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步天歌 作者:煌瑛 (已完成)

 
li60830 2019-1-4 18:04:2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8 30742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8
四十

  "好像不肯定呢。"

  素盈心裡湧上一絲溫暖,笑容也舒緩開來。"平王府裡也有一株。"她說,"小時候有一次,我不顧一切地冒了險,才得到一枝,甚至從樹上摔落。可惜只有一剎,它就支離破碎。大約為這個緣故,才對它另眼看待。"

  他聽了這個天真的故事笑起來,又問:"現在呢?會害怕從高處摔落嗎?"

  素盈望著他指端宛如米粒的花朵,神往似的回答:"有人會接住我。"一言已出,她立刻察覺失言,赧然垂首。

  他彷彿沒有留意,輕聲准她告退。又好像忽然想起什麼,用那若無其事的聲調問:"只是想見素颯一面而已?"

  素盈暗自一驚,尋思自己的表現是否太過,讓他起了疑心。她用淺淺一笑作為模棱兩可的回答,欠身告退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把那微不足道的桂花輕輕地一彈,它立刻就從他眼前消失,不知落在哪一處塵埃裡了。

  為龍驤將軍如何斷罪,近來成了京中最熱門的話題。

  素盈知道父親平王為素颯廣為遊說,但她聽說,有些剛正不阿的官員力主依律斷罪--本朝刑法太嚴,失陣之罪,依法當死。

  龍驤將軍素颯回京之後第五天,聖諭一道將他提入宮中。

  素颯知道這次面聖定是妹妹周旋的結果,但他卻沒想到,入宮之後徑直被領入丹茜宮。素盈一早等候,見哥哥風儀依舊,顯然在囹圄之中沒有受到委屈。兄妹二人相視一笑,素盈執起哥哥的手,說:"聖上剛才又不舒服,不能召見哥哥了。"

  素盈輕輕地吁了口氣,笑笑說:"我還記得,數年之前,哥哥曾經憤憤地向我描述廢后的親族,說他們尸位素餐,早該被人取代。"平心而論,素盈並不認為廢后的父兄一無是處。他們佔了"後家"這樣惹眼的位置,別人總以為他們成功得太過輕巧,因此他們一次失誤就被認為罪該萬死。

  "後家會變,從太安素氏變成了東平素氏,但人們看待後家的微妙態度不會變,如今輪到我受人指摘。"素颯說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微臣連累娘娘擔憂,罪該萬死……"

  素盈微笑著搖搖頭,又說:"那天謝震提到前線,似乎別有隱情。哥哥可有話想要我轉陳聖上?"

  素颯見宮內並無旁人,低聲道:"軍中有人通敵。"

  素盈怔住,"哦"一聲,立刻思忖通敵之說是否可信。明明是同一支軍隊,甚至與素颯的配合更加默契,但卻沒能在他的帶領下獲得勝利。東宮卻帶領同樣的隊伍連連告捷。這事情發生在任何一個驕傲的男人身上,都足夠傷人。傷害常常會影響他們的判斷力。

  素盈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的哥哥,素颯泰然自若,眼神依舊冷銳沉著--他不是一個會因挫敗失去理智的人。素盈徐徐道:"東宮掛帥後,哥哥應該向他稟明。"

  素颯的嘴角冷冷地上揚,"我與謝震都向他提過。不然,我們怎麼會離開戰場回到京城?"素盈心中猛然一沉:"哥哥是說,東宮有意包庇此事?"

  素颯寒著臉道:"我手下有五個得力的人。其中一個與東宮關係過於深厚,我一直不敢特別重用。兩軍交戰連連失利,敗得太蹊蹺。我曾經懷疑有內奸,但沒有疑心他。直到被謝震劫營相救之後,想起種種蛛絲馬跡,我才疑心那人就是奸細。"

  "為何不立即除掉?"

  "我還沒有找到切實證物,東宮已到戰場。我向他提過此事,但那人迄今仍然毫髮無傷。"素颯頓了頓,又說,"東宮用兵極狠。對我十分忠誠的四個將軍,被他任意安排,危急之戰不是前鋒就是斷後,已經先後陣亡。如今盛樂公主與謝震被支回京城,陣前已無我的親黨故交。龍驤將軍麾下精銳交由他差遣,全滅也只是早晚之間。"

  素盈想要寬慰,素颯又咬牙道:"為與後家傾軋,包庇奸細、糟踐兵卒……孰不可忍。娘娘應該知道,匿奸與通敵同罪。這樣的儲君與國賊有什麼不同?想到這個國家將要交到此人手上,真是令人心悸。"

  "哥哥!"素盈連忙出聲打斷他,"就算有十成把握,也不能輕易到聖上面前指控東宮,何況此事證據渺茫。"說到這裡,她心裡突突跳了幾下,暗自想:謝震該不會已經貿然在密奏中揭發東宮吧?

  她定了定心神,從容說:"不妥善處置,容易被他反將一軍--誣陷儲君犯了通敵重罪,這樣的罪名又有誰擔當得起?"她見素颯憤恨難平,又道,"眼下頭等大事,還是如何為哥哥開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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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素颯黯然道:"過堂聽審,我並不十分為難。假設皇恩浩蕩留我偷生,日後面對那四位將軍的家眷,才令人慚愧。"

  素盈還想再安慰幾句,忽然來了一名宦官,說是皇帝方才醒來,此刻召見龍驤將軍。素颯臨走時以大禮拜別,素盈忙去攙扶。素颯在她相攙時,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剛才說的那個人,叫做白信端--白信默的弟弟……"

  素盈"啊"一聲呆在當場,心裡萬千個念頭亂轉。恍然想起自己也曾見過此人,正是他,向她宣告白家悔婚,要她交出信默送她定情的翡翠。那並不是愉快的回憶。以白家和東宮的淵源來看,她也明白這個白信端無疑是東宮放在素颯身邊的人。但白家縱然無賴,已經貴為皇親國戚,說他們家出了奸細,任誰聽來也覺得不大可信。她連忙在哥哥耳邊叮囑,讓他仔細留意皇帝口風,千萬不要再輕易提起東宮的事。

  她吩咐宮中一個機靈的宮女去玉屑宮觀察動靜,請潘公公有空閒時來丹茜宮小坐。過了不一會兒,那宮女就回來說召見已畢,龍驤將軍已被放還京師獄。又說潘公公走不開,向皇后娘娘問安,請皇后娘娘寬心。

  素盈覺得召見如此短暫,大約皇帝只是聊表心意,沒有什麼需要擔憂的。

  第二天,皇帝以重陽大節臨近的緣故,下詔大赦獄中死罪以下囚徒,放他們歸家團聚。隨後,他又決定隔日帶病在宏德殿親錄京師獄中重囚十餘人,其中也有龍驤將軍素颯。

  朝野對此議論紛紛,然而天子完全不為所動。

  有人乖覺地見風轉舵。有人憤憤地認為,皇帝即位以來從不插手斷罪,這次行事完全不似他穩妥的作風,大約是年輕的皇后從中作梗。

  素盈對皇帝的決定也頗感意外,她猜不透皇帝為何對龍驤將軍如此厚愛。

  素颯果然被從輕發落,僅僅被削了將軍之職,仍保留蘭陵郡王之封。不少人未料到平常悄無聲息的皇后,竟然能鼓動皇帝為她哥哥一人勞師動眾,反而因此對皇后素盈產生不滿。 素盈莫名地遭到眾多非議,自己也覺得鬱鬱不歡。她又想到哥哥被奪了實職,空留一個虛銜,說起來彷彿是皇帝厚待了她,其實是奪了後家實權,不免連連苦笑。

  只有平王以為近來戰事頗為凶險,這個將軍不做也罷,便合家叩謝聖恩。

  這天,素瀾為蘭陵郡王的案子了結,要進宮一趟,於是早早地起身梳洗。才挽上髮髻,丫鬟就來請,說是相爺要見。素瀾急忙換好衣裝,臨走又到床前向尚未起身的丈夫道:"還不快起來?今天不是同那幾個侯爺們約好去遊獵麼?"

  雲垂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問:"幾時回來?不會又要住在宮裡吧?"

  "難說。要看娘娘心情。"素瀾笑著掙脫,又叮囑丫鬟不可縱容他懶睡。

  清晨微涼的空氣十分爽利,荷塘周圍比別處更為清幽。塘中養了不少五色鯉,琚含玄常常拿著餌站在那裡,彷彿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隨手投食。也許他並不在意鯉魚是飢是飽,只是喜歡一群活物給他寂靜的思緒添些生氣。

  素瀾見他身邊的是自己的婆母素氏,小小地詫異了一下,不知道這兩人怎麼有雅興湊到一起。

  琚含玄的眼睛離開水面,輕輕地掃了兒媳一眼,問:"近來你和娘娘之間好像很親密。和好了?"

  素瀾笑答:"姐妹倆鬧彆扭,哪有鬧長久的?"

  琚含玄從石缽裡抓了一點魚食,一邊投向池中一邊說:"你姐姐那人……呵!"

  素瀾見他神情不屑,笑嘻嘻接口道:"難道娘娘不是有口皆碑的好人嗎?"

  "好人?"琚含玄看著爭食的鯉魚,冷冷哼了一聲,"你以為她願意當好人,被人擺佈欺負?她以前只是沒有做壞事的本事。這一次不就胡鬧起來了麼?你替我轉告她--她還是老樣子最好,這場遊戲玩不好,遭殃的可不止她一個。"

  一句話讓素瀾愣住,僵硬地笑道:"爹這話嚴重了。"

  "嚴不嚴重,日後數數她收拾了多少個以為她好捉弄的傢伙,才知道。你別以為自己是她妹妹,就得意忘形。"琚含玄說著,把整缽魚食潑入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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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整個池塘沸騰起來,數十魚頭攢動爭搶,攪亂一池秋水。素瀾看到魚腹翻滾、白沫四濺的景象,不免心生厭惡。琚含玄卻連連冷笑,拍了拍手掌,轉身走了。

  他的夫人素芳鸞向來不怎麼說話,直到他走遠,她的目光才從幾枝搖動的殘荷上收回來,向素瀾頷首微笑:"相爺喜歡看它們為爭食醜態畢露。"她頓了頓,又對素瀾說,"你姐姐是我義女,我也倚老賣老勸她一句--她本來是個溫溫弱弱的人,要是逞起威風,可就不招人喜愛了。小心,被人溫柔地將上一軍。"她想了想,欲言又止,款款笑道,"你不妨也幫我委婉地轉告她。"

  她雖是宰相夫人,可從來不在家中談論宮廷、政局、戰爭,彷彿這輩子只打算袖手旁觀。這時竟說出這樣一句話,素瀾不知她是出於什麼心思,心裡卻沒有認真對待:這位琚夫人雖然也冠著素姓,卻不是素氏出身。康豫太后為她指婚時,念她多年服侍,賜她素姓榮耀己身而已。素氏女子自小受教的那些周旋宮廷的道理,她一概沒有學過。她平日不顯山露水,處事也未見高明,一遇到頭疼的家務,便要轉交素瀾整飭。無論怎麼看,她也只是深院中吃齋唸佛的老婦。

  素瀾一直暗中輕視這位婆母,覺得她不過一介主婦,見識還不及姐姐素盈。她說的話,素瀾也當作婦人之見,並未十分介意。

  第五章邕王

  宮門處早早就有丹茜宮的人在等候,一見素瀾的馬車到了,便向籍禁司的人道:"中宮引外命婦德昌郡主入宮。"隨後領了引籍,向素瀾做一個請的手勢。

  素瀾進宮拜見早已慣了,唯獨這句話,聽幾次都覺得不入耳。嫁入相府足夠榮耀,可惜雲垂胸無大志,又對他爹言聽計從。琚含玄拜相第一天便宣佈:家中子侄不得為官。他的想法素瀾多少明白:他身為權相,自有無數人行效犬馬,子弟參與官場於他沒有了不得的好處。一朝觸怒龍顏,反而閤家遭殃,牽連更廣。

  雲垂從小當真斷了入仕之念,至今沒有一官半職,更別提封妻蔭子。素瀾想覲見時不得不把德昌郡主的名號拿來一用--那還是未出嫁時,父親托宮裡的姑姑為她求來的。偏偏德昌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封邑,因此她總覺得胸臆難平。

  素盈當上皇后,只隨便說了句話,四姐的夫婿就當上殿中侍御史。素瀾想,日後只要有機會,她也要為雲垂謀劃一番。否則就算自己封得更好,提起夫婿還是令人抱憾。

  她一邊想一邊走到了丹茜宮,見宮外站著流泉宮的宮女,知道姑姑欽妃也在裡面。欽妃一直對素瀾很冷淡,素瀾不是愚鈍的人,看得出來她與自己不投緣。欽妃雖是姑姑,但素瀾自恃是相府少夫人,無事求她、無事用她,犯不著看她的臉色。結果每次素瀾與欽妃湊在一起都覺得索然無味。

  素瀾不願在皇后面前冷場,眨眼時想了一兩個大家都能談得來的話題,卻聽宮中傳來歡聲笑語。自從皇帝臥病,丹茜宮鮮少如此歡鬧,素瀾怔了一下,見門口還有兩個面生的命婦,看打扮與京中貴婦不大相同。

  待宮內傳她進去,素瀾才見到丹茜宮裡來了一個小小少年。

  那男孩不過八九歲,長得白皙清秀,神情也十分大方,規規矩矩坐在皇后素盈身邊。見素瀾進來,他立刻想要站起。素盈伸手按住他,笑道:"世子對這一位可以不必多禮。"又對妹妹說:"這是邕王世子。"

  素瀾忙上前款款施禮,方知前些天請求回京的邕王今日進宮來了。世子年紀雖小,但態度很莊重,受了年長的人一禮,既不羞赧地躲避,也不裝腔作勢。這令素瀾刮目相看,由衷讚道:"不愧皇家血脈,真與尋常稚童不同。"

  欽妃有心逗這個孩子,問:"這位夫人美不美?大家都說她是京城第一美人,世子覺得我們京城人的眼光如何?"

  小少年看了素瀾一眼,輕聲說:"娘娘問話,不敢不回答。可是年幼的人不應該隨便評價長者。京城人既然那樣說,自有他們的道理吧。"他的聲音未脫稚嫩,說出的卻是如此一番道理,週遭又是一片讚歎。

  素盈又問了他幾個問題,他全都能敏捷得體地回答,素盈大為讚賞,隨手拿起水果和點心給他。世子接在手裡沒有吃,說:"在皇后面前進食,不雅不敬。"素盈聽了更加喜歡,命人給他包好,讓他帶出去吃。唯獨欽妃在一旁忽然傷感:"要是八皇子還在,也快到這個年紀了……"

  素瀾聽她提起早逝的兒子,不想讓她敗了大家興致,剛要打岔,有人通報說邕王從玉屑宮過來拜見。素盈拉著世子的手笑道:"正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父親,教養了這麼好的兒子。" 欽妃與素瀾不便相見,相繼往屏風後面迴避。素瀾才走到屏風邊,邕王就進來了。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想知道皇帝的弟弟是什麼樣的人。心念一動,她有意頓了一步,飛快地回頭一望,邕王正好面對著她,一眼看見她,卻裝作沒有看見,向皇后施禮。

  欽妃發現了素瀾的舉動,一把將她拉到屏風後面,嚴厲地瞪著她。素瀾也羞紅了臉--她原本不是個魯莽的人,這一次自己也未想到會這樣孟浪。匆匆一顧已令她眼界大開:邕王與冷漠深沉的皇帝和狡猾犀利的宰相絕然不同,竟是個氣質溫潤的美男子。那神態樣貌令人一見如沐春野之風,通身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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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素盈也是第一次見到邕王。她早知皇帝的末弟不會遜色,然而眼見這位親王清秀不及素颯,英朗不及謝震,俊逸不及東宮,成熟安穩又不及皇帝,她並未覺得他十分出眾。只是邕王的神態平和,談吐也溫文爾雅,讓人很容易安心,素盈漸漸添了幾分好感。寒暄過後,素盈就問到了邕王回京的緣由。

  邕王像是早料到躲不過這樣一問,緩緩答道:"臣原以為聖上福澤深厚,定能逢凶化吉。不久前又聽說聖上仍輾轉病榻,實在令臣寢食難安。臣藩中盛產草藥,特意選購精品進獻御前。"說到這裡他向素盈欠身道:"得知娘娘自始至終親侍巾櫛,聖上日前已能親錄囚徒,可見兩位陛下仁德感天。聖上臨朝聽政指日可待,實乃蒼生之福。"

  這些翻來覆去的套話,素盈早就從不同的人口中聽過好幾遍,笑著客氣地應付了幾句。她又隨口問到邕王在藩中的日常生活。邕王卻答得很謹慎:"托聖上之福,這些年來並沒有特別煩勞的事。平日常在藩中賞一賞四時風景,偶爾狩獵,或者與家人野外小酌。前年承蒙聖上欽賜樂班,三五不時也縱聲作樂。"

  素盈欣羨道:"好瀟灑的日子……我們這種不瀟灑的人,是萬萬比不上了。"

  邕王卻含笑誠懇地說:"臣能有瀟灑的日子,正是因為有聖上與皇后娘娘這樣不瀟灑的人在--天下人能無拘無束,正是因為兩位陛下牢牢地約束自己,為蒼生守心節慾,不任意放縱,不輕易迷惑。此乃天下萬幸!"

  素盈覺得他話裡有話,好像是在暗示她不應以私廢公。但這話即使不作深解,已經足夠讓她悲傷。她刻意換了話題:"世子年紀雖小,卻很懂道理。平日是如何教養呢?"

  邕王謙虛答道:"平日並沒有著意教導,讓他學些東西也只是為了不辱王家。所幸他不是冥頑不靈。"素盈又問除了讀書之外,是否教過騎射。邕王笑道:"此次上京,他一路都是騎馬。入京畿之後坐騎染了病,不敢把生病的畜生帶入京城,才改乘車。"

  提到染病的馬,世子有些怏怏不樂,素盈握著他的手柔柔笑道:"前兩年我的踏雪骃在平王府生了小馬。平王一直好生照料那馬駒,聽說長得相當不錯,現在差不多可供役使。既然世子恰好缺一匹坐騎,我做主將它送給世子。"

  世子連忙跪地謝恩。素盈又說:"京郊有聖上賜給平王的獵場,世子如果想要試試馬匹,儘管去那裡。"

  邕王見皇后這樣厚待他的兒子,連忙一起謝恩,又道:"臣此次並未打算在京中久留,四五日內就要折返。娘娘好意,只能心領。"

  "急什麼呢?"素盈裝作詫異,說,"難得回京一趟,多年不見的親朋好友也該走訪一趟,多住幾日又何妨?"她心中好奇這位藩王是否在京城中尚有結交,有意觀察幾日。邕王卻不動聲色,委婉地應承了幾句,帶著世子告退。

  這父子一路沉默地出了宮門,乘上馬車邕王才指著兒子手中的紙包問:"是什麼?"世子捧給父親看,口中答道:"是皇后賜的水果糕點。父王說過,不可以隨便吃宮裡的東西。"邕王摸著他的頭笑笑,待馬車轉到一個無人的角落,他徑直將那包點心扔了出去。

  父子二人回到京中的邕王府,府裡早已提前收拾妥當。邕王與世子邁入前庭,見院落規模尚可,卻遠遠不及方才路過的宰相府,甚至比平王府也差得遠。那兩處顯貴的宅邸不僅門庭堂皇,連半空的雲色似乎都在倒映它們的煥然氣象,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氣勢。相比之下,皇帝的弟弟所住的府邸,倒與最平常的公卿宅邸相差無幾。邕王並不在意,低頭看看兒子的反應:難得的是,世子年紀雖小,也沒有攀比好勝之心,對這平凡的宅邸不置一詞。

  "我的宅邸並不豪華。"邕王笑了笑,對兒子說,"不過比秀王那一抔黃土,還是強了百倍。"

  正廳中迎出來一個上年紀的女人,向邕王與世子行了禮。邕王在人前不與她交談,走進內室才道:"今天見到那個女人了。放在人堆裡,不覺得多麼耀眼。放在素氏裡面,倒顯得很稀奇。宮裡的安嬪、景嬪竟然讓這樣一個皇后坐穩了,是她們轉性,還是皇后深藏不露,連我也蒙過去?"

  "景嬪、安嬪在宮裡的人脈早讓素庶人收拾過,便宜了如今這位皇后。更何況一直謠傳她們跟欽妃的八皇子之死脫不開關係,欽妃整日盯著她們,就盼她們出差錯呢。"那女人斂眉垂首之間已經有了老態,聲音也有些拖長,"老婢斗膽問殿下,覺得皇后與素庶人相比,如何?"

  邕王笑道:"素若星是何等人物?那是能與皇帝一起開疆立業的人。如今這位素皇后太淳厚了一些,不過,大約是個養老送終的好人選。我的皇兄一向很會挑人。"

  "殿下看人的目光也一樣精準。素盈大約還是老樣子。這樣老婢就不知道她學了什麼手段蠱惑聖心,能讓聖上帶病為她哥哥斷罪--京中沸沸揚揚在說這件事。"

  邕王冷笑道:"他們各有各的打算。皇后不斷提到她父親,似乎想讓我領她娘家的情。至於我那皇兄……呵,他大概不想要她養老送終了,否則就不會自己當了一回帶病錄囚的聖人,讓她成了人們眼裡的紅顏禍水。"

  世子在一旁靜靜聽了好久,這時道:"父王,難道聖上的隆恩也會有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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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邕王聳聳肩:"我這位兄長啊……對人好的時候,才該提防呢!他對秀王大仁大義,秀王死了。他對素若星款款深情,素若星也死了。我寧可他對我差一些。"他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向女人道,"今天沒有見到你妹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女人欠身回答:"多謝殿下關心。落花近來負責教導真寧公主,時常不在丹茜宮。"

  邕王挑了挑眉:"你們之間的消息還是很靈通。你怎麼不問問她,皇后近來打著什麼算盤?"

  女人謙和地笑了:"我們崔氏與皇家的做事方式不同。有些話我們相互說,有些話不說。"說罷她轉臉向世子道:"書齋已經收拾乾淨,請世子稍歇之後溫習功課。"

  邕王嘆了口氣:"落霞先生,崔氏從不讓學生休息嗎?"

  崔落霞淡淡地笑了一下:"落花的學生常常得閒。而老婢的學生裡面,只有素若星一人休息了。其它人,是不敢休息的。"

  邕王覲見的這一天,崔落花並沒有得閒。

  一大早,一名宮女進來報告說:"真寧公主趁今日事多,無人顧她,偷偷溜出寢宮。"崔落花笑笑,也動身了。為了弄明白真寧緣何頻頻出宮,她已經等了好幾天。

  真寧公主換了一身普通衣裝,拿著宮女印信在籍禁司記錄,然後歡歡喜喜地走出宮門。 待她走出去幾十步,崔落花才不動聲色地到籍禁司記名,看到自己上面那一條所記的是"丹茜宮宮女封令柔,蒙中宮恩准離宮,自卯時至午時",出入一欄記著"卯時三刻出"。

  真寧一路腳步輕快,顯然早已輕車熟路。崔落花雙眼緊盯著真寧,遙遙地跟著她來到一處幽靜院落的外牆。

  真寧毫不遲疑地找到側門,敲了敲門,與應門的人笑嘻嘻打過招呼就走了進去。崔落花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出來,索性沿著圍牆繞到正面一探究竟。

  走到大門前,她仰頭一看--宏闊的大門上高掛匾額,題著"明德書院"四字,這裡是朝廷設立的一座公學。崔落花深深蹙眉,不知真寧公主到公學做什麼。她繞著書院走了一週,疑惑之中走回那旁門,在一棵老楊樹後靜候。

  一直等了將近兩個時辰,那道旁門又"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輕婦人送真寧走出來。崔落花忙隱身樹後,偷偷看那婦人:她至多十八九歲,面目透著八分靈氣,打扮卻平常得很。 只聽婦人很關切地問真寧:"一次又一次這樣跑出來,遲早要被你家裡的人知道。被你後母發現,不會為難你嗎?"

  真寧笑嘻嘻回答:"不是說過了?我家裡以前有個飛揚跋扈的姐姐,人人都對她敬而遠之。現在我只要裝出她那種樣子,大家都以為我跟她小時候一樣,見了我退避三舍還來不及呢。後母最不喜歡的就是我那個姐姐,看我現在也是這樣子,平常根本不願意多理我--我現在的日子清靜得很。"她頓了頓又道,"再說,為了聽懷英先生講學,就算被她罵幾句又能怎樣?"

  崔落花聽公主的口氣中充滿嚮往,心裡越發好奇。又聽公主繼續說:"至今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已經令我深深折服。如果有朝一日能促膝長談,可以死而無憾了!"真寧說著忽然察覺失言,拉起婦人的手笑道:"小女不知深淺,竟然在夫人面前這樣議論尊夫,夫人可不要見怪。"

  年輕的婦人絲毫沒有慍色,只是叮囑真寧回家路上小心。真寧道了謝,看看時間不早,匆匆沿原路返回。

  崔落花所持令牌的時辰限制尚早,有意在這裡多流連一會兒。恰好見一個年輕男子走到那婦人身邊,側身站立問:"走了?"

  這聲音柔和悅耳,崔落花不禁探頭看了看,見他的背影十分挺拔,又見年輕婦人與他神態親密,尋思這就是真寧所說的"懷英先生"。然而令真寧無比心服的是一個剛剛弱冠的年輕人,實在出乎崔落花的意料。

  "女孩子在後院偷聽授課,是不是有些不妥呢?"他的口氣有些不確定。

  他夫人笑道:"有何不妥?如果我當初不是偷學,又怎麼會認識你?我看瑞兒小姐聰明穎慧,虛心向學又有教養,如果能在我們書院裡覓得佳偶,也算一段佳話。"

  "這正是我擔心的。"懷英先生嘆息,"這位小姐果真像你說的氣度不凡,定是名門之後。我朝門第之見極深,一般公學子弟如何能匹配名門?她這樣渴求學問,我不忍拒之門外,只是……你可千萬不要節外生枝,亂了書院規矩。"

  他們夫婦二人一邊說著一邊掩門離去。崔落花聽了這些話,從藏身處走出來一聲冷笑。誰知那婦人並沒有走,聽到動靜又開了門向外一看,一眼就看見崔落花。崔落花被她發現,爽性大方地頷首致禮。

  年輕婦人疑惑地問:"請問這位夫人有事麼?"崔落花謙謙一笑:"為我家小公子而來。"年輕婦人指點道:"若是尋人,可以去西門通報尋找。"她態度溫和,崔落花也將表情放和緩,搖搖頭說:"我家小公子一心想要入書院讀書,我是代替我家夫人前來一看究竟。"

  年輕婦人仔細打量崔落花,見她氣質高貴,心中不怎麼戒備,大開了門道:"夫人若不嫌棄,請進來容愚婦奉一杯清茶。"這話正合崔落花心意,稍稍推辭就隨她走進去。

  小門裡面是書院後宅,地方十分寬敞潔淨,又廣植花木,空氣芳香令人心曠神怡。崔落花暗暗讚嘆,與那年輕婦人進屋坐定之後,先恭維了幾句。年輕婦人十分受用,很快奉上香茗款款說道:"外子正是書院塾師,夫人若有疑惑,不妨讓他來為您分解。"崔落花正有意與李懷英見一見,忙道謝。
li60830 發表於 2019-1-4 22:29
四十五

  北國男女之防原本不嚴,但李懷英入室之後態度十分謹慎,眼睛一刻也不隨便亂瞟,說話也有分寸。崔落花見這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樣貌只能說是端正清秀,可是如此沉穩令人心生敬重,由此也不難解釋真寧為何對他那麼歎服。

  隨便攀談時,她得知李懷英原來是太學當中的佼佼者。國家早在百餘年前就允許各地才子入太學,結果到先帝時代太學生已經多達兩千,太學子弟也難以盡數為官。李懷英沒有高貴出身,去年便出了太學成親,之後不久又到明德書院講學。

  儘管只是片刻閒聊,崔落花已從李懷英口中抓住些許危險的苗頭。她放下茶盞,面帶憂色:"其實我們府中早為小公子請了塾師。那是頗有家學淵源的一位先生。但是不知為何,小公子不喜歡在家中用功,一定要來公學就讀。李先生覺得,公學與家學,何者優,何者劣?"

  李懷英肅容回答:"家學常常要靠幾代甚至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成氣候。單是這"持之以恆"一樣,已經令人欽佩。無論時局如何,家學能夠子承父業,將學問傳承下去。這是對國家的貢獻,又是一樣令人仰重的。各地文人嚮往名士風流,競相投奔,學問又能互相促進。此三樣足可標為偉績。"

  崔落花也是世家出身,聽了他的話很是稱心,連連點頭。

  李懷英又侃侃而談:"但公學有另外的好處。家學之內思路有限,尊卑分明,因此往往重舊說而乏新意,未免單調。公學學子來自五湖四海,俊才雲集,眼界與想法都更為開闊,處事態度也更有生機。"

  崔落花一邊聽一邊觀察,心中暗笑他畢竟年輕天真,輕輕說:"年輕人有這種信心是很好。如果說家學不及公學子弟的眼界,那為什麼朝堂上世家子弟多,公學子弟少呢?"

  李懷英笑道:"朝堂之上孰多孰少,只能說朝廷用人有偏廢,怎麼能說明學問的高低呢?" "先生的意思是,世家子弟都是仗勢而入,尸位素餐,只有公學子弟才是以才授職,雖少猶精?"

  李懷英變了臉色,他的夫人忙上前圓場:"哪裡有這麼嚴重呀。懷英,時候不早,你是不是該去前面看看了?"

  崔落花沒有更多話想問,也匆匆道謝告辭,心裡卻對這一次會晤警覺起來。

  素盈得知真寧公主出宮是去公學,驚疑了一下,但也沒有像崔落花那般憂心忡忡。她若有所思地問:"那個塾師,依你來看,真寧是不是對他……"

  "這倒沒有。"崔落花忙說,"似乎公主只是去聽他講學,連面也沒有見過。這恰是臣最擔心的。"

  素盈手裡拿著一根髮簪,不住地在自己手背上輕輕敲,心中暗暗地想:真寧只是去偷聽,就學會在聖上面前議論宰相的長短……那麼公學裡的學生,平日都學些什麼呢?誹謗朝政嗎?

  崔落花眉頭緊鎖,沉聲道:"公學子弟妄想動搖世家,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不過他們勢單力薄,從來沒有得逞的機會。公主貴為皇家血脈,受到他們教唆始終不是好事……"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崔秉儀想得那麼長遠,實在太多慮了。"素盈的眼睛輕輕從崔落花臉上掃過,將金簪插到發間,悠悠地說:"區區一介書生,能有多大能耐?"

  崔落花不便多言,小心地問:"那麼,叫做封令柔的宮女該如何處置?"

  素盈柔柔地笑了笑:"暫時裝作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吧。下一次真寧公主出宮,如果還是去那書院,你立刻讓我知道。"她移步石榴花前,仔細欣賞之後剪下幾枝花瓣完滿、結有珠子大小石榴的,精心紮成一束命人送到玉屑宮。

  "今天我見到邕王世子。"她說,"有那樣一個讓人羨慕的孩子,想必邕王就算遠離繁華的京城,也不會覺得寥落。"

  崔落花知道在宮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素盈操心,不敢再用公學子弟的事情煩她。

  "說說東宮的動向吧。他近日就要回來,東宮裡的人都準備好迎接了麼?"她一轉身,背影染上秋意。

  崔落花連忙跟上,低聲說:"娘娘放心。"

  聽到這句話,素盈的臉上才露出笑容。"事有輕重緩急,東宮裡的事情要緊,千萬別出了差錯--至於真寧,堂堂公主私出宮廷,畢竟不能視若無睹。這個還要崔秉儀再留心。" 崔落花與素盈心中,都隱約覺得真寧親近公學子弟似乎是個危險的預兆,但她們怎樣也無法料到,在即將到來的一年裡,竟然是她們所輕視的一介書生,將要做出連親王、後家這些最權威的世家貴族也不敢輕舉妄動的事。

  第六章對立

  邕王攜子狩獵的那天清晨,下了一整夜的綿綿細雨悄然消弭。世子興致很高,他頭天得到了皇后賞賜的小馬和平王贈送的全套鞍具,忍不住孩子喜歡新鮮的心性,一大早起來親自扣轡頭掛鞍韉。

  邕王原本不打算在京城做出顯眼的事,但平王之子素沉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絕,然而始終不願太張揚,隨便叫了幾個好身手的家人與他同行,隨身物品也儘量精簡,一心想著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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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素沉上門的時候,見邕王身邊只有十二三人,悄悄向身邊的領隊遞個眼色。那領隊趁主人們寒暄之際退了出去。待邕王整隊出發時,發現素沉一行也不過十個人,笑道:"郡王貴為國中第一等的貴族子弟,出遊也這樣簡樸,實在難得。"

  素沉來時帶著二三十個人,料到自己遣回大半隨從之舉瞞不過他,便泰然自若地回答:"殿下領隊,在下豈敢僭越。"這話換別人講,免不了有三分刻意。但素沉的聲音態度一向淳實,自他口中說來也似發自肺腑。邕王聽了微微一笑,叮囑同行諸人靜靜前行不可擾民,一直到出了城門才縱情策馬飛馳。

  平王獵苑雖然不能與皇家相比,在京城近郊也屬難得之大。邕王上京時曾經路過,早知道其中茂林甘泉堪比名勝,這天當然大大讚嘆一番。素沉也早打聽過,知道邕王性情恬淡不喜狩獵,年幼的世子雖有豪情,可腕力臂力都有限,還沒有獵過龐然大物。因此平王命人蒐羅了許多野雞野兔等小獵物,散佈在獵苑內,又早早將一處幽雅的小亭收拾乾淨。素沉陪邕王父子盡情追逐了半日,晌午時分陪他們在亭內小憩。

  這時,林間淡薄的霧氣在漸漸明朗的陽光下飄逸,四處瀰漫著土與葉的清香氣息,一道清流在亭邊蜿蜒遠去,流水淙淙,鳥鳴清幽。邕王頓覺身心舒暢,命人斟酒與素沉對飲。

  他們才休息了不到一刻,忽然聽遠處一陣喧鬧越來越接近。邕王侍從們立刻排開架勢嚴陣以待,素沉也不明所以,大為尷尬。

  不一會兒,一隻鹿向他們跑來,一隊人馬追逐著它,旋風般捲到了眼前。素沉一見那些衣著華麗的少年貴族,就不住蹙眉。而那些少年卻對他們視若無睹,追逐著鹿從亭子邊呼嘯而過。

  鹿早已驚慌失措,不一會兒又慌張地轉了回來,見這裡有邕王等眾多人馬,又掉頭亂跑。世子一直好奇地張望,這時忽地抓起手邊的弓,搭了兩支箭在弦上,一鬆手,那鹿兩條後腿就各中了一箭。他在電光石火之間露了這樣一手,連素沉身邊老練的獵手們也齊齊地大聲喝彩,上前為他活捉了那頭鹿。

  那些少年貴族正在引弓,卻被一個孩童得手,不由詫異地紛紛勒馬。

  邕王見兒子並沒有顯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讚許地向他點點頭,又轉眼去打量那些少年。其中一個年輕英俊的公子看見素沉後"咦"了一聲,連忙跳下來施禮:"大哥今天怎麼有興致出獵?"

  邕王見這公子相貌出眾,便和顏悅色地問素沉:"難道這位就是蘭陵郡王?"

  素沉忙回答:"蘭陵郡王至今仍在府中閉門思過。這是在下的妹婿,相府的二公子云垂。此地緊鄰聖上賜給宰相的獵苑。狩獵時追逐獵物越過了界是常有的事,只是親家之間從來不計較這些。未料到今天因此擾了殿下雅興,萬望殿下恕罪。"

  邕王聽素沉話中的意思與相府十分親密。他原本就無意追究,又見眾少年各個不似尋常出身,笑著做個順水人情,邀他們一起飲酒休息。

  那些年輕人也不推辭,一起下馬謝過東道。唯獨雲垂見亭子狹小,力邀邕王到相府林地中一處連亭。邕王不願與他家有瓜葛,婉言推辭。雲垂也不勉強,命人鋪開氈子席地而坐。一群人分了高低主次,雲垂想到自己無官無職,在這裡是客,就坐到了後面。有幾個同行的人敬他是宰相次子、素沉的妹夫,讓他往前面去,但云垂一向不以為意,隨便坐在末位也自得其樂。

  邕王細細打量一遍,慨嘆道:"離京多年,面孔都生了。"旋即問起眾人的姓名來歷。一問才知:前面坐的多是素氏,既有在京官員,也有後族子弟。其中一位衣飾極其華美的,是恭嬪與景嬪的親弟弟,身邊親隨和應用之物竟比素沉還豐厚許多。還有一個少言寡語的是安嬪的遠房堂弟,與邕王妃也沾親,邕王連忙讓世子與這位表舅見禮。問到後面已經沒有顯赫官職,但邕王臉上始終沒有半分輕慢的神色。雲垂坐在最後,看在眼裡不住暗暗點頭,對邕王添了幾分敬重。

  所有人報過家門,邕王才為難地笑道:"政令原是不許藩王與京官結交。本王也未想到諸位竟有這樣大的來歷,實在不便多加盤桓,不如這就告辭了。"說著起身要走。

  素沉急忙挽留,那些年輕人也無所謂似的笑道:"殿下這樣說未免不近人情。我們難得遇到殿下,剛剛心生仰慕,殿下三言兩語就要打發,實在大傷人心。就算是政令,也不是不能變通。"

  邕王一向知道京中素氏行為不端,眼看他們這樣輕浮,更覺得身為皇后長兄的素沉難能可貴。他也有意與素沉表示親近,便在素沉再次挽留時道聲"恭敬不如從命"。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漸漸聊得起勁。世子不能陪著喝,得到他父親的許可就獨自去林中玩。他走了不多遠發現一隻野兔,一邊追一邊也記了路,可是林中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樹木,三轉兩轉就迷失了方向,越走越遠。

  邕王等了一陣不見世子回來,有點著急,命人四下散開去尋找。他尤其擔心這個獨子,自己也騎了馬去找,一直走到平王與宰相兩家獵苑的交界處,也沒有看見兒子蹤影。他正想返回,卻聽見不遠處有野獸威嚇人的咆哮聲。邕王的直覺覺得是兒子遇險,忙循聲過去,果然見一隻凶悍的大野狗在世子幾步遠的地方虎視眈眈。世子手裡握著短刀,卻沒動彈。一人一狗都不敢輕易攻擊對方。

  邕王急忙拿出弓箭,一箭還未射出,從旁已有一枝銀箭"嗖"的射穿了野狗的脖子。邕王快步上前拉住兒子,見世子毫髮無傷,才放下心來尋找射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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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一個穿著紫色獵裝的女人牽了一匹白馬,從樹叢裡走出來。邕王一見愣了:那女人眉目如畫,一雙眼睛特別明亮,像會閃光似的。那件獵裝的紫色並不十分雅緻,可是穿在她身上也格外好看,更襯得膚白如雪。

  她見到邕王也愣了一下,不再往前走,就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施禮。世子認得這是在丹茜宮見過的德昌郡主,連忙道謝。

  素瀾沒想到偶爾跑出來騎馬會遇到這樣一幕。見世子手握明晃晃的短刀,她遠遠地笑著問:"世子持有利刃,為什麼不進攻呢?"

  世子收起短刀,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我沒有殺死它的把握。激怒一隻無法殺死的野獸,不是明智之舉。"素瀾心頭晃過一種熟悉之感,記得崔落花也教過她同樣的話。她莞爾向邕王道:"殿下自這裡向南,不需幾步就可以回到平王獵苑。"說罷兩人四目相對僵立片刻。

  素瀾欠身施禮,牽著馬轉身離開,邊走邊想:邕王雙目精華暗斂,方才挽弓欲射的一剎銳氣逼人。果然是皇帝的手足,不僅有十分人才,深藏不露的功夫也了得。可惜他只是京中過客,不然與他結交倒也有趣。想著回頭望了一眼,恰好撞上邕王也回頭望她。

  這一個回眸讓邕王想起了丹茜宮中驚鴻一瞥,原來就是她。他不便請教人家女眷的來歷,問兒子又只知道是德昌郡主,卻說不出德昌郡主是哪一家出身。他心裡帶了一個大大的疑團與素沉等人會合,提起這一場虛驚,大家才笑道:"原來是郡王的妹妹,琚兄的賢內助--殺只野狗對那位夫人不過是牛刀小試,正經出獵時,指揮調遣人馬、打虎殺熊獵鹿都不在話下。威風機智,讓我們這些男兒都無地自容呢。"

  雲垂聽了心裡不大自在,只陪著微微笑了一下。邕王謙謙有禮地讚一句:"琚公子之福真令人羨慕。如此說來,尊夫人算一位女傑,若是生為男兒,真讓人有心結交。"

  雲垂淡淡地說了聲:"這樣的女人在素氏也不稀奇,何況拙荊原本是娘家用心栽培的。嫁入我們這等人家,倒是陰差陽錯可惜她了。"旁人不好說什麼,素沉出來圓場道:"秋日晝短,天色不早。殿下與世子又經歷一場虛驚,不如早些回城。"眾人連聲應諾,結伴回家。

  去時不過二十來人,回時卻變成了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他們走在路上不免引人注目。邕王向來不喜歡被人關注,覺得十分不自在,偏偏那些素氏少年驕縱慣了,飛鷹獵犬又熱鬧得不得了。他們一群人走在大街上,迎面忽然撞上一隊儀仗,雙方僵持住誰也動彈不得。儀衛中負責清道的兩人知道這一班都是貴族子弟,也不願得罪,反而是原本不需避讓的邕王不願在京城中多事,沒有聲張就挽了韁繩側身一旁。這一來又被那些貴族少年輕視了幾分,覺得這位親王太沒有威儀。唯有素沉與雲垂兩人覺得他不拘小節的氣度令人佩服。

  貴族少年們暗自數了數,那儀衛中除卻清道的兩人外,有青衣女官六人,後面跟著偏扇、團扇、方扇各十六枝。他們心中各自稱奇,再看三具行帳、兩具坐障之後跟著翟車,兩邊走著十六個婢女。仔細數了數馭手,發現是八人,這才知道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外命婦儀仗。

  邕王與素沉見車上包裹著白銅製成的花紋裝飾,比別人更驚異:儀仗主人不是王妃便是公主。京城的王妃僅有平王妃而已,邕王想著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素沉。

  素沉見隊伍彷彿要去平王府,但母親平王妃身子沒有大好,平日足不出戶。又猜測是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要去迎接妻子鳳燁公主入宮。素沉心裡疑惑,剛想告辭回家,卻眼見那儀仗轉了個彎,走到另一方向。

  年輕人們心裡好奇,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邕王正好藉機與他們分手。素沉思忖去白府接榮安公主也不是這個走法,不知道哪裡還有王妃公主,索性混在那些貴公子中。

  他們尚且覺得這種陣仗蹊蹺,尋常百姓就更加好奇,一股洶洶人流尾隨其後,場面頗為壯觀。

  不想這一隊神秘的儀仗,竟停在一座清靜肅穆的書院前面。大家正嘖嘖稱奇,書院大門洞開,一個少女走出來,院內衣冠士子早就跪成一片。眾人見書院之內走出一個女子已覺十分奇妙,又見儀仗是向那小姑娘拜倒就更加驚詫。儀衛之中的青衣女令向四方喝道:"公主威儀,萬民拜受!"一直喊了三遍,人群陸續跪拜,不敢以目光褻瀆。

  素沉知道這女孩兒是小公主真寧,也吃驚不小。只見真寧滿臉羞憤,幾乎氣得哭出來。他也早知道真寧有時會偷溜出宮,素盈一向管不住。想必今日出動儀仗迎接真寧公主,正是素盈給的下馬威。然而令一個未出嫁的小公主如此蒙羞,素沉也覺得稍顯過分。

  見他只是下馬側立,儀令上前欲以長杖擊打。素沉身邊的隨從一躍而起,橫身攔住她朗聲說:"東洛郡王在此。"儀令聽說是皇后長兄,忙撤回長杖。

  真寧公主聽得分明,厲聲道:"公主位列品外,親王皇子以下皆要對我行禮。此人對公主儀仗無禮,為何不打?"她的行蹤被素盈揭穿,又令她在人前顏面盡失,此刻不免言辭刻薄,神情又透出狠毒。素沉不由得擰眉緊緊盯著這個囂張的小公主。

  真寧一碰到他的目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地想起素盈拜後那天也是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裡連帶著深深憎惡素沉,仰起頭狠狠瞪著他。

  那隨從又仗著膽子道:"世上豈有姐夫跪拜小姨、母舅跪拜……"

  他還沒說完,真寧已笑起來:"他是誰母舅?我倒想見見他的外甥呢!可惜還沒出世吧?"笑畢冷哼一聲:"看在大姐份上,恕你無罪。"竟步入翟車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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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素沉望著路上飛塵不住搖頭。那些站起身的少年貴族也咂舌,又見好脾氣的素沉也黑青了臉,他們都不敢多話,轉而好奇地向書院裡面張望,嘀咕這明德書院有什麼名堂,怎蒙公主大駕光臨。

  明德書院的學生們見門外有這麼一群沾塵帶血、呼鷹喚犬的貴族,一個個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貴族少年們都非遲鈍之人,自然體會到他們的敵意,一個個也橫眉冷對,滿臉不屑。雙方互相看不上眼,貴族們呼喝著紛紛上馬離去,學子們也紛紛轉身入內。

  一名塾師正打算將大門合攏,素沉用馬鞭抵住,兩人隔門對視一眼。素沉畢竟年紀大,誠懇道歉:"獵物血污弄髒貴地,自有我家家奴善後,望先生見諒。"

  年輕的塾師笑道:"郡王不必掛心,區區幾塊青石板,書院弟子足能應付。"不容素沉再開口,塾師伸手攔住,緩緩又道:"否則何以掃天下。"

  素氏乃是國中第一等名門,其它貴族根本不能入他們的法眼,對一名布衣平民如此謙和,足可令尋常人顏面生輝。可這塾師說出"掃天下"三字時,卻如同他當真會有凌駕素氏的那一天。素沉沒見過哪個讀書人有他這氣勢,心裡生出一絲好感,有心與他結交:"先生尊姓大名?"

  "李懷英。"塾師微笑著關上了門。

  他報上姓名的神態,彷彿整個世界都將認得他、記住他。

  第七章不眠

  真寧公主儀仗回宮之後,把自己關在寢宮內誰也不見。她這一次出宮回宮動作太大,連玉屑宮也被驚動。

  素盈往玉屑宮侍奉晚膳時,自然而然地在第三個"可"字後面望了一眼,發現皇帝竟然站立在窗前。她腳下不由自主快了起來,三步兩步到他身邊。她喜出望外的神情一目瞭然,皇帝微笑著一手扶著窗櫺,一手伸去挽她。可這一下他又站立不穩,素盈忙用身子支撐住他,宮女們七手八腳將皇帝攙回床上。他臉上的微笑變成尷尬,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還以為總算有點起色……"皇帝輕輕嘆了一聲。

  素盈一面坐在他身邊喂他進食,一面寬慰說:"祛病如抽絲,陛下不必急在一時。"

  皇帝吃了一點點東西就再也吃不下,反而說起真寧拒用晚膳,語氣中對素盈有少許責備:"動用全套儀仗,讓未成親的真寧公主暴露在百姓面前,這樣羞辱她,是你做得太過了。" 素盈知道皇帝偏愛公主,但還是倔強地說:"讓她蒙羞的是她自己--她如果還記得自己是沒成親的女孩兒,就不該跑到那年輕男子云集的地方。"

  皇帝目光灼灼,素盈被他看得心虛,稍稍側了側身。心裡卻又想:真寧也以不著邊際的藉口對素沉無理取鬧。這樣一想就覺得對她這種女孩子,教訓一下沒什麼不對。皇帝卻不以為然,說:"十來歲的女孩子整日困在宮中,對外面有所好奇,也不是多麼奇怪的事。況且她去開開眼界,也不算為非作歹。"

  "陛下一直都知道?"素盈心中還有些不服氣,"陛下知道她在那書院裡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我面前說出素氏和崔氏絕對不會教她的話,自然是那書院的影響。可是,偶爾會覺得,她的想法也很有趣。"皇帝握著素盈的手微笑起來,"她雖然性子不好,但是會成為一個有主見、與她兄姐完全不一樣的人--當父親的對一個女兒還能奢求什麼呢?"

  素盈見他如此偏袒,只得緘口。

  "你呀,是在嫉妒她。她的身份,她的膽量,她的冒失……"皇帝不疾不徐地說,"現在,她再也不能去那座書院,他們也不敢再接待私自離宮的公主。她甚至不能再離開宮廷--外面會有人認出她,還有可能傷害她。"他嘆了口氣,"可是,你把這個小東西跟自己關在一起,能管得住她麼?"

  素盈轉過身,口氣平淡:"陛下難道不覺得,為真寧挑選駙馬的時候到了嗎?"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是啊。"他答允得這麼爽快,素盈卻無法高興--最近實在太順利,無論她有什麼願望,他都為她實現。她不放心素颯,還不需要開口,他就輕判了。她不放心真寧,大略一提,他就同意把公主嫁出去……他是怎麼想的呢?

  素盈凝視著他,目光漸漸飄忽,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是她付出代價的願望正在實現嗎?她決心再試一次--

  "今晚讓我留下吧……"

  他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素盈想,他的包容還沒有讓他放棄固執。明天,明天就去把那些石榴樹拔掉。

  可是他這時候說:"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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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素盈撐起身看著他,他的目光清澈冷靜,與她對視時毫不動搖--這才是他的目光。素盈在這個剎那清楚地證實了自己的疑慮:他心裡一定有另一個信念,讓他能夠在表面上對她不斷妥協。

  她釋然一笑,搖頭道:"妾一時任性,現在已後悔了。陛下身體剛剛有康復的跡象,妾不敢妨礙陛下休養。"說罷站起身,像往常一樣井井有條地安排皇帝休息。

  這一天並不是什麼大日子,然而有很多人徹夜未睡。

  真寧在自己的寢宮中又餓又恨無法成眠,暗暗發誓決不被素盈嚇倒,有機會一定要再出去,讓素盈再也無計可施。又不知道懷英先生和馮氏經過這一番鬧騰,對自己是何感想,還會不會歡迎她再一次出現……不會的,他們一定不會畏懼。他們是懂得許多道理的人。她還有很多疑問需要請教懷英先生呢!如果能明白懷英先生所通曉的學問,她一定可以變成一個和姐姐們不一樣的公主!

  想起兩個姐姐,真寧又想起近來宮女們偷偷告訴她,天子和皇后要為她擇婿了。想到這個真寧就覺得噁心。像榮安姐姐那樣千挑萬選,歡天喜地地嫁人,不過是嫁給一個白信默而已。榮安是犯了傻,才沒發覺自己所托非人。現在又要讓另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利用她高攀皇家血統?絕不!

  她要走的,是另一種道路!

  明德書院的後宅裡,李懷英的夫人馮氏猶自嗟嘆:"那瑞兒姑娘,竟然是……唉!"

  李懷英仰面躺在床上,一雙手放在胸前,十指像撫琴一般,悠閒地輕輕在被子上摩挲。好半天他才說:"瑞兒姑娘平常是怎麼說她家裡的事?好像聽你說過,她提到家裡父親臥病,後母生性懦弱卻想要霸佔家產,還有一個陰險的管家在一旁覬覦?"他臉上綻放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呵!她還說過什麼呢?"

  馮氏反正睡不著,將真寧數次來時說過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丈夫。李懷英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末了馮氏惋惜道:"挺好的一位小姐,竟然是公主……只怕以後再見不到了。"

  李懷英卻笑道:"等著吧!她還會來的。"

  邕王府裡也有一盞孤燈遲遲不滅。邕王在燈旁悠閒地翻閱書籍,時不時拿書中的典故向崔落霞請教幾句。書案前跪著世子,他們兩人卻視而不見。世子平心靜氣地聽他們談天說地,明明已經跪了很久,卻沒有一絲怨色。

  邕王看完了一本書,問兒子:"知道為什麼罰你嗎?"

  世子恭敬地回答:"因為孩兒在郡主面前多言。"

  "你面對野狗的時候,知道不能輕舉妄動。但面對人的時候卻忘了謹慎,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判斷力。"邕王溫和地說,"她看起來不像野狗那樣凶殘,但她是素氏。你尚未出世時,她學的東西已經比你更圓滑複雜。"

  崔落霞神情凝重,也說道:"世子可知,大約就是三年前的這個時候,那個女人殺死了宮中自己懷孕的妹妹。不久之後,陷害了當時的皇后素若星--那時她不過是個沒進過宮門的年輕女子。"世子與邕王都吃了一驚,崔落霞接著又道:"德昌郡主的妹妹在入宮參選之前毒害郡主,害她錯失入宮良機。她入宮的妹妹也很有手腕,不過幾個月就得到聖上逾制臨幸,進而封為淳媛,有了身孕。東平郡王,也就是如今的平王對這個小女兒滿懷希望,對郡主受害一事隻字不提。郡主嫁了宰相次子,一直隱忍不發,但是一出手就要了妹妹的性命,令其父願望落空,還把罪證隱隱地指向了當時的皇后。"

  她想起往事,不住感慨:"當日老婢尚在丹茜宮中,星後被廢之前已經大約知道事情本末,但是跟別人說是死者在宮外的姐姐所為,任誰也會覺得她異想天開。而且郡主又是相府的兒媳,星後鞭長莫及,加之當日所處的境地複雜,根本無法與相府反目,竟硬硬地吃了這個虧,草草地找了替罪羊--是德昌郡主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柔媛。原意是報復這一家人,更想不到郡主越發大膽,險勝一次還不罷手,居然為宮裡的另一個姐姐麗媛出謀劃策,將星後也陷害了。"

  她搖頭嘆道:"那女人像無處施展的野藤,野心極大!給她一個縫隙,她就會破壁而出,肆無忌憚地蔓延--不是為了實現什麼宏圖偉業,只是為了證明她有能力做到。"

  邕王端坐細聽,末了,肅容沉吟道:"如此說來,這人在素氏當中也是個奇人……"

  "殿下如想韜光養晦,最好不要與此人有瓜葛。"崔落霞徐徐說,"誰能控制野藤的長勢呢?"

  世子認真地聽了她的話,點了點頭,卻見父親的神色不似平常。父子二人各自回房就寢之前,世子忍不住仰頭問父親:"素氏的女人當真那麼狠毒嗎?母妃可不是這樣。父王的母親也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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