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薄歡涼色 作者:十青 (已完成)

 
li60830 2019-1-3 17:2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8 33640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1
一一〇

  小唐點頭:“說是上面的似乎有什麼圖騰,可是模糊不辨,皇上下令調查再三,卻似乎沒放多少心思在裡面,幾個癩頭兵蹲在牆角嘟囔,似乎在抱怨這等破差事又輪到自己身上。

  我看了一圈,除了我們伽藍殿之外,宮裡也沒有太大動靜,我就更不明白了,皇上難道不著急?而這幾日我不去聯繫那人,緣何他也不聯繫我?這一群人怎的都這麼怪啊。”

  我心頭一緊,轉念一想,莫不是其中有人使了詐,來了個恰巧為之,如是如此,事情豈不是一再的複雜了?李哲那麼問我,顯然是想詐我口供,可若是刺客並非二公子那面,又會是誰?

  二公子的人又會怎麼安排?這一切似乎剛見明朗,又模棱兩可起來,前因後果,接不起來,也講不通,唯一一個可能便是,此刺客非彼刺客,可若是如此,李哲又為何會那麼問我?

  難道……?

  所有的懷疑也只是懷疑,我困在宛城的宮殿之中,想查明本是不可能為之,事已至此,想必那個動手的人必會先有行動,他若不是再看我動向,便是要看江欲晚的動向,如此,我們才誰都不可露出把柄,不然,便皆成替罪羔羊,而事情視乎也愈發的迷離曲折起來。

  我想了再想,招小唐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言語,小唐聞言,面露異色:“小姐,這可使得?”

  “沒事,去吧,你倒是找個沒人時候好好試試清楚,若是成了,便拿給我,放心,只是苦了一陣,無礙。”

  小唐辦事很是利落,也是因為此,我方才挑上他,我等了兩日時間,他方才拿著東西來回我。想來我此一舉,那老李也便知道事出有因,必然會與他人聯絡,做些動作。我不問,反倒不會引他奇怪,再一招,可試出那人究竟是不是幕後黑手。

  如今江欲晚凱旋而歸,李哲面上似乎頗為重視,可單憑私下裡對我無數次試探可見,他似乎急欲找出江欲晚破綻,恨意之濃,許是江欲晚都不曾料想得到的。

  可若是現下如此,刺客一出,倒是給李哲一個很好遷出宛城的藉口,若是這般做想,很難不讓我懷疑江欲晚所為,他下手,有理有據。為了能將李哲早日遷回陵安城,無所不用其極,也只是智取江山的一個步驟,至於兒女情長,怕是沒那般重要吧。再看手中錦盒,我只是微笑以對,看來,這人不想我死,也不過是借我中毒的當口,給自己個台階下罷了。

  晚上時候,李哲又親自送藥過來,我之於他,明明是滿腔的恨,卻不能摧毀,明明知曉江欲晚不會因為我而與他反目,卻也想著用我吊著他胃口,私仇,國恨,許是這就稱之為隱忍,因為不能發作,而格外恨之入骨。

  而對江欲晚我已經徹底斷了念想,從北越王到李哲,似乎沒有什麼能阻止無雙嫁給他,於情,於勢,於利益,於前途,我竟找不到一條可讓江欲晚不娶她的道理來,一切皆是勢在必行,我又何須不識時務呢。像是小唐說的那般所謂紅顏命薄,也不盡然,老天總有偏愛,也分厚此薄彼。

  我無法祝福,那便太過虛假,我亦不會詛咒,命數如此,又有誰逃得過呢?只能看淡,哪怕是強迫如此。

  或許也不會再有人如我這般求生欲/望強烈,我寧可一再深陷囹圄之地,只為逃出生天。鳳凰涅槃,便得重生,這許是真的吧。

  李哲日日都來,雷打不動,滿目含笑之間,有種愉悅的滿足感。誰說他對我無恨?他恨我比山高,比海深,只是未等到再囚我的那一日,他便日日夜夜費心惦記,生怕此生此世都再捉我不著,若是如此,那恨便可帶到陰曹地府去,若是奈何橋上可再見到我,也要一一討回,絕不容虧欠。

  他喜色於面,每日都對我講著如何大肆操辦江欲晚與無雙的婚事,那樣一雙曾經溫潤無比的眼,也曾讓我為之動容惦念,也曾讓我心潮湧動,如今,蒙了一層灰色白霧,再發不出昔日的神采,卻也精明的試圖從我的面目眼色之中,發現些許容色變化來。

  他這是不懂,人心很小,裝了一個男人,卻容不得另一個女人。人心亦可寬大,裝得下一個世間,亦裝得下對愛恨嗔痴的無奈。

  又有什麼可抵得過看開,我想的那般清楚,從我走出長門宮,到如今,我肯支身來宛城,雖有痛苦絕望,苦澀難嚥,可我終究還是愛自己多一些,我捨棄了全世間,只是還留下了我自己。

  看他一言一句,我輕輕點頭,看他:“遷回陵安城吧,還有很多事情只有回了陵安才辦得了。”

  李哲笑顏:“等你身子好了就起程,中玉關那裡,江欲晚已經請命前去繳清,無關勝敗,挫挫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人的銳氣也是好的。”

  “聽說北地的楓葉紅的最好,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趕得上。”我起身,走到窗邊,看看窗外終日不變的狹小院落,淡語:“許久沒有再見到婚宴場合了,真好,跟著沾沾喜氣也是好的。”

  小唐這幾日不出門,白日時候,便跟兩個丫鬟鬧成一片,我開著房門,倚在床邊,看著院子裡的三人,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像是太平盛世之時,最和樂的景象。

  他們鬧得正起勁,院子裡進來幾個太監,把食盒遞給小唐,道:“糕果在下面,上面是剛煎好的藥,快給娘娘趁熱喝了吧。”

  小唐點點頭,洗了手,把盒子給我拎了進來,我起身,站在桌邊,從袖子裡掏出東西,眼色流轉之間,小唐懂得我意思,摸著痕跡的將東西放進藥碗裡,送了過來:“小姐,喝藥了。”

  我撩眼看他,只見小唐侷促不安極了,甚至有些發抖,我接碗,扶住他手腕,笑笑,輕聲道:“別怕。”

  藥湯只喝了幾口,肚腹之中攪疼劇烈發作,讓我幾欲挨不住,額頭上汗水淋漓,我按住肚子,滾落在地。

  小唐幾乎是連滾再爬的奪門而出,大叫道:“救命,救命……”

  我從沒有如此疼過,便是在長門宮裡遭受貓刑也不過只是昏昏沉沉,而此時,仿若萬把銳劍開膛破腹一般,在腹中攪亂不止,每一寸血肉,每一寸肝腸都疼痛不堪,我滾在地上,身體因為疼痛控制不住的抽搐,戰抖,滿身大汗,輕而易舉的洇透貼身衣裳。

  我開始覺得眼前的景緻開始倒轉,天翻地覆,而後漸漸模糊,又時而清楚,雙耳內轟鳴陣陣,腦中已是攪作一團,還有殘留意識。

  人死也就是這般光景吧,我躲避了許久,算計了許久,為的就是能壽終正寢,向命運討回自己的自由,僅此而已。也或許,可以一死百了,倒也清淨了。

  李哲很快趕來,出乎我意料的大驚失色,他的怒吼聲震徹整個伽藍殿,迴蕩在我腦中,亂成一團。我儘量保持最後一絲清醒,我要看著,看著到底是誰在我背後下手,我付出如此代價,也不過只是逼那人現行,而開出一條我要的路罷了。

  床前圍了許多人,我分不清是誰,只能隱約憑聲音判斷,疼痛依舊難忍,我急促的呼吸,以維持如懸絲般若有似無的意識,我要等熬到最後,熬到最後一刻。

  “如何還會中毒?到底什麼毒?”

  “皇上饒命,臣,臣不知……”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一

  “她若活不下來,你們誰都別想活著出去,給朕醫,醫得她醒過來為止,醫,快醫。把這宮殿裡所有太醫院的人都招來,給朕醫好她。”

  李哲的暴怒聲儼然已經壓過我耳中的轟鳴聲,便是在之前中毒,他也不曾如此過。我感覺有誰捏住我手腕,仿若折斷一般,哽咽難語:“醒來,你給朕醒過來。”

  李哲將無雙許給江欲晚,可江欲晚卻在此時選擇請命出征,於此,李哲不可再讓我死去,不然這一層關係必然難以交代,他疑心之事不假,可雖是再三試探,從中作梗,卻也不得不妥協幾分。畢竟他所謂的權利,只是建立在江欲晚願意合作的基礎之上,他若有所企圖,也要顧忌江欲晚幾分。就比如我,吊著,總比死了好。

  “重沄,你睜睜眼睛……睜睜眼睛……”我當真不是偽裝,而是被藥物折磨的死去活來,沒有半分氣力,耳邊傳來眾人焦急談論聲音,我甚至聽到旁邊有幾個人在哭泣。

  “臣可試試,只不過,皇上可然否讓其他太醫們且先出去?”

  “你們都出去。”

  房間裡很快便清靜下來,李哲站在我床邊,似乎等另外一個人先開口。

  “皇上,娘娘這其實不是被下毒,而是藥性相剋,起了要命的反應,臣需要將之前娘娘所中毒物找出,分析出所含草藥,方能治癒娘娘病疾。”

  李哲聞言,明顯聲色一滯,不自然道:“朕手裡哪有這種毒物,不過可以讓太醫們去查,查好了再給你,朕只問你,娘娘病情如何?”

  那人不慌不忙道:“娘娘生死,只在皇上手中毒物這命懸一線之間,若是查的快,娘娘就及早得到救治,晚了的話,怕是臣也回天乏術了。”

  “徐蘇。”門被推開,外面有人應道:“皇上,老奴在。”

  “去讓那幾個太醫查,一個時辰之後,朕要知道刺客所用的毒物究竟是什麼。”

  “奴才遵旨。”門又被關上,李哲復又開口:“你緣何知道這是藥物相剋所致?”

  那人從容不迫:“這也是微臣讓其他太醫先退下的緣故,刺客之事一波三折,誰也不知曉,這藥物相剋究竟是恰巧,還是早定,所以,臣斗求皇上將其他人遣開,才方便跟皇上交待實情。”

  李哲聞言,聲色軟了許多,疲憊道:“很好,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臣名作佟邇。”那人輕聲道:“皇上看來臉色有些差,不如先回去休息,這裡臣回顧著娘娘,先熬些排毒藥物服下,就等一個時辰之後太醫將方子送來。”

  “她,現下可是沒事?”李哲似乎還不放心,又問。

  “皇上放心,娘娘應是比較遭罪,還不至於生命危險。”

  李哲又囑咐了幾句,方才離開,房間裡的丫頭又分頭被分頭支開,等沒人了,佟邇方才讓哭的稀里嘩啦的小唐給我先服下解藥。

  腹中疼痛稍有緩解,我輕輕睜眼,看向佟邇,年輕至極的一個人,長的端正,一身藍衣如天,看上去並不像個會在太醫院裡做事的人。

  “娘娘這一招苦肉計極好,不如此,我也進不來這伽藍殿。”

  “只是未曾想到你們也這般容易進得宛城。”我有氣無力道,連睜眼都倍感吃力。

  佟邇笑笑:“佟邇本是隨著將軍一起入城了,說來沒多久時間,機緣巧合,剛好進了太醫院,可惜資歷尚淺,外人又受排擠,能到各殿給娘娘皇子公主看病這等好事自是輪不上我,前幾日老李會過我,聽了娘娘所求,我自是認為可救得娘娘,也好送您出去。”

  我微微點頭:“你可是方愈手下的?”

  佟邇笑言:“方愈我也識得。”

  我闔目,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可不知為何,這個答案卻讓我有種從心底往外徹底的解脫感,嘆息聲輕逸出我的口,已經微不可聞:“佟太醫,聽說皇上要遷往陵安城了,你可知曉些細節?”

  佟邇並未思索許久,答我:“娘娘放心,我會一併安排好的。”

  李哲走過一個時辰不到,徐蘇就送來毒物的藥材配成,佟邇也未有多言,拿了方子逕自出去煎藥去了。徐蘇沒有久留,片刻便離去,而後聽聞,廚房裡有幾人遭了罪,可並未殃及老李。

  李哲這一番戲碼演給我看,只怕是太過捉襟見肘,而那下毒之人恐怕就是太醫院的人。若是如此,佟邇這等人物應會早有發覺,事前未曾告知,事後亦不再提起,這態度似乎也更加撲朔迷離。

  解藥在手,我卻不能貿然服用,之前讓小唐再三試驗,之道確認無誤,方才交到我手裡。我當初也有一箭雙鵰之意,若刺客一事屬為二公子而為,那再一次中毒,便會讓接頭的人亂了陣腳,也看得清楚他們究竟做了什麼打算。若是不為他們所為,也好給他們個提示,盡快送我出去。

  而此時便有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李哲欲遷往陵安城,而江欲晚又領兵陷陣中玉關,長途跋涉之中便會有很多漏洞可出,失之這次機會,到了陵安城,怕是我再沒有走出去的機會了。

  雖說及時服用瞭解藥,可藥物相剋本是極傷害身體的,我臥床幾日,仍覺得體乏身虛,而李哲似乎也迫不及待走出宛城,據小唐說,伽藍殿雖戒防甚嚴,其他地方卻已經開始裝箱準備了。

  佟邇依舊每次都來,自從上次醫治我的病之後,便頗得李哲信任,而他每次來都會帶來一個女子跟隨,平日裡也只是幫幫下手,並沒有什麼太大用處。

  喝過藥湯,我把碗遞給女子,只聽佟邇擺弄裝藥碗的食籃輕聲道:“明日一早,我們接娘娘出去,您今日好生休息。”

  我聞言,一驚,抬頭看佟邇,但見他細心滿滿,笑道:“東西已經交由小唐了,您一早稱病,明日皇上再來會晚些,我們便可更早脫身。”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二

  我點頭,反問:“何時可再見方愈沉香?”

  “到時候老李會帶著您跟小唐從側門出去,人會等在已定的地方,到時候就由方愈帶著您一起離開。”言畢,佟邇拎起收拾好的食籃,微笑看我:“娘娘,我們後會有期。”說罷,轉身出去了。

  他走以後,我仍舊心跳如擂鼓,未曾想到,這麼許久以來,放棄與承受這麼多之後,我終於等來了這一日。雖然身子還有些倦乏,精神卻出奇的好,我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繁花綠葉,飛鳥流雲,便不禁醞釀一絲欣慰笑意留在嘴角。

  兩個丫頭見了,也面面相覷,好奇的問道:“娘娘眉頭微蹙了許久,今日算是展得開了,若是皇上見了,許是開心的很呢。”

  我側眸,淡語:“若是遷往陵安,你們會同去?”

  小桂看了看我,表情頓時萎了下來:“回娘娘的話,我們倆個都得跟得去,皇上說,伺候娘娘才是我們最重要的事。”

  “背井離鄉啊,又是多不容易。”我語畢,兩個人沒了聲音,心裡滋味各有幾分:“以後若是能出的去,也不要留在宮裡,多好的年華,好生珍惜著吧。”

  晚飯吃過,我因身子不爽,早早休息。床頭留了一盞青燈,是我向來的習慣,李哲來時,我正佯裝熟睡,他站在我床頭駐足凝望,小桂膽顫心驚站在一邊。

  “晚上吃了什麼?”

  “回皇上,就是些清粥小菜,娘娘身子又愈發不爽,頭昏噁心,所以吃的不多。”

  耳邊傳來李哲嘆息聲響:“後日便要遷往陵安,娘娘身子你們要照看仔細,明日讓她睡得晚些,記得煎藥給娘娘喝,切莫晚了時辰,礙著恢復身體。”

  “皇上放心,奴婢都仔細著呢。”

  李哲又站了一會兒,卻沒再說些什麼,輕咳了咳,又不敢大聲,生怕驚醒了我,半晌之後,李哲起身離開,小桂撥了撥燈芯,也跟著隨後離去,直到房間沒了人,我方才睜開眼。

  身邊沒有任何東西需要帶走,只要我跟小唐順利跟著老李出了宮,便可成事。若是可以見到沉香與方愈,那便更是方便,我雖是藉著方愈出宮,可並未打算真的跟著方愈走,可我畢竟還顧忌沉香在他身邊,我若帶著她走,便不得不跟著方愈走一段路再作打算。

  子夜時分,小唐趁著月色推門而入,東張西望的站在床帳之外喚我:“小姐,小姐……”說著從外面塞進一套衣服進來,而後低聲道:“我且先出去召喚小桂她們,讓他們去招佟先生過來,小姐仔細準備著。”

  我輕應,起身展開包裹一看,是件女式布衣,樣式普通的很,還有包頭巾布。

  沒過片刻,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小桂,她急忙跑到我窗前,急聲問我:“娘娘這是怎麼了?需要到太醫院找佟太醫過來瞧著嗎?”

  “姐姐快去吧,娘娘這會兒怕是難受極了。”小桂跑走之後,小唐急忙撩起簾子,面色微緊:“鳳蓮已經被我支走了,就等佟太醫進來,我們就可走了,小姐我來幫你綁頭巾。”說著跪在我床邊幫我簡單紮了頭髮,綁上頭巾。

  門再次被推開之時,我衣裝已經全部著好,床帳掩的嚴實,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晰裡面。我只隱約看見佟邇朝床邊走進,身邊似乎還跟了個人,然後他輕撩床帳,朝我淡然一笑,伸手扶上我脈間。

  我順著床帳縫隙可見他身後跟著的人,頓時瞭然於心,那是常跟著佟邇一併給我看診的姑娘,她同我一般打扮,正挎著藥箱,斂目站在帳外候著。

  隔了片刻,佟邇回頭跟小桂道:“上次給你們的方子可還留著?”

  “留著呢。”

  “去照那個到太醫院抓藥,許是再添一劑安神的硃砂就好。”

  “好的,奴婢現在就去。”小桂急急忙忙推門出了去,佟邇一把聳開床帳,我扶起來:“娘娘與安文換一下,且先隨我出去,安文會躺在這佯裝娘娘您。”

  我被他拉起身,可還是覺得甚是不妥:“小桂回來送藥,若是見了人不同,必會驚叫。”

  佟邇手上動作不放,輕聲道:“不會,小唐已經將那藥方毀了,小桂不會找見,片刻便會折回,一副方子至少要熬上一個半時辰,等小桂熬好,你們已經走出很遠了,可能出了宛城也說不準,而等小桂來送藥,安文自會把她敲昏,然後安然脫身,娘娘不必擔心。”

  那喚名安文的女子動作利落,翩身躺上床,開始換我留在裡面的衣服,然後身上的一套就交給小唐,小唐胡亂折好衣裳,塞進佟邇的藥箱之中,預備帶走。

  “小姐,佟太醫都安排好了,您別擔心了,小桂馬上就會折回。”

  正說著,門又被慌張的推開,小唐噤聲,挪身坐在床頭,遮住小桂視線,幫床上人掖了掖被角,一如往常。我神經一緊,下意識低下頭,往佟邇身後挪了挪,生怕小桂認出。

  小桂慌慌張張喊道:“太醫恕罪,那方子不知怎的不見了,這可怎麼辦?”

  佟邇轉身,朝小桂走去:“別慌,娘娘不過是身子不爽,並無大礙,喝了一副湯藥多睡些時辰就沒事了,莫要驚動皇上,到時候皇上歸罪下來,可是不妙。”

  說著拍了怕小桂肩膀:“你這就跟我去太醫院,我再抄一份給你便是,這次你可要收牢,別再弄丟了。”復而又扭頭對我道:“安文跟我一道去,順便去廚房要些干桂皮和梅子來,一會兒讓小唐來取,也好趕緊讓小桂去煎藥。”

  我輕應,趕緊拎起藥箱跟在佟邇身後出了門,關門前,小唐朝我信誓旦旦的點點頭,示意我不用擔心。

  已是快入秋的時節,晚上的風格外寒涼,我因著身子寒虛,格外感到寒冷,佟邇與小桂步伐輕快,繞著廊子逕自往伽藍殿外走。我雖心中緊張不已,卻也是十分喜悅,見到殿門口守衛的士兵,便微微低頭,快步從他們身邊走過。

  許是太緊張興奮了,不覺間跟著他們的步伐走了一身的汗,這是我來了宛城許久,第二次走出伽藍殿,迴廊曲橋九曲十彎,我儘量記住路線,跟緊在佟邇身後。

  似乎繞過一座殿,兩道彎,佟邇站在假山前停住腳,指著身後一條迴廊道:“你從這裡過去就能看見廚房,若是老李不在,就應該旁邊的廂房裡,去找找,趕緊把東西拿過來。”

  我點點頭,連忙轉身往身後廊子裡小跑,這裡沒有燈,只有頭頂寒月淺色,可隱約照出迴廊延伸的方向來,我扶著牆,轉向另一條小路,不停腳的往裡尋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三

  廚房在這個時辰已經沒有人出入了,裡面只亮了一盞燈,燈光晦暗,我順著往裡走推開門,一股子肉腥混合殘羹冷炙的味道撲面而來。裡面空無一人,且一片漆黑,我心裡略有些不安,於是輕聲合了門,剛一轉身,才發覺身後站了個人。

  說不吃驚是假,便在那一瞬間,背後生出的冷汗,足以濕透整個裡衣,我噤聲,呼吸急促,只在定睛看清楚來人之後,方才略為定下神來。

  “是佟太醫來命你取東西?”老李一臉溫和,輕聲問我。

  我猛地點頭:“正是,來取桂皮和梅子,佟太醫說已經交代過師傅的。”

  老李頷首,轉身道:“我都預備好了,你跟我來取。”

  我揪緊藥箱的背帶,緊跟老李身後,進了廂房,老李關了門,一邊翻箱子,一邊道:“小唐把東西已經拿走了,相信這會兒子應該已經給藥膳房送去了。娘娘再等些時候,等到過了丑時,外面便有送肉菜的人跟著進宮,您且先換了衣服,等著一會兒小唐過來,我們也好到側門那裡等著。”

  我點頭,接過老李手裡的衣服,他輕聲:“娘娘動作快些,丑時快到了。”說著吹了燈,轉身出去了。我顧不得許多,趕緊換□上的衣服,跟著出了房間。

  丑時時候,天還未亮,可也不再如子夜那般漆黑不可見光,普通農夫的帽子可多少遮住臉頰,只是我身子太過單薄,看來並不像個成年的男子,倒像個還在發育中的少年。

  站在側門的亭子裡,我和老李都有些焦急,畢竟若是逃走不成,便是死罪一條,李哲不願殺我得罪江欲晚,可其他人便必是被連累。眼睛盯著小唐走來的方向目不轉睛,夜黑還濃,並看不真切,等了半晌,還是不見人來。

  “若是再等片刻,小唐再不出來,您便必須先走一步,不然,等到天亮這一切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我們只能跟著送菜肉的販子一起出去,這一走,便不能再回頭了。”

  我焦急十分,不知道小唐那裡是不是出了狀況,可久等不到,著實讓人心急如焚。我張望再三,依舊沒有見有人過來,此時已經到了丑時,老李不願再等,只是跟我道:“時辰到了,我們該走了。那菜販入宮後會在前面的夾道里送貨,然後就折回出宮,不能再耽擱了。”

  “扔下他,他會死在這裡。”

  “沒辦法了,只能如此了,快走吧,來不及了。”老李見我躑躅,伸手扯過我胳膊:“得罪了。”

  我們下了亭子,轉而往前面月門處走,剛走幾步,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猛地回頭:“老李,再等一下,看是不是小唐。”

  老李住腳,從腰間掏出了什麼東西,低聲道:“小心來人。”

  等到人走近,我方才一顆心落下,小唐趕得正急,滿臉的汗水,見到我算是鬆了一口氣:“小姐,我來了。”

  老李一見是小唐,收起手裡的東西,丟給小唐一件衣服:“套在外面吧,來不及換了,趕緊去側門夾道那裡。”

  我們幾人趁著夜色朦朧,從老李早已佈置好的路線一路往夾道趕,路上也遇見守衛士兵,可老李畢竟是入宮的廚子,每日的事宜大多是如此,帶著其他人前去夾道拖菜回來,所以也就見怪不怪,打個招呼也算是過關。

  趕到夾道處人已經到了,見左右沒人,趕緊換了位置,小唐將衣服再次與來人換過,跟老李在前面拖車,其餘幾人這扛著肉菜糧米之類,走其他回廚房的路徑。車上還有幾樣東西沒有卸掉,來時的人留下一個,就此如般,我們三人跟那人一起,推著車子準備出宮。

  “呦,怎的還留了東西下來?”出宮需過三道宮門,侍衛見拖車上還有東西,也著實奇怪。

  “李廚子道這東西不是他要的,說不夠新鮮,要換,小的沒法,為了這口飯,也只得認了。”

  那人剛道,就聽老李站直身子,笑呵呵:“姓孫的,你可知這東西是給誰吃的?皇上最寵愛的昀妃娘娘喜歡吃的糕果,你這等成色的時令水果,爛的爛,壞的壞,你這不是想砸了飯碗,你這是想害死我。

  娘娘最近胃口不是很好,又身子不爽,點名要吃的梨花枇杷糕,你看看這東西,可做得好糕果?耽誤了娘娘品嚐糕果,倒是你的罪過,還是我的罪過?”

  侍衛一聽,也知事分輕重,趕緊放了行,我壓低下巴,垂目斂神,只覺得渾身繃緊如弦,略顯僵硬的推著車子跟著往前走。

  一連穿過三道關卡,額頭生出的汗一層又一層,我佝僂了許久的背幾乎石化了一般,直至出宮許久,已經入了民居巷子,我仍舊不敢挺直身體,生怕這近在眼前的勝利只是鏡花水月,眨眼即逝。

  “就在前面了,人就等在北巷那裡。”

  我直起腰,展目凝望晨光熹微之間似乎又亮了些許,方才松了一口氣,用袖子抹了把臉,點了點頭:“老李你還是要回去宮裡的吧?要不,我跟小唐先走,你且先跟這師傅先去拖菜,然後早些回去,免得宮裡的人起疑。”

  老李笑笑:“方公子讓我要完璧歸趙,再三囑咐要親自護送小姐到他那裡,我應了他的。不礙事,耽誤不了多久,反正那些東西本都是全都準備好了的,等送了您和小唐,折回去裝上就可以了。”

  我知他意思,點了頭:“那抓緊時間吧。”

  在巷子裡繞了幾圈,車子停在一家民戶院外,老李站定身,走到院門口敲了敲門:“有人嗎?”

  片刻,裡面有人應聲:“誰人?”

  “城裡的人,送東西來的。”

  門被推開,裡面走出一個身著青衣男子,他踱步至我面前,停住腳。我抬眸,與他目目相對,他那般看著我,有著淡若春風的和煦親切之感。

  我彎了彎嘴角,張口,輕聲喚他:“方愈……”

  “重沄,我等你很久了。”方愈輕語,笑容染上他嘴角,俊秀潤然如他者,也可以有這般奪人眼光之色。

  混...

  沉香躲在房間裡,聽見我聲音,連忙跑了出來,話未先說,淚已流,她抱著我胳膊,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現在可不是鬧情緒的時候,方公子,你還是帶著他們趕緊出城吧,現在宮裡人還以為小姐吃過藥在休息,城門不會戒備太嚴,若是等著再鬧起刺客一事,發現人不見了,一定會封城,到那時候想走,難矣。”

  方愈點了點頭,輕聲道:“謝謝你老李,這恩情,我承了。”

  老李笑笑:“以公子與佟邇的交情,應該的。”而後從包裡掏出東西,交到我手中:“這是佟邇之前吩咐我帶的,是排毒的藥方子,東西很好集齊,他讓我帶話給小姐,切莫斷藥,悉心養身,之前說是服過太多寒宮的藥物,現下又中毒,若是不調息好了,這副身子日後做母親也難。”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四

  我聞言一怔,驚異十分,從入宮起,我從未喝過任何避孕的藥物,相反,李哲膝下子嗣單薄,那時他笑言讓我生出十個兒子。

  若不是李哲下的手,許就是有人不願讓我誕下皇嗣,暗中使了手腳。德妃也會有此念想,可她還沒那個本事,最有可能的,便是那個永遠笑容可掬,臨陣不亂的一國之母了。

  說來也對,一個德妃已經讓她感到煩不勝煩,無需再生出第二個德妃出來,女人為了什麼都能忍,哪怕是分享男人都肯,唯獨一種人會讓她們斷然決定可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那便是自己的子女。

  她想到我“乖巧”,可也只限著身為昀妃的我,至於身為母親的我,她沒有把握,於是斬草除根,以除禍患。

  許是我怔了半刻,老李見我不答話,輕聲喚我:“小姐?”

  我驚醒,連連點頭:“我記下了,老李的恩情,我記在心裡了。”

  眼看天就要大亮,老李又說了幾句便推著車繞出巷子,方愈引我和小唐進了院子,進到房間之中。房間裡的東西極少,似乎兩人到了也沒有多久,方愈把包袱一展:“我們必須趕在開城門之後立刻出城去,不然過些時候,可真的就要出不去了。”

  我想了想:“你們這般脫身,江欲晚身邊的人不會疑心?”

  “將軍已經帶兵出徵了,舞涓來到這裡的人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我們本是跟將軍情願跟來宛城,只為了能見到你一面,但是將軍入宮赴宴之後告知我們,見面的事情只能延後再說,現在時機並不成熟。

  而我們進駐宛城之後,老李他們就給我找到這個地方,可我們是今日方才過來的。還好佟邇今日便送你出來,若是晚些,將軍會把沉香一併送進宮裡,到那時三人一併逃出宮,只怕是難上加難。”

  “為何要送沉香入宮?”

  “將軍說小姐人生地不熟,在宮裡並不開心,讓我入宮陪您。”沉香啞聲道。

  我聞言,心神一晃,轉而斂回目光,輕嘆:“我們不能此時出城,一出,必會被追擊,而且百分百被追回。”

  方愈斷言:“重沄放心,不會如此,出了宛城向四方的道路無數,李哲未必會條條熟悉,他也不知道我們究竟會選擇哪一條路走。”

  我挪眼:“宮中眼線無數,你走,沉香不見了,我又離奇從宮中被劫走,單憑李哲自是不會猜出多少,可終究紙包不住火,東窗事發,江欲晚會派人緊追我們不放,我們有的只是兩隻腿,而他們有的卻是數萬的輕騎兵,日行近百里,怎可比擬?

  而所有人都會想到,人消失了許久,一定是趁著事發之前出城逃亡,所以城中反倒成了安全之地。況且李哲安排明日前往陵安城,一路追,一路趕,便是最可能的,讓他留守在宛城搜人,恐怕我還沒有那麼大的面子,所以我們不能走。要走,也要跟著李哲身後走,他往前追,身後自是最太平的。”

  方愈點了點頭,又問:“那依你的意思,我們要等?”

  “等,不等怕是要壞事,只不過,我到如今還是吃不準江欲晚的算計,若是他也會逆其道而行,怕是我們還沒有徹底脫離危險,畢竟江欲晚要比李哲難纏多了,防不勝防。”

  我轉而想到一件事,反問方愈:“你安排的刺客可是已經動手了?”

  “這個時辰應該是快了,本是打算之前動手,可宮裡突然出了事情,便不得不延後下手。”

  我點點頭:“你和沉香且先回去吧,我跟小唐就住在這裡,先等過明日再說。”

  “小姐……”沉香似乎不願走。

  “你且先去吧,明日我們看情況再定,這個關頭,切莫出紕漏,否則怕是要前功盡棄了。”

  沉香和方愈走了之後,我才和小唐安頓下來,隨時逃亡在即,可心情畢竟開闊許多,遠離塵囂已然不能,可能走出李哲和江欲晚的桎梏,我便覺得亂世也是桃源,即便前路依舊坎坷,我卻突發的從心底湧出一陣感觸,路走已至此,從前那些傷害,疼痛,已然值得,而我從未後悔過。

  我換回昔日黑色寬袍,作男子束髮的模樣,雖然身子乏力,卻也想到處走走。深宮困了我那麼久,雖沒有熬過一生一世,卻也儼然如同前塵後世幡然而過。

  我們晌午前後出了院子,想到宛城的大街上看看,順便買些吃的用的,以備他日上路時候用。

  可以身無一物的逛在街上是我夢寐已久,先前無數次夢裡醒時唸著,幻想著,終是沒有身臨其境那般讓我倍感生命可貴。

  我第一次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小唐走在我身側,顯然跟我一樣高興。

  “小姐,我真的要叫你姐姐嗎?”小唐仰著臉,一雙亮晶晶的眼看著我問。

  我點頭:“叫姐姐不好嗎?”

  “好,當然好了。”小唐連連解釋,生怕我誤會:“我只是在想,說不定是老天憐憫我呢,帶走了我一個姐姐,又給我另一個姐姐。”

  我笑:“活著總有希望,等著日後我們逃出去,你就且先回到北越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好好生活。”

  “姐姐不是要跟著方公子走?還要逃?逃到哪裡?又為什麼讓我先回北越,難道您不要我了嗎?”

  我彎了彎嘴角,抬手摸摸小唐的頭:“現在跟著我走,怕是會連累你,我跟沉香的一輩子已經這般光景了,可你不同,你的未來還有無數可能。”

  小唐聞言臉色難看,執拗道:“姐姐這不是嫌棄我嗎?就算在宮裡我們都相依為命,現在逃出來了,反倒要送我先走,怎麼講得通。”

  “小唐。”我輕聲喚他:“每個人都會有想要保護的人,我想保護你,保護沉香,等到真的太平盛世到來,我便去北越找你,我說到做到,決不會丟下你。”

  小唐似懂非懂,眉心蹙的緊:“姐姐想保護我們,那誰來保護姐姐?”

  笑容梗在我嘴角,陽光落在他臉上,有著半大孩子般稚嫩的青澀和淳樸,他似乎很想得到答案一般,直直看著我,問:“那等我長大我來保護姐姐吧,好不好?”

  凝在嘴角漸漸冷卻的笑容終是維持那樣一個薄涼的姿態,成不了一個圓滿的微笑,我輕聲答他:“好,姐姐等小唐長大。”

  我們走過一條街,並未見到任何風吹草動,買了幾個包子,兩碗餛飩,我們就坐在路邊吃了起來。

  “姐姐你看,宛城大街似乎並沒有什麼動靜。”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五

  我看向街角喧鬧如常,也不禁思索:“宮裡丟了妃子,是不會大張旗鼓的全城派兵搜查的,一會兒我們去城門口瞧瞧就知道動靜了。”

  填飽肚子,我跟小唐慢慢悠悠往城門口走,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站在遠遠的樹下看那裡動向,從前的宛城是從不開城門,自從江欲晚帶兵入城之後,方才開城,畢竟後面是北越之地,江欲晚必會埋兵守護,其他幾路聯軍並沒有任何機會侵入,可放心開門。

  可今日看來,城門口守衛的人似乎有些慌張,平時留有多少人守衛我自是不知,可前面聚了幾十號人嚴陣以待的架勢,怎麼看都不尋常。

  逢著有人出入城門,必會被三撥人翻來覆去的查看相貌,我不禁在想,是否這些人的手裡,已經捏了我跟小唐的畫像?若是如此,恐怕李哲出城之後,我們再出城,還要費一番周折。

  回到院子,已經近了傍晚,我們包了幾個包子回來,廚房裡只有燒水的鍋子,如此,只好鹹菜包子就著開水吃著一餐。吃完後,小唐洗洗就先睡了,這一日驚心動魄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畢竟年紀還小,閱歷的東西也並不多,還是有些吃力的。

  我搬來椅子坐在院子裡,這個院子不如舞涓那時候住的院子,沒有藤,沒有花,只有一顆參天的楊樹,顯得有些突兀。可今晚的月色卻是出奇的好,許是快到中秋的緣故吧。

  以前中秋的時候,父親會讓府裡的廚子準備幾種不同果餡的月餅,每每中秋那一日,我可以吃好多。後來入宮,宮裡中秋更是熱鬧,光是進貢而來的月餅便有十幾種,據說天下所有口味的月餅都會有,真可謂一張嘴,嘗天下味。

  可我卻覺得,那時的種種,卻都沒有如今讓我感到輕鬆自在,現下的我吹著清風,賞著圓月,更是有種置身世外,欲乘風歸去的無事一身輕。對於千帆過盡的我來說,身無一物又有何不好?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小唐還沒起床,我已經坐在院子裡等待方愈的到來。若是按照李哲的初定,今日便是離開宛城的日子,可龐大的禁軍皇族遷移,必是會封路警備,若是如此,沒有理由不被我所知。

  沒過多久,方愈如期來了,他與我道宮中定下的離宮日子延後一日,可城裡卻是從今日開始便被戒嚴。我心裡暗讚時機大好,李哲後宮丟了人,他只能啞巴吞黃連,有苦卻也不得說,又不願被留在宮中江欲晚的眼線得知一二,遂不得不硬著頭皮按照原定計畫,而延後一日,已經足夠江欲晚好奇,也是李哲可撐到的最後期限了。

  方愈送來一些食物,又帶來溫的藥湯,他把粥和小菜推到我面前,面色溫潤道:“先填肚子,這兩日你們還得在這裡藏著。”

  “宮裡可是無事?小桂,佟邇,老李,可是安然無恙?”

  方愈點點頭:“李哲不敢大張旗鼓的調查,對外還稱你病重臥床,每日能入伽藍殿的人,也只有佟邇和那兩個丫鬟,只是這團火,怕是瞞不多久,江欲晚在宮裡的眼線也不是白吃飯的,江欲晚一知你失蹤,必會下血本到處尋找。只是不知,找到你,他會作何選擇?”

  我舀了一口粥,吞下腹中,輕描淡寫的道:“找到我自是送回陵安城,如是一個很好借花獻佛的機會,有益於他跟李哲交好,經過那一次彼此猜忌之後,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修補的機會。”

  “你,可曾後悔如此?”方愈輕聲問,眼睛並不看我,似乎雲淡風輕的提起一個無關的話題。

  “方愈,我從不做後悔之事,我只是好奇,你帶我跟沉香離開,可否做好了決定,所去何處?”

  “重沄,你可信我?”方愈不答反問。

  我看著他的眼,見他伸出手,緊緊握住我的手,捏的我生疼,我扯了扯嘴角:“方愈,之前我說過,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一個親人,我自是信你不疑的。那你呢?可會負了我?”

  如春波蕩漾,淺水清澈的眼眸裡,我看得到一絲陰鬱,藏在滿眼的和顏悅色之中,那麼微不足道,輕微不可查。

  “重沄,我不負你。”

  我笑,笑看他略有閃躲的挪過眼,斂目以自穩,又夾過一些小菜,輕聲道:“多吃些,你身子太弱了。”

  謊言不總是卑劣可恥的,在我對江欲晚否決了那麼多真實之時,我想到的只是無路可退的自保,我想我沒有錯。

  便如現下,方愈與我坐在這裡面面相對,目色坦然,真情意切,我們都在極近所能的說著謊話,為的不是傷害彼此,而是試探彼此,安撫彼此,最終為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許是這世間沒有什麼人事比自己更珍貴,這個道理在很多年前我便懂得,相信境遇與我相似的方愈也懂得,於是我們都學會,如何才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哪怕出賣彼此,留下連自己都會恥恨的卑鄙,並遺憾這一生。

  可又有什麼比得自己安危還要重要?畢竟再近的血脈相連也抵不過自身安危,人總是自私自利的,這是本性。

  “等吧,日後總會好起來的。”

  我垂眸,淡應,而後斂目認真喝粥,留下一部分給還在沉睡的小唐。

  信任何其艱難,可交託性命的託付又怎是何等的推心置腹的依賴,亂世之中,人人皆謀算,爭奪,可依的人除了自己還能有誰?

  可說話來總是好聽,方愈心裡再看我笑言之時想的是如何交由二公子裁奪,而我再看方愈信誓旦旦那之際卻想著如何巧利他,擺脫他。這方才是真相,掩在良心與真誠背後,最傷人,也最真實的一面。

  方愈手中有份簡略的地圖,出了宛城,在中山之地的山脈河流,峽谷彎道基本都有描繪,他言之鑿鑿,指著我們可能走的那一條路線。

  我反覆參看,總覺得似乎有些不妥,曾經在狼牙口和舞涓之地,我曾無數次的看過江欲晚房中的那張戰略地圖,雖不曾倒背如流,卻也記住了大概。

  看著方愈的指點,不禁心裡暗忖,許是這地圖做了手腳不成,還是我心裡早有偏見,總覺得格外不同。我想我們還需跟著方愈走一段路,斷然不可馬上逃離他控制,一來我們不熟路線,二來,早些被他察覺,便有可能更危險。

  我佯裝無所意見,點了點頭:“那就等李哲帶兵離開宛城,我們跟在他身後,過了撫州再做打算。”

  方愈聞言,似乎放下心來,捲起地圖,站在窗前,背對我,那清荷一般身形愈發挺拔而結實,似乎與曾經結識的那個卑微膽小的方愈再不相同。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2
一一六

  “方愈,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當年究竟受過趙家什麼恩了吧?”

  “十五年前,趙大人的一句話,方家誅連九族的罪名之下,我跟妹妹得以逃生,方家只留下我們兩個,其餘的人,跟蕭家一樣,都死在了劊子手刀下。”方愈聲色清冷,陳述的語調未有任何變化,逕自平鋪直敘的簡而言之。

  滅門之痛,便是在如今的我心裡,仍舊是一道在年深日久之後,也會不斷潰爛腐敗的傷口,對於方愈而言,他越是有心隱瞞那些傷痛,越是容易被人看出破綻。不是他不悲傷,許是同我一般,連悲傷的資格都沒有。

  “為何不問我妹妹的下落?”方愈見我沉默,反問我。

  “你不願說,我便不問。”

  “她死了,沒多久便病死了,或者說,死亡才是她的解脫,徹底解脫。”方愈突然轉過身,眼色寂然,無辜而絕望:“重沄,你可知道,對於一些人,能安然死去也是種幸福,只可惜,視它為幸福的人大多連死都不能,反成了奢望。”

  那一日,方愈在窗前站了許久,這或許說不上陪伴,如今的他也許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在那些需要的日子裡,兩手空空,人會生出一種盲目的薄涼,是與整個世間,自己的命運的對峙和不甘。

  我不知道方愈到底是什麼時候走的,我醒來時候,依舊倚在那裡,身上多了條薄被。月已上中天,我望瞭望,無聲合上眼,不願再動。

  次日醒來時候,方愈還沒到,小唐倒是起的很早。我想到街角看看封街的事情到底屬實與否,於是跟小唐悄然溜到巷子角。

  原是人來人往的宛城大街已經靜無一人,旁側密密分佈許多侍衛把守,誰敢上前,死路一條。很多人在巷子間活動,許多攤子也挪到巷子裡,人頭攢動,倒也熱鬧,這反倒方便我跟小唐隱匿其中。

  我需要一探究竟的原因,只是太過瞭解李哲的多疑,先前在宮裡安排刺客試探我,也為了所謂的栽贓江欲晚,可惜,最終還是事與願違。難保這次他不會再試探我,來一招黃雀在後。不過幸好的是,方愈有人就埋伏在宮裡,對李哲也算摸得清楚,見到遠遠駛來的皇帝御駕車輦,明黃色帳,鎏金的頂,在天光的晃照之下,刺痛人眼。

  “姐姐,皇帝走了,你得救了。”小唐顯得興高采烈。

  “或許吧,他這一走,江欲晚進駐宛城軍隊很快便會跟著李哲身後護駕,而對於中玉關的戰事也變得無關緊要,當務之急,一定是如何把李哲安然送回陵安城,只要握住了他,便是一半天下落入他囊中。”

  “可我們到底要怎麼走?”小唐不解。

  我扭頭朝他笑笑:“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就跟著江欲晚北歸的軍隊一起出城。”

  半日之後,方愈得到消息,急急前來通知我們即刻起身,因為江欲晚的軍隊已經整裝待發。方愈費了不少心思,方才安排我們進了其中一隊,小唐與我跟在最後面,出城之時輕而易舉。

  我可看見坐在高馬之上,英姿勃發的曹潛,看見依舊面不改色,冷酷木訥的孔裔,我甚至看見了狡詐而野心勃勃的秦染,而那頂華麗的轎子裡坐得應是無雙郡主吧。雖是只有遠遠一望,只見模糊人影,卻似看見了他們生動表情一樣,笑過,便作罷。

  或許我這輩子都無法對江欲晚釋懷,就像我無法喜愛無雙那般,人總有跨不過去的坎,並非總想自己認為的那般堅不可摧。

  我扭過頭,凝了凝神,心裡不住在念,這些曾經熟悉過,出現在我生命之中的人,或許是最後一次,出現在我眼中了,釋懷與否,喜愛與否,已經無關重要了。

  步行軍的跟進速度顯然不同於輕騎兵,前面行得快,後面便要一直跟進,不得落下。戰旗永遠揮在我們面前,鐵蹄錚錚,步伐矯健,掀起一陣炮土揚塵,仿若一場濃霧,我們看不清楚方向,只是跟所有身側的士兵一樣,咬牙跑在後面。

  我跟小唐雖然沒有拿著兵器,可以一路跑下來,也是吃不消,沉重的盔甲壓得我散架了一般,小唐比我好些,勉強扶著我跟在最後。

  停下來休息的光景我已然快要虛脫,水袋裡只有少許一些水,我跟小唐不敢多喝,每次只能潤潤喉嚨。許是太過疲累,傍晚安營時候,我已經感到自己喉嚨處隱隱作疼,似乎病了。

  按照跟方愈約定好的時候,夜深十分,我跟小唐謊稱解手,溜出營外,方愈跟沉香已經等在荒郊野外之地,匯合之後,不作他想,只是照著當初的計畫,馬不停蹄的朝路上奔赴而去。

  四人逃亡,比想像中的還要艱苦,我們不敢多作停留,只能挑選最艱難迂迴的路線走,生怕江欲晚或者李哲的軍隊,就追在身後,一眨眼,再次落入曾經的水深火熱之中。便是晚上睡在荒野之中,連篝火都不敢點太久,夜半裡冷得要命,只能幾人躲在山間樹洞裡,挨過一日日。

  我們花了幾日時間繞過撫州,終於可以南下,入青州境內。病倒是意料之中的事,路上雖有他們細心照顧,可我身子大不如前,連日奔波,風餐露宿,依然透支盡了我剛痊癒不久的健康。咬牙挨過一日又一日,只盼著能走出那片荒野,一旦入了城鎮,一切會很快改觀。

  入了青州之後,我們終得住進客棧,雖說一路節約再三,可四人的消耗也不是小數目,尤其我病倒之後,買藥的錢花了不少。沉香身上錢財不多,也不敢貿然將首飾當掉,生怕這節骨眼上露了線索。

  “我想還是把小唐留在青州,等我病好一點,便立即啟程。”

  方愈想了想,心知我說得在理,也並未有反對,只是在青州縣城走了一遭,回來時候,臉色不那麼好看:“顯而易見,將軍在找人,重沄,他知道消息了。”

  “比我們預料快了些。”

  “小姐,將軍找你,未必會連帶著小唐,他應該不會有太大麻煩,不如讓他先走。”沉香想了想道。

  “也好,讓小唐先走,找到落腳處,先留在青州安身。”我轉眼看小唐,這般話我本是之前交待他的,三個人想輪流騙過方愈恐有難度,不如先讓小唐離開,謊稱留在青州,我們離開青州,他便會帶著我留給他的盤纏一路繞行回到北越,方愈也不會知曉他的去處,這一斷,倒也安全。

  小唐猶豫了再三,終究還是聽話的帶著東西離開了客棧。我們又在客棧裡等過三日,猜想小唐應是找到了合適路線離開之後,方才啟程。

  小唐走了之後,我便開始思考如何擺脫方愈,他有心繞著這麼久,也無非是想從中山北地出去,再入北越,二公子人一定還留在北越,他兜兜轉轉,最終還是要將我送回那裡。

  可我仍舊不放心小唐,直至隨著方愈出了青州,又拖了兩日,方才放心。出了青州便是到了中山北地的最北邊,臨近圖陽。圖陽實屬整個王朝西北邊地,此處與外族接壤,本就地荒人稀,而因著雜居關係,本朝的子民跟外族人穿著基本無差,多半靠著放牧生活。因為靠北,氣候明顯乾燥而寒冷,在北越,此時光景還有夏末的微熱,而這裡的人已經穿上薄棉衣。

  這裡的房子基本沒有磚瓦,而是從乾草和黃泥壘起來,入秋十分,牧草荒蕪,許多邊境生活的外族人已經開始遷移到水草豐盛的地方,原本就不夠熱鬧的圖陽城,此時更是顯得空曠。方愈找到一處住所暫作安頓,便出門尋些食物去了。

  租借住處的人是個當地的婆婆,雖說也是本朝人,可畢竟與外族混居生活時久,她與我們溝通有些困難,不過人倒也很是熱情,見方愈給了些碎銀子,便開心的笑不攏嘴。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3
一一七

  方愈還沒有回來,她挎著籃子送來一些剛出鍋的烤餅,還有些醬料,是我跟沉香從未見過的。烤餅要在嘴裡硬而澀,食難下嚥,那醬料似乎是牛羊肉所制,吃到嘴裡滿是肉腥羶味道,我吃不進,只好吃餅就些溫水送服。

  到了圖陽之後,方愈每日都回來頗晚,我有時跟著沉香也會出門走走,可大街上人稀物少,又遇上這般揚塵大風的天氣,霧茫茫的一片,稍遠一些地方已經看不清楚去處。

  這一日等方愈出門之後,我便帶著沉香悄悄跟在他身後,方愈不曾擔心我跟沉香會逃走,一來我們的錢財都在他一人身上,二來,他也不知曉我已經瞭解二公子與他的關係,我們若是走了,也一定會餓死在半路,何況我們沒有地圖,逃得出他手心,也未必能走出多遠。我雖然舊病未癒,可也知道跟著方愈的時間不能再長了,能走,儘早。

  我們只跟他到附近馬場,便折了回來,方愈要買馬,說明應是加快回北越的進程,若是連夜騎馬,也只有十日不到的時間,便可以到達北越境內。

  “小姐,您說這方愈打的什麼主意,他要買馬?”

  “銀兩都在方愈身上,你身上帶的兩件首飾怕是在圖陽是當不掉的,我們要想著出圖陽,必須要有銀子。”

  沉香為難:“若是我們要了,方愈怕是會警覺。”

  “天氣冷了,冬衣始終要備的,就算出了圖陽,一路上也是入秋進冬的天氣,少不了棉衣。方愈的銀子好得,只是數量有限。”

  “可小姐日後的藥怎麼辦?”

  “顧不得了,小唐走了就算安全,方愈怕是就要帶我們回北越,他這幾日又去過驛館,想來也是捎信回去,我們再不能耽擱。”我想了想:“就明日,無論如何一定要擺脫方愈,不然就再走不了了。”

  方愈回來時候並沒有帶回馬匹,吃飯的當口,沉香開了口:“冬日已近,小姐身子孱弱,冬衣總是要準備的,還有些藥材,也要先準備好,免得路上找不見齊全的方子,耽擱了小姐服藥,不如白日裡趁小姐休息,我就去辦齊。”

  方愈想了想:“也好,最近我在馬場看了幾匹馬,走了這麼遠,靠兩條腿確是不成,不如以馬匹代步。”

  “也好。”我抬眼:“方愈,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過兩日吧,準備東西不少,總要備齊了才能走,還要在看看將軍或者李哲有沒有追來。”方愈掏出懷裡的布包,遞到我面前:“這裡太偏遠了,不似我們中原人吃些醃菜,我走了整條街,好不容易弄到點蘿蔔醃菜,你吃不下醃醬,就吃這個吧,多吃一些。”

  沉香抬眼看了看方愈,忍不住輕嘆起來,她扭過頭,出去燒水。

  泥土壘的房屋很低,我們睡在鋪了毯子的地上,因著逃亡緣故,也講究不了那麼多禮俗,三個人擠在一起,方愈躺在最外面。夜半時候,我睜眼,看見他還未睡。

  近些日子,夜裡醒來時常看見他如此,知他心裡有事,我不禁在想,會是為了即將出賣我成全他而感到苦惱?人很複雜,喜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是如此,方愈也是。

  我坐起身,驚得方愈連忙閉了眼,佯裝熟睡,我貓腰爬到他和沉香跟前,分別幫他們掖了掖被角,隨手之間,抽出了那張捲起的地圖。方愈眉角輕動了動,翻過身,繼續裝睡。我喝了幾口水,小心翼翼的將地圖放心懷裡,隨即躺下。

  第二日天亮,方愈已經出去,沉香跟我按照之前的商定各自行動,晌午時候,方愈跟當地的牧民牽回三匹馬,雖然並不高大,可是惇厚壯實,看來比較耐勞。

  “重沄,我明日需要跟著當地牧民出城一趟,先尋個路線,囑咐沉香的事情辦好,我們後日就可啟程了。”

  我佯裝納罕:“緣何要出城?”

  “尋出城後的路線,我原來的地圖不見了。”方愈看我:“別怕,牧民識得這一段路,我們只要知道這個方向就錯不了。”

  “我們準備去哪?”

  “回中山之地。”

  天剛微亮,方愈便騎馬跟著幾個牧民先行,等他走了半個時辰,我先牽著馬,反將兩匹馬賣給牧民,畢竟是邊地,民風還較為樸實,雖然損失了些銀兩,卻也不算太多。而我走之後,沉香又向馬場另一牧民買了兩匹,這一調,方愈必然中計。

  衣物,食物,少量藥材,早已準備齊全,馬匹買到之後,一切就緒,我們停都未停,調轉馬頭,從另一出城的遠路一路狂奔出圖陽。

  “小姐,方愈也算精明,難道不會追來?”

  “不會,他見馬沒了,十有八九會去馬場詢問,畢竟我們沒有銀兩,想逃走,只能賣馬。而我猜想,方愈一定認為,我會斷定他立即出城追擊,於是認為我會逆其道而行留在圖陽,等他離開後再走。我就知道他會這麼算,但同樣一個招數,誰會用第二次。”

  冷風乾燥而凜冽,撲在臉頰上猶如貓撓,又疼又銳,可我不敢怠慢一分,方愈深藏不露,遠比我之前認識的懂得太多。沉香騎馬還不夠熟練,即便連夜趕出,也未必能安然擺脫方愈。我們只得不停不休,繞過遠路,在隱約夜色之中徹夜逃亡。

  垮下雙腿皮肉刺灼疼痛,時久的顛簸讓我的下半身已經麻木無知覺,兩隻手死死扯住韁繩,不敢鬆懈半分。圖陽本就天寒,夜裡的溫度更低,我只感到雙手已經漸慢毫無知覺,像是一塊涼石寒的疼到關節裡面去。

  可我卻發覺身體越來越熱,頭昏腦脹,心念不好,許是已經發燒了。怕太過勞累倒在半路,又怕馬匹過勞挨不到青州,於是便跟沉香找了隱蔽一處,且先休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3
一一八

  燃了一處篝火,勉強取暖渡夜,沒有燒水的壺,只能喝水袋裡寒的刺骨的水,因為天寒,本就堅硬的烤餅如今堅如硬石,咬下一口都難。

  “小姐,按照我們這速度,許是再有兩日就可到青州了。等到了青州,就可把手裡的這條項鏈當掉,許就不必這般苦了。而小唐也按照您的囑咐並不會去商量好的那一處地方,方愈自是找不到他的。”雖是凍得紅了鼻子,沉香還是很興奮,畢竟有了期待總是好的。

  “我們到了青州,當好了東西便要退出來,從青州附近的懷縣走,方愈手裡人還不知幾何,查到線索也不見得困難。”

  沉香笑笑,把馬匹上的另一件棉衣披到我身上:“小姐這般心思縝密不做將軍真是浪費了,雖然苦了些,可畢竟是逃了出來,您一定要好好養著身子,好日子就在後面呢。”

  我點點頭,因為發熱的緣故格外疲倦,於是喝了點水,找塊地方窩了起來:“不能大意,得徹底把方愈甩在後頭,趕在他之前,先到青州。”

  沉香把撿回的乾柴又添進火堆裡一點,火焰竄高,一陣溫暖拂過我臉頰,我無睏意,抬眼望向外面的天空,墨黑一般的天幕上,嵌了零星的寒亮星子,細細看去,確是甚美。

  “小姐,您說,方愈真的會出賣您嗎?識得他那麼久,總覺得他心裡是有您的,照顧的周到又悉心,真讓人意想不到。”沉香弄好篝火,走到我身邊,靠著我坐下來,輕聲言語。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人容易栽倒在不願意相信的事情上,可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可二公子的目的到底是什麼?要挾小姐?”

  “少不了跟江欲晚和李哲有關。”

  “可我覺得亂世裡最可怕的不是戰爭,也不是流離失所,而是人心,我曾經一度認為將軍與您會……”沉香說著斷了聲響,只徒留一聲哀寂嘆息,在靜謐的夜裡聽得尤其清晰。

  “睡吧,明日還要起早。”

  爾後的兩日時間,我跟沉香幾欲拼了性命一般,馬不停蹄得趕路,終於在第三日傍晚時候,入了青州城內。

  多日的吃喝緊缺,加之水土不服讓我的嘴唇上起滿了水泡,終於到了青州城,也不敢多耽擱時間,沉香換了衣服便去當鋪週遭尋看情況,我則必須到藥鋪裡抓幾味藥治癒我發熱的狀況。

  可沉香回來之後,卻帶來了一個讓我大吃一驚,再坐不住的消息。

  擒...

  我只是未曾想到,方愈的手腳比我想像的快了許多。雖然我們當初是繞遠路離開圖陽城,可方愈被拖了些時辰之後,也不會如此之快的在我們之前趕到青州。

  可沉香明明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應是不假。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事出有疑,小唐走的比我們早了許久,而且沒有按照當初同方愈一起商議的路線行進,說是如今落入方愈同黨手中,我倒也不是十分相信。生怕是方愈一招甕中捉鱉的把戲,反倒把我們引出去。

  沉香沒了主意,急的團團轉:“小姐,小唐不會是真的落在他手裡了吧?”

  “方愈能讓人把佈告貼在青州城內,想必已經猜到我們一定會來。可我也說不準他到底是詐,還是真的捉住了小唐,可無論如何,小唐不會在青州,你明日一早就去當了東西,我們即刻出青州,從懷縣往回走,這裡怕是也不安全了。”

  我只是心裡七上八下,如果方愈只是信口扯謊,倒也沒必要把消息傳到青州來,可若是當真捉住了小唐,又是怎麼捉到他的?

  沉香去當東西的光景我也跟在後面,城裡的人狡猾苛刻許多,沉香本是慌亂,性子又急,那當鋪老闆倒是沉得住氣,一條幾百兩銀子的項鏈,最終只當了一百兩不到,可事出緊急,我們也計較不了那麼多,索性身上還有一顆夜明珠傍身,就等日後太平了,再想辦法當出去維持生計。我們只在青州縣內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到街上買了路上吃用的東西,轉而準備出青州城。

  青州城守十分嚴密,出入城的人員無一例外都要接受檢查,因著我眼角下的疤太過好認,沉香用畫眉的黛筆畫粗了眉毛,點了點疤,好讓它乍一眼看去,像是一顆淚痣。我們決定不換行頭,因是邊地人的服裝,反而能轉移視線。

  我們兩個牽馬步步挨近城門口,一顆心早已提到喉嚨,明明已是秋高氣爽的天氣,卻也提心吊膽的汗濕了後背的衣裳。

  越走越近,越近越慌,沉香面色緊繃,步伐猶豫,方才走了幾步,又轉過頭看了看我,小聲嘀咕:“小姐……”

  我朝她搖搖頭,快走幾步,打頭先過,可任憑心裡如何安慰自己鎮靜,也免不了心如擂鼓,只能是面上佯裝鎮定罷了。身後追著的,除了李哲江欲晚,還有方愈的人,說不準在哪裡一不小心,便成了他人盤中之餐,可謂步步驚心。

  剛過城門,雪亮的長刀碰撞相交於面前,發出尖銳而冰冷的聲響,幾個人快速聚攏而來,將我圍在中間,一人上前站在我身前,一番打量:“哪裡來的?去哪?”

  我學著圖陽人僵硬的說話語氣,老實道:“從圖陽來,到懷縣去。”

  幾個士兵面面相覷,時光如亮劍一般來回打量我的臉,又從旁邊人的手裡拿過一副畫像,來回打量我神色。我幾乎聽不見他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只能聽到心臟在胸腔之中嗵嗵作響。

  可我更是清楚,若是畏畏縮縮,躲躲閃閃,反而會讓他們更覺可疑,不如理直氣壯的抬臉挺胸,說不準能唬過去也說不定。於是昂首挺胸,朝他們手中的畫像看過去,佯裝好奇,打聽:“官爺,朝廷這是在抓我們圖陽地方來的人嗎?”

  那士兵不屑,聳了聳手裡的畫像,不欲讓我看清楚,不耐道:“看什麼看,朝廷的事關你們這些鄉巴佬什麼干係,再看就把你抓進去。”

  我縮縮脖子,撇撇嘴,氣短道:“小的不問了,官爺放我們過去吧。”

  那士兵左看右看,似乎生怕就此把我們漏了去,於是再走近幾步,離我極近,仔細的和畫像上的人物比對了一番,喃喃道:“這麼看來也道是有幾分相似。”
li60830 發表於 2019-1-3 19:03
一一九

  我大驚,見他靠上來,又不能貿然往後退,衝出去一定會被百餘名士兵逮個正著,可不出去,現下已經危險至極。我豎眉,伸了脖子往他手裡的畫像瞧去,大聲問道:“官爺可別嚇小的,這到底跟誰相似了。”

  待他再往前探身子,我猛地一扯韁繩,馬頭被突如其來的扭向我這一邊,“碰巧”的跟士兵的臉撞在一處。那人被驚了一大跳,手忙腳亂的往後倒退了好幾步,嘴裡罵的難聽,氣極敗壞。我趕緊鬆了韁繩,跪在地上,沉香也跟著跪下,連聲討饒。

  身邊那幾個士兵見他遭遇,紛紛嘲笑起那人,各個笑不可支:“誰讓你靠那麼近,要是真的畫像裡的女人手裡有傢伙,怕是你現在就得橫屍街頭了。”

  “月錢就那麼多,你這麼拚命,小心嫂子早早做了寡婦,給你的娃再找個後爹。”言畢,幾人哄堂大笑。

  被嚇的人也頓覺此話有理,於是抖了抖畫像,工整折好,便往懷裡揣便心有餘悸的自言自語:“也對,看這女人像是大家閨秀,要行也得用馬車吧,絕不會是這種野婆子還要騎馬的。”言及此,火大的朝我揚了揚袖子:“快滾,你們這些鄉下來的野婆子。”

  我聞言大喜,連忙掙紮起身上馬,腳下生風的出了青州城門,身後還迴蕩著幾個士兵玩忽職守的調笑聲:“那兩個野婆子長相還真的不算賴,你這是吃不著葡萄埋怨葡萄酸嗎?哈哈哈哈……”

  我跟沉香哪裡還敢耽擱,等走遠之後,立刻上馬,折入官道附近的小路,一路狂奔,奔赴懷縣,我始終沒有看到士兵手裡畫像上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可用猜的也知曉,應該就是我的畫像,且是李哲平日最喜畫的宮廷畫。所以那人才會說,跟我長相有些相似,可畫中人模樣富貴榮華,與我此時定然不同。只因為李哲從不知道我會騎馬,也根本想像不到我會打扮成圖陽人的模樣,於此也剛好讓我鑽了空子。

  雖已脫困,可後怕仍在,額頭上仍舊不斷滲出細汗,我用袖子抹了抹臉,吐息綿長,直到馬匹顛簸的跑出很遠,方才漸慢安穩下來。

  “小姐,這條路對嗎?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太荒涼了。”

  我掏出懷裡從方愈那偷來的地圖,展開看了又看:“按照這地圖所畫,應該是沒有錯誤,懷縣本來就小,如今中山之地仍有頻繁戰亂,通行的人少,也不足為奇,我倒也不怕荒涼,只怕會有戰敗的散亂流兵,那麼我們就危險了。”

  “那我們怎麼辦?”

  “只能走,我們最終也是要回北越的,方愈知道我恨江欲晚和李哲,是絕對不會回北越的,但說來,我們也必須回北越去,這樣才能擺脫二公子,更安全一些。”

  連著跑了一日之後,傍晚之前我們仍舊沒能到達懷縣,因為整日的顛簸,我們已經噁心的吃不下一口東西,可這裡不似圖陽,沒有山可供我們躲藏,只有一望無際的樹林,尤其在黑夜如漆當下,猶如洞開一面遮天蓋地的缺口,不知幽深幾許,也不知危險與否。

  無他路可選,我們栓好馬,皆是疲憊不堪的拖步撿樹下的枯枝,準備點火取暖。我從未有這般疲倦過,關節僵直,手腕痠痛,手掌的皮膚似乎已磨出水泡,整個人昏昏沉沉,彷彿繃不住這口氣,便會隨時就地倒下。

  沉香的狀況比我好不到哪裡,我們甚至沒有力氣說話,沉默而力虛的彎腰撿著地上的枯枝,然後再聚攏在一起,火石相擊,不大的力氣卻讓手掌裡的水泡乍然破開,液體爆出,那種痛鑽心一般蔓延開來,我只能撕掉一條衣角,然後緊緊纏住傷口。

  沉香從包裹裡掏出硬邦邦的饅頭,放在火邊烤了一陣,聞到一股糊香味道之後,就拿給我:“您看,現在還能吃到饅頭,比在長門宮時候過得還好。”說完苦笑了笑,又道:“我知道的,我們會安全回去的是不是?”

  我扭頭看沉香噙淚哽咽的樣子,伸手撫了撫她臉頰:“如果我走不到,你也一定要走得到,我們兩個至少要有一個可以回去。”

  “要走一起走。”清淚兩行,白面如霜,我咬下一口饅頭,笑:“沉香,我怕這一次,沒有那麼善始善終。”

  “可是……”沉香話音剛落,猛地站起身,推我身體:“小姐您看,那裡有火光。”

  我一慌,連忙站起身,朝沉香指的方向望去,樹林深處的確火光閃爍,看樣子人數應是不少,而且似乎正在往這邊尋來。

  “滅了火,快。”我話音剛落,已經跟沉香用腳踩,用棉衣撲,忙亂至極,而眼睛則不住的看著前方動向。

  輕微馬蹄聲漸漸傳入我的耳朵,我扯起沉香,邁步就跑:“許是發現我們了,趕緊上馬。”

  慌亂中辨不清出方向,我只知道從所謂來時路往外便可上大道,雖然林子裡可藏身,但茫茫林海,高樹林林,夜色正濃,又怎麼能辯得清楚方向,可此時此刻再也顧不得這麼多,只管是拼了命的往外狂奔而去。

  風呼呼而過,劃在臉頰邊刀割一樣疼,我睜大雙眼,風鋪上眼珠,酸澀而疼痛。面前的景緻從未變過,只有無窮無盡的參天樹木不斷往後閃去,面前依舊還是望不到頭森然樹影,夜色茫茫。可眼見身後的火光越來越近,我們與那些人的差距越來越小。

  你追我趕並不是辦法,照這個進度,不需多久我們就會被趕上,於是我壓低聲音跟沉香道:“棄馬,沉香。”

  沉香不知道理幾何,只是乖乖的減慢速度,然後下了馬,手掌狠擊馬的屁股,兩匹馬又開始往前繼續奔跑,我則跟沉香躡手躡腳的往樹林深處裡躲。

  腳下是落葉,是盤根,是亂枝,我們看不清腳下,只可相互摻扶的,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跑。身邊的樹影在寒月冷輝的映襯下,有如鬼魅叢生般駭人。

  也不知跑了多久,回頭看身後的火光,已然還在,而且似乎分散開來,滿佈都是,仿若墳冢之上的鬼火一般,悠悠蕩蕩浮在半空,看一眼,心裡全涼。我們面前無處藏身,只能有多遠,跑多遠。

  我們慌張而且疲倦,並未注意腳下玄機,我毫無預警的被盤根驟然絆倒,摔得實成,而沉香扶著我胳膊,也跟著力道被甩了出去。

  疼,手掌和手臂尖銳的疼痛,滿嘴腥甜味道,滿頭亂葉,可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只能連滾再爬的站起身,頭也不敢回的繼續往前跑。可對於連夜趕路幾日的我和沉香來說,顯然靠著雙腳跑吃力而且緩慢太多。

  之前那一招調虎離山失敗了,我眼看著一圈火光在我們週遭圍成一個閃爍圓圈,他們不斷收緊所圍圈子,將我們困在其中,無路可逃。

  圈子越縮越小,我已經可以聽見有人喊話的聲響,雖然含糊,可意思聽得清真切。

  “小姐,我們怎麼辦,出不去了。”

  我大口喘息,一呼一吸之間胸口疼痛難忍:“不知道他們手裡有沒有武器,不能再動了,看看再說。”

  我們倚著樹,束手無策的看火光漸慢逼近眼前,馬上的人作士兵打扮,我心大驚,許是到處流竄的散兵,亂世裡這種遭遇最是危險,天下大亂,窮兵凶惡,就算有銀子奉上,也未必留得下性命,何況我們還是兩個女子,落入他們的手裡,下場恐怕好看不了。

  “你們站在那別動。”馬上的人喊話,抽出腰間一柄晃然大刀,轉身跳下馬來,朝我們走近。

  “沉香,或許,我沒有本事把你帶走了。”

  “小姐……”沉香扯住我胳膊啜泣起來。

  我提身,邁步站在沉香前面,看那士兵走到我面前,看了看,問道:“哪裡來的?”

  “圖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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