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步天歌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8:04: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30757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5
一二〇

  若是能夠狠心初四睿洵,他早就做了。將睿洵廢除,避禍宣城的億圖再明顯不過,宰相卻趕盡殺絕。無論是多麼舉足輕重的大臣,毒殺皇子已越過了行事的界限。誰都不能料定,一個越界的人還有多少出人意表的舉動。

  素盈一聽正中下懷,連忙命人將久不熱鬧的東宮收拾打掃,準備迎接素璃母子回來。

  東宮積塵始動,已有人飛快地將這動向通報宰相。“爹不覺得這事情溪蹺?”素瀾匆匆地從丹茜宮回來,急不可待地將自己看見的境況告訴宰相,“睿洵已被廢為庶人,素璃今日不過一介婦人。世上哪有民婦入居東宮的道理?以爹的經驗來看——睿吣那小兒此番回來,是不是要被立為儲君?”

  宰相正品一盞好酒,沒有理她。他的夫人芳鸞一邊為他剝下酒的核桃,一變對素瀾說:“星展派人從傕場 快馬送來難過好酒,你去叫雲垂一起來嘗嘗。”

  宰相的長子琚星展常年在傕場做生意,時不時送回一些稀罕東西。好酒實在不算稀奇。素瀾見他們不願意聽自己說這些,乖乖地去找她丈夫。

  芳鸞與宰相夫妻多年,看得出他喝酒得心不在焉,她猜到宰相的心思——若是睿歆被立為儲君,早晚登極,必定要追究誰害了他的父親,素璃豈有不為太安素氏報仇的道理?芳鸞偷看了看宰相,總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下,對素璃母子已起殺心,想著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夫人也來喝一杯。”宰相說著,親手X了一杯酒。芳鸞含笑道謝,淺嘗一口。

  這酒入口甘醇,初時不覺得如何,片刻之後才覺得頭暈。芳鸞飲了三四口就推托不勝酒力。宰相還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

  芳鸞熟知他的酒量,暗暗地算著,覺得他今日實在喝得太多。又過一會兒,宰相果然眼花耳熱,說:“康豫太后用了九年才從宣城回來。”

  “是八年七個月。”芳鸞糾正。

  “素璃肯定不懂,太后為什麼要在宣城苦居八年……”宰相要頭嘆息“所有人都有了新的對手,不再惦記她的時候,再回來,不是很好嗎?”

  “如果那時候回不來呢?被遺忘是件可怕的事。”

  “戲子才害怕被遺忘。一經淡出,再沒人捧場。 她的兒子是皇帝嫡孫,怎麼能跟戲子的見識一樣,再說,我們這位聖上,什麼時候健忘?”宰相忽然一沉地說,“聰明如聖上,讓她回來是什麼意思呢?”

  芳鸞注視他有些迷離的眼睛,微微冷笑:“怕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宰相呵呵地笑起來:“夫人,你我都在宮廷中行走多年,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宮裡哪個人沒有把柄?有什麼可怕呢!”

  芳鸞瞥他一眼,冷曬道:“素璃能有什麼把柄在你手裡?”

  宰相哼了一聲,說:“宮裡想當皇太后的人,可不止死去的素若星。”

  芳鸞聽了不禁瞪起眼睛看他,宰相卻不同她多說了。宰相的話,芳鸞不相信,但是聽到就不能置之不理。難道素璃也有成為皇太后的野心?宰相既然這樣說,一定察覺了其中的端倪,甚至有真憑實據。素璃究竟有什麼樣的舉動聽憑她,能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勾結什麼樣的人?

  倘若皇帝真有閃失,首先知道異狀的一定是太醫。芳鸞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回到自己房中,打開一直緊鎖的白籮筐。裡面不過是一本今年的黃曆她卻無比珍重似的。黃曆上以繩頭小字寫著哪一日誰家做壽,誰家嫁娶,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芳鸞記得吳太醫的夫人募資修建一座道觀,進來其中梅花盛開她邀請佈施過的諸位夫人去賞。芳鸞先前沒有興致,婉言拒絕。今日一翻黃曆見仍在賞梅期間, 她立刻命人準備車馬前往真觀。

  吳太醫生性耿直,卻深知不與強臣當面對峙的道理。儘管如此,他的夫人仍擔心他一朝出事無人搭救,故而平日對芳鸞十分慇勤。這日見芳鸞不期而至急急忙忙將自己的兒媳,孫女介紹給她。

  芳鸞見她的孫女溫柔嫻雅,當即褪下手上一串精雕細琢的百珊瑚珠作見面禮。吳夫人見她如此抬舉,心中不勝歡喜,與芳鸞前後來到後院賞梅。

  芳鸞之意不再梅花,邊走邊說:“過些日子,宣城那對募資就要回京城,到時候聖上必定指定一名可靠的太醫呵護皇孫。我看這任重道遠的事,只有吳太醫能承擔。”

  吳夫人近日正為此煩惱: 吳,李兩位太醫的醫術不相上下,但李太醫做事活路,與吳太醫同僚多年,處處佔儘先機。吳太醫因為皇帝的病情避諱中宮,東宮,沒有少遭素璃的冷眼。李太醫卻不知幾時同素璃盤上了交情。素璃畢竟是皇孫生母,皇帝百年之後,她便是皇太后。下個來那一日並非遙遠,到時候仍是李太醫趾高氣揚,而吳太醫又要遭素璃冷眼——思及此處,吳夫人難免要為丈夫發愁。她心中不平,便婉轉地對芳鸞訴說。

  芳鸞聽說素璃 與李太醫有交情,自責從前竟絲毫沒有察覺。吳夫人見她好奇,就說:“冬至那天飛宇樓開宴,我家大人回來憤憤地說,李太醫與東宮裡的宮女眉來眼去,不成體統……也不知李 太醫幾時與東宮走得那麼親近。宣城的那位夫人回來,怎麼會看的上我家大人呢?”

  “話雖如此,在太醫院,終究還是要看醫術。”

  吳夫人幽幽地一嘆:“夫人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太醫院一樣是官府,與別處能有多少分別!實在是我家大人資歷在此,旁人無從動搖。若是像王求瑩勢單力孤,醫術高超又有什麼用?臨走之時李太醫彷彿威脅她…… 她若是再回到宮裡,恐怕李太醫第一個不能容她。”

  “難道李太醫不知道 ,王秋瑩為聖上治病舉足輕重?怎麼能因嫉賢妒能,耽誤聖上?”芳鸞說著瞪圓眼睛,心中暗想:若是李太醫早與素璃勾結,巴望著改朝換代……皇帝的性命怎麼能交給他呢!這事一定要讓皇帝知道。

  吳夫人發覺她把問題說得嚴重了,忙掩飾道:“誰曉得李太醫想什麼。”

  芳鸞已有主意,隨便看了一會兒花,就滿懷心事離去。

  不計期數的花兒含著冷香,在白雪與烏黑的枝條之間露出嫣紅。這繁盛的景象放在京城,一定引來無數觀眾,可惜它開在宣城離宮的角落,只有一人觀賞。馮氏往日在家就喜歡擺弄花草,見了這棵大梅樹不勝歡喜。

  旁人沒有她這份閒情逸致。自從守在宣城的飛龍為告訴他們,鳳燁公主得到消息,皇帝不日將召他們回京,離宮中幾乎人人動手收拾東西,恨不得下一刻就插翅飛回京城。馮氏不敢妨礙她們忙碌,悄悄地喚了迷雁,七拐八轉來到梅樹下。

  迷雁觸景生情,說:“我與夫人相識以來,深感夫人為人誠摯,我由衷欣賞。宮中女子常常結拜蓮子姐妹,約定同甘共苦。夫人若不嫌棄,你我就當著這珠梅花結拜,日後同進同退,永不相棄。”

  馮氏在離宮也只得她一個知心朋友,當即說:“承蒙姐姐垂青,實在是愚婦之幸!”

  她們兩人沒有冰糖蓮子,索性不計較 那些,將那兩枝梅花插在雪地上,權當是香燭。迷雁較馮氏年張三歲,做了姐姐。

  此後她們知道這裡避靜雅緻,偷閒時便約在這裡說話。起初說一些回京之後的打算,可是回京的消息已傳開四五日後,大道桑遲遲不見皇家車馬前來迎接。她們也私下嘀咕,不知這又怎麼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6
一二一

  素璃預感態勢有變 ,連忙修書一封,託人投在鳳燁府上。

  等待回信的兩天無比難熬。好容易等到一琦飛至,信使帶來的卻是素璃無不期待的消息:在皇帝首肯素璃母子回京的第二天,朝臣見時機正好,請立儲君。想不到宰相提出,睿歆從睿洵被廢之日即是庶人之子,無知小兒,日後賢愚難辨,不當冊立。邕王之子睿渤心神清朗,資質秀美,懷才抱器,神采英拔,可以奉宗廟社稷。朝中頓時嘩聲一片,連日為此爭執不休,因此未能及時去迎接素璃母子。

  素璃裡心頭頓起無名火,將信只在地上,恨恨道:“宰相說出這種胡話,聖上竟沒有怪罪嘛?邕王世子再好,畢竟是他人之子。世上豈有愛他人之子,勝過自己嫡孫的?”

  她身邊一名女官恍然大悟道:“皇后亡故,崔落霞不肯與我等頭投效娘娘,反而去邕王府上執教——看來是宰相授意,在有謀立邕王世子之心呀!”另一人道:“娘娘不必憤恨。朝議仍在皇孫一邊。 宰相與邕王膽敢異想天開,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朝議?”素璃冷笑道,“東宮生前的心腹之交,還有我娘家的親戚……能擰成一股聲音的人全部死的死,散的三。宰相的異想天開,哪一次沒有讓天崩地裂?如今只剩幾個老臣倚老賣老向宰相挑釁,這也叫做“朝議”?!我能夠妄想依賴他們嗎?”

  她將信使喚到室內,重重地賞過又親自詢問京城中的動向。那信使是機靈的人,一件件說得清楚明白:“ 邕王世子年紀雖小可是言語穩重,又精騎獵。 堅果他頗有聖上小時候的姿態。上一次他隨邕王進京,聖上與皇后見到他也極為喜歡。此次宰相突出以睿渤為嗣,聖上彷彿在認真考慮,只是還沒最終決定。”

  素璃越聽越洩氣。使者看出她面色憂鬱,又說:“ 皇后娘娘心裡不統一立邕王之子,這幾天時不時地向聖上央求,召您與皇孫回京。”他停下看了看素璃 ,放緩聲音說:“可是皇后也有自己的顧慮,之能勸說聖上召您母子回去。其他的事,她不太好開口。”

  他說出這話,素璃就知道:這信使雖是鳳燁派來,到底還是東平素氏的下人。

  她大致能夠猜到素盈的心思:若是睿渤得立,人家自有手段高清的爹娘,又有宰相當靠山。到時候後宮外朝,豈有素盈與東平素氏的立足之地?至於不好開口的顧慮,定是不願參與皇帝決策儲君之選。即使她飛信進言,立了啊壽,不過是為他人做嫁,素璃回去之後興許還要繼續同她對峙。有朝一日素璃成為皇太后,又要自立朋黨,與她為難。

  沉默一會兒,素璃起身到內室寫了兩封書信,托使者帶給鳳燁和素盈,又對使者說:“有些話不便落在紙上,懇請您轉告皇后娘娘——素璃僅求皇孫能在天子身邊長大成人,此外絕無非分之想。皇后娘娘若能助力,素璃不惜以死相酬。”

  使者靜靜地望著她問:“您的話是發自肺腑麼?”

  素璃當即賭咒道:“絕無虛言,否則天譴。”

  使者走後,女官們想問素璃寫了些什麼,她卻絕口不提,又到書案邊寫了一封信,說:“請李先生來。”

  李懷英來到宣城這麼久,第一次得到她的差遣,知道必定是件大事。然而素璃只是交給他一封信說:“請先生將信投到鳳燁公主府上,務必親手交給公主。”

  李懷英知道鳳燁派來的信使剛走,納悶她是什麼意思。素璃說:“那位信使不值得託付。我將全部希望交在先生手上——這封信務必送達。”

  她的表情凝重,李懷英知道事關重大,躬身道:“定不辱命!”

  第三十二章 殺機

  正月二十二這天,皇帝與宰相等一眾大臣在昭文閣議事。素盈知道他們在說她很討厭的話題:是否應該盡快地確立儲君。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與一個還不會走的孩子,哪一個更適合擔當重任。

  她等著他們結束這荒誕的爭議,想不到等來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皇帝晚上喝過藥,忽然不舒服,等太醫趕到時,他已經昏厥。

  素盈心急如焚趕往昭文閣時,正看見大臣們等在閣外。他們的表情彷彿讀懂了上天的暗示:皇帝的壽命朝不保夕,實在應該抓緊時間確立繼承人。李太醫從昭文閣出來,素盈上前攔住問幾句話,李太醫答非所問,彷彿心神恍惚。

  素盈急於親眼看看皇帝狀況,閣下守衛卻攔住道:“娘娘留步——大臣在閣,娘娘不可入內。”“宰相仍在裡面?”素盈不知宰相有何企圖,心突突地跳起來。她等了不多時,宰相泰然自若地從閣中出來,與素盈施禮之後說:“吳太醫仍在內診治,娘娘迴避為好。”

  素盈向閣上燈火眺望,苦笑道:“天下只有我,不能在夫君驟病時守在他身旁吧!”

  “聖上不只是娘娘的夫君。”

  宰相說話時,吳太醫也出來,素盈急忙攔住問:“聖上如何?”

  皇帝病情理當避諱宣揚,但吳太醫見她緊張之中真情流露,不忍閉口不言,斟酌道:“聖上龍體初癒,又加辛勞,因此病情小有反覆。此時聖上睡得安穩,娘娘不需擔憂。只是御體不宜移動,近日需在閣內休養。”

  素盈聽罷,不禁冷冰冰掃了宰相一眼,疑心是他在立儲的風口上,故意阻隔帝后相見,因此用卑劣手段將皇帝留在昭文閣上。此後他身為群臣之首,可以日日入內奏事,皇后卻須避諱他了。

  “我要上去看看。”素盈執意登閣,不等吳太醫勸阻,就隻身快步走入。

  昭文閣中專辟一室,供皇帝議政疲憊時休息。其中也有簡單家具陳設,只是不及玉屑宮中的寬大氣派。潘公公守在皇帝床邊,看見素盈就悄悄地退到一旁。素盈躡足上前,腳步聲沒在厚密的毯子中。

  皇帝雙目緊闔,呼吸靜得幾乎聽不見。素盈跪在他身邊,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的,可是對她的舉動全無反應。

  一定能夠醒來!素盈想。前些天他還親口說,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不會輕易死掉。她把臉埋在他的錦被裡,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溫暖起來。漸漸的,她聽見他的心跳,於是微笑著安心地聽了片刻,站起身將潘公公喚到室外。

  “聽說是服藥之後忽然昏厥?”素盈低聲問。

  潘公公點頭,說:“今日御方是李太醫所出,藥也是他經手合和。娘娘沒有看見嗎?她出去的時候快要嚇死了。他留在這裡也不濟事,宰相索性將他轟出去,另召吳太醫進來。”

  “是藥出了差錯?”

  “藥方是幾位太醫一起審過,和藥之後的封題也寫得明白無誤。不知怎的,聖上偏是在服用之後出了岔子。”潘公公對皇帝忠誠不貳,此時無法盡力,只能對素盈吐露他的憂懼,“若是藥上有誤,吳太醫大約有法子挽救。只怕````是吳太醫也不明白的狀況。”

  素盈的臉色登時沉下來:“是舊病復發?”

  潘公公反問:“娘娘,那位王姓女子,為何不再入宮來?她的醫術高明,聖上也信得過她。”

  素盈為難道:“我准她回家過節。誰知去年冬天北部積雪三尺,道路莫辨。她至今未能回來。”她一時無計可施,心事重重地回到丹茜宮。

  之惠見皇后面帶愁色,忙命人準備氣味清香的醒神茶,小聲說:“聖上吉人天相,定能化險為夷。娘娘不必擔憂。若能令娘娘舒展愁眉,奴婢義不容辭。”

  素盈看了她一眼,淒淒笑道:“太醫都束手無策,你有什麼辦法?”

  之惠早就躍躍欲試,仰起頭大膽地說:“娘娘向來聰明,怎麼會想不到呢?恐怕問題就在太醫身上。”她得到素盈默許,又說:“娘娘一定記得,曾經囑咐奴婢留心東宮與李太醫的來往。”

  素盈微笑道:“記得。”

  “奴婢不久發現,素璃最關心的不是聖上病情如何,而是太醫們是否查明聖上的病因。奴婢有一次偷聽到李太醫說,王秋瑩懷疑聖上是中毒。素璃一下子就緊張起來,問王秋瑩怎麼能夠確定。”

  素盈說:“聖上健康成謎,人心惶惶也不算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6
一二二

  “娘娘是真的不知道嗎?”之惠抬眼看著素盈,說:“宮中歷來有傳言,說太安素氏世代流傳一種毒藥配方,叫做沉夢。自從聖上臥病````宮裡的人私底下也有謠傳,說是中了沉夢之毒,以李太醫的本事,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救!王秋瑩看來有點本事,卻被李太醫威脅不准回來。由他拖著聖上的病,聖上早晚````”

  “沉夢?”素盈被擊中似的,心裡反覆地響起一個聲音:“我不想瞞你——中了沉夢之毒,或在數年,遲早暴斃。”

  “是素璃害他中毒?!”

  “這一點無人敢確定。但奴婢以為,她那樣迫切地關注中毒一說,絕不尋常。李太醫為人狡猾,應能看出端倪卻處處協助她,也不知他們有什麼勾當。”

  素盈深吸口氣,問:“聖上知道這毒藥出自太安素氏嗎?”

  之惠點頭道:“奴婢聽同鄉的前輩宮女說,康豫太后正是死於沉夢。聖上從小便知有此毒藥。”

  素盈臉上頓失血色,輕輕地張開了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得不閉上眼睛大力呼吸。

  毒害他的,不是素璃。他不會縱容傷害他的人。

  但在她中毒的那一天,素璃的嫌疑最大。

  送行之時,素璃十分肯定地說:“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差點死去兩次,兩次都沒有手下留情。”素盈當即明白,她知道下毒之事。

  那時素盈以 為是東宮夫婦又一次合謀。她以為,皇帝也是這樣想。她以為,東宮已遭廢黜,皇帝不忍為他再添罪名,所以從來沒有認真追查是誰害皇后中毒,甚至從來沒有聲張````但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東宮。

  皇帝知道那是沉夢,他一直都知道沉夢是誰家的不傳之秘。他希望素璃承擔全部罪名,並不是毫無根據。

  然而素璃不願,他居然就那麼放過了她。為什麼呢?

  仔細想來,無論怎樣勸他,他就是不願將阿壽從這個落毒疑凶身邊奪走。

  素盈恍然醒悟:不,是不願將素璃從阿壽身邊帶走——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失去屏障,最終離皇位越來越遠。

  他心裡一直都清楚。

  只要他自己的安危無礙,為了保住這樣一個女人,皇后的死活無所謂嗎?

  之惠見她驟急促地喘息,慌張地叫聲:“娘娘!”素盈的身子一彎,似乎要摔倒。之惠忙上去扶住,素盈卻伸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問:“為什麼不早說?”

  之惠被她抓痛,憋著眼淚說:“娘娘那時對奴婢說,凡事做到極致,是另一種無趣。奴婢以為娘娘另有打算,未敢多事````”

  “你出去吧。”素盈覺得胸中悶痛,捂著胸口說,“去喚崔秉儀來。”之惠一走開,她立刻去床頭的小匣子裡抓出兩片珊瑚的葉子。既然皇帝用這個救了她的命,她相信也可以自救。

  將葉片嚼碎生吞,不一會兒她就覺得一片黑雲遮在眼前,無數金銀流星在烏雲中亂竄,胸口鬱積的塊壘卻散開了,耳邊有人混混沌沌地喊:“娘娘!”

  素盈大睜著眼睛看了半天,好不容易見到了崔落花的輪廓。“先生````”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

  崔落花的黑色身影在她眼前亂晃,似是焦急地喚著人來。素盈躺了一會兒耳中轟嗚逐漸消隱。她慢悠悠地說:“先生,你教過我,為了一睹終點的美景,旅程中其餘的誘惑可以忽略。”

  “娘娘一直做得很好。”

  “如果沒能走到終點呢?的確有這種可能吧?”

  “如果是那樣,您將一無所獲。”崔落花平靜地說,“旅程中所做的全部為的正是避免這樣的結局。”

  “先生,我險些忽略重要的事——就算我是皇后,就算我能讓皇帝實現我的很多心願,我還是很難一個人走到終點。”

  “我將幫助您。”崔落花溫柔地跪在素盈身邊說。

  “即使我曾經毫不留情地推開你?”

  崔落花微笑著嘆了口氣:“娘娘,從我得知你看到一個幻影女人的那一刻,就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一個值得你信賴,你的內心孤苦到寧可與一個幻象交談。”她看著素盈,像看著自己熟悉的孩子,“可我一直知道,這不會妨礙你用人。你始終值得如何撇開情感,讓正確的人去做適合的事。”

  素盈抿緊嘴唇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鑰匙,說:“打開那個匣子。”崔落花依她的吩咐去做,看見匣中有一隻信封。

  “把它交給宰相。”素盈說,“要記住,不是我給你的,是你自己拿到的。”

  她說完一翻身,不再理會。

  宮女們引著周太醫走進來為素盈看病,崔落花趁機立刻丹茜宮回到自己的住處。她點了一盞不深明亮的燈,從懷裡取出信來細看。原來是素璃寫給素盈的信。崔落花看了幾眼,就明白素盈的意思。

  她將信貼身藏好,一夜不曾睡覺,第二天得到空閒,悠然走到昭文閣下。守衛認得她是皇后身邊的崔秉儀,問有何事。崔落花道:“娘娘昨夜發病,今日恐怕不能入閣覲見。我來稟報此事。不知聖上是否醒來?”

  宰相也許是看到她,特意走過來說:“聖上還沒醒來。”

  崔落花大大方方地說:“正好有一樣東西要交給相爺。”說著拿出那封信。

  宰相背著眾人展信快讀,只見素璃在信中寫道:自從琚含玄策劃臘八弒後,種種行跡堪稱喪心病狂,近來又肆無忌憚議立旁支。皇后風華正茂,聖上春秋久長,何患無子?琚賊急立外人,用心是在險惡。素璃本想在宣城苟且偷生,將幼子養育成人,想不到琚賊趕盡殺絕。庶人洵已被殺害,孤兒寡母恐難逃毒手。素璃現有宰相指使白信默毒殺睿洵的證人,又有多種物證,足夠指控宰相受財賣官、私藏軍器、榷場買賣等諸多劣跡。只要一息尚存,誓除此賊。皇后若能施以援手,素璃母子願以對待母族之禮,畢生敬奉東平素氏。

  宰相不動聲色地將信折好放回信封中,問:“皇后已見過?”

  崔落花平靜地說:“信送來時,皇后已昏睡,並不知道有這東西。”

  “你代我換上一張紙。”宰相說著將信藏入袖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6
一二三

  他本來要趁皇帝臥病的良機,再提立儲之事。這一天皇帝醒來,他提的第一件事卻是:“李太醫已承認誤診。但是臣以為,他行醫多年犯下這樣的錯誤,令人難以置信,恐怕其中另有隱情。"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應該知道李太醫,他哪有熊心豹子膽?”

  “可是臣聽到傳聞,說他違背規矩,在陛下臥病時與東宮過從甚密。”宰相擰著眉說話,“偏偏在這時候,他害陛下病情反覆——臣以為此事不能大意,已派人去追查,必定會給陛下一個結論。”

  皇帝聽他說已經開始查,稍許沉思,道:“年前有彗星之狀,年初庶人洵就暴斃。做事要懂得收斂,莫要釀成風波,讓不法之徒借天災人禍妖言惑眾。”

  “臣明白。”宰相說罷,心中已有藍圖。

  第三十三章 託付

  宣城的黃昏總是伴著冷風將臨,這一天的風很怪,從四面八方攻擊宮殿,猛烈地撞著門窗,掀落瓦片。害人們在狂風的怪叫中緊閉宮殿,離宮便像一個孤零零的匣子在風裡顫抖,似乎隨時會被大風推入皇天飄蕩。

  不透氣的宮殿令人焦躁,素璃覺得她無法靜心做事。偏偏阿壽毫無徵兆地哭起來。不一會兒,他的妹妹在另一處與他遙相呼應。素璃不勝其煩,吩咐女 官去側妃素慈那裡,讓她管好她的女兒齊兒。她自己走到窗前,去看昏黃的天空。

  就在那一瞬間,天空飛濺一道血跡。素璃驚得叫了一聲,發現是自己眼花,那不過是幾支折斷的紅梅花被風捲上天。她壓下“怦怦”直跳的胸口,轉身對正在哄阿壽的迷雁說:“這孩子吵得我心慌意亂,你帶他出去。”

  說來奇怪,她一說出這話,阿壽便不哭了。素璃仍揮手讓迷雁帶走孩子,自己開始莫名其妙地翻箱倒櫃。她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只是在煩躁之中,需要動手把握一些東西。

  從某個箱子裡,落出一張染過幾筆的消寒圖。染破的那一處,不是睿洵的手筆嗎?素璃怔怔地看著滿紙紅白梅花,忽然心酸。“我們這兩張圖,恐怕注定一張染不完呢。我可不希望落空的是我們這一張。”那時她的語氣多麼的自大|……

  風“呼”一聲把門衝開,她快快地走過去關門,霎時全身的血液凍結——門外站著一個黑衣人,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們對視不過彈指一霎,那黑衣人便毫不猶豫地向她拔刀。

  素璃將門一推,擋他一招,順手抄起落地地長燭台向他手腕上擊去。可笑!她冷笑著想:以為她像素盈一樣?被一個刺客殺得狼狽逃竄?呵!太小看她。

  銅燭台份量不輕,但比她在戰場上用的銀槍差了太多。來人變招極快,可比不過她在戰場上見過的威風赫赫的西國將領。素璃想,拿下此人將有大用,於是全力與他周旋。刺客不知她能頑抗,不敢再小瞧她,想要一刀劈斷它的燭台。那燭台卻結實,“喀啷”一聲迸出火星,只多了一道豁口。

  素璃輕笑一下,使力擊向刺客的側腦。這一擊卻沒有拿捏好,燭台在刀痕處“咔”的折斷,那刺客被擊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素璃慌忙奪下他的刀,再去看時,那一下正擊中太陽穴,刺客已斃命了。素璃心中懊惱,提著刀與半截燭台走到門外。

  離宮之中風聲狂亂,每個方向的風都帶著驚慌的呼喊。

  “阿壽!”素璃高喊一聲,四處去尋她的兒子。“飛龍衛---飛龍衛!”她走幾步就是提高聲音呼喚,希望風把她的求救帶給宣城外飛龍衛。攜帶兵械者不得在城中長駐,一千名飛龍衛就在城牆下駐紮,與她不過一箭之遙。然而過了那麼久,破舊的宮殿中,除了她,還是沒有半個人影。素璃急不可待地踢開一扇又一扇宮門,有些房中有嚇得抱在一起的宮女,有些門後面則只有一二屍體倒在血泊裡。

  “阿壽呢?誰見到我的兒子?”素璃慌了起來,提著刀在離宮中四處奔跑,眼睛不住地尋找,耳朵只留意孩子的哭聲。當她停下時,已尋到了離宮正殿前。

  圍住她的是三個黑衣人。

  素璃小時候曾拜名師,對劍術頗有自信。三個對手,她並沒有放在眼裡。“你們是什麼人?”她穩穩地站著,以王妃和武將的威嚴大聲喝道,“此地乃是皇家離宮,攜刃闖宮皆是死罪!宮內殺人形同謀反,株連滿門。連累一家老小身首異處,你們於心何忍?還不速速棄刃!”

  被黑衣包裹的彷彿並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團殺氣。他們靜靜地望著素璃,電光火石之間,以出手作為回答。素璃用燭台擋了一劍,結實的銅器輕輕響了一聲,被對方的利劍削成兩截。她立刻明白:這並不是尋常之輩。

  素璃抽身避開手持寶劍的人,與另外兩人周旋。然而對方似是對她的一招一式瞭如指掌。她手中所持的又是刀而非劍,施展開來並不自如,幾個回合便落在下風。

  “繁陽李氏。”素璃跳開一步,盯著對手的眼睛,見他果然被這四個字觸動。難怪出奇不能制勝,原來師出同門。“繁陽李氏代代受太安素氏關照,為何與我為敵?”素璃持刀斷喝,那人卻不理會,又挺劍向前。

  素璃應付之際,眼角的餘光掃見持寶劍的人安然抱劍站立。雲層偶被狂風吹開一角,點點夕照映上他的劍鋒,那劍頓時宛如朝陽一樣光彩奪目。

  “煥雯!”素璃恍然大悟,“青衣衛!”

  不知道時,她還懷有必勝之心。一察覺對方的身份,她心中忽然沒底。相府青衣衛個個百里挑一,宰相為之延請繁陽李氏的高手授藝,絕非向李氏習武以防身的她能夠匹敵。

  她稍一洩氣,對方已察覺她心神不寧,眨眼功夫便佔儘先機,不過三招就將素璃兵器打落,逼得她跌坐在地。

  持寶劍那人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邊。素璃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這人還年輕,絕不是琚含玄。她強作鎮定,說:“宰相之勢再強,也不能延綿萬世,數載之內必將破滅。你們追隨他,能夠猖狂一時,難道能夠猖狂一世嗎?”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嘴動了動:“人生苦短,能夠快意猖狂的,本不過這區區數載而已呀!”這聲音素璃熟悉,聽了幾乎要跳起來。

  就在這個瞬間,那人一劍當胸刺下……

  煥雯的光芒晃了素璃的眼。她想,一定是眼又花了----天空映照的,應該是幾朵紅梅吧?

  耳朵忽然能聽到極遠的地方,風裡傳來孩子的哭聲。

  “阿壽……這就來救你。”她說著,自然而然地向著那個方向轉身。但力氣從所有的骨骼和血液中消失,身體不再聽使喚,無力地倒在地上。一霎,她眼中倒映出無數血紅的枝條向天際蔓延,很快盛放成完美的一樹梅花……

  素璃與睿洵的側妃素慈向來貌合神離,有時連貌合也難。自從睿洵死後,兩人幾乎不再說話。兩人所生的兒女都小,偶爾哭鬧實在正常。但素璃總對素慈的女兒惡聲惡氣。她身邊的女官雖然百般維護她,這一件事卻看不慣。然而主僕有別,她們從小不再素璃與素慈之間插嘴。於是容易得罪人的活兒,總是轉來轉去落到馮氏手裡。

  馮氏奉命去素慈的寢殿內,見素慈身邊沒有人手,一個小嬰兒已讓這個年輕的母親焦頭爛額。她不忍轉達素璃的呵責,正幫忙安慰阿壽的小妹妹齊兒,就見迷雁抱著阿壽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迷雁匆忙地掩好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好了!有人闖入宮中。我聽到有慘叫聲。”她話音一落,風裡又飄來一聲驚呼。素慈與馮氏嚇得屏住呼吸,只覺狂風大作的離宮中到處流竄著這種驚呼。

  迷雁匆匆地說:“兩位趕快尋個妥帖之處,躲起來。”

  馮氏忙拉住她的衣袖,問:“姐姐還要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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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我懷中小兒關係重大,不能草率。”迷雁從門縫中向外看一眼,說:“此處太顯眼,我不敢逗留。”

  懷抱女嬰的素慈垂淚道:“我能躲到哪裡去呢?除了到地下去尋洵殿下,再找不到一個人肯庇護我。”

  迷雁不願浪費時間開導她,向馮氏說:“妹妹若是願意,跟我一同尋個地方,興許躲過一劫。”素慈見狀將女嬰塞到馮氏懷中,道:“我看著宮女是老道的人,你同她去,也許化險為夷。拜託你照顧我兒。”馮氏不敢接此重任,素慈卻說:“我早已有心追隨洵殿下。今日若是劫數,我定不會受辱於賊。你就為我了卻牽掛,快快帶她逃生。”

  馮氏遇這場面六神無主,聽迷雁又催一聲,她心頭一緊接過女嬰,追著迷雁的腳步逃出素慈寢殿。

  馮氏從不敢在宮中亂走,這時更不辨東南西北。迷雁卻早就用心摸透離宮中的路徑,專循著偏僻角落走。她本想從一扇不起眼的角門出去,行到遠處,看見那門前有兩個陰沉的黑衣男子左顧右盼。她嚇得攔著馮氏後退幾步,側身從宮殿的罅隙中張皇逃開,一路有驚無險,轉到了他們結拜的梅花樹下。

  壯觀的一樹梅花被狂風蹂躪,只剩下殘花幾枝。迷雁在樹下喃喃禱告:“蒼天有知,莫讓狂徒尋到此處!”祈禱罷,她將睿歆交給馮氏,自己攀上粗壯的樹枝,向牆外眺望。

  離宮牆外是一片開闊地。宣城內房屋不得在宮牆處營建,服務離宮的書生、柴夫等雜役都住在百步之外。他回頭眺望。隱約看見房簷遮擋的正殿之前,有人與素璃纏鬥。過了一會,黑衣人還在走動,切不見素璃的動靜。迷雁心一沉。麻利地解下衣袋羅裙,綰成一股系在粗枝上,向馮氏道:“繾出牆外或許可以逃脫。”

  阿濤好像感受到此時事關重大,不聲不響地轉動眼睛看著他們。馮氏抱著他安然地落到牆根,左右看看無人,急切地說:“姐姐快!”偏偏齊兒冷得哭了起來,一聲哭腔傳出去不知多遠。迷燕慌忙哄她收聲,心下一亂,落地時不慎崴了腳。她以為無關緊要,便沒有聲張,與馮氏各自抱著一個孩子,慌慌張張地躲入最近的空屋。

  馮氏顫聲問:“姐姐,我們向哪裡走?”

  迷燕沉吟片刻,說:“刺客大搖大擺在離宮行兇,不知城外飛龍衛是否能察覺,還是同謀。他們隸屬鳳燁公主,傷害素璃母子毫無益處,應該是未能察覺。我想冒險出城求救,若能成功,或許有一線生機。”她叮囑馮氏照看好兩個孩子,又道:“若是我沒回來,或者此地更生慘劇,妹妹一定要帶著兩個孩子多好。等風平浪靜之後,想法子帶他們離開。”

  馮氏哽咽道:“我只是一介婦人,能帶他們去哪裡呢?”

  迷燕道:“他們是皇家子弟,自然有人看顧。恐怕還有人來爭搶呢!妹妹切記一點——萬萬不能將孩子交給榮安公主。白家與兩個孩子有殺父之仇,榮安公主是白家儒婦。公主涉世不深,容易被人矇蔽。她不與白家斷絕往來,就不能將孩子託付給她。”

  她說罷往屋外看看,小心地走了出去。開始幾步,她走得很小心。可鑽心的疼痛告訴他,若是不快些行動,不肖多時她將寸步難行。迷燕深深的吸口氣,

  拼盡全力向城門跑去,突然身子一側。撐起身體看時,才知道腳下被人絆了。

  “是你從宮牆追出來?”絆她的人穿了一身黑衣,幾乎完全融在夜裡。迷燕看著他,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馮氏膽顫心驚地不敢亂動,即盼望夜色快快掩住迷燕的行蹤,又害怕黑暗籠罩自己。心慌意亂之中,忽覺天色反而越來越亮,她從窗縫一看——離宮屋頂上的火苗,以賗上了半空。馮氏頓如五雷轟頂,呆呆地看著火焰在狂風中東搖西擺,不肖多時,如狼漫過宮牆想她襲來。

  頃刻之間,宣城中人聲鼎沸,飛龍衛入城救火。馮氏依舊不敢出門,抱緊兩個小兒,蜷成一團。那火一直燒到後半夜才減了聲勢。兩個孩子不知自己深造橫禍,在馮氏的臂彎裡安然入睡。馮氏等到屋外人聲不再嘈雜,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向外張望。只是這樣細微的動作,卻立刻被人察覺。門被人一把拉開,

  一名飛龍衛仔細打量她,回頭帶聲叫:“這裡還有人。”

  屋外濃煙滾滾,嗆得馮氏不住咳嗽,連忙手忙腳亂的翻起衣袖,蓋住兩個孩子的口鼻。飛龍衛一名領隊走過來問:“你是什麼人?”

  馮氏痴痴地垂著頭,不回答。

  領隊看他身上既非宮女衣衫又非宮女服色,寂靜地看著她懷中的孩子問:

  馮氏還是埋頭不語。

  領隊不敢無理,將她帶到城外。宣城中倖存的人都聚在飛龍衛紮營之地,馮氏慌忙尋找,不僅見不到迷燕的蹤影,連宮女也沒有一個,放眼所及之處只有離宮外居住雜役。其中有宣城的老醫生,一見馮氏懷抱的小兒,跪地口稱:“蒼天有眼!蒼天有眼!”

  領隊忙問:“你認識此人?”老醫生道:“這婦人我不認識,可我知道,宣城裡裡外外只有兩個小兒,便是冤死的太子殿下的一雙兒女。”民間乃成洵為太子殿下,領隊聽了慌忙向馮氏施禮,問:“難道您是素璃夫人?素慈夫人?”

  馮氏木木呆呆不搭理他。領隊見她神志不清,急忙問“有誰見過兩位夫人金面?”此處聚集的不過一些雜役,那個也沒見過。老醫生道:“素璃夫人來時自帶了良醫,從不招我。可有一次入內幫忙,遠遠地見過夫人一面。夫人面如鵝卵,這婦人卻是尖下顎。素慈夫人,更加沒人見過。”

  領隊不敢怠慢,忙將馮氏安排在一頂帳篷中,順手指派老醫生照顧她。任憑旁人善誘,馮氏就是噤口不言,更不容人來碰她懷裡的孩子。

  飛龍衛將離宮慘變飛鴿傳書鳳燁公主,一邊繼續滅火,一邊等鳳燁的指示。那場火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徹底撲滅,離宮早已面目全非了。

  卻說李懷英受素璃之托前去送信,領了良駒上路,到人馬極累之時才稍做休息。這一趟又走了四天,終於順利到達京城。

  鳳燁與素沉的俯氏,他去過不止一次,門上的嚇人認得他,很快就通傳進去。素沉親自迎到門前,欣然道:“先生到來,蓬蓽生輝。”李懷英與他相見也很喜歡,但身負重託不願耽擱,說:“在下此次是來投信,懇請君王允許在下面見公主。”

  素沉得知是素璃送信給鳳燁,暗暗吃了一驚。鳳燁的信使比李懷英早一步到,帶來兩封灰心。給鳳燁的那一封,鳳燁早已給素沉看過,內容無非是那些家常話。寫給素盈的那一封信素沉也看了。因為事關重大,他以託人送到宮裡。

  此時知道素璃根本不信賴那信使,給鳳燁的回信只是幌子,素沉心中途勝不安,疑心素璃給素盈寫的那一封信也有詐。他有意探知詳情,親自引了李

  懷英到一間雅室,請鳳燁出來相見。

  李懷英向鳳燁施禮之後,拿出那封信說:“在下幸不辱命,請殿下查看。”

  鳳燁含笑打開信封,讀了兩三行,笑容變淡了。素沉從容地問:“有何不妥嗎?”鳳燁重展笑顏到:“沒有什麼。一輪幾句立儲的事——我可不參與這種

  事。先生回去轉告,沒有回信。讓她不要太多慮。”

  李懷英又問:“上次托殿下轉交榮安公主的信,殿下可曾轉交?”

  鳳燁沒想到他還唸唸不忘,嘆道:“不瞞先生,自從你走後,榮安公主府接連變故。她不堪打擊,病了好幾場。我一直沒有機會將信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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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李懷英猜到她說的不是實話,冷冷的說:“既然如此,請殿下將信交還。在下回到宣城,對寫信的人也有所交代。”

  鳳燁怔了一下,不情願地說:“請先生轉告寫信的人,信不慎丟失。萬望她諒解。”

  李懷英看看鳳燁,又看看素沉,冷笑道:“郡王這樣的人物,竟是這樣的妻子。”

  鳳燁這輩子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呵責,今日被一介書生冷嘲熱諷,從事她性情淡泊,也變了臉色。素沉忙道:“近來公主自己的身體也不適,請入內休息。”緩走鳳燁有對李懷英說:“先生此時出城,勢必在荒野多宿一夜,冰天雪地,露宿危險,今日務必要住下。我有千里馬,明日一早送先生出城,不會誤事。”

  李懷英本不想拂了素沉的盛情,然而與鳳燁一言交惡,他也不想久留。何況他出門時自帶了露宿之具,無論如何不聽素沉挽留,當下告辭。

  他的馬自離開宣城就未好好休息,出城之後又被鞭策狂奔,夜色未降已疲憊不堪。李懷英只得下馬,在荒野裡徒步前行。天黑時他尋個安全的所在,支起帳篷,坐在篝火邊仰望星空。

  夜風蕩清了蒼穹,雪夜交映,寒光徹宇。茫茫瓊霄讓李懷英有感而發,他原是一腔熱情報效國家,即使變成了在貴族們之間周旋?今日的所作所為,彷彿已經離題萬里。可是若是如此,連認真傾聽他的人也沒有……思及此處,他取出酒囊,一邊喝一邊唱起悲愴的歌,後半夜就在苦悶與醉酒中睡著。

  野外冰冷浸骨,他一睡便沾上了病根,第二日渾身如同火燒,起也起不來,叫也叫不出。他心自慌了,想:難不成要死在這裡?一直躺倒午後,頭腦稍稍清醒,也能夠掙紮著上馬背,他便任由馬馱著他走

  越是接近宣城,李英華越是振奮精神,恨不能超吃飛回。熟料地平線上漸漸出現一道暗影,彷彿畫師在描繪晚霞時,不慎用錯了黑色,染上不協調的一筆。漸行漸遠時,李懷英才看明白:那是一道直衝雲霄的濃煙。他疑心自己發燒之後兩眼生花,用力揉了揉演講,那濃煙卻沒有被他揉掉。

  李懷英這才感到大事不妙,使出渾身力氣策馬疾馳。

  看到時,離宮裡的紅色火苗還沒有完全熄滅。拋開它們,天地之間的這個角落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廢墟。李懷英暈乎乎地跌坐在地,立刻有飛龍衛迎上來盤問。他魂不守舍地應付幾句,腳下不由自主的四處走動,口中聲嘶力竭的呼喚馮氏。飛龍衛見他如痴如狂,攔也攔不住他。

  忽然一頂帳篷中傳來哭泣聲,一名婦人抱著一對哭哭啼啼的小人兒跑出來。李懷英一件事自己的妻子,連忙上去抱住。兩人不顧旁人就抱頭痛哭起來。

  飛龍衛這時才知道夫人並非宣城離宮中的貴婦,而是睿洵招攬的門客之妻。知曉後,領隊便要接手兩個孩子。馮氏卻寧死不放手,厲聲道:“孩子的母親將她託付給我,怎能輕易移交他人?“她說的只是素慈於齊兒。但旁人這時候哪裡會細細分辨?

  領隊好言相勸:”夫人,你能夠懷抱他們至幾時?宮牆之內沒有半個活口,你要將他們歸還何人?不如交給飛龍衛,快馬送回京中。”

  任由他說得口乾舌燥,馮氏只是低頭抱緊兩個孩子不松手。李懷英對領隊躬身道:“拙荊不善言辭,大人勿怪。他這人實心眼,一旦受人重託,寧死也要實踐。即便要將兩位公子小姐送入京城,也不能離她懷抱。否則她是絕不依的。另有一件——我想拙荊既然受託照顧兩個孩子,應知離宮內的變故。她的安穩,必定沒有對大人說過。其中種種,面對信賴之人才肯吐露。請大人見諒。”

  領隊見李懷英文質彬彬,也客氣道:“既然如此,請先生歇息一晚,明日飛龍為護送先生夫婦與小公子小姐一同回京。”他又慚愧地說,“我等奉鳳燁公主之命護衛宣城,實在想不到須臾之間忽生變故。萬望夫人說出真相,勿令我等糊塗至死。”他話中透露出失職之後難逃一死的意思。

  李懷英吃了一驚,沒想到那麼弱不禁風的鳳燁公主,家中也有及殘酷的私刑,當下對鳳燁心生芥蒂。他不敢誇口說能夠為領隊美言,心下亦生蒼涼,覺得用心服務皇家的下場,往往不過如此。

  老醫生按偏方煎了一劑藥,讓李懷英喝過之後蒙頭大睡,起床之後果然好得多了。馮氏彷彿一夜未闔眼,抱著一對孩子默默地坐著不動。李懷英見了心疼,柔聲安慰她幾句,她好像全未聽見。夫妻二人懷抱這一對皇家小兒,乘著馬車又向京城進發。

  一路上李懷英愈發察覺到妻子的異樣,他耐不住疲憊昏昏睡去時,她還沒有闔眼。他半夜偶爾醒來,妹妹發現她依然瞪著身邊的兩個孩子。李懷英生出怯意,喚她小小名兒,她對答倒也如常。可是勸她入睡,她卻不從,即使躺下也還是大睜著眼睛。如此一連數日,一直到了京城城門,李懷英未曾見他水上片刻。

  這日凌晨到達京城時 ,城門尚未開啟。城下已有數輛馬車牛車等候入城。李懷英夫婦的馬車由飛龍衛守護,格外與眾不同。然而從窗中望出去時,李懷英卻羨慕起旁人來——比爾呢不過起個大早做生意、跑買賣,雖是士農工商四民之中的末流,忙的不過是蠅頭小利,卻不需擔驚受怕。他與馮氏原本也是一介小民,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尤其馮氏,原本小戶人家的女兒,嫁他圖的不過是詩琴相伴的日子,如今卻被他連累到這幅摸樣。

  想到此處,他握著馮氏的手,忍不住默默地落淚。再看看車中熟睡的這對小兒女,天地雖大,沒有皇室正嫡的一方淨土。家事如此,國事又如此。李懷英想著便哭起來,他本是性情中人,索性放聲大哭宣洩情懷。

  他這邊哭聲淒愴,有人聽了再也坐不住,從裡一輛馬車上月下,走了過來。飛龍衛攔著不准接近,那人只低聲說了一句話就打消飛龍衛的猜忌,來到李懷英的車前。

  “先生哭聲含混,大病末愈不宜傷心。”她說。

  李懷英掀開簾子,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她溫和地向他點頭,說:“先生若是身體不適,我略通醫術,可以救急。”李懷英抹去眼淚,悶悶地說:“多謝美意。夫人知道如何治傷心之症嗎?”

  守在車邊的飛龍衛聽他又不著邊際地亂扯,替他急了:“先生,這可是為聖上治病的女醫生!這是千載難得的機緣,趕快求她救救你的夫人。”李懷英這才知道女子的來歷,連忙跳下車施禮,請她為馮氏看診。

  王秋瑩一看馮氏的狀態就知道事情不妙。她試著同馮氏說話,馮氏卻沒有多大反應。王秋瑩連忙從自己的車中喚出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向李懷英道:“這是舍弟,醫術比我高明。”說話時聲音頗為自豪。年輕人果然有主意,向隨身的小包袱內取出一套金針,一邊輕聲寬慰馮氏莫怕,一邊在她頭頸前後紮了十數針。

  李懷英屏息凝視,看著看著馮氏便合上眼睛,睡得寧靜。李懷英如釋重負,忙不迭向王家姐弟道謝。王秋瑩如實相告:“先生的病發在外部,用藥可醫。尊夫人的病,雖無險惡表現,卻難治些。舍弟此番入京,暫住在謝震將軍府上。先生可去尋他。”

  那王姓青年看起來十分靦腆,姐姐說話時只是微笑。李懷英見他們姐弟古道熱腸,又千恩萬謝。三個就此攀談起來,王秋瑩方知宣城的慘劇。聽說車內兩個小兒乃是睿洵的一雙兒女,卻不禁問:“先生要將他們送往何處?”

  李懷英道:“聖上詔廢太子時,特意聲明,無詔不許睿洵擅還京城。雖末說這兩個孩子也不得擅還,可也沒有如他們回來。前些日子還曾經傳說,要召他們回京。宣城大火之後,卻再也沒有動靜。這兩個孩子眼下只是庶人兒女,又成了沒人管的孤兒。這趟是去投奔他們的姑母鳳燁公主。”

  王秋瑩見他很不情願,好奇地問:“先生是迫於無奈,才將皇孫交與鳳燁公主嗎?”“不是。”李懷英唏噓道,“我只是覺得鳳燁公主的為人……不夠光明正大。將東宮的遺孤託付給她,實在難以令人放心。”

  “那麼還有榮安公主。”

  李懷英雖末聽過迷雁叮囑,也知道不能把兩個孩子送到殺父仇人的家中。他還不知王秋瑩是什麼樣的人,這話不宜當著她說出口。然而他臉上表情已透露了對榮安的不信任。

  王秋瑩微微一笑,道:“先生不要怪我出口輕狂—我在宮中也非一天兩天,對這些皇家子弟多少有些瞭解,要說值得託付皇孫的人,我心中也有個人選,不知先生是否想聽?”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7
一二六

  “洗耳恭聽。”

  王秋瑩不慌不忙地說:“就是當今皇后。”

  李懷英霎時想起素盈波瀾不驚的臉龐。“她”

  王秋瑩見他神情猶疑,奇道:“先生也對皇后娘娘有所瞭解?”

  李懷英侃侃說道:“我不過一介貧賤書生,也不怕說出來得罪人—不瞞夫人,我的確有幸見過皇后。以我愚見。若是將孩子託付給她,恐怕長大之後,還是一個只認識睿素二字的人!我為天下布衣懷私心,不願託付給她。”

  王秋瑩失聲笑道:“先生誤會了吧?難道先生沒有發覺我的姓氏嗎?皇后娘娘並不是先生所說的那種人啊。”她望著阿壽。說,“這孩子出生沒有多久就大病一場,險些送命。正是皇后娘娘擋住多方非議,召我入宮救治。他自己也衣不解帶,日夜照料。從那之後,宮中人人知道皇后對孩子愛若已出。先生要將他託付給真正關心他的人。除了皇后娘娘,還有第二個人選嗎?”

  李懷英仔仔細細地看了看王秋瑩。

  人的性格往往可以從她評價旁人的氣態中一望而知。李懷英雖末在官場博殺,卻見過數百名形形色色的書院生徒,於識人一項上有少少心得。王秋瑩的語氣中並沒有天花亂墜的奉承,李懷英卻看得出,她行事正直,且對皇后娘娘睿歆之心篤信不疑。他原來自信心對皇后的認識,這時也不僅生出小小疑疑竇,也許他看到的皇后只是很小的一面。

  他沒以忘記,皇后還年輕,有朝一日生下皇子,也許她就變成睿歆最大的敵人。可是轉念又想,如果皇后真的生下皇子,她真有害人之心,睿歆便是在別外,又能擺脫她嗎?也許讓他來養育反而更好。

  “夫人這一次回到京城,是要入營嗎?”李懷英問。

  王秋瑩坦然道:“正是,宮中還有我的病人。”

  “我聽夫人之言,也有了託付皇后之心,請夫人在方便的時候,轉告皇后我夫婦已攜這兩個孩子回到京城。”李懷英想了想,說:“我不得不到鳳燁公主府上—她的駙馬,東洛郡主素沉與我有點交情。他是皇后的長兄,我也信得過他。”

  說到此時,城中傳來聲聲晨鐘,城門依時開放。王秋瑩姐弟同李懷英告別時,她忽然想起一事,說:“若是先生始終不願與鳳燁公主過交道,京城中就有一個值得信賴。就是舍弟要去投奔的謝將軍。他的為人,先生一處便知。”

  李懷英正不甘願去拜訪鳳燁,一聽之後眼睛就亮了,說:“那麼我就同舍弟一起去拜訪他。”

  第三十四章

  煥雯劍上遍佈乾涸的血。

  琚含玄將劍舉到眼前,伸指在劍身上平抹過去,煥雯立刻如同它的名字,又是一片晶瑩光華。“你燒了離宮?”他彈去指上的褐色粉末。

  “是。搜遍素璃的寢殿,實在找不到相爺所說的那些東西,不知她藏在離宮何處。下官怕耽擱下去橫生枝節,所以……”

  琚含玄望著地面,腦海中清晰地出現了那座陰沉的宮殿。

  高聳的殿角,胭脂色的晚霞,似紫色又似深藍的夜空和閃亮的群星,頑固地在宮簷上安家的燕子,發芽的野草,廊簷下優雅行走的宮女,自由的風,望不到盡頭的荒野……

  他微笑一下,說:“它還在。”

  “相爺的意思是?”

  “燒就燒了吧。”琚含玄說著將煥雯入鞘,“你做的不錯。我還以為,你們兄弟當中,信默是最有本事的。沒想到你現在做事比他利落。”

  “多謝相爺誇獎。”信端說,“信默的確比下官能幹。下官僅僅勝在用心如一,不像他的顧慮那麼多。”

  “用心如一?”琚含玄笑道,“我想請教,你甘願為我出生入死,用心何在?”

  信端深深地低著頭,說:“信默一生困在‘白家’二字之間,壽限不及而立之年,欣悅不足一掌之數。結果呢?誰也沒有感到些許的幸福。下官不願尤而效之,仍被‘家’字禁錮。人生苦短,下官希望能夠暢所欲為,遂心快意。在朝廷中尋求這種人生,需有相爺成全。”

  琚含玄認真地聽著,最終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吧。”

  琚含玄知道,一定有人在他之前,把宣城起火的事情告訴深泓。鳳燁的傳信鴿比白信端遲發先至。他聽說絕少出門的鳳燁公主,很悲傷地入宮覲見。但他還是帶著凝重的神色,親口又說了一遍。

  “燒掉了……片瓦不留嗎?”深泓又問了一遍。

  “似乎是這樣的。”琚含玄說,“上一次臣懷疑李太醫私受素璃重資,故意貽誤陛下病情。稟明陛下之後就秘密派人去宣城追查。去時宣城已經起火了,偏偏那日風大得很,眼看沒法撲救。”

  “宣城的人呢?”

  “還有數十倖存者,現在宣城等候安置。”琚含玄沒有告訴他,倖存的都是些什麼人。

  深泓閉上眼睛。

  母親的影子,早已不在那裡。如今,她時常佇立的殿廊也……

  若星狡黠的微笑,早已面目全非。她偷偷探頭張望的門扉,也……

  月下舞劍的少年,早已脫胎換骨。他踏足的佈滿白霜的庭院……

  一切都不在了。

  “燒就燒了吧。”深泓說,“查明白是怎麼回事。”

  “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宣城的人呢?”

  深泓從鳳燁那裡聽說,宣城有一身份不明的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倖存,可他覺得,那女子一定不會是素璃——若是素璃,不會在緊要關頭多事去就素慈的女兒。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7
一二七

  既然不是素璃……阿壽還是變成了沒有母親的孩子。要將一個尚未自立的小兒帶入這座宮廷嗎?只要他一開口,面前這人立刻就會認定他仍然有心立阿壽為儲君。

  “宣城已成一團灰燼,可以調撥他們去縵城離宮。若是有年老的不願去可聽之自便。庶人洵之子同去那裡即可。”

  “皇后娘娘一定會覺得傷感。”

  “是呀。”深泓慢慢地說,“過幾天就會平息。畢竟不是她的孩子。”

  八寶香爐吐出淺淺雲霧。

  “有一個祭品。”白煙幻化成女子模樣,懶洋洋地臥在一張鹿皮上,玩弄手中一枝開著紅白兩色花朵的梅花。她的手指輕輕拂過,白色梅花盡數變成血紅。

  “你有沒有覺得。這旅程越來越驚險?必須要全力以赴才能看見結局。你是不是應該再拋去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換一個更有把握的未來?”她向素盈遞出那枝梅花,頃刻之間,飽滿的花朵紛紛凋零,“三百六十五天聽起來不短,其實稍縱即逝!你過得這麼辛苦,僅換了一個不在乎你的人多活一年。你已經堅持到今天,該為自己換一些東西了。”

  “譬如說?”

  白衣女人想了想,咯咯笑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想要睿歆繼承大統,自己登上太皇太后的寶座。那麼——用畢生無子,來換無人與睿歆爭奪皇位,你至死穩守太皇太后的寶座,如何?我今天真是太慷慨,允許你用一個代價換兩個結果——機不可失呀!”

  素盈哂笑道:“幽馥啊幽馥!這需要交換嗎?我若無子,自然無人與他爭奪皇位。”幽馥冷笑著一旋身,露出她背後的一個孩子,是邕王的兒子睿渤。她又一旋身,背後變戲法似的出現一個女人,卻是欽妃。素盈吃了一驚。

  “你沒有察覺,皇帝為什麼對她不放心?你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事,讓她在宮中掛上紅梅慶祝?”幽馥望著素盈不住地冷笑,“素盈,你真遲鈍啊!”

  素盈的腦子嗡的一聲炸開,在夢裡她只覺天旋地轉,立時昏厥過去。

  在現實中,她卻從午睡裡悠悠地醒來了。

  “娘娘!”有人低低地喚了一聲。

  素盈眨眨眼睛,微笑道:“秋瑩,你回來了。”王秋瑩扶她坐起身,說:“娘娘不必擔心,您中毒不深,只要用藥得當,假以時日便沒事了。”

  “噓!這話不要亂說。”素盈淡淡地說,“聖上忌諱提起‘宮中投毒’這種事。你說皇后被人下毒,他會怪你無中生有。”  王秋瑩立刻就知道,她話裡有話的怪癖還是沒有變。

  “你還是回來了。”素盈喝過茶,幽幽地說,“我曾經想過,王秋瑩不願回來,我也能夠理解。你不在這裡,也許是好事。可你……哎,這宮廷果然很神奇吧?走出去,也拋不下呢!”

  王秋瑩笑道:“娘娘,我回來並非因為眷戀宮廷,而是因為這宮裡還有我的病人呀!”素盈輕聲說:“你總是忘了,在這裡應該自稱‘奴婢’。”王秋瑩低頭默了一瞬,想對她說李懷英的事。素盈卻先開口問:“聽說你家鄉大雪,家中受災嚴重麼?”

  “那倒不至於。”王秋瑩如實說,“粟州情況好些。周圍幾個郡縣就慘了,聽說有上萬人家破人亡。朝廷賑災之糧難以運送,他們都跑到邕王的封地上乞食。幸好邕王宅心仁厚,樂善好施。這一次開倉救人,實在功德無量。”

  “噓!”素盈又制止她,蹙眉道,“前些天有人想要立邕王的兒子為儲君。你在這時候盛讚邕王,不怕人懷疑你的立場?”

  王秋瑩吶吶地又閉上嘴,終於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宮廷。素盈見她情緒低落,不慌不忙地問:“你曾對我說,你見過與聖上類似的病人。那人是誰?不是平民百姓吧?”

  她從沒關心過這件事,王秋瑩不知她怎麼忽然提起,疑惑地回答:“的確。那人是邕王的生母,成襄太妃。康豫太后駕薨之後,她就移居邕王封地。她身體一直不好,家父負責為她治病,所以奴婢小時候跟隨家父看過這病例。”

  “你告訴過我,她一直用藥排毒。是你父親開的藥麼?”

  “正是。”

  “你也說過,她一直活了多年。”素盈認真地說,“你父親能解她的毒,是嗎?”

  “並非如此。”王秋瑩汗顏道,“成襄太妃最終還是……”

  “你還說,在你醫治之前,聖上也曾經自行用藥排毒。與你父親用的藥,有同樣的功效嗎?”

  “在奴婢看來,應是異曲同工。”

  素盈呼了口氣:“聖上身邊,可從來沒有你父親那樣的高人吶!”王秋瑩不明白她為什麼笑得神秘。救命的靈驗藥方,大概是從邕王那裡得到的吧?然而邕王上次入京,全然不知皇帝有過中毒的往事。那麼,是通過邕王不知道的途徑得到的。素盈又笑了笑。

  邕王遠在千里之外,卻仍在皇帝的執掌之中。邕王不足為懼。

  “娘娘,奴婢還有一事稟告。”王秋瑩小心翼翼地說,“入城之時,奴婢遇到宣城來的人,護送睿歆與睿韻來到京城。”

  素盈立刻警惕地問:“到京城?去了哪裡?”

  “奴婢指點他們投奔謝將軍。”王秋瑩微笑著將前因後果告訴素盈,末了說道,“護送他們的飛龍衛起初不肯答應,但那位李先生是個意外倔強的人,‘既然託付給拙荊,請容她神智清醒之後,轉達兩位夫人的意思。若是兩位夫人委託她將孩子們送到鳳燁公主府上,我們夫婦自當親送上門。’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執拗地抱著妻子上了舍弟的馬車。”

  “李先生是誰?”
li60830 發表於 2019-1-5 16:37
一二八

  “是個叫做李懷英的書生。碰巧讓他夫婦遇上這樣的大事。”

  不知世上有多少事情,在意想不到的小人物手中,不經意地轉折。

  素盈思忖片刻,說:“京中還有幾個身世顯赫的年輕王侯,是睿洵的舊交,連宰相也動不了他們。相比之下謝震的官位不夠、聲望不夠,與庶人洵有沒有交情。兩個孩子送到他那裡,名不正言不順。不過,他一定不會拒人門外。既然事已至此,便從這一步另作打算吧。”

  她恐怕說的陰晦,王秋瑩捉摸不透,於是又道:“待會兒寫一封信給你弟弟,說我拜託他悉心救助李夫人。並且轉告謝將軍,李懷英夫婦和那兩個孩子慘遭不幸,務必厚待他們。行善積德自有善果。”

  王秋瑩一一應承之後,素盈笑道:“你還沒有去拜見聖上吧?不如現在與我同去。”王秋瑩訥訥地說:“娘娘睡時,聖上聽聞奴婢回來,已召見過。”

  素盈“哦”一聲,又道:“你看聖上的精神如何?”

  “奴婢過去對娘娘說過——聖上的‘病’不同一般病症,平日看來無事,一旦發作便要損壽,再沒有‘康復’一說了。表面上稍稍好轉,實則……連奴婢也難講。”她看了看素盈,道,“奴婢臨行時,娘娘說,家中若有好子弟,可帶來。奴婢這一次帶了末弟入京。”

  “他的醫術一定不差。不知道為人處世怎麼樣呢?”

  “舍弟在軍隊裡待過一段時間,為人老成,處變不驚。”王秋瑩微笑時十分自豪,“他與謝將軍是生死之交,娘娘一問謝將軍便知。”

  素盈含笑點頭:“那麼改天讓謝將軍與他,還有那位李先生,一起進宮來見一見。”她說罷,又去懇請皇帝接睿歆兄妹回到宮裡。

  她也知道,自己的這套說辭,皇帝就算不能猜到一字不差,也不會猜的相去太遠。而他的反應,也沒有與素盈的預計產生天壤之別。

  “投奔謝震的府上了?”他的口氣有些不自在,“那麼就從謝府出發,去縵城吧。”

  素盈嘆息道:“陛下不肯回心轉意,妾也能夠理解。懇求陛下讓李氏夫婦帶兩個孩子入宮,讓妾看一眼。不然妾無法安心。”

  這一件皇帝欣然同意,素盈回到丹茜宮便叮囑王秋瑩,在信中提醒李懷英等人早做準備。

  過了兩日,李懷英、王秋瑩的弟弟王鳴鶴同謝震一起進宮。馮氏因是帶病之身,不能入宮衝撞貴人。幸而她這兩天已將自己所知的斷斷續續講給李懷英,尚有些微小節含混不清,李懷英稍加聯想也不難明白。

  皇帝仍不能下昭文閣,素盈便代為在衍慶殿召見他們,琚琚相與潘公公也在旁陪同。

  阿壽來時由王鳴鶴抱著,一入宮殿就活躍起來,再不讓人抱他。他這時已能扶著牆站立,素盈就命王鳴鶴將他放下。

  阿壽抱著朱漆柱子東張西望,一會兒盯著宮女與宦臣的衣服,一會兒又仰天盯著藻井看,彷彿全然不認得宮廷了。素盈在御座上看見他的模樣,不禁動情地脫口喚道:“阿壽!”

  宮裡靜得可聞落針,她出了這麼一聲,阿壽立刻抿著小嘴望向她,認認真真地大量素盈。看了幾眼,他忽然向前走一步,嚇壞了周圍的人。李懷英離他最近,剛要上前保護,素盈出聲制止道:“且看看他的新能耐。”

  阿壽穩住身體,不慌不忙地看了看周圍的人,又向前走了一步。他似乎對此非常滿意,飛快地邁開腿跑了兩步。眾人一片驚呼中,他大膽的新嘗試以失敗告終,“撲”的摔倒在地。

  素盈命人將他抱過來,仔細看看他,柔聲說:“在這宮裡,跑得越快,摔得越慘呀!”阿壽的眼睛不住打量她,乖乖地讓她抱在膝上。素盈剛剛與王鳴鶴寒暄兩句,阿壽忽然在她膝上一蹬,一下子蹦到了旁邊的龍座上。眾人還沒來得及大呼小叫,他已舒服地趴在上面一動不動了。

  琚相登時怫然不悅。素盈身後的崔落花急忙上前把他抱走,一邊抱一邊說:“這孩子倒是會借力!”素盈好像沒有聽見,看阿壽沒有傷到就微笑著讓人帶他下去,轉過頭又對李懷英與馮氏救護之功大加讚譽。

  李懷英親眼目睹皇后如何對待睿歆,心放下一大半,便問幾時將睿歆兄妹接回宮中。素盈回答,皇帝已安排兩個孩子住在縵城。

  李懷英聽說過縵城離宮淒涼之景與宣城不相伯仲,廢皇后素若星便是死在那裡。他不能相信,皇帝竟讓失去父母的親孫到那鬼地方。何況兩個孩子當中,一個才會走路,一個還在襁褓。

  素盈早見識過這人的率直,就怕他當著琚相的面大放厥詞,忙道:“聖上當然會有更好的安排。我也會再央求他……可惜我笨嘴拙舌,詞不達意,恐怕要費些工夫。”她只是隨口找了一個藉口,李懷英卻當即道:“娘娘,草民有言,不吐不快。願以肺腑之言助娘娘向聖上進言。求娘娘頒賜文房。”

  素盈想不到他又出花招。今日本是謝他,若是此時當殿斥責他,又失雅量。她當下笑了笑,命人給他紙筆,由他跪在地上胡亂去寫。

  不料李懷英思如神助,筆翰如流。文才還不知如何,通篇的字跡已令人佩服。滿殿的人看得呆住,屏息凝神等他一紙文章。連琚相也默默地盯著他看。

  不消片刻,李懷英大功告成,肅容將文章呈上。素盈只窺見是一篇長歌,還未看清楚,琚相就代素盈將文章接過來看了。素盈等他看了幾行,問:“相爺覺得如何?”

  琚相將紙平放在膝上,眯眼看著李懷英冷笑:“看不出你這等無根無基的書生,竟敢寫出這樣的話!寫給娘娘看已是不敬,竟然想要娘娘向聖上轉達?”說罷向素盈道:“娘娘,此文暗諷聖上罔顧天倫,大為不敬。”

  素盈愣了一下,不願氣氛弄僵,半開玩笑半暗示似的說:“讀書人滿腔正氣,的確偶爾會被人誤解。我看李先生深明大義,絕非無法無天之徒。何況相爺掌著讀書人的前途,他怎麼會在您面前大放厥詞。想是相爺誤會。”

  琚相又是一聲冷笑。李懷英認得他是赫赫有名的宰相大人,卻不畏懼,昂然向素盈道:“草民一番赤誠,不敢連累娘娘。娘娘若是不願依樣進言,草民懇請娘娘將這東西轉交聖上。哪怕為此丟了項上人頭,草民也無怨言。”

  謝震眼看他執迷不悟,與琚相定裝起來,輕咳一聲道:“李先生一腔熱血,不知宮廷規矩,萬望娘娘莫加斥責。臣等已耽擱多時,懇請娘娘容臣等告退。”

  潘公公在旁邊看出素盈捨不得阿壽離開,於是在素盈耳邊道:“娘娘不如讓小人將這書生的文章轉交聖上。聖上向來虛懷若谷,定不會怪他秉筆直言。若是真能打動聖上,他回心轉意亦未可知。”

  素盈想不到他也來摻和此事,然而她知道潘公公侍君多年,定不做無把握的事情,便讓他帶了文章去。

  潘公公很快去而復返,說:“聖上召皇后娘娘、宰相與李懷英上昭文閣。”素盈見皇帝反應如此迅速,知道必有佳音。

  果然皇帝在昭文閣上讚了李懷英的文章,又詳細問他的經歷。李懷英言談恰當,答必精要,素盈一見皇帝的反應就知道此人深得他青睞,因而笑道:“李先生這樣的人才不能效力皇家,實在可惜。”言外之意為李懷英求官。

  皇帝卻沉默了片刻,問:“先生的文章灑脫不羈,難道也有心求官嗎?”

  李懷英坦坦蕩蕩地回答:“人生天地之間,有才便可有用。有官無官實在不是能否效力天下的藉口。然而……”他頓了頓,大膽地提高了聲音,“朝廷授官向來挑剔不是國姓後姓,不能得到要職,兩家莠草亦可入花瓶,其餘秀木只能做柴燒。天下的讀書人嗎,早就憋了一股勁,每一個都渴望遇到一位慧眼的君王,讓他能向天下證明,良不會終卑於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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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素盈聽了不住地搖頭苦笑,卻發現宰相與自己身後的崔落花猶如動容。皇帝乾脆爽快地大笑起來:“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畢生棲於人下的。”話是這樣說,卻絕口不提給他任何職位。他不會讓人覺得,毛遂自薦能夠輕易在他的手中得到官爵。

  但素盈與宰相見皇帝的態度,就知道李懷英的運氣已來,只是抬舉他的時機還未到。“李先生的文章真情流露,我也為之心酸。”皇帝向素盈說,“他是代天下人向我進言,我不忍拒絕天下的誠意。你暫時將阿壽與齊兒留在丹茜宮,用心撫養吧。”

  素盈連忙跪謝聖恩,宰相也在一旁附和幾句。眾人不再打擾皇帝休息,從昭文閣退下,一出來就看見真寧公主踮著腳探頭探腦。原來李懷英在衍慶殿奮筆疾書的事蹟已經傳到了真寧的耳中,她此時正在心潮澎湃等著見他。

  宰相掃了李懷英一眼就走開。素盈知道真寧從來不聽自己的話,可是不得不嗔怪她兩句。真寧果然不理睬,只望著李懷英微笑。

  素盈從來談不上喜歡真寧,可是見了她熱切的樣子,忍不住想勸她。她還沒有開口,真寧相李懷英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轉身便走。素盈跟上去問:“一言不發地來去,有什麼意思?”

  真寧含羞回答:“我要說的話,已經說過了。”

  素盈啞然:“你這啞謎,誰能猜到呢?”

  “不明白,就算了。”真寧放下臉。

  素盈忽然明白,真寧也到了這個年紀——自信的、容易產生錯覺的年紀。以為自己做的事情,對那特定的某個人來說,是好事。以為特定的那個人,做的事情是為自己……

  她想以長輩的經驗告訴這個少女: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與你心有靈犀。有些話必須要說出來啊!錯過那個剎那,你就會長大。長大之後再來回顧此時此刻,總會覺得別人做的不夠、虧待了自己,或是覺得自己一片痴情錯付——往後的後悔,只是因為這一刻的沉默引起了小小偏差。

  但是……素盈不安地看了看李懷英。他只是一個書生,沒有顯赫的出身,卻有結髮妻子。她猶豫一下,再看真寧時,她已跑遠。素盈的衝動也悄悄地隱退了。

  “那番話,真是耳熟啊。”崔落花一邊走,一邊微笑回顧繃著臉的宰相,“不是素氏就不能入主宮廷,不是睿氏就不能登上高位——這樣的不公,很想親身打破。哪怕一次,也值得賭上一生。”

  素盈奇道:“你在說什麼?”

  “宰相說過的話。”崔落花說,“他的母親是宮廷中的失敗者,一生未能顯赫。我詫異他竟能以異姓掌相印。他回答說,‘越長大,越能夠理解母親當初的心情。母親沒有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

  “素氏難道就值得羨慕麼?”素盈輕嘆一聲,又想,素姓與素姓之外的人,恐怕一生也無法相互理解。只是這樣想了一下,她就想起衍慶殿裡的謝震。

  “我要在這兒透口氣。你去喚謝將軍來。”

  崔落花覺得這一次沒有要緊的事,素盈這樣做並不妥當。可是素盈執意如此,她只得照辦。

  過去也曾在這裡同他見過一次,素盈環顧周圍,果然看見了小小的魚塘。不同的是今日魚塘中結著冰。素盈想試試是否還堅硬,剛伸出腳尖就被人向後拉了一步。“危險。”謝震平靜地說。

  素盈向他笑笑,單刀直入地說:“我聽說宰相要為你做媒。為何至今沒有喜訊?你今天出來打圓場,他也是愛理不理的樣子。”

  謝震知道她無事不會閒來惹人腹誹,聽她問的是這一樁,他既不情願窘,也不能不答她。默了一刻,他說:“多謝姑娘關心。”便沒了下文。

  “謝家只剩你一人,不就是為了傳承香火,才與平王斷絕關係、認祖歸宗嗎?拖至今日,不太好。”素盈垂下眼睛道,“那位素二小姐確實是個罕見的女子。配你也算一段佳話。”

  謝震的嘴動了動,說:“我也曾經想過……想娶一個女人傳宗接代。雖然對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也無法想像為什麼選擇她,更無法想像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操持我的生活。婚姻一事,不止圖一個孩子,也關係兩人的一生。我只知道一個素小姐,何必去禍害別的女人。”

  他說到這份上,素盈實在沒有話來勸他。

  “難道你要這樣過一輩子嗎?”

  “也許是一輩子,也許是過幾年……”謝震躬身道:“臣實在不擅長在娘娘面前隱蔽,反而令娘娘操心了。娘娘其實不必介懷,也不必插手。要知道,心事終歸還是心的事,誰也管不了啊!”

  “那這事情就交給你的心。”素盈輕輕地說,“而你——你來管束自己的言情,讓它們看起來像是另一回事,反映另一種情感,可以嗎?”

  “可以。”他痛快地回答,“一定不會讓臣的私事,引人對娘娘的猜疑。”

  第三十五章 策問

  阿壽與齊兒從此就在丹茜宮住下。齊兒年紀太小,素盈專門撥了四名宮女照顧她,諸般安排可謂無微不至。阿壽初來似乎已經不記得丹茜宮,過了幾天就又慣了,整日在宮中走來走去,一點也不覺得生分。

  宮中所有的人都愛逗阿壽說話走路。這孩子離開時已經能夠說好幾個詞,不知是不是無人分心教他,時至今日他會說的話還是很少。素盈悉心教導,沒過幾天,他就會攀著龍床的邊沿喊“陛下”。

  皇帝正沉著臉想事情,被他呼喚,不禁微微地向他笑了一下。“這件小斗篷穿起來很合身。看著有點眼熟。”他摸了摸阿壽身上天青色的斗篷。領口附近有尖針大的一個褐色斑點,彷彿做針線活兒時不慎刺破的血跡。他看見就不再說什麼了。素盈要做的事情,總好像斷斷續續沒有前途。最終他卻發現,她想做的都做到了。

  素盈乖覺地將阿壽拉到一旁,小聲對他說:“陛下總有要事,你不可以打擾。”皇帝見她對一個小孩子說得鄭重,又笑了笑,說:“也不是什麼要事。只是那一天聽了李懷英一席話,我一直放不下。近來朝廷當中,像他這樣的人越來越少。是不是因為我與宰相都老了,整個朝廷也跟著我們失去活力?”

  跟著素盈一起來的真寧,笑嘻嘻地發表異議:“宰相老了是真的。父皇可沒有。朝廷失去活力必定是因為他,與父皇有什麼關係?”

  素盈聽皇帝提起李懷英所說的用人之弊,便猜到他想要做什麼——他並不想百年之後,有一個太強的宰相在他弱孫的身邊。素盈笑著提議:“滿塘錦鯉確實太過溫吞,放入幾條泥鰍,未嘗不是趣事。”

  “皇后娘娘說得一點不錯。” 真寧早就等待一個機會,這時笑嘻嘻向父親進言,“古人能發佈求賢令,招攬天下英才,難道父皇就不能夠嗎?我朝還沒有過這種賢明之舉,父皇首開先河,又是一件善事呢。”

  皇帝指著真寧向素盈笑道:“這孩子的確有點見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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