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步天歌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8:04: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30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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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步天歌

【作者概要】:

  煌瑛,法史學美女博士,生於80後。宅女,自稱「穴居動物」,做研究之外的時間,用來閱讀、幻想和寫作。

  在晉江、九界、四月天等網站有專欄,挖坑無數,猶如月球表面,因此晉江專欄以「月球表面」命名。

  像蛀蟲一樣喜歡啃老書

  像鳥一樣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

  是典型的天蠍座,喜歡幻想

  怕夏天的蚊子

  怕京城的炎熱

  怕寫不完的論文

  怕十面埋伏的編輯

  除此之外,我和所有的人一樣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端妃素宛崢與皇后素宛嶸本是親姐妹,卻各為其子揮劍相向。落敗被逐的端妃臥薪嘗膽,用八年時間精心佈局,終於一舉擊敗皇后,將兒子深泓扶上皇座。

  二十年後,帝王深泓廢黜太子的生母皇后,為免妃嬪內鬥、皇子爭儲的悲劇重演,他有意立太子的戀人--柔弱少女素盈為新任皇后。素盈果然不願再育皇子,可造化弄人意外懷孕,一碗毒藕羹,殘忍奪去她做母親的權力,下毒者卻是……

  帝王病倒,宮廷裡暗潮湧動,太子、宰相、藩王、公主、外戚、宮人各為其利明爭暗鬥,連環陰謀不斷上演,人性百態逐漸顯露。素盈身陷權鬥漩渦,沒有子嗣依靠的皇后成為局中最弱的棋子……

  在最殘酷的生存競爭中,誰,會最終勝出,步上權力之巔?

  史學博士煌锳從《遼史》中一段富有傳奇色彩的史實取材,以女性細膩獨特的視角,虛構出一座生存競爭高度激烈的宮廷,圍繞皇位之爭來展開懸念迭起的故事情節,深刻地剖析出歷史中帝王、皇后、儲君、權臣、藩王、外戚、宮人等各類人物的生存法則,令人深思。中國式的人情世故,歷史中的生存智慧,值得當代職場中人借鑑。

  同時,作者將這場皇位之爭作為中國幾千年權力鬥爭的縮影,將歷史上種種為生存而戰的智計權謀,集中於一座宮廷連環上演,人物之間高智商的心理戰十分精彩,處處埋下伏筆,句句暗藏玄機,挑戰讀者腦力極限。

【其他作品】:《一年天下》《冥界》、《愛·輪迴》、《寵物》

《為我醫相思》、《花滿三春》、《FINDER》、《牽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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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1


  〔前緣〕爭天錄

  "母后……"深泓的聲音和緩輕柔,"您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嗎?"

  皇太后鄙夷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我,曾經在鬼神的面前許了一個心願。"深泓寧靜地笑起來,笑容像一個爽朗的孩子,而不是一個年輕的帝王,"那時我十二歲。那時,您眼看要死去。" 皇太后的面部輕輕抽動,很快又恢復平靜。

  "我向他乞求--用十年愛與十年被愛,換一年實現心願。"深泓的容色溫潤,用只有他們母子才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希望在這一年當中,您能成為丹茜宮的主人,這樣您就可以得到所有未曾得到過的美好,隨心所欲地生活。這樣,您可以有機會發現自己想要什麼,什麼能讓您快樂。只要您覺得能夠補償過去那些淒苦,就好。就算世上有果報,讓我償付。"

  皇太后帶著震駭的神情望著深泓,即使是她這樣的女子,此時此刻也不知該說什麼。

  "母后,這一年,您過得好麼?"

  皇太后沒有回答,眉目間漾起溫柔。"真傻……"她說,"為什麼不許一個更難實現的願望?"

  "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讓您這樣的女人感到快樂更難嗎?"

  "有的。"皇太后安詳地回答,"譬如,讓你自己無憂無慮地過一年。"

  深泓想要苦笑,結果只露出令人心痛的難過。"我們都知道,那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史上也有過綽號"無愁天子"的皇帝。可是,天子無愁,天下就該發愁了。"

  第一章 離宮

  "你……有願望吧?你總是告訴自己,那願望不可能實現吧?總是擔心失敗之後,景況會更糟吧?"青衫少年眼中透露著憐惜,繼續說,"我來幫你實現願望,如何?"

  深泓被青衫少年的話語吸引,不由自主地湊近他。衣衫被湖水打濕,深泓沒有在意,他在意的是:水面本該是他的倒影,為什麼映出一個陌生的面孔?

  青衫少年繼續說:"但是,我要求少許代價。"

  "什麼代價?"深泓的童音中夾雜了緊張。

  "十年的愛,與十年的被愛。"青衫少年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在願望實現之前的十年,你無法真心去愛。願望實現之後的十年,無人真心愛你。"

  深泓期待的表情被鄙夷取代。

  "這代價太廉價,我不相信。"他伸手攪亂波光水影,不再去想這少年是湖底的龍神,還是千年的水魅。

  七歲那一年,梁王深泓得到他的封地--破舊的宣城。日久年深的宮殿及周圍一望無際的荒原,從今往後是他與生母的居住地。深泓坐在顛簸的馬車上,移居宣城時,從母親口中聽到"放逐"二字。"我們是被放逐到那荒蕪之地呀!"她苦笑著這樣說。

  第一次踏入離宮,深泓聽到腳步在空曠的宮殿裡牽出回音,感到吃驚的同時也覺得好奇。他堅強的母親握緊了拳,誓不被來自命運之神的嘆息擊垮。而母親身邊的宮女,當即有幾人在回聲消散時落下了淚。

  "不要哭。"他的母親端妃向她們微笑。那笑容,和她在皇宮中展露幸福時一樣雍容華貴,"你們還年輕,花容不該在淚水中衰減。"

  她昂然走入黯淡的離宮深處,挺直的背影訴說著永不屈服。

  從此,端妃果然沒有落一滴眼淚。在清寂的日子中,她把心靈交給異族傳來的佛教。木魚的聲音,在陰暗的離宮裡不疾不徐地迴蕩。

  當她誦完經,總是蟲鳴露重的深夜。有時深泓能從房門的罅隙裡看到她獨立中宵,朦朧月色勉強能勾勒出她綽約的身姿,漫天星光沒有一顆可與她的容顏媲美。然而她是那樣沉默。 有一回,深泓忍不住拉開房門,走到她身邊問:"娘娘,我們為什麼被放逐?"

  她低頭看著他,神情蕭索地回答:"殿下,因為妾輸給了妾的妹妹,皇后娘娘。"

  深泓又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夠回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1


  端妃俯身撫摸兒子的臉龐,微笑著回答:"當殿下不輸給你的兄弟。"

  她的世界充滿了輸與贏,過去和未來都用成敗衡量。

  "那……會是什麼時候?"深泓有四個兄弟,他想知道無可避免的角鬥在何時開始,卻沒想到有生以來的七年早就身陷其中。

  端妃一邊摩娑他的頭髮,一邊親切地笑著說:"不用著急,我們等著看皇后娘娘的表演。" 深泓聽得不是很明白。端妃蹲下身,在他耳邊說:"殿下,你知道嗎?想要瞭解素氏,並不難。只要數數你有幾個兒女,再看看他們的母親是誰,就差不多知道你身邊的女人各自是什麼樣的角色。你的父皇看透了我,但他沒看透皇后娘娘--我們等著吧。"

  等什麼呢?深泓隱約覺得不是好事。

  果然,在一年之內,他得到兩個兄弟的死訊,其中有懿妃所生的太子。他的兩個哥哥一死於痢疾,一死於墮馬。深泓為他們感到難過,但他也發現:他成了最年長的皇子,跟在他後面的弟弟是皇后所生的秀王和襄妃所生的邕王。

  秀王才三歲,深泓一想到這個弟弟,就感到自己似乎也不能活得太長久了。"娘娘……"他跪坐在端妃面前,雙眉緊鎖,全然沒有孩童的天真。不等他說什麼,恭恭敬敬抄經書的端妃放下手中筆,嫣然一笑:"殿下放心,一年之內如果有三位皇子謝世,太反常。殿下不會有事。"

  "娘娘,我不明白。"深泓像所有的孩童一樣,喜歡提問。

  端妃想,她的兒子缺乏宮廷的啟蒙,必須由她言傳身教。於是她斂容回答:"如果殿下也在一年之內離奇死去,皇位的繼承輪到皇后的兒子--任誰也覺得其中另有隱情。會有人對她的品性提出質疑,襄妃也不會錯失詆毀她的良機,反倒是邕王被立的機會變大。"她微笑,說,"皇后不會輕舉妄動,襄妃也不會坐以待斃。宣城裡的我們,就清清靜靜地等著好了。"

  "是皇后娘娘所為?"深泓不大相信。當那女子還不是皇后的時候,常常與端妃來往--她們是姐妹,長得也有些像,都是一樣的溫和典雅。她待深泓的情誼,彷彿另一個母親。端妃待她的兒子秀王,也像另一個兒子。

  "沒有手段,她怎麼能當上皇后。"端妃淡淡地說完,又埋首於經卷,"殿下,素氏女人的真相,從臉上看不出來,從聲音裡聽不出來。但你看她周圍發生的事情,就能明白。"

  素氏……與睿姓皇室一起開疆的家族,數百年來,皇室唯一的通婚對象。太安素氏、武威素氏、清河素氏、東平素氏、西陵素氏、南安素氏、北固素氏--素氏七家的女兒,從小受著特別的教育,成長的目標就是入主皇后的丹茜宮,給自己的家庭帶來崇高地位和顯赫權柄。深泓看了看母親:她是太安素氏女子當中的佼佼者,尚且在爭奪丹茜宮的道路上功虧一簣。真有人能夠看透素氏女人的真相嗎?

  如今,一個有手段的素氏女子佔據了後座……她的兒子是皇帝嫡子,理所當然的皇位繼承人。然而,她的後座能保留多久?她的兒子又能穩保嫡子的地位到幾時呢?她怎麼可能任由一個比秀王年長的皇子活著,毫不介懷呢?

  這裡一定有皇后的耳目吧?

  每當想起這,深泓總覺得離宮裡隱藏著一雙陰森的眼睛。他想要逃離,無意中走入曠野的長草深處,正是在那裡,發現了那一面幽深的湖泊,聽到了青衫少年的建議。

  從那以後,每一次他躲避離宮中的恐懼和孤獨,總是不自覺地逃到湖邊。

  "我實現你的願望,但是,要少少代價。十年的愛,十年的被愛,換你的願望成真一年--如何?"青衫少年每一次都會這樣說。

  深泓總是在嘴角顯出譏笑:"愛"與"被愛"是什麼呢?他可能一生也不會擁有。用這些無用的東西,就能交換實現他難以企及的願望?

  每一次他都搖頭,然後攪亂水波離去。

  一天,他離開湖水回到離宮,沒有聽到離宮中的木魚聲。一種特異的聲音,有節奏的、一下又一下,同血腥一起隨風蕩漾。他循著那銳利的嘯響來到端妃的門前。野草叢生的庭院裡,有兩人臉朝下被綁在長凳上。端妃身邊最身強力壯的粗使宮女,正掄起皮鞭抽打那瘦弱少年的脊背。

  深泓從未見過血珠四濺,也從未見過這挨打的小小少年和另一條長凳上的女人。那女人的神情讓他不安:她咬緊嘴唇凝望皮開肉綻的少年,嘴角、眉梢、眼神、呼吸中沒有任何一處透露出屈服。

  深泓站在庭院洞門下失聲:"娘娘!"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1


  素麗大方的端妃正在庭院中欣賞恣意亂開的野菊,聽到兒子的驚叫後回眸莞爾,似乎對身後的苦刑渾然不覺。

  "娘娘,這是誰?是來偷竊的賊嗎?"深泓問。

  端妃的手指放在嘴邊,輕輕搖頭責備:"殿下,提問就是提問,不要說出你的推測。不要讓人知道,你更容易相信哪種解釋。"鞭聲沒有停止,那粗使丫鬟失聰多年,只有端妃的手勢能指揮她的行動。

  深泓的目光避開鮮血淋漓的場面,瞪大眼睛望著母親:"他們是誰?"

  端妃攜起兒子的手,說:"這個女人,是我晉封端妃之後,你外公送入宮中陪伴我的丫鬟。有一次我讓她代我去探望你生病的外公,她就再也沒有出現。如今你外公抓住了她,將她送到我這裡,由我處置……逃走的奴婢被抓住,應該被打死。"

  可她並沒有打那女人。

  端妃明白兒子的想法,幽幽地說:"我正在打她--很快,她的心就要受不住疼痛,裂成許多碎片。"

  深泓憐憫地看著那女人--她還不是很老,也許和端妃的年紀相差無幾。在他觀察她時,她也像有所感應,向他輕輕頷首。深泓掙脫母親的手,走到女人面前。

  "殿下,見血是非常低劣的手段。"那女人說,"希望殿下日後不要像端妃娘娘。我已經離開她七年,而她一成未變。"

  深泓的詫異無法用語言表達:這女人完全不怕,她的雙眼已經看到了未來。看透的人,無所畏懼。

  端妃打個手勢,一旁的宮女走到行刑者的身邊拉扯她的衣袖。粗使宮女望向端妃,停下了手中的鞭。

  端妃步態優雅地走到女人身邊。

  "寄籬妹妹……"端妃緩緩地說,"你的姑姑教導你,就像她教導我一樣。所以你該明白:我可以寬宥任何一個宮女的背叛,但我不能饒恕情同姐妹的你。"她蹲低了身子,在崔寄籬的耳邊低聲問,"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的父親叫做琚勇剛,是個軍士。"

  端妃對答案並不滿意,搖著頭說:"崔氏女子目高於頂,不會嫁給粗鄙的軍卒。"

  崔氏?深泓吃了一驚。他所知道的崔氏女子,全是溫文典雅的高貴形象--她們世代從事一種行業:成為素氏女子的老師,教她們如何成為皇帝需要的女人,一步步走上巔峰。無論哪個素氏入主丹茜宮,崔氏全族也可從中受益。她們與素氏盤根錯節,也是國中了不得的大家族。深泓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崔氏女子淪落到如此狼狽的地步。不過驚痛之下仍然方寸不亂的神情,的確像是崔氏。

  "我說什麼娘娘都不信,為何還要問我?"崔寄籬的目光冰涼,不為所動。

  端妃點點頭:"這倒是真的。"她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深泓眼看著宮女們抬著綁了崔寄籬的長凳出去,從此再沒從任何人口中聽到這女人被提起。空空蕩蕩的庭院中,他直視血肉模糊的少年--對方一動不動,不知是否已經死去。深泓走到他不遠處,不敢靠近。

  少年微微張開的口中掉出一團東西,裹著血水看不分明,但落地有聲。深泓心中一動,忍著對血漬的厭惡,拾到手裡。原來是一塊漂亮的墨玉珮,約摸銅錢大小,質地非常好。那孩子一直含在嘴裡,沒有被人發現。

  深泓聽到腳步聲,慌忙把它藏進袖中。宮女們向他匆匆行禮,抬起血跡斑斑的長凳和少年,又要去深泓所不知道的地方,處理這個秘密。

  "放下他。"深泓忽然朗聲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2


  宮女們回身看著他,款款道:"殿下,奴婢們是遵照端妃娘娘的旨意。"

  他的母親雖然被幽禁,但在這些死忠之間,她仍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深泓挺直小小的身軀,昂然說:"端妃只是後宮妃嬪,皇帝的女人之一。而我,我是梁王--皇帝之子!"

  他的聲音從未如此鎮定威嚴,宏亮的回音彷彿從這塊小小的庭院直逼雲霄。連比他年長的宮女們都為之愣神。長凳上的孩子也彷彿聽到他的聲音,微弱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口血絲。 深泓的勇氣得到回報--廊下傳來不慌不忙的鼓掌聲。端妃出現在那裡,微笑著走向她的兒子。"那麼,讓他做你的奴僕。"端妃說,"奴婢的孩子,當然還是為奴為婢。"

  深泓原本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他只是想放這少年一條生路。他點頭,第一次運用梁王的權威,得到了第一個扈從。

  少年清醒之後到深泓面前謝恩,是十天之後的事情。

  "小人琚深凝,跪謝梁王殿下救命之恩。"少年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哀樂。

  他的名字犯了皇子的忌諱,但深泓已經比端妃明了其中緣故。"你是奴婢,奴婢不能有自己的名字。"深泓莊嚴地說。

  少年伏在地上沒有言語。他一定不甘心。名字是父母賜他生命之後,給他的第二個禮物。深泓很明白,但他依然板著面孔,從袖中拿出洗淨的玉珮,又說:"奴婢也不能擁有自己的東西--這個歸我所有,由我處置。而且,你絕對不能讓端妃娘娘知道你曾經有這樣的東西。"

  少年還是沒有言語。這是他的過去留給他的唯一紀念,他一定不會無動於衷,只是藏在了苦澀的匍匐裡。深泓明白,但他還是用桌上的鐵硯將那塊玉珮砸得粉碎。鑑於他的力氣,硯台重重拍了好幾下,玉珮才粉身碎骨,再也看不出本來面目。

  很多年後,皇帝深泓偶爾說到這件事,宰相琚含玄接口道:"是八下。"深泓聽了之後,沒緣由地感到悵然若失,決定再也不提起。

  而宰相琚含玄立刻又說:"陛下救了臣的命……在那時。"這似乎暗示著什麼,但深泓不能確定宰相是不是已經知道:先皇的每個兒子都有一塊那樣的玉珮,上面刻著生辰八字。

  崔寄籬曾在宮中侍奉。如果端妃發現她的兒子也有那樣的玉珮,就不會寬宏大量留下這孩子的性命。

  那時,兩個男孩看著几案上的石末,半晌無語。

  "我賜你一個名字,含玄。"含著黑石的人。少年梁王說。

  很多年後,儘管含玄已經不再為奴,但他還是叫這個名字。他給自己起的字,來自他母親為他起的名字,或許,是其他人為他起的名字--去掉"深"字,單叫做"凝",避開了皇家的忌諱。

  含玄是個沉默的少年,但深泓很快就發現他的眼睛靈活。這個不愛說話的男孩,能在別人不說話時,發現對方需要什麼。這敏銳的本能或者才華,讓他在冷清的離宮裡過得不是十分艱難。

  年輕宮女們不去捉弄他。準備過冬的老鼠咬壞了她們的冬衣,氣得她們說出難聽的話。很快那一窩老鼠就銷聲匿跡。宮女們是一群聰明的人,知道離宮中誰敢與老鼠為難--含玄用樹杈做了一支彈弓,彈不虛發。有時他會特意把那些醜陋的小動物驅趕到沒人的地方再打死,以免宮女們看在眼中花容失色。

  深泓很好奇地看著含玄用石子把那些小動物打得四腳朝天。當含玄也看到他,匍匐在地向他行禮時,深泓恢復主人的莊重,漠然說:"你會打彈弓。"

  "小人是軍卒的兒子。"含玄清晰地回答。

  年紀大的三名女官也不去呵斥含玄。春燕歸來時,她們曾向端妃抱怨所住的殿閣簷下住了鳥雀,擾人清靜。不久之後,那些鳥窩就不知去向。女官們有推測事情的智慧,能猜到是誰做了好事。

  深泓則親眼看到他的扈從把鳥窩安置到遠處的大樹上。他還看到含玄站在樹下,用自制的簡陋無比的弓箭,幫新搬遷的小鳥們趕走了前來騷擾的烏鴉。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2


  "你還會射箭。"深泓站在他的身後,不動聲色地說。

  含玄立刻向他跪倒,伏在地上回答:"小人是軍卒的兒子。"

  含玄漸漸成了離宮的一份子。沒人再提起他的身世,他的母親。

  年輕的宮女們知道他沉默寡言,有時會故意逗他說話。春華秋實,夏蟬冬雪,每一樣引發她們懷思的事物,都把她們的話題帶向宮廷。

  含玄是個很好的聽眾,他的神情認真專注,從不打斷別人的敘述。他總是靦腆地向她們微笑,誠摯的目光像是鼓勵她們說下去,把所有的心事說出來。當宮女們善意地取笑他的舉止沒有教養,他會羞澀地應諾,然後在她們遊戲似的指教下改過。他學得那麼快,宮廷中伶俐的內侍也不會比他更聰敏靈活。為這緣故,有些宮女喜歡他,像喜歡自己的弟弟。

  只有一名宮女與她們不同,她對這個少年無話可說。有一次深泓問她,是不是含玄有哪裡得罪了她。她很慎重地回答:"奴婢只是覺得,殿下的扈從與眾不同。與他攀談也許能得到一刻的放鬆,但與他分享秘密……隨之而來的恐怕是更長久的惶惶不安。"

  這些話不知怎麼被端妃知道,這個名叫芳鸞的宮女因此得到端妃的器重。然而端妃並沒有對那些親近含玄的人動氣。

  "她們都是我挑選出來的宮女。"端妃在又一個冬季最冷的日子裡,同兒子一起呆坐在四門緊閉的殿內。

  "我挑選她們的理由,是因她們做事穩重,守口如瓶。"端妃面容平靜,語氣淡然說,"可是,她們被"寂寞"擊垮。只有芳鸞還記得宮女的本分。"

  深泓凝望自己的母親--她好像是世上最堅固的堡壘,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摧毀她。被放逐的命運令人唏噓,她卻安之若素。強裝若無其事,很多人都能做到。但她是真正的不屈,令離宮中所有人感到敬畏。宮女們從前也許只是害怕她,如今則是對她那令人驚異的頑強感到欽佩。

  深泓想問她,是什麼樣的期待讓她屹立不動。難道她在渴望他父親回心轉意?他還沒有發問,端妃先開口說:"殿下,你要記住,被寂寞擊垮的人,只會被同情,不會被尊敬。能夠成就大事業的人,永遠是那些能夠忍受大寂寞的人。"

  深泓明白了。她的忍耐,是為了成就所謂的大事業。"可是,忍受寂寞,就能夠讓娘娘再度得到天子垂愛?"

  端妃聽了兒子的話,神秘地笑了笑。她冰涼的手抓住深泓纖細的手腕,把他向自己身邊拉了幾寸,側身對他說:"殿下,讓妾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得到天子垂愛,從來不是素氏眼中的"大事業"。你將來也要娶素氏女子為妻,也許還能君臨天下。所以妾要提醒殿下:你也許會看到那些女子互相踐踏、鬥得你死我活。但你也要知道:她們搶的不是你--從來就不是你。她們搶的是那座宮殿,丹茜宮!"

  她的雙眼閃亮,宛如寒夜裡的星子。她的神情也讓深泓感到自己融化在夜空,冷得無法呼吸:她不在乎任何人,她的目標不是得到男人的歡心。

  "搶到你的人,不算贏家。你那可憐的愛情,算得上什麼?就算得不到你的心,但還是得到了丹茜宮,那樣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素氏。"端妃放開兒子的手,像是忽然覺得冷,背對著兒子向火爐靠近幾分。

  深泓隱約覺得,他的生母並不是對他說話。這一瞬間的發洩,是因為她眼中看到了另一個人。他凝視她的背影問:"皇后娘娘得到了丹茜宮……她是真正的素氏?"

  "不。她只是用了一些手段,暫時得到你的父皇。而你父皇暫時把丹茜宮交給她。"提起妹妹,端妃像是說到一個最平淡無奇的人,沒有怨懟,沒有嫉妒,"我的妹妹很會演戲,但你的父皇也不是傻瓜。他會漸漸發現,素宛嶸不是他想像的戀人。"

  她回過頭向深泓宛然一笑:"有一天,你也會發現:丹茜宮等待的主人,不是你愛的人,而是你需要的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2


  第二章 月色霜庭

  一轉眼,深泓在宣城的第五個冬天來到了。聽說,秀王在這年秋季隨皇帝一起打獵,射殺了一隻熊。深泓知道以後覺得驚訝:當初那個剛開始識字的小兒,居然變成了勇士。而他的時間卻像凝滯,五年來的進步,只是在端妃的親自教導下讀完了離宮中所有的書。

  一天凌晨,深泓在寒冷中猝然驚醒,發現寢殿中的爐火熄滅。他披衣起身,剛想叫人來生火,聽見庭院中有呼呼聲響。深泓將門拉開一條小縫,戶外的冽風立刻見機而入。他打個哆嗦之後,看到寒霜覆蓋的中庭有個輾轉騰挪的身影。

  尚未消隱的月光灑滿庭院,地上白霜閃閃發亮。少年彷彿踏在無垠的薄雲上,身姿如同起舞。霜華像無數璀璨星辰,活躍在他腳下,為他的每一次旋身和跳躍喝彩。他手中流淌著兩道銀光,時而飄忽如身生鶴翼,時而迴旋若周身環電……

  難以想像,這個矯捷的人曾經被綁縛在長凳上動彈不得,被打得血肉模糊、命垂一線。深泓看得瞠目結舌,直到渾身顫抖著打個噴嚏。含玄立刻發現了他,將手中兩根冰柱遠遠拋開,向他跪倒。

  深泓問:"你在舞刀,還是舞劍?"

  含玄低聲回答:"回稟殿下,是劍。"

  "冰做的劍?"深泓微笑。

  含玄還是低著頭說:"樹枝太輕。"

  深泓走出房門,拾起摔碎的冰劍端詳:含玄去找了離宮簷下最大的冰柱,手握處用布纏了兩圈。"是誰教你?"

  含玄依舊跪著回答:"小人的父親。他是個軍卒。"

  深泓覺得手心冰冷,忙把那些碎冰扔掉,又問:"你的手不會凍僵?"

  "小人的父親曾說,冬天邊塞戰士的劍柄,彷彿比真正的冰還冷。"

  空中飛過一片雲,籠罩少年們的月光忽明忽暗。深泓看到他的扈從身上散發出微微的白氣,在蒼涼的月色中飛散。"你父親對你好嗎?"深泓問,"他總是讓你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練習劍術?"

  含玄真誠地回答:"小人的父親對小人非常好。"

  他的回答中沒有一絲猶豫,於是深泓在那個剎那有些羨慕。

  "站起來說話吧。除了彈弓、弓箭和劍術,他還教你什麼?"

  "騎馬,爬樹,游水,吹笛,鋤草,包紮傷口,還有打鐵。"含玄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了笑,"小人的父親是鐵匠的兒子。可那時我太小了,不能學會他的本事。當初學會的,也有很多已忘記。"

  "哦--"深泓這才發現含玄不跪倒時,比自己的身量還高。含玄在不經意間長得這樣高大,連主人也沒有發現。他在許多個深夜練習小時候學來的劍技,卻沒有人知道。

  深泓默默地走開,走回他的寢殿關上門,那一整天也沒有出來。

  第二天月照中庭時,含玄又提著兩根冰柱出現,卻驚訝地發現他的主人手拿一根長樹枝,站得筆直。

  "殿下?"他想要向這一本正經的少年行禮,卻被深泓制止。

  深泓冷淡地說:"你的劍術師出名門,絕對不是軍卒所教。"

  含玄深深低著頭,不敢回答。

  "我不在意你從哪裡學來,但我要你教給我。你能不能做到?"

  含玄的頭低著,深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能感覺到他的奴僕正在難過。深泓忽然想:含玄為學習這套劍法,不知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但他只用一句話,就要含玄解囊相授……奴僕不能拒絕主人的要求。這是身世帶來的差別。

  "我不會讓你白忙。"深泓朗聲說,"所有善待我的人,我會讓他們得到回報。"

  "不求回報是奴僕的本分。"含玄一躬到地,"殿下要求,小人無從拒絕。請恕小人失禮。"含玄說著,真的開始耐心講解和演示。

  第四天,含玄削了一把木劍送給深泓,說他小時候學劍時,父親也削過這樣一把。

  第七天,當兩個少年披著月光習劍,深泓猝然感到有人在看著他。他立刻停下來,望著廊下的黑暗。黑暗中的人見他眺望,緩緩走出來。

  是他的母親端妃。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2


  含玄立刻跪在地上,不敢用目光褻瀆端妃的容顏。而深泓無所畏懼地看著她,發現她的目光充滿無奈和傷感。

  "向奴婢的兒子學習……"端妃的聲音沉痛,用袖子捂上臉,不忍再看。

  她只說了這樣一句話,就旋身而去,留下一段冰涼的香氣。深泓深深地呼吸--那是她在宮廷時很喜歡使用的高貴香料,她在這裡也保留這個喜好,讓周身的香雲與她在皇宮中並無二致。

  即使在這冰天雪地的偏僻之地,她也從來不做有失身份的事。

  深泓轉過身背對月光,對他的僕人說:"起來,繼續。"

  含玄不敢隨便說話,一邊教他劍式,一邊謹慎地揣測他的臉色。直到弦月移至樹梢,深泓的學習時間結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含玄躬身告退,打算去柴房做他平常的工作:幫忙拾柴割草,生火備炊。就在這時,他聽到深泓問:"你一定還記得你父親的長相。他什麼樣?"

  含玄恭敬地回答:"雖然他是個軍卒,但並不粗暴。他對我娘很好,對我也很好,經常笑。"

  "據說,我曾經見過我父皇一次--在我出生的第二天。"深泓用他的木劍挑撥地上的白霜,"宮女曾經告訴我:那天他來看我,而我睜開眼睛,向他微笑。"

  含玄望著月光下的少年皇子。深泓的個頭不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比本人還長,可含玄不覺得有趣。他看不到主人的臉,但從那道影子中看見悲傷。

  "絲毫不記得他的長相……"深泓彷彿是自言自語,"後來再也沒見過他。"

  含玄對皇家的家事完全無法插嘴,又不敢失禮地走開,只能呆呆地僵立原地。

  "你的母親教你什麼?"深泓又問。

  含玄知道他看不清自己的臉,於是坦然流露出複雜的微笑:"我娘教的東西,比我爹更多。"

  深泓在月光下玩弄他的木劍,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的也是。"

  每個月初六,會有來自京城的馬車光臨離宮。乘車而來的是太安王妃派來的下人,他們為端妃送來大量時鮮或補給。對太安王妃來說,小女兒成為皇后她感到由衷高興,大女兒的不幸也讓她痛心疾首。

  宣城離宮頹廢荒蕪,然而端妃是那麼從容寧靜,五年來的每一次出場都完全沒有落魄之感,令娘家的奴僕們反而代她難過。唯一的麻煩是老王妃不相信他們的稟報。她不能相信好強的女兒怎能在一處廢宮中安然度日。

  這一次從馬車中走出來的是端妃的弟弟。他奉母命來打探大姐的真實情況。他的母親已經開始懷疑:下人們每次用謊話搪塞,其實端妃早就遇害身亡。

  看到端妃儀態萬方地從晦暗的宮殿深處走來,年輕的永寧郡王鬆了口氣:"娘娘,太安王妃惦念您的處境,讓臣問問:近來可有不順心之事?可有想要的東西、想見的人?"

  端妃正襟危坐在弟弟面前,木然聽他寒暄一番,忽然說:"我想請一位繁陽李氏子弟來這裡,教梁王殿下習劍。"

  永寧郡王怔了怔,嘆息道:"這不像娘娘說的話……若非宮裡默許,王府怎能每月來人探望?皇后對娘娘已經網開一面,娘娘在這時著意栽培梁王,豈不是讓她平白生出忌憚?只怕日後與家人相見也難了。"

  見端妃不言語,永寧郡王又道:"況且讓人進來,被居心叵測的人知道,不知又會生出什麼風言風語。娘娘何必給自己找麻煩?"

  "宛峻……"端妃托著腮說,"梁王是皇帝之子,卻不得不向軍卒的兒子請教劍術。"

  永寧郡王略感歉意地垂下眼睛,緩緩回答:"宛崢姐姐,你要知道今非昔比。宣城中,除卻外城侍衛可以帶刀佩劍,莫說劍術教習,哪怕是一柄劍、一桿槍也不能私藏。誰知道搜出這些東西,旁人會怎麼說?"

  端妃冷笑一聲:"懦夫。宛嶸施捨你一丁點好處,你連勇氣都拿給她踐踏。"

  "唉!姐姐……"永寧郡王一句話哽在喉頭尚未吐出,端妃已站起身棄他而去。

  那一天端妃有條不紊地把家中捎來的東西交給各處安排用途,也賞賜了宮女們預備過年的小玩意兒。梁王從他母親那裡得到一枚金帶鉤,可以掛在腰間懸劍。端妃親手將帶鉤系在深泓的衣帶上,一個字都沒有說。可是深泓看出她下定了決心要做一件事情。當她下定決心時,目光總是比平常更加清澈冰涼。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2


  那是一種預示:她要做的事情一定會成功。

  含玄教完了所有的招式套路,深泓開始自己練習。

  端妃彷彿知道他的劍術學習已告一段落,這天半夜,深泓意外地發現母親站在月影昏黃的中庭。他吃了一驚:端妃的穿戴不同尋常,那是一身精幹利落的獵裝。她向深泓招招手,深泓不解地走到她身旁。

  端妃挽開一張弓--深泓從未見過雍容典雅的母親挽弓搭箭,這時如同在幻惑的夢境中看著另一個人。

  她的箭只是一枝削直的木頭,尾端裝上簡陋的飛羽,前端沒有箭頭,而是綁了一枚布球。球在她腳邊的粉盒裡蘸了一些麵粉。端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瞄準遠處的草靶,然後輕輕地將扣弦的手一鬆。

  深泓忍不住追著風聲跑向草靶--箭頭無法射入,"撲"一聲落地,但靶心正當中多了一塊粉白。"娘娘!"深泓掩飾不住驚詫。他在這樣的天氣幾乎看不清靶心,而他的母親若無其事地直取目標。

  "殿下,這張弓叫做"裂鬼",名字雖可怕,卻非強弓。我把它送給你。"端妃將弓遞給兒子,說,"從今天起,每日拉弓一百次。"

  從此後每個冷徹肌骨難以成眠的夜晚,深泓就揮舞他的木劍,或是一次次拉開那張"裂鬼"。他逐漸喜愛這兩樣東西勝過他摩挲千百遍的書。

  可惜這樣的日子還未長久,剛出正月,宮中就有人來。離宮上下頓時心驚膽顫。宮女們已經不敢妄想能重回京城,只盼沒有滅頂之災。這並非杞人憂天--皇帝久久不立儲君,而諸王當中最年長的梁王漸漸長大。縱然皇后所生的秀王討人喜歡,但梁王哪怕是在地角天涯,也會成為皇后遙遠的噩夢。

  然而端妃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地在主殿內接待了來自丹茜宮的使者。那名中年宦官向端妃和梁王行過禮,捧上一隻雕匣,說:"皇后娘娘聽說您最近對寶劍頗有嚮往,特賜您這柄"冰洗"。劍乃凶器,終歸不祥,藏之可賞玩,揮之則見傷。皇后娘娘懇切盼望您清心寡慾,好自為之。"

  端妃面不改色接過劍匣,謝了她妹妹見賜之恩,又向宦官傲慢地笑道:"潘公公氣色不錯,想必皇后娘娘待你不薄。"

  潘姓宦官陪笑回答:"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待人一向不薄。"

  "是嗎?"端妃冷漠地哼了一聲,"我怎麼聽說,我宮裡的人除了你步步高陞之外,其餘人都散得七零八落呢?"

  潘公公訕訕地干笑兩聲,不再多說,匆忙告辭。

  深泓明白賜劍的意思,垂首道:"皇后娘娘以此威脅您,不准您輕舉妄動?是因為我的緣故嗎?"他精神沮喪,覺得以後恐怕不能隨心所欲地做他喜歡的事情,於是難掩失望。

  端妃伸手按住兒子的肩頭,微笑還是那樣美好:"這算不上威脅。因為我根本沒有覺得害怕。"她打開劍匣,抽出寶劍遞給深泓,說:"它的名字叫做冰洗,是把名劍。殿下要好好愛惜。"

  冰洗名副其實,彷彿以萬年寒冰鍛造,如同絲綢一般光滑。殿內跳動的如豆燈光,倒映在它身上也像流星一樣耀眼。深泓對它愛不釋手,後來只有一次將它遞給旁人--他的母親。而端妃接過劍後,用它斬下了一個女子的頭顱--就是將劍賜給她的人,日後被稱為懷敏皇后的女子,她的妹妹素宛嶸。

  第三章 沉夢·垂野星

  大約有人覺得,讓端妃又活了五年,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來年一個春夜,端妃像往常一樣就寢,第二天卻沒醒來。不僅宮女們慌了手腳,連深泓也頓感無措。宣城僅有一名年老昏聵的醫生救急,但他對端妃的狀況束手無策。

  不論週遭人來人往如何忙亂,深泓一直站在端妃的床帷之外。一道床帷隔出兩個世界,裡面的端妃那麼寧靜,彷彿魂魄正姍姍前往另一個僻靜之地,一個比離宮更空曠寂寞的地方。 和暖的春風吹入窗牗,深泓只覺得寒冷。風中熟悉的氣息讓他精神一震,忽然想起什麼,向帷幕中的端妃莊重行禮道別。

  深泓一路狂奔,來到離宮外的湖邊,在這裡,他曾遇見一個神秘的青衫少年,要許他願望成真一年。

  "喂。"深泓站在水邊,俯瞰粼粼波光中的倒影,"真能實現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3


  青衫少年在漣漪間微笑:"只要你肯付出代價,沒有什麼不能實現。"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深泓仍不安心,"如果不能實現我的願望,我要去哪裡向你要回我的二十年?"

  青衫少年呵呵地笑起來:"有個詞叫做"義無反顧"。當你許願,必須下定決心,這二十年就是祭品,絕不回頭去要。只有那樣的你,才配得到你企求的東西。"

  深泓惘然地呆立片刻,點點頭說:"我已下定決心。"

  "那麼就是今日起--"水波輕搖,影像破滅。

  深泓一陣目眩,定睛再看,只看見水中一片深暗的苔痕,不見什麼少年。他心生忐忑,不知這是否南柯一夢。正在恍惚,聽到有人呼喚他:"殿下--殿下!"

  芳鸞容光煥發地奔過來,清晰而喜悅地說:"端妃娘娘醒來了!"

  深泓無聲地點點頭。風撥動幾步開外的湖水,嘩嘩的聲音像有個藏在水底的人代他開懷大笑。他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他期待端妃醒來,但也明白,她一醒來,必定會有另一個人永遠沉睡……

  端妃醒來之後,迅速判斷出一名宮女是趁夜在她枕上滴下毒液的人,然後那宮女就無影無蹤。深泓不問也知:她去了端妃本該去的地方。

  端妃即使在虛弱臥床時,臉上也總是掛著從容的笑。當她日漸康復,笑容就更加充滿勝利的光彩。有一天她向深泓招手,將他喚至身邊,從袖中取出一管細細的青竹。

  "殿下請看--這就是差一點讓妾殞命的毒藥,它叫沉夢。"端妃拔開三寸長的竹管,迅速在桌上點了一下,留下一顆晶圓的水珠,"在衣料、枕被上滴數滴,不消片刻就化為清淡的毒氳,持久不散。人吸入之後,用不了多久就會死去。如果那時正在睡夢裡,則會死得毫無知覺。"

  深泓盯著那顆折射出七彩日光的水珠,見它猶如有生命似的靈動可愛。一陣風來,它頃刻就消失,唯有桌面留下一塊深色痕跡。

  "這是最後一滴,一丁點的危害不大。"端妃揮動衣袖,將沉夢殘留的味道一揮而盡,"原先滿滿的一管,都已用在妾的枕上。"

  深泓有自己的想法,但還是發問:"既是這樣,娘娘怎麼會醒來?"

  端妃也不大確定,遲疑道:"也許是因為……我以前有幾次也聞過這味道,對它太熟悉,它傷不到我。"

  為什麼緣故聞過?她沒有說。可深泓猜得到:她既然還好端端地在這裡,那幾次定是有旁人沒有醒來。

  她偏頭向深泓優雅地笑笑:"殿下記住這味道了?"

  "記住了。"深泓收斂容色,鄭重回答。

  端妃輕輕頷首道:"以後哪怕是夢中有這香味,也要立刻醒來……但願殿下一生不再聞到。"

  深泓垂下頭,低聲問:"娘娘,你相信佛經所說的因果嗎?一切所作所為,必將付出代價。"

  端妃默默地凝視兒子,神情冷峻。

  "我還會聞到……那是那些沒有醒來的人,向娘娘索取的代價。"深泓說。

  端妃有點詫異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忽地掩嘴笑起來:"殿下,如果被這麼愚蠢的念頭束縛,戰士將無法拿起劍,更別說向敵人揮動--你要面對的是世上最無情的修羅場,你該顧忌的不是那些已經死了的人,而是還沒有死的。"

  深泓沒有與她爭執。

  事實上,當他在修羅場中勝利後,端妃把那支青竹管帶回了宮廷,從此沉夢的香氣在屬於深泓的宮闈中飄蕩不散。然而他一直活了下來,只是不斷在香氣中失去,失去了他的兒子們,以及懷有他骨肉的年輕女子。

  當深泓在皇座上安坐多年以後,偶爾會覺得格外無趣。他不再年輕,這宮廷也經歷了太多風雨。"芳鸞……"他的聲音瘖啞,"果然是那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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