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〇
若是能夠狠心初四睿洵,他早就做了。將睿洵廢除,避禍宣城的億圖再明顯不過,宰相卻趕盡殺絕。無論是多麼舉足輕重的大臣,毒殺皇子已越過了行事的界限。誰都不能料定,一個越界的人還有多少出人意表的舉動。
素盈一聽正中下懷,連忙命人將久不熱鬧的東宮收拾打掃,準備迎接素璃母子回來。
東宮積塵始動,已有人飛快地將這動向通報宰相。“爹不覺得這事情溪蹺?”素瀾匆匆地從丹茜宮回來,急不可待地將自己看見的境況告訴宰相,“睿洵已被廢為庶人,素璃今日不過一介婦人。世上哪有民婦入居東宮的道理?以爹的經驗來看——睿吣那小兒此番回來,是不是要被立為儲君?”
宰相正品一盞好酒,沒有理她。他的夫人芳鸞一邊為他剝下酒的核桃,一變對素瀾說:“星展派人從傕場 快馬送來難過好酒,你去叫雲垂一起來嘗嘗。”
宰相的長子琚星展常年在傕場做生意,時不時送回一些稀罕東西。好酒實在不算稀奇。素瀾見他們不願意聽自己說這些,乖乖地去找她丈夫。
芳鸞與宰相夫妻多年,看得出他喝酒得心不在焉,她猜到宰相的心思——若是睿歆被立為儲君,早晚登極,必定要追究誰害了他的父親,素璃豈有不為太安素氏報仇的道理?芳鸞偷看了看宰相,總覺得他平靜的外表下,對素璃母子已起殺心,想著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夫人也來喝一杯。”宰相說著,親手X了一杯酒。芳鸞含笑道謝,淺嘗一口。
這酒入口甘醇,初時不覺得如何,片刻之後才覺得頭暈。芳鸞飲了三四口就推托不勝酒力。宰相還是默默地一杯接一杯喝。
芳鸞熟知他的酒量,暗暗地算著,覺得他今日實在喝得太多。又過一會兒,宰相果然眼花耳熱,說:“康豫太后用了九年才從宣城回來。”
“是八年七個月。”芳鸞糾正。
“素璃肯定不懂,太后為什麼要在宣城苦居八年……”宰相要頭嘆息“所有人都有了新的對手,不再惦記她的時候,再回來,不是很好嗎?”
“如果那時候回不來呢?被遺忘是件可怕的事。”
“戲子才害怕被遺忘。一經淡出,再沒人捧場。 她的兒子是皇帝嫡孫,怎麼能跟戲子的見識一樣,再說,我們這位聖上,什麼時候健忘?”宰相忽然一沉地說,“聰明如聖上,讓她回來是什麼意思呢?”
芳鸞注視他有些迷離的眼睛,微微冷笑:“怕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宰相呵呵地笑起來:“夫人,你我都在宮廷中行走多年,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宮裡哪個人沒有把柄?有什麼可怕呢!”
芳鸞瞥他一眼,冷曬道:“素璃能有什麼把柄在你手裡?”
宰相哼了一聲,說:“宮裡想當皇太后的人,可不止死去的素若星。”
芳鸞聽了不禁瞪起眼睛看他,宰相卻不同她多說了。宰相的話,芳鸞不相信,但是聽到就不能置之不理。難道素璃也有成為皇太后的野心?宰相既然這樣說,一定察覺了其中的端倪,甚至有真憑實據。素璃究竟有什麼樣的舉動聽憑她,能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勾結什麼樣的人?
倘若皇帝真有閃失,首先知道異狀的一定是太醫。芳鸞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回到自己房中,打開一直緊鎖的白籮筐。裡面不過是一本今年的黃曆她卻無比珍重似的。黃曆上以繩頭小字寫著哪一日誰家做壽,誰家嫁娶,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芳鸞記得吳太醫的夫人募資修建一座道觀,進來其中梅花盛開她邀請佈施過的諸位夫人去賞。芳鸞先前沒有興致,婉言拒絕。今日一翻黃曆見仍在賞梅期間, 她立刻命人準備車馬前往真觀。
吳太醫生性耿直,卻深知不與強臣當面對峙的道理。儘管如此,他的夫人仍擔心他一朝出事無人搭救,故而平日對芳鸞十分慇勤。這日見芳鸞不期而至急急忙忙將自己的兒媳,孫女介紹給她。
芳鸞見她的孫女溫柔嫻雅,當即褪下手上一串精雕細琢的百珊瑚珠作見面禮。吳夫人見她如此抬舉,心中不勝歡喜,與芳鸞前後來到後院賞梅。
芳鸞之意不再梅花,邊走邊說:“過些日子,宣城那對募資就要回京城,到時候聖上必定指定一名可靠的太醫呵護皇孫。我看這任重道遠的事,只有吳太醫能承擔。”
吳夫人近日正為此煩惱: 吳,李兩位太醫的醫術不相上下,但李太醫做事活路,與吳太醫同僚多年,處處佔儘先機。吳太醫因為皇帝的病情避諱中宮,東宮,沒有少遭素璃的冷眼。李太醫卻不知幾時同素璃盤上了交情。素璃畢竟是皇孫生母,皇帝百年之後,她便是皇太后。下個來那一日並非遙遠,到時候仍是李太醫趾高氣揚,而吳太醫又要遭素璃冷眼——思及此處,吳夫人難免要為丈夫發愁。她心中不平,便婉轉地對芳鸞訴說。
芳鸞聽說素璃 與李太醫有交情,自責從前竟絲毫沒有察覺。吳夫人見她好奇,就說:“冬至那天飛宇樓開宴,我家大人回來憤憤地說,李太醫與東宮裡的宮女眉來眼去,不成體統……也不知李 太醫幾時與東宮走得那麼親近。宣城的那位夫人回來,怎麼會看的上我家大人呢?”
“話雖如此,在太醫院,終究還是要看醫術。”
吳夫人幽幽地一嘆:“夫人怎麼說出這樣的話?太醫院一樣是官府,與別處能有多少分別!實在是我家大人資歷在此,旁人無從動搖。若是像王求瑩勢單力孤,醫術高超又有什麼用?臨走之時李太醫彷彿威脅她…… 她若是再回到宮裡,恐怕李太醫第一個不能容她。”
“難道李太醫不知道 ,王秋瑩為聖上治病舉足輕重?怎麼能因嫉賢妒能,耽誤聖上?”芳鸞說著瞪圓眼睛,心中暗想:若是李太醫早與素璃勾結,巴望著改朝換代……皇帝的性命怎麼能交給他呢!這事一定要讓皇帝知道。
吳夫人發覺她把問題說得嚴重了,忙掩飾道:“誰曉得李太醫想什麼。”
芳鸞已有主意,隨便看了一會兒花,就滿懷心事離去。
不計期數的花兒含著冷香,在白雪與烏黑的枝條之間露出嫣紅。這繁盛的景象放在京城,一定引來無數觀眾,可惜它開在宣城離宮的角落,只有一人觀賞。馮氏往日在家就喜歡擺弄花草,見了這棵大梅樹不勝歡喜。
旁人沒有她這份閒情逸致。自從守在宣城的飛龍為告訴他們,鳳燁公主得到消息,皇帝不日將召他們回京,離宮中幾乎人人動手收拾東西,恨不得下一刻就插翅飛回京城。馮氏不敢妨礙她們忙碌,悄悄地喚了迷雁,七拐八轉來到梅樹下。
迷雁觸景生情,說:“我與夫人相識以來,深感夫人為人誠摯,我由衷欣賞。宮中女子常常結拜蓮子姐妹,約定同甘共苦。夫人若不嫌棄,你我就當著這珠梅花結拜,日後同進同退,永不相棄。”
馮氏在離宮也只得她一個知心朋友,當即說:“承蒙姐姐垂青,實在是愚婦之幸!”
她們兩人沒有冰糖蓮子,索性不計較 那些,將那兩枝梅花插在雪地上,權當是香燭。迷雁較馮氏年張三歲,做了姐姐。
此後她們知道這裡避靜雅緻,偷閒時便約在這裡說話。起初說一些回京之後的打算,可是回京的消息已傳開四五日後,大道桑遲遲不見皇家車馬前來迎接。她們也私下嘀咕,不知這又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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