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人越湧越多,一股腐爛臭味撲面而來,飢餓的荒民搶紅了眼,不知是誰扒住了木桶邊緣便死命往後拖,士兵沒防備,整個木桶一下被扯倒,滿滿一桶稀粥灑了一地。飢民看見地上有粥,興高采烈地一哄而上,悉數趴在自己腳下,用破碗舀著,用手撈著,往嘴裡送,不管地上的塵土或是石子是不是和在其中,只管一併吞下。
這就是珠光寶氣、奴婢成群的廣寒宮之外,蒼生社稷的真相,這一刻我又想起那幾個小太監的話,民不聊生,饑荒遍地,聽是一回事,親眼所見便是另外一回事。再想到李哲每每賞賜給我的奇珍異寶,便更覺猶若捧在我手上的白骨殘肢、野冢荒墳,越想越心寒,我不由倒退一步,卻被江欲晚扶住腰身。
“你們且先排好隊,我保證人人有份,無須搶奪。老弱病殘為先,其他人隨後。”江欲晚言畢,人群卻不散,只能被士兵強行分開。
人群分成兩隊,各有士兵把守,每桶有兩人掌勺分粥,我和江欲晚分一桶,來人可得一勺半,人人有份。婦孺老弱排在前面,有些已經踉蹌,連碗都拿不穩,分到粥食之後,便狼吞虎嚥,連粥食滾燙也不顧。我正將食物分給一個骨瘦如柴的老婦碗裡,她還沒走出一步,無預警地摔倒在我面前,碗碎粥灑。老婦人渾身抽搐蜷縮成一團,尖銳地發出疼痛的號叫聲,但見她身下滲出黏稠液體,顏色深紅,氣味惡臭。隨我們同來的還有一名大夫,也是為了分發藥物而來,這種飢民荒民聚集的地方最怕爆發瘟疫,因為人多而密集,哪怕是一點點疾病,也容易氾濫開來。
老婦被架開,大夫把脈之後發現是得了一種痢病,可奇怪的是很多人染了這種病,不僅腹瀉不止,還會便血,且越來越嚴重。可帶來的止瀉草藥熬水勉強夠分發,至於止內血的藥材就只有一點點,完全不夠用。行至這個地方,既不能去買,更不能將大部隊裡所有儲備的藥物全部拿出來救濟飢民。大夫為難,急得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才好。
“周大夫,你可知槐花熬水送服可治內出血一事?”
周大夫看看我,點點頭,“知曉是知曉,可從未用過,到底能有什麼效果我不敢確定,藥量多少也不好斟酌。一般說來,若是花朵可以入藥的話,劑量需小心,不然很容易中毒,反是弄巧成拙。”
“營地後面的樹林裡有很多槐樹,現在正是開花時節,槐花多的是。而且槐花熬水送服,我曾經服過,不曾有異常現象出現,所以我可以估摸出大致的用量,問題應該不大。之前有我做過試藥,大夫也可放心。”
周大夫看了看我,拿不定主意,復又將目光轉向身邊的江欲晚,“將軍,您看……”
“就依她所言,現下形勢也只能這麼辦了。”他轉身對孔裔道,“趕緊讓一部分人現在回營地,儘量多摘些槐花,按照周大夫的藥水分配來架桶熬藥,讓人守著,弄好了趕快送來。”孔裔接到指令,跟著周大夫詢問相關配藥的問題。
江欲晚走到我身邊,側眼看我,“這種事情你也懂?”
我看他,笑笑道:“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能用得上父親書房裡面那些天南海北的妙方巧招,當初都是當做無聊打發時間才看的。”
“那你又是何時需要服下止內血的東西?”他似不經意地問。
“在長門宮的時候,因為不想被打死,所以只能以身試藥。恰好裡面有株大槐樹,傳說是種在罪婦墳頭上的一棵樹,因為沒人知道槐花熬水有止內血的功效,又忌諱神鬼傳說,於是,我才有苟且偷生的機會。或者說,老天還不想亡我,終是讓我活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