【架空歷史】薄歡涼色 作者:十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2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33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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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薄歡涼色

【作者概要】:

  十青,晉江文學網作家,獅子座,現居於江南姑蘇,熱愛文字,圖畫,旅遊,現從事金融。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場宮廷之亂,讓她由最得寵的皇妃變成了人人嫌惡的「瘋婦」。陰暗無望的冷宮生活,竟藏著怎樣的陰謀與血腥?宮門九重隔滄海,誰說後宮之鬥只在繁華盛處?

  十青寫「虐」:那狗腿宮婦興致勃勃,拿著一截斷木頭,一下下狠狠地抽打女子褲襠裡的野貓。野貓發出慘烈地嚎叫,不斷掙扎,一時間女子的叫喊聲更甚,撕心裂肺,慘絕人寰,十青寫「妒」:余妃聞言笑得花枝亂顫,指著我的眼睛,嘲諷道:「這雙勾魂的眼真讓人看了不舒服,我不管你是真的瘋,還是真的聰明,德妃娘娘說你是個瘋子,你就是瘋子,給你一身黑衣,你就得做只晦氣的烏鴉……」十青寫「愛」:我愛過,深愛過,不管繞了多少圈,耗了多少年,無論他生,他死,我始終在那個軌道上,安然等待遠去的他歸來……十青寫「歡」:「重沄,重沄……」他的喚聲輕淺細碎,唇炙熱燙人,從我唇畔,一路往下,灼疼我每一寸肌膚,讓我整個人似乎沐在火燒之中,情不由己,醉不由己,胸口間只餘滿溢的踏實感……

  我趴在長門宮的破窗前,回憶著那場絢爛繁華的空幻,顰笑之間,已然渡盡前塵後世。原來,天長地久有時盡,情愛貪歡亦難長。終是懂得,情衰,色敗,一朝緣斷,便各奔西東。而那些肝腸寸斷,心灰意冷,又何需等到千帆過盡之後。

【其他作品】:《亂春》、《換千古,挽情眉》、《與子成說》、《凰天》

《我是賊婆你是王》、《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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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2


  第一章 宮

  他說:“七彩玲瓏水晶玉,東海奇異夜明珠,怎麼比得上我的重美麗,萬物不及,舉世無雙,你當屬這世間第一。”

  我枕臂趴在窗檯上,突然想起昔日他曾對我說過的這句話,心中乍然一動,抬起瘦骨嶙峋、蒼白如紙的手,撩過胸前一縷黏著油膩的頭髮,銜在口中,抿著嘴角,最後竟笑出了聲。

  “這瘋女人,終不如死了好,看那一身黑漆漆的破衣,慘白的尖臉,披頭散髮,到處遊走,活像個吊死的女鬼,瘋瘋癲癲真令人厭惡。”身後有人走過,惡狠狠、毫無顧忌地衝著我詛咒。

  我無所謂,習以為常,抬眼望著頭頂破爛的木窗發呆,雨水淋漓,順著被風鼓破的窗紙滴水成行,落在窗檯上,再沿著破敗牆壁往下,一路流進荒草掩地的院子當中。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我呢喃,伸出手,接住落雨如鏈,涼絲絲的,真像是那串七彩玲瓏玉,從前玩弄在手,揮之則棄。廣寒宮中的奢侈榮華,又怎是常人可窺可羨的。

  美則美矣,貴不可言,可誰又有我深知,何為富貴榮華有時盡,情愛貪歡亦難長。至少對於我來說,終是懂得,情衰色敗,一朝緣斷,便各奔東西。而那些肝腸寸斷,心灰意冷,又何須等到千帆過盡?

  “閉嘴,你給我閉嘴,你這賤貨,你這瘋婦。”女人衣衫襤褸,一頭黑髮雪染了半數,卻仍舊梳得工整,她橫眉怒對,滿臉諷刺怒氣,伸手指向我,“你還以為你是在富麗堂皇的宮殿裡作威作福的主子?你這賤婦從踏入這長門宮時,就注定要老死在這裡,一輩子都做人不成,做鬼不能,想從這裡走出去?做你的春秋美夢吧。”

  我瞥了她一眼,面上仍舊微微帶笑,若無其事地起身,拖著病足,邊走邊誦:“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貞愨之歡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

  身後的罵聲已近歇斯底里,我卻充耳不聞,垂眼站在牆根塌牆碎瓦半寸遮攔之處,任憑風鼓起我黑色的單衣,像張凌亂的薄脆燈籠紙,唸著唸著,聲音漸小,唸到最後連我自己也再念不下去了,望著滿眼的荒蕪頹敗,我扯扯嘴角,又笑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2


  他說過要困我一生,痴纏的情話真美,美得心裡每個角落都甜,事到如今,心仍舊甜著,某個瞬間,回想起當初仍覺得暖意盎然。可惜,卻不再適合如今的我流連。

  我遙望遠處,想從森森樹影、烏雲遮月的某一處縫隙,張望廣寒宮的影子,卻望不見,也看不著,這個人鬼共嫌的角落,從來都是與世隔絕。

  夜色漸濃,整個長門宮越發幽暗,毫無光亮,像一口吞人靈魂的井。幽怨瘖啞的歌聲,肝腸寸斷的低泣,碎碎不清的咒罵,鬱鬱不歡的嘆息,原來,瘋的人不是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瘋子,從踏進這長門宮的第一日開始。

  多美的年華,驚豔的何止只有歲月,便是身臨其中的彼此,也不免陶醉其中。唯願所有青春裡能綻放出的鮮豔燦爛只為一人可以欣賞,他淺笑,便晴空萬里,他蹙眉,便暮雲四合,那樣心驚膽顫、憂心忡忡,是當日的甜美心思,也成了日後的鴆酒之毒。

  夢中醒時,我總是能清楚記得當時,死寂的前卿殿裡,他立於我面前,一直說著,語調平緩,無起無伏,彷彿已經將那些莫須有的說辭反覆默背於心,早已滾瓜爛熟。珍妃跪在我身側,磕頭如搗蒜,絕望地哭泣,求他不要那般絕情。

  我聽著交混著平穩與絕望的兩道聲色,越聽越可笑,最後竟笑出聲來。他一頓,抿緊嘴角走下案台,站在台階上,鷹隼般俯視著我,冷聲問:“你,還想說些什麼?”

  我抬頭,早已不自覺地淚流滿面,胸腔之中翻攪扭扯,疼了,也空了,卻只能強作鎮定,清冷音調問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聞言一悚,暴怒地從身側的案台上抽過尚方寶劍,劍離鞘,聲響尖銳刺耳。他猛地揮動寬袖,劍鋒急轉,帶著風揮至我面前,我未動,仍舊直直地盯著他。他一愣,未料到我不躲,慌亂中收了力道,劍尖太銳,雖然被及時抽回,卻也輕劃過我的右側眼角下方,剜掉一小塊血肉。我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覺得有灼熱的液體滑過我臉頰,順流直下,沿著眼淚滑過的方向,混成一體,流進我嘴裡,又腥又鹹。

  他倒退一步,驚悚地望著我的臉,氣喘吁吁。他握劍的手仍舊微微顫抖,又極快地藏進袖子中,故作鎮定。

  我大笑,無法停止地大笑,彷彿整個前卿殿之中都迴蕩著我的笑,愈傳愈遠。他開始六神無主,失態而急躁地指手畫腳,怒喊門外的侍衛將我拖出,打入冷宮。

  “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我笑不可支,不在意太監們如何粗魯地把我死命往外拖行,口中仍舊斷斷續續地唸著,“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貞愨之歡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

  李哲瞠目瞪我,雙眼赤紅,見我朗朗背誦,像是剎那間受到了什麼刺激,乍然歇斯底里地怒吼:“拖走,快把她拖走。”

  我含笑看著他暴怒,一遍遍背誦,直至眼中那人的臉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渺小。

  我和珍妃大概被關了三天,暗房無天日,只有極小的一個通風口可射入一束光線,讓我辨別晨昏。大概是到了傍晚時候,那扇緊鎖的門終於被打開,有人走了進來,我聽見珍妃吵鬧著出去的聲音,勉強抬了頭。

  “皇上仁慈,還送你們這一程好走,看看這飯菜,已經待你們不薄了,知足吧。”小太監把餐盤放在我面前,嫌棄地不願靠近我,用腳踢了踢,粗暴地把東西踢到我面前。

  “吃啊,快吃啊,吃了這一頓,就沒下一頓了,還不吃?難道黃泉路上也想做個餓死鬼不成?”太監尖銳的聲音充斥在狹小黑暗的空間,刺耳極了。

  珍妃聞言,歇斯底里般地掀翻了她面前的餐盤,頓時,飯菜灑了一地。

  意料之中,響亮的巴掌聲響起,太監譏諷地笑著,扯起她凌亂的頭髮,逼她與自己對視,“少端起你做主子的架子,就憑你?皇上玩夠了你,不要你了,老子也能玩得起。”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2


  “你們這群狗奴才,狗奴才,不得好死!”

  “老子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去,給你點兒顏色看看。”說罷,淫蕩奸笑聲此起彼伏,那太監不只說說而已,探過身便去扒珍妃的衣服。我冷眼,看珍妃被扯得衣衫凌亂,突然想笑,看吧,處境如此卻還要頤指氣使,便注定得不到好果子吃。自古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往往我們都是栽在小人之手。

  我抬頭,看了看門口的幾名太監,那人朝我瞥了一眼,遂低了頭,緩緩退出門口。我坐好,拉過餐盤,端起碗,平靜地吃起來。這肉塊不如蜜汁蹄香軟,這菜不及翡翠玉青那般清脆,湯水稀薄,清淡無味,我依舊吃得津津有味,仿如品嚐美味佳餚。我摸索到菜盤下方的東西,不動聲色地捏在手中。那太監終究只是給珍妃些顏色瞧瞧,並非當真要洩慾羞辱,只是扒掉了她的衣衫,賞了幾記耳光便悻悻離開。我等一切恢復寧靜之後,攤開紙條查看。

  三字入目,足以讓我如置冰窟。那一瞬,我突然明了,其實,大難臨頭之際,誰也拯救不了誰,所有的考量、顧忌,都不會成為放手的藉口,哪怕是做個猶豫的因由都顯得勉強。接下來,珍妃與我都沉默著,暗房中死氣沉沉,彼此心裡都繃緊一根弦,就怕門再次被推開,便是黑白無常索命之時。

  半夜,我聽見珍妃喃喃自語,開始倚在牆角,而後伏在地面,她碎碎念,像是著了魔。

  “表姐?”我輕聲喚她,她不應,仍舊念叨著什麼,聲音越來越小。

  我盯著那團模糊的影子動了動嘴角,最終還是沉默了。

  “全歿”了嗎?蕭家、趙家都已被屠殺殆盡了嗎?我沉聲嘆息,這哪裡是水落石出,真兇浮水,本就是籌劃栽贓,借刀殺人。想來,從一開始我就是被抉擇捨棄的棋子,死,只是時候早晚而已。

  紙條上還有一個“等”字,難道是有人要幫我脫離苦海?我猜不到,也想不清楚。李哲審問調查我之前,便迫不及待地將趙家、蕭家趕盡殺絕,顯然是籌劃已久,準備斬草除根。若說還有人願意鋌而走險來救我,連我自己也不願相信。

  這裡太陰冷,我凍得直發抖,只好靠過身子,扶起珍妃,借彼此體溫熬過餘下時光。她渾身燙得很,應是正在發高燒。見我碰她,她下意識地掙扎,“放手,你這狗奴才。”

  “是我,你別叫,如果你不想死,我們最好互相取暖,不然,誰都別想走出這個房間。”珍妃抬了頭,臉頰紅腫,眼眶青紫,嘴角還有血絲殘留,面目不堪。她似乎在哭,眼淚滑落我手腕,聽她道:“重,你說我爹會不會來救我們?姑父也會來救我們的,是不是?”

  我眼眶急劇發緊,蜇痛異常,喉頭更是哽得難受,“會的,你乖一些,舅舅和我爹很快就會來救我們。”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伏在我肩膀,呼吸粗重,“重,皇二子不是我下的手,為什麼皇上不肯信?一個奴才的話當真就那麼有份量嗎?我說我那日與你在一起下棋品茶,他說什麼也不相信,他說我們合謀。可為什麼,他寧願相信一個奴才的話,也不願相信你跟我呢?為什麼?他那麼喜歡你,寵愛你,為什麼都不肯信你?”

  我終於不那麼冷,珍妃正在發高燒,她的身子燙得很,像個暖爐一般溫暖著我。

  “若是皇帝當真寵愛你,便是我說當時跟你在一起下棋品茶又能如何?他自是會保住你,把德嬪的說辭調查得清清楚楚,也不至於如今這般,但憑他人一言半句就信以為真,難道不是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2


  月色化成一汪水流過她的臉,留下蒼白一片,而她的眼色卻比那月色還要清冷,“其實,皇上也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愛你,沒有。”

  珍妃笑得淒厲,“其實大家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一個女人罷了。對於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來說,除了一個暖床生子的玩物,什麼都不是,沒有那麼不可或缺,也沒有那麼不可取代,想太多的,只是我們,只是我們自己而已。”

  看著她,失魂落魄,像是一面鏡子,反射著自己某一刻的身影,眼見為實之際,震撼超出我的想像。心頭猛然被炸出一個巨大的缺口,絕望、疼痛擰攪在一起,如洶湧浪潮,撲滅所有期望中微弱的火光,直至漆黑死寂一片。

  色衰愛弛,君王多薄情,起初我便懂得這道理,可等到他罔顧昔日情意而橫眉冷對,等到那些莫須有的說辭,我方才知曉,不到死去活來,永遠不知道,地獄到底多遠,人心到底多狠,情愛到底多傷人。

  她不再與我說話,只是緊緊地扯住我的胳膊,窩在我胸口啜泣,直到哭得沒了氣力。或許又過了半日,小小的通風口已經許久沒有陽光射進來了,外面應是陰天。珍妃的高燒始終不退,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倚在我身上,混沌得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

  “重,為什麼我爹和姑父還不來救我們?”

  我低頭看了看懷中臉色蒼白的人,淡淡道:“應該快了,你再睡會兒,或許醒來的時候,他們就來了。”

  她點點頭,將信將疑,又安靜地昏沉睡去。

  我擁著她,不覺間跟著昏昏睡去,再次驚醒之時,是有人破門而入。

  說不緊張是假的,一顆心驟然狂跳,卡在我喉嚨裡,像是要呼之慾出。珍妃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猛地掙開我的懷抱,瞪大雙眼看著門口的人,高喊:“是誰?是誰?”

  幾個太監打扮的人抬腳而入,尖聲道:“還能是誰,你還以為是救你們出去的人?別做白日美夢了,奴才們今兒是扮無常來的,特意來送兩位娘娘上路的。快走吧,別讓外面的人等久了。”

  “我不去,我不去!重,你救我,我不要去送死。”珍妃滿臉驚恐,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捏得我生疼。

  那帶頭的太監有些惱,揮了揮手,“珍妃抗旨,給我押走。”

  通過長長一條漆黑甬道,前面傳來珍妃撕心裂肺的號哭聲。從窗格里透出微弱的光,掃過我的臉,帶著灼疼。我有些腿軟,胃部抽緊一般疼痛,顫抖的手,緊緊握成拳,指尖摳入手心軟肉,已感覺不到疼。花未敗,卻已成俗色,不堪入目,又有誰說這鎦金碧瓦、紅牆粉壁之內,富貴榮華都是上天注定?

  出了房間,久不見光的我,頓覺刺眼至極,像是要瞎了一雙眼,急忙伸手去掩。小太監見勢,扯著我的袖子,讓我跟他往前。

  “皇上,兩人給您帶來了。”

  冷,這外面比暗房還要冷,不是已到初春了嗎?怎麼這般陰冷?雨淅淅瀝瀝,淋在我單薄的裡衣上,很快洇濕了一片,貼著皮膚,像冰針刺身一樣。風過,吹在濕衣上,刺骨的寒。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3


  前方有腳步聲,很輕,熟悉,走到我面前一尺,站住腳。我緩緩地睜開眼,適應著光亮,眼前隨風而動的衣袂,在我眼前飄過,亮黃,刺眼的亮黃色。

  我連呼吸都屏住,跪在原處,渾身戰抖。

  我勉強仰著頭,看面前的人似乎痛苦不忍地閉了眼,一隻手扶住身側太監的胳膊,勉強支撐身體,疲倦不堪地揮了揮手,“送她們走吧。”身後小太監快步上前,押住我和珍妃,便往身後那間屋子裡拖去。

  珍妃自是不妥協,拚命掙扎,尖聲大叫:“皇上,臣妾沒有謀害小皇子,為何您不相信臣妾?為何不相信?!我對天發誓我們沒有下手,真的沒有下手。皇上,皇上……”

  哭喊聲充斥了整個院落,淒慘瘆人。李哲搖搖頭,沒有收回成命的意思,他只是閉著眼,像是極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半晌,淡淡道:“送她們進去吧。”

  我始終不發一言,死死地盯著他的眼。他睜眼,又見我目光,卻像眼睛挨了燙一般,急急地轉過去,不願再看我。

  珍妃見大勢已去,不由得發狂,所有人也未有防備,她突然站起身,朝著旁邊的池塘極快地跳入。

  我瞠目,掙紮著想要上前,卻被太監死死地押著胳膊,動彈不得。我看著,李哲看著,德嬪看著,生生看著池塘裡的珍妃一動不動,沉入水中。

  “皇上,珍妃已死,昀妃只是從犯,您消消氣,看在臣妾的面子上,請不要再賜死她了,請給已逝的小皇子積些陰德。”

  李哲並沒有思索很久,定定地看了看我,點點頭,輕聲道:“既然德嬪求情,你就活著,待在長門宮裡思過,用你的一生給小皇子殉葬吧。”說罷,拂袖而去。

  等到院中沒有他人,德嬪方才笑著上前,一把揪過我的頭髮,“蕭重,今日是我入宮這許多年來最痛快的一日。”她瞥了一眼池中珍妃的屍體,淡淡交代身後太監,“將那賤人給我拖出去,切碎了,喂狗。要是敢剩下一塊,你們都別想活著看到隔日的太陽。來人,賜她一身黑袍,扯掉她所有頭飾,從今以後,我若看見她穿了別色的衣服,戴過一件首飾,看管整個長門宮的奴才一個也別想活著。”

  她側側頭,朝我極盡溫柔地笑道:“美人,從今以後,你不是鳳凰,你只是只晦氣的烏鴉,這顏色配你,正好。去吧,好好地在長門宮過你的下半輩子吧。”她伸出斑斕長指甲,輕輕劃過我的臉,“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死了,就不好玩了,你說對不對?”說完,德嬪大笑,春風得意地離開院落。

  於此,年十八,期年剛滿的嬌寵恩貴之後,我便如宮牆碧瓦之上的浮雲,風吹即散。從此,皇宮中人人皆知昀妃遭罪,被廢長門宮,又盛傳昀妃失心而瘋,生死未卜。

  第二章 罪

  我被丟入長門宮,披頭散髮,一身黑袍,右眼角下方有一處朱色傷疤,遠遠看去,像一滴血淚懸在眼角之下。從前老人曾說,女子眼角下有痣,一生流淚不止。我卻相反,除卻最後見到李哲那一次,我便再沒有落過淚。一夜之間,榮華、恩寵、家勢就如同海市蜃樓憑空消失一般,徹底從我的人生中消逝不見。而我的千帆過盡,卻不必等到人生的盡頭。

  長門宮裡的女人很多,從前朝到本朝,從花甲到妙齡,人人都著白衣,彷彿日日夜夜地祭奠某個逝去的人一般,到處都是白花花一片。我是個異類,就像德嬪當初所言,我再做不成鳳凰,只能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晦氣烏鴉,便是連這裡一身潔白如鴿子般的女囚也不如。

  這裡的食物奇缺,一日兩次,每個人端著殘破的飯碗站在院中排隊,有人推著髒兮兮的大木桶,用餵豬的方式,一勺勺將稀薄的湯水盛在我們碗裡,然後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習慣停留的地方,乞丐一樣,端著破碗津津有味地喝起來。這裡沒有人高雅,每個人將碗裡的稀湯喝完,還要將碗舔舐乾淨。餐食如水,不經消化,不到半日就餓得頭昏眼花,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只覺得胃空洞輾轉地疼痛,只好到院子裡打井水喝到飽,方才可以一夜安睡。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3


  長門宮裡的女囚分住兩個房間,房間裡沒有床鋪,只有青磚地面,除卻夏日,平時裡睡在上面都凍得人關節縫生疼。每個人有一塊狹窄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地盤,吃睡都在那塊地方上,不得越界。沒有床鋪,沒有被縟,食物不足,條件惡劣,可每個人都在想盡一切辦法在這裡苟活下去,那是人性使然,我自然也不例外。

  剛來時候,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草墊,晚上就躺在上面,蓋著紮起來像是草一樣的東西,人縮在裡面,如同繭裡的蛹一般。我身無一物,可遮風擋雨的地方都被他人佔據,我只能找到靠窗漏風的一處,勉強棲身,夜半風順著破窗呼呼而入,凍得我渾身都疼,我沒法入睡,只能站起身來來回回地走,一走便是一夜。

  後宮從不是一個暖情的地方,冷宮更甚。也許是都同淪為如此境遇的緣故,罪有應得,或委屈冤枉,又在年深日久的折磨中,磨掉了人性裡善的一分一毫,她們冷眼相對,仇視一切,也正如旁人對她們的漠視與厭惡以及幸災樂禍,這裡與世間像是一種仇恨的對峙。

  我的特別不僅是因為一身黑袍,被冠以烏鴉的辱稱,她們還叫我瘋婦,肆無忌憚地嘲諷。仿如我曾經那些榮寵的歲月讓她們著實深惡痛絕,恨不得我在長門宮的每個日夜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受盡千刀萬剮之苦,慢慢死去。人人憎惡我,詛咒我,我竟不知道,所謂仇恨也可以是莫須有的。

  沉香是唯一肯接近我的人,她是三年前被打入冷宮,因著溫良而勢薄,又身處險地,也只有被當做廉價品,理所應當地犧牲掉。她不敢當面送我草蓆,生怕遭到那些快要成精的老宮婦的報復,只敢在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告訴我,後院的水坑裡有別人丟掉的一個草蓆,讓我撿來用。我費盡氣力撈起草蓆,花了三天時間晾曬,方才可以在夜裡使用。白日裡沒事,我總會倚在朝南的那面矮牆邊曬太陽,黑色衣物唯一的一個好處便是容易吸收陽光,讓我更暖和一些。我喜歡唸著那首淒淒慘慘的《長門賦》,輕輕地,若無其事地,像是誦讀一首兒歌。時過境遷之後,總會學到東西,從心如刀割到心平如鏡,沉澱在我心裡的疼、苦和絕望,已經熬成淡然自若。

  夏日裡那些蒿草長得有半人高,待到長到小指粗細時,長門宮的女人們開始用破碗的碎片割下,將它們曬在陽光好的地方。沉香告訴我,那是為了天冷的時候,將曬乾的蒿草紮成草蓆,當做席蓋,用來抵禦嚴寒。

  幾個年老的宮婦據說已經在長門宮住了十幾年,這些生活經驗對她們來說駕輕就熟,於是,她們便變成了長門宮的主子。被打入這裡的人為了不受到欺負和排擠,甘願做牛做馬,生活已然這般艱苦,沒有人願意再自找麻煩,能俯首稱臣自然是最好的自保。

  “丫頭,還不來跪拜余妃娘娘。”十幾個白衣女子成一排,站在那把瘸腿的椅子後面,面色肅然,椅子上坐的是個花白頭髮的老宮婦。

  那丫頭興許是個剛進來不久的,不知道犯了什麼罪,也不知道是哪個宮裡的人,只是穿著一身粗布白衣站在眾人面前面目緊繃。我自是個連女囚都要鄙棄的人,連站在白衣人群中的資格也沒有,只能靠在矮牆旁邊,冷眼看著這幫女人醜陋而可憐的行徑。再看著瘸腿椅子下面還墊著石塊,勉強保持平穩,真是畫虎不成反類犬,讓我覺得好笑至極。

  “讓你給娘娘洗腳,你還敢在背後亂嚼舌頭?你真以為在長門宮裡我們就教訓不了你了?”所謂的娘娘不發一語,坐在椅子上擺弄她洗得發黃的袖子。她身旁另一個老宮婦的臉清瘦而細長,面色青白,像個活死人。

  那女子不發一語,跪在前面,垂著頭,渾身哆嗦不已。猛地聽著余妃娘娘身側的狗腿宮婦大喝一聲,“把東西拿來,給這賤婦點兒教訓看看。”

  女子被嚇了一跳,乍然抬起頭,我順勢看過去,十分清秀的一個女子,也許是因為飢餓和寒冷的折磨,臉色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樣蒼白。

  很快旁邊的人帶著“東西”從屋子裡面出來,我定睛一看,是一隻野貓。宮婦粗暴地拎著它後頸的皮肉,懸在半空,不知為何,大家看到這隻貓頓時花容失色,連連後退。我往沉香那裡一瞧,她的眼赤紅,身子止不住地顫慄。緣何?這群成精的毒辣宮婦連斬殺人命都毫不懼怕,還會怕一隻貓?

  “呵,不給你一次教訓,我看你這輩子都不知道厲害兩字該怎麼寫。”狗腿宮婦一把扯過野貓的脖頸,那貓掙扎幾下,掙脫不開,便發出低聲嘶吼。只聽狗腿宮婦大喊,“給我按住這賤人,扒了她褲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3


  頓時,幾個人一哄而上,像是搶奪食物那麼積極,按倒了跪著的女子,用力扒下她的褲子。女子掙扎,求饒,哭喊,卻無濟於事,那幾個年紀不小的宮婦們似乎非常享受這一刻的到來,把女子按在地上,布偶一樣隨意擺弄,褲子很容易被扒到了膝蓋處,露出兩條白皙光滑的腿。

  “小娼婦,你的死期到了。”狗腿宮婦狠狠地踩在被按住的女子腹上,將野貓放進她褲襠裡。

  “拿好繩子,把她的兩個褲腿給我紮緊了。”

  “姜姑姑,求你了,放過我,我錯了,姑姑饒命。”沒有人上前,皆躲在後面,置若罔聞地受著驚嚇,或者興高采烈地等著看好戲。

  “把她拎起來。”女子被幾個宮婦拎起身。

  “拴緊褲帶。”宮婦熟練地紮緊了女子腰間的草繩,並架住女子的兩隻胳膊,以防她掙脫。女子扭動身體,發出深深淺淺的哭泣聲,只看見她褲襠處有東西亂撞,她不停地求饒,淚流滿面。

  “娘娘,都準備好了,您下令吧。”

  坐在跛腳椅子上的“娘娘”終於開了口,“給本宮好生教訓她。”

  那狗腿宮婦興致勃勃,拿著一截斷木頭,一下下狠狠地抽打女子褲襠裡的野貓。野貓發出慘烈的嚎叫,不斷掙扎,一時間女子的叫喊聲更甚,撕心裂肺,慘絕人寰,一聲聲號哭,傳出很遠,引得門口侍衛頻頻回頭側目,卻也只是嘲諷地搖搖頭,置之不理。女子白色的褲子,一點點染紅,先是仿若宣紙上的點梅,而後變成了一塊鮮豔無比的朱色錦緞,一片片的紅,紅得觸目驚心。以往我最愛紅色,豔麗而嫵媚,此時此刻,這嬌豔的紅色卻成了洪水猛獸一般,駭人心魄,連著女子的哭聲,野貓的嚎叫,彷彿那些抓咬撕扯就在我的心尖之上,讓我汗毛倒豎,不禁揪緊了衣領。如此場面,其他人轉過身,掩袖拭淚,不忍再看。我僵硬地靠在那面被太陽曬得無比溫暖的斷牆上,竟感到後背冰冷刺骨,一身的冷汗,握成拳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不止。

  那“余妃娘娘”安然地欣賞,看著女子身扭如蛇,痛不欲生,唇邊竟然有笑。我看著她,不由得心寒。不知怎的,她突然側過眼,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勾起嘴角,得意非常。

  直到貓不再動,人也已經昏倒,這齣戲才算落幕。人被拖到蒿草地裡,褲子褪下,貓帶著一身血死在了裡面。那狗腿宮婦拎起貓尾巴,交給旁邊一個宮婦,雀躍道:“好生拿去燉著,好給娘娘補補身子。對了,貓皮弄得乾淨一點兒,放在後院的牆上曬著。”

  她目光瞥過我,冷箭一般銳利,朝我走近幾步,滿臉嘲諷,“瘋婦,你過去照看她,不准讓她進屋,不然,有你好看。”說完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轉過身,瞪我,“德妃娘娘讓你活著,你就好好在這裡享受你的下半生吧。對了,娘娘就寢的時候,你端水過去給娘娘洗腳,她若死了,以後就都由你來做。”

  果然如此,若是德嬪沒有生子,那麼封妃的理由就如我之前所想,原是與皇上志同道合,裡外呼應,富貴與榮華來得又豈會困難?

  蒿草叢裡的人應該已經不中用了,雙腿和身下血肉模糊成一片,像是用無數細齒小刀反反覆覆來來回回地割傷,雖不如刀傷可見骨,但皮肉已經碎爛,別說日後留下疤痕,就是能熬過傷口化膿也是問題。我沒有照顧人的經驗,對她的傷勢完全束手無策。人昏迷著,我拼盡力氣才將她拖到一塊乾淨的空地上,用乾淨碎布沾了淨水幫她擦拭傷處。夜半還是冷得讓人沒辦法入睡,她們不允許這女子進屋,便只能躺在外面的蒿草地裡。我冷到不行,撿了些干草在原地生個火堆取暖,方便照顧她。女子偶爾醒來,昏昏沉沉地叫喊疼痛,或是要水喝,然後又昏睡過去,情況十分不妙。

  子夜時分,沉香從房間裡偷偷溜出來,她不知道我叫什麼,只喚我妹妹。

  “妹妹,她這麼躺在地上可不成,傷口這麼大,你燒一些草灰敷在上面,希望能止血。她若是高熱,一定不能讓她再挨凍,不然準是活不成了。”

  我點點頭,“謝謝你,沉香。”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3


  沉香搖搖頭,火光照亮她的瞳孔,那也是一雙靈動而明亮的眼。她小心翼翼道:“罷了,以後在這裡討活,可要小心那些人,你我惹不起的,這長門宮死了多少人,連她們都數不清了。皇帝不會過問,這裡的人生與死還不如外面的豬狗。我看余妃娘娘和姜姑姑看你不順,你要多加小心。對了,後院有一種草,發熱時吃了可退熱,這是姜姑姑託了好多人弄到的種子,專門為這她主子備的。你也知道,我們這裡不會有太醫過來瞧病的,你若可以去摘一點兒,千萬別多,會被發現的。”

  “沉香,這裡是不是一直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對所謂的“余妃”的霸道十分好奇,若說是飛揚跋扈,也不至於到了如此程度。

  沉香頓了頓道:“之前也有人被這麼罰過,被丟在草地裡過上一兩日,就死了。這余妃不是一般人,長門宮外面有人的,有些打入冷宮的妃嬪明面上殺不得,娘娘們就暗地裡藉著她的手除掉了。皇上自是不會關心一個女囚的生死,也不會調查,她們死了反倒清淨。而那些娘娘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還做了心慈面軟的好人,一舉兩得。”

  我笑了笑,動手撥了撥火堆,瞥一眼身側的人,輕聲問她:“得過且過,不是每個人都如我們一樣,若是當初沒有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如今的下場也是理所當然。”

  沉香的表情頹然,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滄桑,“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妹妹這般看得開的,我們畢竟是人,不是神仙。”

  “人總是這樣的,要了一點兒還想要更多,瀕臨死亡就會想要如何絕境逢生,而有些道理,一定要等到死過一次才會懂得。就像我們入了這長門宮,不到國破城落,我們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再從這裡出去,能活著,已經是上天給我們最後的恩賜了。今天是她躺在這兒,說不準哪天會是我們。”

  沉香伸手拉住我,表情嚴肅,“妹妹,聽我的話,遠離余妃,她不好對付,你不要惹是非。”

  我微微垂眼,“瘋婦不會惹出是非的,你可以放心。”

  女子昏睡了一夜,我趁著夜晚到後院,挑種著草藥最邊遠的地方摘了幾片葉子,力爭不會被看出紕漏。人該積德不是嗎?我不信神佛,可在如此求天不靈求地不應的情況下,我能稍有依託的,也只有遠在天邊的神佛罷了,閒來無聊,寄託一番也不錯。

  一連三日,女子被丟棄在蒿草叢裡,等待自生自滅。我按時在余妃娘娘入寢前,燒好熱水預備她的洗腳水,恭敬地送進去,然後俯身給她洗腳。那雙腳發皺而粗糙,腳跟的老繭生出一層層,皸裂不堪,摸來十分磨手。她優雅地伸出腳探入破舊的木盆裡,有著所有嬪妃娘娘該有的儀態。

  “昀妃嗎?你名字是什麼?”

  “蕭重。”

  “就是那個跟隨叛將趙敬的蕭家?趙敬是你舅舅?”

  我不抬頭,仍舊輕柔地給她洗腳,“您說的正是。”

  余妃一頓,猛地伸出粗糙的手,狠狠地挑起我下巴,逼我直視她。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您是德妃娘娘的人。”我利落地幫她擦好腳,抬頭朝她微微一笑,“余妃娘娘,您還有什麼吩咐?”余妃的臉色一瞬間僵了僵,似乎想說話,可想了想還是作罷。

  “看來你不瘋,相反,你清楚得很。”她眉梢一挑,側眼瞟了我一眼。

  “我只是不想做第二個她,所以懂得拿捏分寸。”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8:44


  余妃聞言笑得花枝亂顫,指著我的眼睛,嘲諷道:“這雙勾魂的眼真讓人看了不舒服,我不管你是真的瘋,還是真的聰明,德妃娘娘說你是個瘋子,你就是瘋子,給你一身黑衣,你就得做只晦氣的烏鴉,不讓你束髮,你就不能束。放心,娘娘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我自然也不會。趙敬死了,珍妃也死了,誰讓你活下來了,若讓我說,與其生不如死,不如死了才乾淨。”

  余妃言畢,將腳伸進破鞋裡,走了幾步,回頭看我,“能在這裡讓盛寵一時的昀妃幫我洗腳,感覺的確不錯,看來,那丫頭死得值得。”說完揚長而去。

  我撩了撩水盆裡的水,髒嗎?嫌棄嗎?我嘴角上揚,將擦腳布丟進水裡,不過是一盆洗腳水而已,沒什麼不得了的。

  當初德妃干涉李哲賜死我,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折磨得我死去活來,生死難求嗎?的確,對於痛恨的人,能做到報復的最極端,莫過於讓她遭受夜以繼日的絕望,像是緩慢地扼住敵人的脖子,讓她慢慢地斷氣,在死前將苦澀和恐懼一一嘗盡,那會是最暢然愜意的勝利,到終老的一日也會含笑。德妃最恨的是我,可最需要剷除的卻是趙家,我是私仇,趙家是家恨,能一舉剷除最好,她確實勝利了。可她對我的仇恨,確實證明她當初曾輸得何其慘烈,原來她也是有情有愛的,可惜,毀了我,她未必就能得到所有她想要的。

  余妃出去之後,沉香跟著進了門,看見我端著木盆,她的表情很難看,“妹妹,那女子醒了。”沉香開口打破尷尬的氣氛,頓了頓又道,“可是外面送食的人已經走了,沒有剩餘的留下來,都被姜姑姑分掉了。不過我還有一點兒,藏在窗檯上,你趕緊去填填肚子吧,快去。”

  我抬頭看她,清淺地笑了笑,“沉香,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或者說,為什麼你敢對我好?”

  沉香聞言一怔,兩隻手絞了絞,“你是個好人,我知道的。”

  我又笑了笑,端著木盆,邊往外走邊跟她道:“其實,很多時候,你們都知道我是誰,可我對你們一無所知,希望我還有瞭解的那一天。”我走到門口,身形定了一定,“沉香,謝謝你。”

  我不傻,我知道身處長門宮意味著什麼,還有人會因為人性的善而打破本性與理智抑或是現實與情感的桎梏?那未免有些牽強。若姜姑姑與余妃娘娘也是受人指使,難保沉香不是。

  我去的時候,女子已經醒來,一連五日的高熱,到最後竟然可以安然脫險,這也是個奇蹟。我將自己的草蓆圍成半圓,擋在夜裡可能刮過風的方向,她躺在蓆子上,一雙眼怔怔地看著我,眼中有這個宮裡所有女人都有的神色,哀寂、死沉、恐懼。

  “你醒了?”我走過去,那女子面色一緊,勉強直起身,極快地往後縮了縮,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暮雲四合,我站在火堆邊,袍子被風鼓起,撩起我披散的長發,像是無數隻柔軟的觸手,向四面八方伸展。我看著她的臉,忍不住地笑出聲來,“這才是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很好。”

  女子像是被我觸到了痛處,抱歉地低了頭,不發一言。我俯下身,將身體貼近她,女子驚恐地盯著我的臉,似乎在很仔細地看我眼角下那顆淚珠般的朱紅色疤痕。

  “你聽說過嗎?每個死去的人都會變成天邊的一顆星,可星辰也會有墜落的一日,唯一能不讓它墜落的方法,就是拯救一些人的性命,簡單地說,就是以命換命。而我救你,也無須你感激,我們就各取所需吧。”我站起身,大力地掀翻了女子身後擋風的草蓆,拖著進了房間。

  我進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圍在余妃身後,一臉防備地盯著我看。房間中央的篝火燃得正旺,上面架著一壺水,還有一張貓皮。我一怔,發現火堆旁,我平日裡睡的草蓆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一部分已經變成了點火的材料。

  我抬頭,目光微冷地看著余妃。

  “瘋婦,娘娘夜裡覺得腿疼,我找不到好東西燒火,這蓆子剛剛好,不愛生煙,味道也不嗆人,怎麼,看你的眼色,似乎很不滿啊?”姜姑姑扯了一抹尖銳的笑容,看我站在那裡,臉上得意得很。

  我沉默不語,又聽她接著道:“不過你別擔心,你要睡,睡這一張就好了。”說著指了指角落裡的那一張蓆子。

  “不要,求你不要,那是我的東西,你不能動它。”女子扶著門框站在門口,儘管腳步虛浮,卻是拼盡了全力,狠狠把我推開,大喊,“你不可以,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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