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在他憤怒的目光中,深泓靜靜地站著沒有動,挺拔的身姿像一尊安詳的神像。
那一系列的事件之前,他也不知道。直到父親落水的一剎,他腦中霎時響起端妃的話:"到他身後。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五年!"他立刻明白端妃要他不離父皇左右,等的正是這一瞬間。讓疏離十五年的父子邁出父慈子孝的第一步,還有什麼比共同經歷一場驚險更有效?不過,直到邁入皇城,端妃變成皇太后掌控後宮而沒有為難潘公公,深泓才恍然大悟:"他從來沒有背叛你,只是換了一種方式效忠。"皇太后狡黠地笑了笑,說:"否則他怎麼會特意挑出一張讓你技驚眾人、讓秀王出醜的弓?"
"奸佞小人!"秀王咬牙切齒地再罵一聲,"是你的陰謀害死我的父皇,是那毒婦害死我的母后!"
深泓勃然變色,身子雖然未動,但神態讓深凜在瞬間望而生怯。
"真正的毒婦是誰,你應該明白,只是不願意去想。"深泓冷笑著說,"我為了親近先皇,害他染上風寒。她卻藉機要了先皇的命--為了在他下決心選我之前,讓你坐上皇位。"
"住口!"
"如果我沒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籠絡睿素兩族,此刻你母親的心願應該得遂,而且把謀害先皇的罪過全部推在我名下。就像你正在做的這樣。"深泓長長地嘆了口氣,"其實你知道,有些看起來楚楚可憐的人,死得不冤。"
"住口!"秀王再一次憤怒地大吼。深泓於是閉口不提懷敏皇后的劣跡,儘管兄弟兩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事實。沒有哪個素氏女子一塵不染。換了深泓自己,也不能容忍別人用醜陋的事實揭發自己的母親。
秀王緩了口氣,問:"你想怎麼處置我?"
深泓再度微笑,轉身向外走。他一直走到宮城城門上,走到已經等了一會兒的皇太后和皇后身邊。秀王被推到城門下,不解地仰望兄長。
皇太后冷眼看看這對兄弟。彷彿料到深泓還是不會當眾處死他的弟弟,她用極為冷淡的口吻問:"對不信你有善意的人行善,有什麼意義?"
深泓恭謹地回答:"我聽說,有種帝王叫做仁君,他們以仁愛治國。"
"呵,是這樣的。"皇太后用低微的聲音嘀咕,"你也可以成為那種帝王。不過,那種帝王只要對世人仁慈就可以了。只要對世人好一點,秀王這樣的傢伙,你殺多少個,世人也不會在乎,依然會把你奉為仁君。"
深泓沒有接她的話,俯瞰城下眾人,朗聲道:"朕與秀王共承氣血,何忍相殘。昔日秀王深得先皇垂愛,朕怎忍傷逝者之心?今赦秀王無罪,於京中賜第。"深泓一揮手,城下有人捧出一張漆黑的弓和一支箭。箭雖非崇山的箭,弓卻是當日的弓。"皇弟,朕將一箭之地賜你興建王府。東南西北,不管你意在何處,但射無妨。"
那張弓對過去的秀王來說不大容易,然而今非昔比。誰也能看出這是皇帝刻意厚待弟弟。他竟這樣放過秀王,讓人難以猜透他到底想些什麼。過去他強迫秀王在皇極寺出家,那時的秀王尚未謀反。如今他卻准秀王在宮城之外京城之內興造府邸,著實令人費解。難不成要將秀王一輩子軟禁其中?
深泓話音方落,百僚之中有人發表異議:"陛下仁慈友愛,恩澤四海。然秀王謀反重罪乃十惡之首,罪不容赦……"
"哈哈哈--"那人還沒說完,秀王就大笑起來,輕蔑地抄起弓箭,仰面向城樓上的深泓笑道,"果然是慈善仁厚的陛下!多麼愛惜手足,多麼冠冕堂皇!連我都要相信,你會真的既往不咎。"他神情戲謔,環顧四周,"我的王府,建在哪裡好呢?唉--無論在哪裡,都是你觸目可及之處。無論我住在哪裡,都要擔心你有朝一日變卦,又來取我的性命。只要你活著,天下就沒有能讓我安心的容身之處。"
他忽然一個旋身,引弓搭箭對著深泓。彷彿料到他會妄動,守衛城下的含玄幾乎在同一瞬間向他投出手中的纓槍。
弓弦"嘣"一聲斷了,羽箭無力地撲落在塵埃中。銀色的纓槍貫穿秀王的胸膛,鮮血很快蜿蜒成觸目驚心的詭異圖畫。
那個剎那,所有人無法回神。短暫的死寂之後,城下轟然亂了起來,諸臣都失了顏色,唯獨皇太后在城上"噗"的笑出了聲。"宛嶸的兒子,怎麼是這樣?"她用袖子捂著嘴,讓人看不出是冷笑還是鄙夷,"真是個讓人失望的孩子!"
深泓的神色一絲未變,看著躺在血泊與灰塵中氣絕的弟弟,悠悠地說:"天真明朗、率直驕傲,帶著不顧一切的決心和勇氣--這是您不屑的孩子,卻是先皇想要的孩子,所以,他才被養成這樣。"
皇太后微微偏頭,斜睨了深泓一眼,點頭說:"不錯。"她看著城下忙亂的人群,嘆道,"這一次讓人再也無話可說。你對他仁至義盡,他卻以怨報德。真是死有餘辜。"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凝視深泓,又道,"不過還有小小瑕疵。如果不是琚將軍救駕及時,陛下豈不被他射傷?天子性命,怎可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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