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
入冬後, 照王雱往常的習慣, 那肯定是能躲懶就躲懶, 司馬光都叫女兒兒子盯好王雱,讓他別想懈怠。
王雱私底下和司馬琰嘀咕:“岳父真瞧不起人, 我可是成了家的人,得給媳婦孩子掙家底的!”
說到掙家底, 最近朝中大佬們家裡都遭了洗劫, 王雱按照關係遠近訛了不少東西, 韓相公位高人好, 所以訛了大的;包拯家裡有點窮, 所以訛了小的。也有些人特別雞賊, 沒等他開口就送他一張墨寶,省錢!
王雱專門騰了個櫃子來藏這些寶貝, 還和司馬琰感慨:“韓相公真吝嗇, 這麼多年了,還記著當年送我的端硯。哪有這樣的?送給別人了還惦記著!話說回來, 端硯就是端硯,名聲響亮果然有名聲響亮的道理,我用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壞, 反而越發順手了。”
司馬琰實在同情韓琦。
這位大佬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讓王雱惦記了這麼多年,東西被順走了就算了,這小子嘴裡還沒句好話!
王雱美滋滋地欣賞完藏品, 關上櫃門, 拉著司馬琰去逗弟弟。
兩個弟弟初夏出生, 入冬後他們已經掙紮著開始學坐,拿起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小玩具叮叮咚咚地玩。
王安石給兩個小娃娃起了名,一個叫王雭,一個叫王霽,瞅瞅他爹的起名水平,王雱都差點唸錯!
不過,兒子是人家生的,王雱的指手畫腳自然以失敗告終。王雱只能悄悄和他媳婦嘀咕:“我叫王雱,雱,意思是雨雪很大;二弟叫王雭,雭,雨很小;三弟叫王霽,霽,天晴了。爹的起名邏輯還挺講究循序漸進!”
兩個名字被王雱嫌棄的弟弟眼睛黑溜溜,一見王雱進來,就齊齊轉頭看向他,張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王雱可喜歡小孩了,當即脫靴上炕,陪兩個只會啊啊歡叫的兩弟弟玩耍,嘴裡也換成了誰都聽不懂的語言和弟弟們交流。
據王雱自己說,這叫“嬰語”,小孩子肯定能懂,你不是小孩,那當然聽不懂,沒瞧見兩個弟弟都專注地望過來嘛~
司馬琰沒忍心戳穿他:你拿個怪叫雞在旁邊猛捏,他們會更專注,甚至會伸手來搶!
王安石是個工作狂,工作做完了還要加班,他下衙回來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三個兒子的聲音,一陣頭疼。
兩個小兒子都特別親大哥,王雱一來他們就特別歡,這也是他時常加班加點到飯點才下衙的原因,一個兒子就夠操蛋了,三個一起鬧騰那更是能鬧翻天。
這還是兩個小兒子還不會爬不會跑,可以想像要是這倆再長大一點,怕是會在大兒子的教唆下把家給拆了!
王安石想繞路去兄弟的院子裡找兄弟說話,卻被眼尖的王雱瞧見了,王雱立刻招呼王安石過來逗弟弟。
等王安石走近之後,王雱把一個弟弟塞他懷裡,讓他也和兒子親近親近。抱著軟乎乎的兒子,王安石有點手足無措。
王雱十分老練地糾正著王安石抱兒子的動作,嘴裡還不怕死地感慨:“公事再忙,您也不能不顧家啊,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您看您,連兒子都不會抱,您這個爹當得不行啊!”
王安石瞪他。
瞪著瞪著,王安石恍然發覺大兒子已經年近弱冠,再過個一兩年就是能當家做主的年齡了。他忽然想不起自己小時候有沒有好好抱過這個兒子,那會兒他才剛入仕途,和上官韓琦處不好,比起和妻兒相處,他更願意抱著書苦讀。
若不是隨著兒子到了能說會跑的年齡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吳氏天天暗自垂淚,他怕是沒注意到兒子的異常。這可是頭一個孩子,王安石自然不會不關心,放下書本和兒子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很快發現兒子不僅不是傻子,還特別聰明,便時常對兒子做些引導,說些諸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如何如何”的話。
兒子不再整天發呆,一天比一天頑皮,皮到現在簡直可以說是膽大包天了。
可更小的時候,王安石是沒怎麼抱過這兒子、沒怎麼和這兒子相處過的。
王安石默不作聲地按照王雱的教導調整好抱兒子的姿勢,難得地一整天都沒訓斥王雱。晚上臨睡時,王安石問吳氏:“元澤那小子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十幾年過去,一家人過得開開心心,吳氏很少想起那時候的事。王雱剛出生那一年多,丈夫在外面受氣,回到家便拿著本書在看,吳氏不好拿家中的事煩他,只能悉心照看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如今萬事遂意,吳氏自然不會再提當初的辛酸,只說道:“他小時候特別乖,不吵也不鬧,到晚上就睡覺,要吃要喝要拉撒都會啊啊叫人,從不怎麼哭鬧。”
當時吳氏也是頭一回當娘,每逢和別家女眷聚在一起,她免不了要問問別家孩子的情況取取經,一問才知道她家孩子乖得過分。等到學走學說話的時候,小孩依然很安靜,還總坐在那兒發呆,吳氏擔心得很,再問別人,都已經會說會跑了,這才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
記憶匣子一打開,吳氏便給王安石回憶了不少當時的事。王安石安安靜靜聽完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悶悶地說:“……你怎麼不讓我抱抱他呢?”
吳氏這才曉得王安石是白天抱了兩個小的,忽然想到沒抱過大兒子。她樂道:“你那會兒眼裡只有書,要不是雱兒瞧著不對勁,你都不怎麼樂意理會他。再說了,等雱兒再長大一些,你也沒少抱他的。”
王安石一想,也對,兒子能說會跑之後,總邁著小短腿到處玩,他有時候得到處逮人,找著後往肩上一扛,直接扛回家。只是現在想起來,難免遺憾在兒子更小的時候沒好好抱過他。
這小子從小就很記仇,他娘總抱他,所以他很聽他娘的話,對上他這個爹時卻總愛氣得他暴跳如雷,自己在一邊偷著樂。
王安石想著這事兒進入夢鄉,半夢半醒間回到大兒子出生不久的時候。他心裡一陣激動,上前把兒子抱起來哄,兒子睜眼看了看他,然後,尿了他一身。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王安石醒來後摸了摸自己的裡衣,干的,是夢!
這依然是要上朝的一天,王安石穿戴完畢出去和王雱會合,眼神怪怪的,看得王雱心裡發毛。王雱用過炊餅後忍不住問他爹怎麼盯了他一路,眼神還怪滲人!
王安石不是愛憋著事的人,當即把昨夜的夢給王雱講了,還把他訓了一頓,說他在夢裡都不消停,還故意尿他一身!真是豈有此理!
王雱聽得瞠目結舌,世上竟有這麼無恥的爹,自己做夢夢見的事兒,居然還有臉訓他!
他才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以前他就聽人說,有個哥們的女朋友睡醒突然對他又哭又鬧,說是他出軌了,問是什麼時候吧,她說是夢裡!瞧瞧這思維邏輯,簡直一模一樣!王大佬啊王大佬,你還行不行了!
不過,因為小時候沒怎麼抱他而輾轉反側到夢裡都夢見了,也怪可愛的。
他這個爹怕是大半輩子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王雱凶狠地和他爹撂狠話:“小時候你要是抱我,我一定尿你一身!”
王安石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反了天了你!”
揍完兒子,王安石也舒坦了。他從小就不是個能和別人好好相處的人,連弟弟們都和他不太親。那時候是他頭一回當爹,不知道怎麼當也很正常,總不能讓他一下子就學會是不?
父子倆心中各有一番滋味,一起系好馬去上朝。
臨近年底,朝中也籌備著一樁大事:立儲。
大夥都覺得這事最好在年前敲定,然後趁著宮室檢修翻修的時機把皇子一家住的地方拾掇出來,再過個明路確定皇子的正統地位。
這事沒王雱插手的地方,倒是王安石、司馬光有份摻和,司馬光一直是諫言立儲的言官領頭人,經常和韓琦一起圍堵官家。
王安石今年換了個職位:知制誥。他和王珪輪流在御前當值,負責按照宰執和官家的意思起草詔書。
知制誥是個肥缺,因為這位置不僅是天子近臣,可以長伴君前,還有油水可撈:如果有人升任五品官以上,就得由這個秘書班子起草詔書。你要領旨當官,就得先給寫詔書的人一筆潤筆錢!
這潤筆錢有下限沒上限,要是給宰執寫升職詔書,得個幾十上百兩也是有可能的!曾經有人因為詔書寫得特別好,大夥升職時都愛找他寫詔書,一年下來光是潤筆錢就夠在開封置辦房產了!
可惜王安石不大樂意做這個,畢竟他又不缺錢,他缺的是大干一場的機會。可惜官家不太喜歡他的觀點,老給他安排這些干不了實事的官職,他又拉不下老臉和兒子抱怨這些,只能哼哧哼哧地干這些文職工作。
立皇子的詔書,韓琦本來想找王安石,畢竟王雱總帶著趙仲針到處跑,司馬光又是堅定的建儲支持者,王安石應該也很支持立儲之事才對。結果這王安石見到他,默不作聲地起身走了,走近一問旁人,王安石和他們說要上個茅房!
這分明就是看到他來就走!
這父子倆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韓琦氣得不輕,改找王珪負責起草詔書,幾人一起到御前商量細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