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當然--我幫你,用你喜歡的任何方式,左右天下!只要你情願用二十年作為代價。" "我要我的丈夫活著。"素盈這樣答她,"站在高處的男人,有時需要面對江山美人的抉擇。而站在高處的素氏女人,不需要想這麼多--他就是我的天下。如果你能做到,就把許諾給我的天下,換作給他的壽命。"
儘管王秋瑩說,她盡全力能夠為皇帝拖上一年。儘管這一年當中,他再不能像過去那樣健康,而且,時常還會很痛苦。但……
"這是你為他換來的一年。"素盈幻覺中的白衣女子在風中起舞,"如果您不願犧牲,唯有不斷將別人放上祭壇。獻上祭品,努力跳躍吧,黃兔就在你的眼前。"
玉屑宮的香,的確又把這幻覺招來。素盈輕輕地揮了一下袖子,趕走被她取名為"幽馥"的幻影。傍晚時分,新月已懸在樹梢了。她佯裝欣賞來掩飾自己奇怪的舉動,嘆息道:"一顆星星也沒有。真是孤獨的月。"
睿洵看著漸漸染上夜色的天空,不知不覺失神。
西邊弦月比他印象中的京城明月更加蒼白脆弱,似乎一箭射去,它就會在藍色天心支離破碎。
身著甲冑的東宮妃素璃走到他身邊,不明白他在看什麼,又在猶豫什麼。"聽到那聲音了嗎?"她問。靜謐中傳來異國的軍歌。敵人似乎永不知氣餒,永遠在挑戰他獲勝的信心。"明日一定又是一場血戰。"素璃慢悠悠地說,"明日的明日……永遠是血戰。你父皇如今纏綿病榻,命運叵測。我們卻被皇后和宰相阻在這裡。"
"不。"睿洵平靜地反駁。宰相也許是那樣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睿洵與宰相琚含玄,變成一山二虎,遲早要有一方以死結束角力。既然他幾次出手都未能奪取宰相性命,就不得不防範來自宰相的致命一擊。他來到這裡,只是為了掌握軍權,籠絡武將,方便日後剷除異己。
可是他剛出征,父皇便突然病倒。
皇帝的安康意味著什麼,他與宰相都知道。他在陣前廝殺的時候,宰相一黨當然是在京城中籌劃萬全之策。結果他這儲君被排斥在外,遲遲無法回去。
可是皇后……素盈也是那樣想嗎?
"不?"素璃能猜到他牴觸什麼,冷笑道,"想想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素盈不是聖女,她同樣會痛下殺手!"
母親被廢之後多次嘗試重回丹茜宮。素盈面對她一次又一次的掙扎失去耐心,終於同宰相一起,逼死了她。母親身邊的侍女回到京城之後,一五一十地說出一切。"娘娘的遺言?"侍女迷雁愣了一下,低下頭說,"娘娘對宰相說,照顧榮安。奴婢也要謹從她的安排,到榮安公主府上去了。"
榮安是幸運的,母親到死偏心她。一國儲君則必須要靠自己。然而那樣怯生生的月牙,當真是他的弓箭能夠射下嗎?睿洵低下頭,看到素璃手裡一對匕首。也許她……她才是夫妻兩人之中,更有能力劈荊斬棘的那一個。
睿洵拿起一支匕首,素璃便微笑起來,毫不猶豫地抽出另一支,在自己手掌中間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新婚枕上,他們不曾山盟海誓永結同心。此時此刻,卻一起說出自己的許諾。 "殺盡奸魅,穩固儲位。"素璃低低地說,"太安素氏的一切,都將成為你的力量。"
"共守天下,永昭恩眷。"睿洵說,"你將像你的姑姑、我的母親一樣,成為皇后。無論旁人如何離間搆陷,我不會讓你落入她被廢的結局。我們的兒子睿歆,將會挑選太安素氏之女為妻。當我百年之後,他們將是又一代皇帝與皇后。"
"違此誓言,日不得安,夜不能眠。"兩人齊聲說罷,擊掌三次。
"殿下,戰場只是你積蓄力量的第一步,不會將你困住。京城,整個宮廷在等著你和我,我們必定凱旋。"素璃的口吻堅定樂觀,"在那之前,必須處置龍驤將軍。接下來是謝震、素盈、宰相和他的兩個兒子--前往縵城離宮,將姑姑逼死的人,必須受到懲罰!"她斬釘截鐵地說,"姑姑的冤屈必須昭雪,她必須是一個光華燦爛的皇后。否則,身為犯罪被廢的皇后之子,你將受到多少非議!"
睿洵看著素璃,目光冷下來。除了丹茜宮,她從來沒有對別的動過心,向誰揮劍都可以毫不遲疑。而他……
睿洵看著手心的傷,攥緊了拳。他不該猶豫。
他取了三枝箭,將箭頭在承接二人鮮血的碗中浸過。張弓開滿,鬆手時,弦上染血,他的臉頰也濺了星星點點的紅。
箭直直地飛向新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