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信則搖搖頭,問:"你的鈴鐺在哪兒?"
這莫名其妙的話讓令柔不明所以。"鈴鐺?在宮正司。"她看著信則,猶猶豫豫地說,"那是宮正司處罰有過宮婢提鈴時,交給她們用的。怎麼會在奴婢這裡呢?"她答完了,信則許久沒說話。令柔看著他的臉色,心中越來越怕:"大、大人……你,為什麼這樣看著奴婢?" 那眼光,讓人頗感不祥。
信則"哦"一聲恍然驚覺,說:"你還想不想保命?"說出了口,他才有少許猶豫:該不該呢?素盈分明要把這宮女的性命賠進去,該不該壞了素盈的事呢?
令柔悚然變色,身子撲簌簌地顫抖起來。她瞪大眼睛,可是總覺得看不清雪花那邊的信則的臉。他突然來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是什麼意思?是她與東宮妃來往的事情被素盈知道了?還是……
信則在這剎那拿定主意,飛快地說:"你若是還想保命,我教你個辦法--這一兩天去北宮門,找北禁軍統領謝將軍。將軍名震,原是平王養子,與娘娘交情匪淺。"
令柔含含糊糊地問:"我與謝將軍素不相識,找他做什麼?"讓一個宮女去找禁軍,這其中該不會有另一個陰謀吧?
"謝將軍年紀二十有四,儀表堂堂,待人寬厚,不易認錯。要是你運氣好,見到他苦苦相求,也許還有一條活路。"信則說罷已覺得自己多言,長喟一聲,"娘娘那時雖說恕你的罪,可是被人毒害怎麼會輕易忘記呢?罪可恕,恨難消。偏生你……實在不識好歹。今日你的劫數也來了。"
令柔彷彿在地上生了根,一動也不動地愣了好一陣兒才輕飄飄地問:"你為什麼幫我?" 信則怔了一怔。"我不是幫你。你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淡淡地說,"我只是不想看著一個日後會了不起的人,因你這無名小卒,礙了前程。"
他說完之後再無留戀,闊步離開。而令柔聽了這席話更加不知所措。過了不知多久,來取炭的宮女們看見她呆呆地站在門口,頭頂已覆了一層薄薄的雪。她們吃驚地說了些什麼。令柔睜大眼睛看著,卻沒有聽見。
忽然,停頓的時間開始轉動。令柔猛然察覺自己的手腳冰冷,彷彿生命已經從中流失。她猛地從宮女們中間衝了出去。有人被她撞倒,尖叫了一聲。
"令柔!"她們大呼,可是令柔的身影驟然被風雪吞沒。她們只得驚疑不定地抱怨幾句,各自散去。
雪飄飄灑灑下得越來越緊。
之惠小心翼翼地將爐中灰渣提出門外,正欲攏些積雪滅去火星,就看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走過來。之惠嚇了一跳,低喝一聲:"什麼人?"
"姐姐……"令柔的聲音直哆嗦,"娘娘在哪兒?"
之惠見她神態異常,失聲問:"哪個娘娘?"
"當然是東宮妃。我要見她,立刻要見。"令柔抱著雙臂不住跺腳,像是太冷,又像太急。之惠靜下心緩緩地問:"已經這麼晚了。再說你這樣子怎麼能見娘娘呢?"令柔低頭看看自己半是雪水半是泥的裙子,苦笑:"命也要沒了,還能管這許多嗎?"
之惠愕然問:"誰的命要沒了?"令柔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怪,好像之惠知道些什麼似的。她一步邁上前抓住之惠的手。她手上的冰涼和眼中的慌張讓之惠頓感緊張,但還是堅決地說:"你不告訴我是什麼事,我不會帶你去冒犯東宮妃。"
"白信則來找我。他說皇后要我死。只有謝將軍能救我。"令柔抓疼了之惠的手,可疼痛遠遠比不上她的震驚:這三人沒有一個可稱等閒。"你做了什麼事,驚動了這些人……" "是啊。我哪裡犯得著讓他們這樣!一定是要出什麼事了。"令柔顫顫地說,"一定要告訴東宮妃。"
"告訴她什麼?"之惠緊逼著問。令柔卻緊閉上嘴不回答。
一霎之間,不知是風雪突然大增,還是旁的一切都變安靜,之惠似乎聽到了凜風灌入胸腔撞擊心臟的聲音。"你別慌。"她聽到自己鎮定的聲音夾雜在風裡:"娘娘今日一定已經休息。你對我說話尚且語無倫次,怎麼能讓娘娘鄭重對待?再說你所說的全是猜測,如此貿然攪鬧豈不荒唐?有話明日一早稟明也不遲--今晚把事情來龍去脈、蛛絲馬跡都想仔細,到時把話說圓了,就算娘娘怪你魯莽,至少聽你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會責罰。"
她的態度安穩,讓令柔覺得自己舉止的確太過激動,靜靜地想了想才點頭,一步一挪地隱入黑夜,像她來時一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東邊。之惠向她的去處望了好一陣兒,默默地拋了手裡炭斗,走向西。
第二日睿洵起個大早,喚素璃一同去玉屑宮晨省。前不久是他受誣,現在素璃又惹上麻煩……必須要在皇帝受人誤導之前,向他解釋清楚。
可是睿洵找遍東宮不見妻子蹤影。他不悅地問宮娥:"她去哪兒了?"她們面面相覷不敢回答。之惠抱著哭個不停的阿壽,見睿洵冷冰冰的目光掃向自己,忙低下頭,心虛地瞥向南邊。
睿洵一見就明白了八成,不由得暗暗惱火,冷哼一聲找去那處不受外界打擾的書房--素璃果然在那裡,被一群女官和宮女環繞著,顯是徹夜未眠與她的爪牙們密議。
素璃像是想事情想得深了,托腮蹙眉凝神望著尚未熄滅的燭火。女官們看見睿洵進來,紛紛拜倒。睿洵厭惡地打量她們一遭--其中大多自他母親還在後座上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偶有一二生面孔,想必是新籠絡來的。他寒著臉轉身要走,聽到妻子說:"殿下來到,難道不是想一同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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