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09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2
第一八零章

    入冬後, 照王雱往常的習慣, 那肯定是能躲懶就躲懶, 司馬光都叫女兒兒子盯好王雱,讓他別想懈怠。

    王雱私底下和司馬琰嘀咕:“岳父真瞧不起人, 我可是成了家的人,得給媳婦孩子掙家底的!”

    說到掙家底, 最近朝中大佬們家裡都遭了洗劫, 王雱按照關係遠近訛了不少東西, 韓相公位高人好, 所以訛了大的;包拯家裡有點窮, 所以訛了小的。也有些人特別雞賊, 沒等他開口就送他一張墨寶,省錢!

    王雱專門騰了個櫃子來藏這些寶貝, 還和司馬琰感慨:“韓相公真吝嗇, 這麼多年了,還記著當年送我的端硯。哪有這樣的?送給別人了還惦記著!話說回來, 端硯就是端硯,名聲響亮果然有名聲響亮的道理,我用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壞, 反而越發順手了。”

    司馬琰實在同情韓琦。

    這位大佬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讓王雱惦記了這麼多年,東西被順走了就算了,這小子嘴裡還沒句好話!

    王雱美滋滋地欣賞完藏品, 關上櫃門, 拉著司馬琰去逗弟弟。

    兩個弟弟初夏出生, 入冬後他們已經掙紮著開始學坐,拿起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小玩具叮叮咚咚地玩。

    王安石給兩個小娃娃起了名,一個叫王雭,一個叫王霽,瞅瞅他爹的起名水平,王雱都差點唸錯!

    不過,兒子是人家生的,王雱的指手畫腳自然以失敗告終。王雱只能悄悄和他媳婦嘀咕:“我叫王雱,雱,意思是雨雪很大;二弟叫王雭,雭,雨很小;三弟叫王霽,霽,天晴了。爹的起名邏輯還挺講究循序漸進!”

    兩個名字被王雱嫌棄的弟弟眼睛黑溜溜,一見王雱進來,就齊齊轉頭看向他,張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王雱可喜歡小孩了,當即脫靴上炕,陪兩個只會啊啊歡叫的兩弟弟玩耍,嘴裡也換成了誰都聽不懂的語言和弟弟們交流。

    據王雱自己說,這叫“嬰語”,小孩子肯定能懂,你不是小孩,那當然聽不懂,沒瞧見兩個弟弟都專注地望過來嘛~

    司馬琰沒忍心戳穿他:你拿個怪叫雞在旁邊猛捏,他們會更專注,甚至會伸手來搶!

    王安石是個工作狂,工作做完了還要加班,他下衙回來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三個兒子的聲音,一陣頭疼。

    兩個小兒子都特別親大哥,王雱一來他們就特別歡,這也是他時常加班加點到飯點才下衙的原因,一個兒子就夠操蛋了,三個一起鬧騰那更是能鬧翻天。

    這還是兩個小兒子還不會爬不會跑,可以想像要是這倆再長大一點,怕是會在大兒子的教唆下把家給拆了!

    王安石想繞路去兄弟的院子裡找兄弟說話,卻被眼尖的王雱瞧見了,王雱立刻招呼王安石過來逗弟弟。

    等王安石走近之後,王雱把一個弟弟塞他懷裡,讓他也和兒子親近親近。抱著軟乎乎的兒子,王安石有點手足無措。

    王雱十分老練地糾正著王安石抱兒子的動作,嘴裡還不怕死地感慨:“公事再忙,您也不能不顧家啊,齊家治國平天下,不齊家,何以治國平天下!您看您,連兒子都不會抱,您這個爹當得不行啊!”

    王安石瞪他。

    瞪著瞪著,王安石恍然發覺大兒子已經年近弱冠,再過個一兩年就是能當家做主的年齡了。他忽然想不起自己小時候有沒有好好抱過這個兒子,那會兒他才剛入仕途,和上官韓琦處不好,比起和妻兒相處,他更願意抱著書苦讀。

    若不是隨著兒子到了能說會跑的年齡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吳氏天天暗自垂淚,他怕是沒注意到兒子的異常。這可是頭一個孩子,王安石自然不會不關心,放下書本和兒子相處一段時間之後,他很快發現兒子不僅不是傻子,還特別聰明,便時常對兒子做些引導,說些諸如“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如何如何”的話。

    兒子不再整天發呆,一天比一天頑皮,皮到現在簡直可以說是膽大包天了。

    可更小的時候,王安石是沒怎麼抱過這兒子、沒怎麼和這兒子相處過的。

    王安石默不作聲地按照王雱的教導調整好抱兒子的姿勢,難得地一整天都沒訓斥王雱。晚上臨睡時,王安石問吳氏:“元澤那小子小時候是怎麼樣的?”

    十幾年過去,一家人過得開開心心,吳氏很少想起那時候的事。王雱剛出生那一年多,丈夫在外面受氣,回到家便拿著本書在看,吳氏不好拿家中的事煩他,只能悉心照看著剛出生不久的兒子。

    如今萬事遂意,吳氏自然不會再提當初的辛酸,只說道:“他小時候特別乖,不吵也不鬧,到晚上就睡覺,要吃要喝要拉撒都會啊啊叫人,從不怎麼哭鬧。”

    當時吳氏也是頭一回當娘,每逢和別家女眷聚在一起,她免不了要問問別家孩子的情況取取經,一問才知道她家孩子乖得過分。等到學走學說話的時候,小孩依然很安靜,還總坐在那兒發呆,吳氏擔心得很,再問別人,都已經會說會跑了,這才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

    記憶匣子一打開,吳氏便給王安石回憶了不少當時的事。王安石安安靜靜聽完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悶悶地說:“……你怎麼不讓我抱抱他呢?”

    吳氏這才曉得王安石是白天抱了兩個小的,忽然想到沒抱過大兒子。她樂道:“你那會兒眼裡只有書,要不是雱兒瞧著不對勁,你都不怎麼樂意理會他。再說了,等雱兒再長大一些,你也沒少抱他的。”

    王安石一想,也對,兒子能說會跑之後,總邁著小短腿到處玩,他有時候得到處逮人,找著後往肩上一扛,直接扛回家。只是現在想起來,難免遺憾在兒子更小的時候沒好好抱過他。

    這小子從小就很記仇,他娘總抱他,所以他很聽他娘的話,對上他這個爹時卻總愛氣得他暴跳如雷,自己在一邊偷著樂。

    王安石想著這事兒進入夢鄉,半夢半醒間回到大兒子出生不久的時候。他心裡一陣激動,上前把兒子抱起來哄,兒子睜眼看了看他,然後,尿了他一身。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王安石醒來後摸了摸自己的裡衣,干的,是夢!

    這依然是要上朝的一天,王安石穿戴完畢出去和王雱會合,眼神怪怪的,看得王雱心裡發毛。王雱用過炊餅後忍不住問他爹怎麼盯了他一路,眼神還怪滲人!

    王安石不是愛憋著事的人,當即把昨夜的夢給王雱講了,還把他訓了一頓,說他在夢裡都不消停,還故意尿他一身!真是豈有此理!

    王雱聽得瞠目結舌,世上竟有這麼無恥的爹,自己做夢夢見的事兒,居然還有臉訓他!

    他才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以前他就聽人說,有個哥們的女朋友睡醒突然對他又哭又鬧,說是他出軌了,問是什麼時候吧,她說是夢裡!瞧瞧這思維邏輯,簡直一模一樣!王大佬啊王大佬,你還行不行了!

    不過,因為小時候沒怎麼抱他而輾轉反側到夢裡都夢見了,也怪可愛的。

    他這個爹怕是大半輩子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情緒。

    王雱凶狠地和他爹撂狠話:“小時候你要是抱我,我一定尿你一身!”

    王安石往他腦袋上敲了一記:“反了天了你!”

    揍完兒子,王安石也舒坦了。他從小就不是個能和別人好好相處的人,連弟弟們都和他不太親。那時候是他頭一回當爹,不知道怎麼當也很正常,總不能讓他一下子就學會是不?

    父子倆心中各有一番滋味,一起系好馬去上朝。

    臨近年底,朝中也籌備著一樁大事:立儲。

    大夥都覺得這事最好在年前敲定,然後趁著宮室檢修翻修的時機把皇子一家住的地方拾掇出來,再過個明路確定皇子的正統地位。

    這事沒王雱插手的地方,倒是王安石、司馬光有份摻和,司馬光一直是諫言立儲的言官領頭人,經常和韓琦一起圍堵官家。

    王安石今年換了個職位:知制誥。他和王珪輪流在御前當值,負責按照宰執和官家的意思起草詔書。

    知制誥是個肥缺,因為這位置不僅是天子近臣,可以長伴君前,還有油水可撈:如果有人升任五品官以上,就得由這個秘書班子起草詔書。你要領旨當官,就得先給寫詔書的人一筆潤筆錢!

    這潤筆錢有下限沒上限,要是給宰執寫升職詔書,得個幾十上百兩也是有可能的!曾經有人因為詔書寫得特別好,大夥升職時都愛找他寫詔書,一年下來光是潤筆錢就夠在開封置辦房產了!

    可惜王安石不大樂意做這個,畢竟他又不缺錢,他缺的是大干一場的機會。可惜官家不太喜歡他的觀點,老給他安排這些干不了實事的官職,他又拉不下老臉和兒子抱怨這些,只能哼哧哼哧地干這些文職工作。

    立皇子的詔書,韓琦本來想找王安石,畢竟王雱總帶著趙仲針到處跑,司馬光又是堅定的建儲支持者,王安石應該也很支持立儲之事才對。結果這王安石見到他,默不作聲地起身走了,走近一問旁人,王安石和他們說要上個茅房!

    這分明就是看到他來就走!

    這父子倆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韓琦氣得不輕,改找王珪負責起草詔書,幾人一起到御前商量細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2
第一八一章

    王雱對趙宗實並沒有太深的印象, 趙仲針是個孝順守禮的孩子, 他與趙仲針雖走得近,卻鮮少能聽趙仲針言及他這個父親。

    這會兒趙仲針要正式被立為儲君了, 王雱也沒著意去接近,畢竟和他關係好的是官家。他可以放肆地引導趙仲針,卻不能把手伸到趙宗實那兒。

    正因如此,王雱直至正式冊封皇子之日,才頭一次在正式場合看到這位大宋儲君。趙宗實從當上宗正那天起就一直在推辭,聽聞冊封皇子之位時依然不願接受,一直稱病, 還是韓琦早有所料,叫人在他府上候著,若是他稱病就用肩輿抬他進宮接受封賜!

    對趙宗實此人,王安石私底下和王雱聊過,只有父子兩人談話, 內容自然比較放肆。王安石說那天他知道韓琦要來找他寫詔書,他不想寫,因為他覺得這儲君不太行。

    原來王安石也曾奉命去給趙宗實講經義, 結果趙宗實很多觀點和他相背違,行事又有些猶豫畏縮。

    王安石是個暴脾氣, 想幹什麼就會風風火火地干, 王雱偷看他日記時還曾經窺探到王安石曾想叫上人圍堵地方豪強富戶, 強行讓他們開倉放糧賑災!

    這想法可真是橫得不行, 難怪後來會被人稱為拗相公。

    正因為這性格, 王安石才覺得趙宗實不符合他對儲君的期待,甚至有種天生犯沖的感覺,教了幾天就找託詞辭了這差使。

    這一回趙宗實應當是知道再也避不過,端端正正地行過大禮,接受了朝廷的正式冊封。

    趙宗實更名為趙曙。

    趙仲針也跟著改了名,叫趙頊。

    趙頊又搬回慶寧宮,被一堆人輪流教導各種禮儀,得參加種種祭祀活動。他跟著他爹暈頭轉向到年底,才有機會偷溜去找王雱訴苦:“學的都是不好玩的禮儀,還不實用。若不是我直接問官家能不能出宮來這邊,不知還得落下多少課!”

    比起待在宮裡聽先生們講課,趙頊還是更喜歡跟著王雱到處跑。

    王雱道:“最近天氣冷,沒開什麼課。”這麼冷的天氣,按時上衙是王雱最大的堅持,更多的王雱就不樂意了,連小舅子都留在家中給司馬光教去,只偶爾把人接來住上幾天。

    趙頊這才開心一點。事實上他在宮裡住得不大習慣,主要是他爹精神不好,天天窩在慶寧宮裡不敢輕易邁出半步。爹不出去,趙頊也不敢亂跑。

    見左右沒人,趙頊才悄悄把他爹的情況和王雱說了。說他爹天天擔心有人害他,身邊的人只信一個周孟陽,那周孟陽都六十多歲了,年邁體衰,想法也很古板,屢次幫他爹擬文上書,他爹那些辭職信就是周孟陽給寫的。

    趙頊年紀雖小,心中卻有大志向,他直覺相信王雱,便來和王雱討主意,看看能不能改改他爹的想法。趙頊覺得既然官家挑了他爹,那肯定是覺得他爹好,官家說你好,讓你當儲君,你該高興才是啊!

    趙頊和王雱說出自己的見解:“我覺得既是疑心有人要害我們,那更該多做點事,讓所有人都看著我們。那麼多眼睛盯著,看誰敢再動手!”

    趙頊這次來就是來和王雱討主意的,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讓他爹從惶惶不安的狀態裡走出來。

    王雱從趙頊的話裡大致推斷出趙曙的性格,心道怪不得他爹和趙曙的爹不對付,從脾氣上看就是兩路人。既然趙頊為自己的爹煩惱,王雱又給他出主意,沒事多拿點問題去請教一下,越難越好,越有深度越好,難死他!

    趙頊有些猶豫:“這樣真的有用嗎?”

    王雱道:“你得不著痕跡、循序漸進地來。”王雱用這招對付過他爹,因為他爹以前對數學之類的不太感興趣,王雱就有目的地找了些題目去請教,由淺入深地讓他爹也掌握基礎的數理化知識!

    王雱把一些方法歸納歸納,讓趙頊將自己的疑問按照先易後難的順利列好,逮著機會就去請教他爹。初期,一定要對爹表現出極大的崇拜,表示在自己心目中爹真是什麼都懂!

    趙頊對趙曙本就孺慕得很,要做到這點自是不難,聽得連連點頭。

    王雱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給趙頊支招,還從書架上翻出一套《十萬個為什麼》給趙頊,這科普書是他最近整理出來的,他先是有個妹妹,後來有了侄子、有了小舅子,帶著他們玩耍期間用過不少“私人教材”,今年要想到兩個弟弟往後肯定也得瞭解這些東西,王雱每天抽了點時間陸陸續續把它編整成冊。

    這書裡的內容自然和現代版相去甚遠,主要是提出一些對當前時代而言具有啟發性的問題,並給出相應的解答。

    今天樣書才送到,趕巧趙頊又來了,王雱便送了他一套,讓他從裡頭挑些問題去和趙曙探討。這書還得經過再一輪的校對,至少得等明年開春才能正式對外發售,夠他這段時間琢磨的了。

    趙頊得了這法子,高興極了,興沖沖地抱著書回了宮。等回到慶寧宮,他又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拜讀起王雱編寫的科普讀物來。

    這一看,趙頊就迷上了,差點連內侍過來喊他去用膳都沒發現。直至內侍大著膽子提高聲量再提醒一次,趙頊才猛地回神,悄悄往袖子裡藏了一本,跟著內侍去官家那邊用膳。

    這是他出宮前和官家約好的,他去王雱府上玩可以,回來後得去陪官家用晚膳,說說和王雱都玩了什麼。

    趙頊竟王雱一通洗腦,覺得他爹既然被封為皇子,那他就是皇孫了。即是孫子,自然該侍奉祖父用飯,因此趙頊一落座就很沒規矩地把椅子往官家那邊挪了挪,積極地給官家布菜。

    官家一看趙頊這親近勁,立刻想到了王雱。也只有王雱會教趙頊這些東西,旁人肯定是要趙頊謹守禮儀,不要踰矩。

    官家順勢問起趙頊在王雱府上都做了什麼。

    趙頊早有準備,摸出一本王雱給他的書遞給官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我和元澤哥說爹他有些消極,元澤哥就給我支了個招,讓我多纏著爹和爹請教問題。這套書是元澤哥寫的,還沒往外賣,元澤哥說我可以在上面找問題!”

    官家聽王雱這麼忽悠趙頊去坑他爹,不由笑了起來。

    上一回,王雱也是提議給趙曙找點事做。太傅們教授的功課趙曙可以消極怠工,親兒子求教他總不能一問三不知吧?這是逼著趙曙振作起來。

    官家道:“這主意不錯,我會幫你保密的。”

    趙頊樂滋滋地陪官家吃完一頓飯,回了慶寧宮,開始實施他坑爹計畫的第一步:打造他爹什麼都懂的光輝形象,要讓他爹知道,在兒子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

    幾天後,太傅們那邊回稟了官家,說趙曙現在很好學,時常主動看書或者請教他們問題,瞧著頗為賢明。而且,皇孫更是聰慧過人,一點就通!

    這幾日王雱卻不在京城,他去洛陽了。冬天路不好走,王雱騎著馬沿官道一路西行,緊趕慢趕,趕在年前抵達洛陽。

    郟亶在負責監修河道的工作,前些天郟亶讓人快馬加鞭送信來,說洛陽出現了大批流民,還有一些流竄過來的盜匪。有不少河工的冬衣和糧食都被掠奪走了,整個河道修整工程陷入停滯。

    王雱和上頭打了個報告,馬不停蹄地前往洛陽。他與郟亶一會合,整合了郟亶手裡的信息,一下子明白這些人是衝著河道工程來的。朝堂上還沒正式下達遷都的決定,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一些不願遷都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入冬後各地肯定都有流民流竄,若是相鄰州縣相約把人放往洛陽這邊,再混幾個人在裡頭教唆流民上前哄搶,甚至藉機破壞正在進行中的河道工程,肯定會對遷都計畫造成極大的打擊。

    王雱早有預料,對這種下作手段也並不意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無論哪個時代都會有這種事。

    王雱道:“正好我有一物,可供河工過冬。本來還只用在西線將士身上,洛陽只開了些荒地試種,量並不多,既然他們朝河工的冬衣下手,我們可以統一給他們換上新冬衣,順便讓他們的家眷學一門新手藝。”

    郟亶奇道:“何物這般神奇?”

    王雱道:“你可曾注意過今年九月多,一些山地上開滿了白色的花?”

    經王雱一提,郟亶也想起來了,這是王雱號召流民開荒栽種的奇花,深秋時開始讓百姓採摘,府衙統一出價回收,一畝地能賣出的價錢和米糧相當。當時許多學子頭一回看到滿山雪白的花,很是稀罕,時常結伴跑去賞花,還為他作了不少詩。

    郟亶當時只當是王雱安撫流民的手段,不知道這雪團似的花兒還另有妙用。他按捺不住地追問:“元澤你別賣關子了,這花到底有何用處?”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3
第一八二章 心生猜疑

  棉花這東西, 種起來有講究。

  王雱前幾年叫曹立帶種子去忽悠西夏人種植, 曹立做得更絕, 直接拿西夏那邊來當育種試驗田,怎麼輪作、怎麼增強地力都叫人觀察了一番, 挑選出適合與棉花輪種的植物,擬定適合在大宋境內推廣的栽種方法。

  如今西夏許多地方都有種植這種新奇的“雪團花”, 棉農們紛紛通過私市與方洪派遣過去的負責人貿易。

  這些奇異的的“雪團花”西夏棉農不會處理, 負責人用公道的價格收回來之後, 陸陸續續為邊關將士提供保暖棉衣。不出兩年, 棉衣已能保障西線將士們過個暖冬!

  今年年初王雱拿到曹立送回的改良種植方案,才叫人在洛陽周圍開荒地種植棉花。

  想推廣新作物並不容易, 好在洛陽到處都是王雱的熟人,只要他開口響應的人怎麼都不會少。

  這些棉花已經處理了大半, 只要縫入衣被之中便能讓河工們過好這個冬天。

  王雱在洛陽城郊劃了個手工業園區, 聚集了各行各業的人才。

  棉紡工坊就是其中一個新興產業,他領著郟亶去進去一看, 郟亶的目光馬上被那白花花一片的棉絮吸引了。

  這東西又白又輕,堆成一片著實壯觀,又像山巔的雪,又像天上的雲。

  郟亶驚道:“這邊是士子們所說的‘雪團花’嗎?”

  王雱點頭:“如今的冬衣冬被, 大多用楊絮之類的填充, 重得很,還不太暖和,這東西叫‘棉花’。在福建、廣南或者四川那邊能找到類似的品種, 不過產量比較低,種著太耗地力,不划算。引種到洛陽的是經過一輪輪篩選的新品種,花又大又好,又不易受蟲害。”

  除非有現代的各種生物工程技術,否則育種永遠是個大難題,難就難在育種週期很長,以及育種方向的不確定性。

  早些年曹立才剛去廣南,王雱就叫方洪尋了棉花種子開始往高產、抗逆性好的方向選育。

  過了這麼些年,連西夏那邊都禍害了不少地方,王雱才把它在洛陽的丘陵山地上推廣試種。

  趕巧有人上門找事,王雱便決定把這批頭一批棉花拿出來為河工們趕製冬衣。

  郟亶得了件冬衣,當場試穿過後感覺渾身暖烘烘,又輕快又舒服,頓時大喜過望:“這東西好!”他問明造價,感慨道,“這棉花實乃利國利民之物,每家每戶只需省下些銀錢,就可以買這棉衣棉被過冬了!”

  王雱微微一笑,給郟亶展示另一樣東西。

  這東西是改良的手搖式縫紉機,能滿足基礎的縫紉需求。

  縫紉機的原理不難琢磨,無非是搞定送料、刺料、鉤線、挑線這幾個環節,王雱知曉吳氏一次懷了倆,怕她趕不及做衣服心裡急,就搗騰了這麼個手搖式縫紉機給她做衣服。

  方洪見這東西不錯,量產了一批準備將它們投入到服裝生產線裡去。

  事情就是這麼巧,棉花和縫紉機剛到位,這些人就跑來找茬了。

  這顯然是怕他們的東西推廣不出去啊!

  王雱和郟亶感慨了一番,表示這些搞破壞的人真是貼心小棉襖,知道他們缺什麼就給他們送什麼!

  郟亶原本還擔心工程會停滯,這會兒已經沒這個擔憂了,他反而更擔心那些在背後做那些陰損事的人會不會被王雱氣死——畢竟,王雱可是把他們的所作所為稱為“雪中送炭的義舉”。

  王雱帶著郟亶溜躂了一圈,讓郟亶放心地把接下來的計畫安排下去,過不了幾天肯定能順利復工!

  接下來,王雱招了大批女眷連日趕製冬衣,有機械代替部分人工,大大地提高了縫製效率,不出幾日便讓每一個河工都穿上了嶄新的棉衣!

  河工們又是歡喜又是感動,都往棉衣上頭又套一件耐磨的短褐,生怕把新棉衣弄壞了。

  河工的家眷們負責煮飯的煮飯,負責縫製棉衣棉被的縫製棉衣棉被,既能吃飽穿暖,又有了新的進項。

  無論男女幹起活來都越發有幹勁,感覺天不冷了,做事也不累了,恨不得一天就按照監工的指示把偌大的河道修整好!

  王雱則是開始對外售賣棉衣棉被。

  棉衣棉被也有分檔次,普通百姓穿的便宜又實在,價錢不高;文人們屬於中產階級,樣式和面料又不一樣,價格略高些;還有些是專供豪強富戶的,瞧著十分氣派,價錢奇高。

  雖然裡子差不多,售價卻涇渭分明,不少人雖是暗自腹誹,卻也豁不出臉去和百姓搶衣裳,只好慷慨解囊買那價格高昂的棉衣棉被。

  沒辦法,別人都穿,你身上若沒一件,豈不丟人?

  柳永也得了一套棉衣棉被,他得知裡頭填充的是他們去賞過的“雪團花”之後,還詩興大發,寫了篇詩文歌頌此物,內容文雅之餘又還吹了一把雪團花“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大用處。

  柳大佬七十多歲還腦袋靈光,堅持創作,王雱十分感動。

  他又去給晏幾道送溫暖,晏幾道留王雱用了頓飯,也在體驗了一番棉衣的好處後寫詩文一篇,大讚此物之妙,他心思細巧,用的還是擬人手法,把這如雲似雪的雪團花比作一美人,美人不僅長得好,還心地善良,著實是人美心善的人間仙子!

  王雱得了詩文,頗為喜愛,當場吹噓了晏幾道一通,大誇他詩文精妙,世間少有!

  王雱收割了一大波大佬提筆寫就的廣告詞,迅速校對排版,刊印成冊,作為洛陽這邊出的新文刊對外發售。

  沒出元宵,已有不少人都知曉了洛陽種出了一種奇花,花開似雪,品性高潔,宛如天上仙子下凡來、一心解萬民飢凍!

  市面上買得到的棉衣棉很快被哄搶一空,許多人想買都買不到了!

  王雱這個年,就在洛陽過了。

  這種事並不稀奇,有時候在外為官可能十幾二十年都無法回家。好在洛陽是他選定的大本營,熟人多得很,他跑去范仲淹那邊蹭吃蹭喝,順便逗逗小師弟范純粹。

  年後,那些被蓄意放過來擾亂河道工程的流民該遣返的遣返,該坐牢的坐牢,還有一些品行不錯、沒參與哄搶的,被王雱弄個名目編收了。

  洛陽正是大興營造的階段,人口肯定是越多越好,有人,就有生產力、有購買力,能夠帶起一地的繁榮和發展。

  王雱陪著范仲淹過完上元節,帶上范純粹踏上回程。

  范純粹年紀不大,比王雱要小兩歲,范仲淹知曉王雱在給司馬康、趙頊他們上課,便讓王雱把范純粹也帶去開封,好讓范純粹跟著學點東西。

  范仲淹開了口,王雱自然是一口答應。范純粹這小孩心地純善,也是個老實孩子,王雱喜歡。

  這次回去,他給相熟的人都帶了禮物:一件暖和的棉衣。

  能官至宰執、位列朝班的人自然不會缺件衣服,王雱給他們送,就是想讓他們也穿出去亮個相,表明態度,免得有的人瞎講究覺得此物低賤不樂意穿。

  王雱回到京城,又一家接一家地跑去給人送棉衣,積極得很。

  那詠棉花的新文刊也傳到開封,許多人都好奇著這“雪團花”到底是什麼,王雱這麼一送就為他們揭開了謎底: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物,若是能普及開去,冬天凍死的百姓肯定能大大減少!

  王雱還給官家也送了棉製品,是對棉護膝,官家的衣服他不好做,只能做點小玩意。

  官家腿腳不大好,天氣冷時容易疼,他便給官家弄了一對護膝,保護官家這可憐兮兮的老寒腿。

  王雱向來信奉“做了什麼必須說出來”,興沖沖地和官家誇口:“我跟您說,這一針一線都是我親自縫的,裡頭用的棉芯也都是我親自挑的!”

  官家道:“你還會用針線?”

  王雱道:“那是當然,哪能不會啊。”他把自己琢磨出來的縫紉機給官家講了,只要坐在縫紉機前踩踩踏板,東西就噠噠噠地縫好啦!

  官家早看了王雱送回來的摺子,知曉王雱輕鬆化解了河道工程的麻煩,對這縫紉機能夠極大地加快製衣效率的機器很感興趣,讓他送一台進宮獻給皇后,讓皇后也瞧瞧好不好使。

  王雱自然從善如流,很快把一台縫紉機送進宮。司馬琰也被宣召入宮,給曹皇后講解縫紉機的用法。

  司馬琰只是個縣君,鮮有能被皇后單獨召見的機會,不過禮儀上她是不用擔心的,她一向是同輩中最出挑的那個,行事誰都挑不出錯來。

  曹皇后在司馬琰的指引下試著操作縫紉機,官家領著趙頊在一旁看著。見到縫紉機噠噠噠地把兩片布料縫合起來,還縫得整齊漂亮,所有人都嘖嘖稱奇。

  司馬琰完成技術指導任務,辭別曹皇后、帶著豐厚的賞賜回了家。

  待司馬琰走了,趙頊也回慶寧宮玩耍,曹皇后才和官家感慨:“真不知道這王小狀元哪來這麼多奇思妙想。”

  官家道:“聰明人做什麼都聰明。”在官家心裡,王雱搗騰出再多東西都是正常的,畢竟在那夢中王雱可是化解大宋危難之人。王雱那顆聰敏的腦瓜子,指不定就是上天賜予大宋的寶貝。

  曹皇后見官家臉上滿是“朕的狀元郎就是這麼厲害”的驕傲,沒再繼續這話題。

  任守忠替她去查過王小狀元,回稟回來的東西非常驚人,這王小狀元堪稱是知交滿天下,什麼人都認得,哪邊都能說上話。他總能拿出令人驚奇的東西、令人驚奇的主意,是一個永遠不能用常理去推斷的人。

  這樣一個存在,細想之下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他還未及弱冠。若是他再年長些,朝野之中怕都是他的黨羽!

  偏官家像是被灌了什麼迷藥似的,王小狀元說什麼他信什麼,王小狀元想做什麼他都支持。就連那遷都之議,似乎都是王小狀元提出的!

  曹皇后道:“不僅王小狀元聰慧,他這媳婦兒也不一般,兩個人很相配。”

  曹皇后沒說出口的是,司馬琰與王雱給人一種非常相似的感覺,面對他們時雖是恭敬,卻沒有旁人那種打心裡流露出來的敬畏。

  這對小夫妻,有一種與旁人不一樣的氣質。

  官家不曾發現曹皇后在猜疑什麼,聽曹皇后誇王雱夫妻倆他還挺高興,又把司馬琰也誇了一通,然後把話題拐到“朕的狀元郎就是這麼厲害,連挑媳婦的眼光都好得很”。

  曹皇后:“……”

  再這樣下去,她都要懷疑這王家小子是不是官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大佬:是我的!是我的!兒子是我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3
第一八三章 換個差遣

  冬去春來, 冰雪消融。

  在趙概的再三提議之下, 王雱有了個新任命:去三司幹活。

  大宋在宰相之外設置了樞密院、三司, 樞密院管軍事,三司管財政, 實現相權、軍權、財權三權分立,三方相互牽制的格局。

  時人戲稱宰相有“四入頭”:一為三司使, 二為翰林學士, 三為知開封府, 四為御史中丞。

  意思是宰相大多由這四個位置升上去, 當上三司使後離相位也不遠了。

  宋祁前兩年被提拔為三司使,包拯就捋起袖子噴得他體無完膚, 說他一來好貪圖享樂,二來他哥位列宰執, 再出一個“計相”那還得了!

  總而言之, 這個部門很重要。偏偏這個重要部門,有件非常讓人頭疼的事:自設立三司以來, 三司內部陸陸續續設立二十餘案,也就是二十幾個部門,管理天下財政。

  隨著部門越設越多,相關公務員隊伍也越來越龐雜, 發展到如今竟有數百人之巨!

  人多還是其次, 關鍵是這些人專業還不對口,全都是文科出身,不怎麼擅長計算。

  大宋立國約莫一百年出頭, 鹽鐵、軍費、稅收、商業、對外貿易等等方向全歸三司管,每年賬目堆積如山,而且光是鹽法、茶法等等就時常變更,處理起來很麻煩。

  偏偏,每一任三司使又都幹不長久,許多干個一年半載就調任他職!

  所以所有人都默契地做出一個選擇:不管那些陳年舊賬。

  這就造成了三司的舊賬務越來越多,從來沒人能理清過。

  自從沒收了王雱那本偽裝成摺子的雜書,趙概便時常關注王雱在做什麼。他認真分析王雱往常的摺子和著作,很快發現一件事:這王家小子於財政一道上極有天賦,行事也自有一套章法,經他手的賬目都理得清清楚楚,即便是外行看了也都一目瞭然。

  做賬難就難在一目瞭然上。

  很多人做的賬本錯漏百出,還花樣繁多,旁人根本看不出是否有弄虛作假的地方。

  趙概再三諫言讓王雱去三司為的就是這一點。

  財政之事極為重要,三司於朝廷而言卻是一潭濁水,誰都看不清楚!

  要是能把這小子扔進去,指不定能玩出新花樣來。

  趙概乃是台諫出身,在說服人方面很有一套,他也學王雱那套擺事實列數據,把韓琦和官家都說得無法辯駁。

  王雱身上的都水使者之職原本也歸三司管轄,王雱轉過去也算專業對口,不愁對外沒個說法。

  這事韓琦自然是同意的,趙概的主要說服對象是官家。

  在趙概看來,官家對王雱著實寵過頭了,一個月至少要留王雱用幾次飯,不知道的人會以為這王小狀元和官家是不是連親帶故!

  明明是個幹才,豈能被埋沒成佞幸!

  趙概看得到王雱的能力,所以反覆勸諫官家“孩子大了應該放手讓他飛翔”“不要為了貪圖孩子的陪伴而耽誤了孩子的前程”,反正,大意就是您別老霸著王小狀元了,讓他去幹點實事吧!

  趙概說得有理有據,官家也被他給繞進去了。

  待一旁的王安石把任命詔書寫好、往上面蓋上紅章子,官家才回過味來:這老趙說的都是什麼話!

  王安石是專門來擬詔書的,本來聽趙概提議給王雱換個差使還挺高興,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到寫詔書時臉都是黑的。不過他還是迅速把這份詔書寫完,免得兒子再天天留在御前被人攻訐!

  王安石把詔書寫得漂漂亮亮,遞了出去。

  事情定了,韓琦與王安石一起往外走,又一次覺得不說話不太好,不長教訓地和王安石開了個玩笑:“爹給兒子寫詔書,當真是朝中難得的奇事。”不是人人都能在兒子任五品官時趕巧在當知制誥,還趕巧輪上當值!

  王安石一直認為“這個老韓不懂我”,不太愛搭理韓琦,聽著覺得韓琦話裡有刺,駁道:“給兒子寫詔書算什麼,有的人還能給兒子選任地。”

  這就是在暗指韓琦替他兒子韓忠彥選好地方任職。

  韓琦被王安石噎了一下,氣得不行。晚上回家後,他忍不住和妻子說起這事:“說我兒子,怎麼不說他自己的兒子?!他兒子跟我要官當可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就沒見過這樣的!”

  雖然妻子一番勸慰,韓琦還是決定再不嘴賤和老王找話說。

  韓琦在這邊罵王安石,王安石也在家裡罵人,他越想越覺得韓琦幾人都不是好東西。像那趙概瞧著也是方正嚴明的人,在官家面前說的都是什麼話?一句兩句都像是在勸官家對自己孩子不要太放縱,偏官家聽著還不反駁,一副覺得趙概說得很有道理的模樣!

  王安石把自己悶在書房裡罵完了,忍不住拿出本子把韓琦幾人又逐一罵了一遍,甚至還暗暗譴責了官家幾句。幹完這些事,王安石才舒坦一點兒。

  王雱這時也接了媳婦回來了。詔書是王安石寫的,傳旨的卻不是王安石,所以王雱拿到詔書後還驚訝了一下:上頭的字跡可真熟悉!

  司馬琰先回了他們的院子,王雱溜躂去書房找王安石說話。他也算是五品官,陞遷或者換差遣都得給起草詔書的秘書班子潤筆錢,王安石來寫這詔書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雱原職幹得好好的,平時也能抽出時間來調教幾個連親帶故的小子,得知自己被扔進三司後挺納悶:誰給他挪位置了?

  他爹和他岳父都在三司幹過一段時間,本職工作幹得不太得勁,朋友倒是結識了不少,逢上休沐日就和韓絳他們聚一起談天說地。

  王雱知道這地方水深,趕緊先找他爹瞭解瞭解情況。

  王安石對三司印象不大好,首先是他和包拯也不太對付,處不來。其次三司人太多,關係網複雜,他弄不清楚,還不如他去鳳翔搞水泥生產線自在!

  王安石挑揀著自己瞭解的內容和王雱講了,最後才把御前的情況告訴王雱,讓他別一天到晚往御前湊,看看趙概他們都把你當什麼了!

  王雱莫名地從王安石話裡聽出點憤慨來。他這個爹脾氣就這樣,軟硬都不太吃,還記仇得很。

  自從換了新宅院、分了院子住,王雱就沒多少機會偷看王安石的小本本了,不過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王安石肯定又在上面記了很多筆!這矛盾似乎越積越深了!

  王雱正準備給王安石刷新一下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又聽王安石提起韓琦主動和他說話的事,把自己和韓琦的對話跟王雱複述了一遍,譴責這老韓自己立身不正還來嘲諷他們父子倆!

  王雱:“……”

  王雱想了想,把醞釀好的話吞了回去。算了,救不回來了,隨爹去吧。

  王雱這品階、這年紀,自然不可能去當三司使,他就是去三司幹活去的。他決定先摸清楚三司的情況,再瞧瞧有沒有能搞事的地方!

  第二日上朝,他的位置就從樞密院那邊挪到了三司那處。

  朝會的排位很複雜,宰執為一班,台諫為一班,秘書班子為一班,後面還分了老多班次。各班次之中又按照部門分開排列,部門內部再按資歷、品階排下去,若你站錯位置還可能被人手撕!

  王雱規規矩矩地在自己的位置站好,聆聽前頭的大佬們發言。

  朝服配的幞頭搞得非常雞賊,兩翅兒做得又長又直,確保朝臣們上朝時保持好幾乎能做廣播體操的基本距離,全面禁絕朝會上交頭接耳的行為!

  今兒朝會上沒什麼新鮮事,官家下朝後下意識想尋王雱一起去垂拱殿,把內侍叫上前才想到王雱的差遣換了,不能再隨侍御前。

  官家心裡有些失落,但想到趙概那些話,又揮揮手讓內侍下去,獨自邁步走往垂拱殿。

  王雱跟著新同僚們去三司報到,認了一圈人。

  三司使也剛上任不久,叫蔡襄。

  這人王雱知道,他造過一座很了不起的橋,用了兩種新法子,一種筏型基礎,一種叫種蠣固基法。後一種思路是王雱借鑑過的生物固基方法,利用牡蠣強悍的吸附力近乎零成本地加固橋基,不管過了多少年都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創造!

  蔡襄還是搞商業開發的大佬,他在福建那邊時把茶葉換了新做法、新包裝,憑一己之力讓它成為了朝廷指定貢品、茶中茅台!福建茶在此之後聞名於天下,讓不少人趨之若鶩,大大地拉動了當地經濟發展。

  蔡襄在後世還有個響噹噹的名頭:宋四家之一,宋朝書法界大佬。

  宋四家分別是蔡襄、蘇軾、黃庭堅、米芾,其中數蔡襄年紀最大出生最早,字也寫得挺不錯。

  王雱數了數,自己家中有許多蘇軾書信,往後還能攢不少,蘇軾墨寶不用愁;黃庭堅和米芾還小,先不用急。當務之急,就是和蔡襄打好關係,多討些真跡多傳幾代,都是值錢的傳家寶!

  王雱積極地跑蔡襄面前獻慇勤。

  王雱不知曉的是,蔡襄和韓琦關係也很不錯。當初韓琦在相州老家修晝錦堂,歐陽修給他寫了篇文章,蔡襄則負責將文章書寫出來刻在石上。

  也就是說,這也是韓琦商業互吹班子的成員!

  見王雱這般慇勤,蔡襄覺得有些稀奇。

  人心是肉長的,蔡襄心中雖記著韓琦的提醒,卻也漸漸因為王雱的熱絡而放下戒備。過了一段時間,還被王雱說服了,決定和王雱合作出一本字帖,寫三千個常用字刊印成冊供學子們買回去照著練。

  練字沒有捷徑可走,卻不能沒章法瞎練。可惜的是並非所有人都有機會得名師指導,不少人都是兩眼一抹黑地摸索,沒有正兒八經的字帖可以仿著寫。

  有了出字帖的由頭,王雱便有機會常往蔡襄跟前湊,偶爾逢上休沐日甚至還帶著趙頊他們一窩蜂跑去蔡襄家。

  蔡襄的三兒子叫蔡旻,只比王雱大一歲,兩個兄長已在外為官,只有他一人還在唸書。他對格物之學很感興趣,與王雱聊過幾回便驚為天人,感覺同窗們說的一點都不誇張,王雱這個師兄真是太棒了!

  於是蔡旻一到休沐日總跟著王雱他們一塊搞東搞西。

  蔡襄一著不慎丟了兒子,有些懊悔,背地裡和妻子犯愁:“他倆年紀差不到一歲,元澤卻已經官居五品,也不知道旻兒與他處久了會不會生出什麼心思來。”

  妻子反駁道:“我兒豈會是那種沒志氣的人?”

  蔡襄一想也是,若是他兒子會受這種事打擊,就不會屁顛屁顛地跟著王雱瞎跑了!

  蔡襄這邊逐漸與王雱熟悉起來了,外頭又開始傳言王雱特別會巴結上官,沒事就往上官家跑。如此行徑,著實不是正經官員該干的!

  韓琦從別人那聽到這些話時沒替王雱擔心。

  相反,他挺替蔡襄擔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4
第一八四章

    三月月底,天氣晴好, 王雱去三司已經挺長一段時間, 忍不住暗搓搓遞了個摺子給官家, 意思是“您看我給你奏了這麼個事,事情有點大, 小小一封摺子寫不下, 您趕緊宣召我去吃個飯坐下聊聊”。

    官家心領神會, 把王雱宣召到垂拱殿說話, 說著說著果真到了吃飯的點, 自然是留下王雱一起用過飯、散過步才放王雱離開。

    夜裡官家去了皇后那兒, 許是白天處理政務太累了,他早早就與皇后一同歇下。

    這本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 官家到半夜忽覺一陣心悸,身體彷彿直直地往下墜。他竭力穩住身體, 想要拉回自己的意識, 卻怎麼都不管用。

    朦朦朧朧間, 他聽見有人鳴鐘報喪,舉國處處是哭聲。

    是誰在哭?

    官家極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卻怎麼都看不清楚。忽然,他聽見有人在前頭喊:“官家!”

    官家抬頭看去, 只見一個鐘靈毓秀的少年站在不遠處候著他,姿態雖是恭敬, 眼底卻有著難掩的黠慧。

    這孩子天生就與旁人不同。

    官家這樣想著, 身體的沉重感漸漸散去, 週遭的哭聲越逐漸消失。他的腳步變得有些輕快,輕輕鬆鬆地往前邁去。

    邁過了一道無形的坎之後,哭聲消失了,煩擾消失了,官家眼前變得一片清明。

    他抬眼看去,只見少年站在那裡朝他笑。

    少年對他說:“官家你可要活得長長久久,要不然可沒人護著我了。”

    官家點頭。天子一諾千金,答應了的事怎麼能食言!

    夢境散去,官家睜開眼。

    才是三更天。

    官家起身的動靜驚動了曹皇后,曹皇后也坐起身來,關切地問:“怎麼了?”

    官家道:“沒什麼。”這是他第二次做這種夢了,上一次是國殤,這一次是國喪。他隱隱有種感覺,那鐘聲是為他而鳴的,只是因為王雱在前頭喊了他一聲,他才邁過了那道檻。

    雖然這一次他依然沒看清少年的臉,可那身形,那嗓音,他決計不會錯認,那就是他欽點的狀元郎。

    他沒與曹皇后說起這事,畢竟夢見國喪不是什麼好事,夢裡被王雱喊那麼一聲也太玄乎!

    即便他和曹皇后說了,曹皇后也只會覺得是因為他白天剛和王雱見過一面。

    想到王雱白天提到三司革新之法,官家起身讓人幫自己穿好龍袍,別過曹皇后去垂拱殿處理政務去了。

    他是得活長久點,要不然旁人哪容得下他的王小狀元!

    ……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王雱和蔡襄越混越熟了,對三司幾百個編制公務員的情況也瞭若指掌。

    他琢磨著時機已至,摩拳擦掌準備著手搞事情。

    范仲淹的改革經驗告訴王雱,隨隨便便把人開除公職是行不通的,你永遠不知道尸位素餐的人之中有多少關係戶!王雱和蔡襄自動請纓,要把三司那堆舊賬解決了,還表示可以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不解決就滾蛋!

    蔡襄哪會讓他立軍令狀,自從王雱往他家跑,他在家中的地位便直線下滑,兒子孫子都三句不離王雱,連妻子都對著嘴甜的後輩十分喜愛。他真要敢眼睜睜看著王雱往坑裡跳,他在家裡就沒好日子過了!

    蔡襄將其中利害和王雱分析了一番,讓王雱三思而行。那些舊賬浩瀚如星,別說一個月,就算是一年兩年也不可能理清楚。

    更何況,即便理清楚了也沒什麼好處。

    王雱道:“怎麼會沒好處?若是能把往年賬目都理清楚了,往後做事也能有個參照。”既然他爹想要搞宏觀調控、計畫經濟那一套,肯定得好好瞭解大宋國情,不按照具體情況來擬定計畫絕對會釀成災難!

    這些數據處理好了,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蔡襄聽王雱這麼一說,點頭應了,也沒讓他保證什麼,只默許他調用底下的人。韓琦也和他說了,王雱這小子只要不搞東搞西,辦起事來是很讓人寬心的,趙概力薦他入三司為的就是讓他做點能改變現狀的事,而不是像很多人一樣隨便混個資歷。

    蔡襄同意得爽快,但他不知道的是,王雱接下來要做的事,即將引起一場大宋財政體系的大地震——甚至還拔出蘿蔔帶出泥,打翻了許多條船。

    王雱得了蔡襄許可,便挑揀一批看著還挺不錯的人編整出幾個組別,分批教授他們理賬之法。

    王雱雖不是學會計的,但這方面的能力絕對不差。還有一點很重要:三司之中還有一批當初他在開封國子監、西京國子監調/教過的生員,如今他們有一部分進了三司,雖然是打雜的,可也都是能幹活的生力軍。當年鍛鍊出來的數據處理能力現在有了用武之地!

    王雱把精通算學的人編整成一組,經過簡單的培訓之後便按照王雱傳授的理賬技巧開始處理建國以來的老賬目。還有一些典型的文科生,數學奇差,王雱也沒讓他們閒著,要麼派出去調研,要麼讓他們負責套入模板寫年度報告,務必做到高效快速,理清了一年就歸納總結一年!

    王雱還把趙頊他們也帶了過來,美其名曰“實習生”。

    這一點引起過部分人的反對,不過看到王雱把蔡旻也帶過來後,很多人都識趣地閉了嘴。只是一些陳年爛賬而已,算不得什麼秘密,帶幾個小孩一起整理也沒什麼。

    不少人都認為王雱此舉是在白費功夫,近百年的賬目豈是你說理清就理清的?這可是舉國上下百年間大小諸事的花費與稅收,別說給你一百個人,給你一千人你也搞不定!

    王雱沒管外面的議論,帶著編整好的會計小組成員埋頭投入到汪洋大海般的賬本中,為了節省筆墨和時間,他還把阿拉伯數字0123456789對應著列了出來。

    處理舊賬主要是前期的適應期比較麻煩,畢竟其他人都不太熟練,速度比較緩慢,但是小半個月大夥都習慣了王雱的節奏,高效又有序地把各項數據處理出來。

    負責歸納整理的小組也迅速投入工作,用不了多久,一份份年度報表就在他們手下出爐。等人都熟練之後,王雱又讓每個人都去國子監挑一批實習生,邊教邊做,逐年分工,任務落實到人,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全面清賬。

    三司過半官員緊張地加班加點,外頭也得到了不少風聲。任何部門都不可能鐵桶一塊,王雱挑的人成分繁雜,不少人或多或少都尋到認識的人瞭解理賬進度。

    有些曾經仗著賬目理不清楚中飽私囊的人有點慌了,竟私下買通一些人準備讓存放賬本的地方“意外失火”,結果被王雱提前派去盯著的周文抓個正著,賬本沒燒到,人倒是賠了進來。

    王雱把事情和蔡襄說了,蔡襄才驚覺王雱理賬的進展已經讓許多人坐立難安。王雱是真的能夠把往年舊賬都理清楚!

    蔡襄道:“此事事關重大,我們得去和韓相公說一聲。”

    王雱自然不會不從,跟著蔡襄去和韓琦通氣,還帶上了整理出來的歷年報表。

    王雱既然早有提防,那自然是先做近年的。將賬目按照現代的複式記賬法整理出來之後,收支賬目一目瞭然,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其中哪裡有問題,哪項收支不合常理!

    至於往年的,不急,慢慢整理當參考就好。

    韓琦接過王雱遞上的報表,第一眼便被上面特殊的數字吸引了。他指著上頭的數字問王雱:“這是什麼?”

    王雱道:“這是外邦數字,用這種數字表示的話記起來比較快。”他簡單地給韓琦解說了一番這些數字的用法。

    韓琦一點就通。了卻心中疑問,他便翻看起去年的賬目報表來。一看之下,他才發現往年三司送過來的賬目有多糟糕!若是人人都按這報表模板上報,便是外行也能看懂是怎麼回事了。

    當然,比起形式,更讓他震驚的還是報表展示出來的內容。他發現一些款項異常得很,甚至還藏著填不上的窟窿。

    韓琦想起王雱說過的話:數據是最好的語言。

    韓琦合起報表,看著王雱嘆息。這小子果然去哪都能搞出事來,經他這麼一著,朝廷上下怕是都要面臨一場動盪,吞了拿了的都得在賬目全面理清之前吐出來!

    王雱彷彿看不懂韓琦為什麼嘆氣,眨巴一下眼,誠摯地向韓琦請示:“有人想要一把火燒了三司的賬本,這事您覺得該怎麼辦?”

    韓琦看了他一眼,說出自己的意見:“理賬的事先停一停。”

    蔡襄在一旁點頭。

    王雱也明白韓琦的意思。水至清則無魚,一定要趕盡殺絕反而會引來失控的反撲。若是把一些人逼上絕路,財政的窟窿就真的填不上了!

    相反,賬目一天不公佈出來,對這些人來說就還有轉圜的餘地。跑關係也好,掏腰包也好,總之在限期之前協商出一個平賬的方案來就可以了。

    王雱再一次請教:“您覺得要停多久?”

    韓琦道:“三個月吧。”他給王雱找了個事幹,“這記賬之法你整理整理,遣些人到各路去傳授,往後各地上交的賬目便按著這法子來寫。”

    王雱應了下來。

    回三司的路上,王雱又和蔡襄商量:“韓相公讓我們把這記賬法傳授到底下各州,得給它起個響噹噹的名兒才好,我覺得不如叫蔡氏記賬法!您是三司使,名聲又好,大夥都聽您的!”

    蔡襄不是那種佔小輩便宜的人,聞言說道:“這怎麼使得?這法子可是你想出來的。”

    王雱靦腆一笑:“您看我這年紀哪裡能讓人信服,他們肯定不把我當回事,若是用我的名頭如何能讓底下的人甘願更換新法?您就不同了,您在福建路時就屢有建樹,名高位重,別人肯定一聽就心服口服!”他又如數家珍般把蔡襄在福建路做的事吹了一通,話裡話外都是由衷的欽佩。

    蔡襄被王雱這通馬屁拍得身心舒泰,一時不察,點頭應下了王雱的話。

    等他回過味來,王雱已經跑遠了。

    王雱迅速聚齊自己底下的人以及一大批算是自己師弟的“臨時工”,和他們說起他們厲害的上官,新式記賬法之父蔡君謨!他鼓吹了一通蔡襄的光輝事蹟,又表示此法乃是蔡襄無私傳授,現在韓相公要我們到各路去搞基層幹部培訓,大家一定要記住韓相公他們的好,時刻宣傳他們的偉大思想!

    王雱這番下基層前的培訓內容自然又通過這樣那樣的途徑傳到不同的人耳裡。

    不少人知曉之後都開始咒罵起韓琦和蔡襄來。

    怪不得趙概會一力推薦王雱去三司,原來他們早就通過氣了!想想,趙概和韓琦是同年,趙概推薦王雱肯定是和韓琦說好的。韓琦把王雱塞進去做什麼?自然是配合蔡襄完成查賬工作,順便推廣這個可怕的新式記賬法!

    這蔡襄,和韓琦也是很熟稔的!

    歐陽修聽聞此事,倒是對這蔡氏記賬法很感興趣,親自尋了王雱瞭解過後寫了篇文章大力推薦。他說這蔡氏記賬法不僅可以用在朝廷的賬目上,便是家宅之賬目也能使用,非常便利!還有那簡寫的阿拉伯數字,也被歐陽修吹了一通,說這樣書寫起來非常便捷。

    歐陽修現在已經不是《國風》的主編了,但是他投稿還是一投一個准,當月的《國風》第一時間刊出了他的文章。

    這個時候王雱已經帶著底下的人下鄉去了。

    韓琦看到這文章,手都氣得發抖,因為這文章裡對他進行了一番歌功頌德,又狠誇了發明蔡氏記賬法的蔡襄一頓,直把他們捧上天了!

    這裡頭有一個小誤會,那就是,歐陽修覺得王雱和韓琦、蔡襄關係好,王雱說的話代表著韓琦兩人的意思。所以歐陽修也沒想著特意去和韓琦他們通個氣,聽完王雱對韓琦他們的誇讚就“領會了”他們的意思,直接捋起袖子開寫,為這次賬目大整頓搖旗吶喊!

    韓琦做事圓滑,幾乎從不得罪人,這回可好了,一下子得罪了朝中大半權貴,畢竟這事兒是要讓一些人把吞進去的好處吐出來!哪怕他給了這些人一個緩衝期,他們怕還是會恨他入骨!

    至於蔡襄,那肯定也是無可避免的,畢竟那都成蔡氏記賬法了。

    休沐日,韓琦邀上趙概、蔡襄、歐陽修聚會。作為商業互吹小團隊,他們在很多方面都是捆綁的,所以韓琦覺得需要正式明確一件事:要提防王雱,要提防王雱,千萬要提防王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4
第一八五章

    這場“嚴防王小雱會議”最終不了了之, 原因是內部達不成一致。

    歐陽修說:“我覺得這事本來就該做。”

    蔡襄說:“事已至此, 乾脆就做到底。”

    趙概說:“這小孩不是你給引薦的嗎?”

    韓琦無話可說, 畢竟趙概想捋起袖子參王雱的時候, 是他給趙概寫書信讓他再觀察觀察。趙概確實觀察了,還觀察得頗認真,一力把王雱推到三司去。

    至於蔡襄,蔡襄他兒子都被王雱拐走了,天天在國子監裡頭為王雱搖旗吶喊、牽橋搭線,鼓吹得國子監中人人都以能跟著王雱實習為榮!都這樣了,還能指望蔡襄撇清關係?

    韓琦自己也一樣, 若不知認同王雱做的事, 他也不會把讓王雱帶人去下邊普及新式記賬法!

    不管韓琦心情如何,王雱早已辭別家人,騎著馬得兒得兒地西行。

    王雱這次到下面去沒帶趙頊, 趙頊太小了。他帶了蔡旻,蔡襄的兒子, 他安在國子監的釘子。

    他的目的地是京兆府, 搞定京兆府財政體系的培訓之後順便溜躂到秦鳳路那邊找蘇軾敘敘舊, 看看蘇軾有沒有和陳知州一家順利完成親切友好的交流。

    長安就在京兆府。

    長安作為前朝都城, 商業還算繁榮,算是西北諸地中相對繁華的地方。王雱的到來受到了極大的歡迎,因為京兆府算是西北文教最興旺的地區, 匯聚著西北大部分人才!

    得知王雱要來, 管財政的還沒瑟瑟發抖, 府學那邊先激動起來,力邀王雱到府學做個講座,鼓勵一下西北學子奮起讀書。

    周圍的基層財政公務員要齊聚長安參加培訓還得花個幾天,王雱欣然受邀,前往府學進行洗腦教育。

    除此之外,還有人來邀請王雱參加文會,請了長安許多有名女伎的那種。王雱對此沒有太大的興趣,不過文人的筆桿子是把刀,他年紀小、資歷淺,倒是不好太推辭。

    到場之後,還有人打趣王雱說本來女伎們是不樂意來的,聽說他會到場才應邀。

    王雱笑了笑,溫和地推拒了女伎的獻酒。

    輪到有人要王雱留首詩文紀念一番,王雱爽快地動筆寫了篇誇讚長安物華豐美、人傑地靈且美人美得各有千秋的文章,把在場的文人與女伎都捧得高高的,最後筆鋒一轉,以一首表達“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意思的詩收了尾,意思是“雖然你們長安這邊男的俊女的俏但是我有媳婦了我愛我媳婦一輩子”,可把不少人酸得不輕!

    王雱這首新詩雖然被一些自詡風流的文人嗤之以鼻,女孩們卻頗為喜愛,無論是待字閨中的小娘子,還是閱遍歡場百態的名伎,讀後都掩卷嘆息,暗恨自己不是王小狀元心愛之人!

    王雱並不知道自己表明只愛自己媳婦的態度後反而俘獲了更多女孩子的芳心。他積極投入到培訓基層財政體系公職人員的工作之中,迅速將蔡氏記賬法傳授下去,並明確韓琦的態度:以後各路都得用這種方式上送賬目!

    王雱忙完正事,悄然帶著蔡旻溜去鳳翔府看望蘇軾。蘇軾到鳳翔府兩年有餘,收養的女娃娃都已經能跑會說,天天跟在哥哥背後當小跟屁蟲。

    瞧見家裡來了客人,兩小孩跑到門外頭躲著,時不時探頭探腦偷窺是什麼人讓他們爹這麼高興。

    久別重逢,王雱發現蘇軾一張俊臉被西北的風吹日曬弄得糙了不少,更添了幾分男子氣概。只是蘇軾那張嘴巴還是不饒人:“聽說你在長安招蜂引蝶,仗勢不比柳三變小啊!”

    王雱道:“沒有的事,我又不是你,哪會在外面亂來!”

    蘇軾嘖道:“我就不信你真那麼想,我看是弟妹和你岳父太凶了,你不敢亂來。”即便身在鳳翔,蘇軾也沒和開封脫節,知曉司馬光現在是台諫扛把子,噴人主力軍!王雱招惹上這麼個岳父,敢亂來肯定很慘。

    王雱道:“我這是遺傳,你看看,我爹對我娘可是一心一意的!”

    蘇軾想到王雱那個爹,一臉的敬謝不敏。

    王安石那人最不合群,出去聚會吧,別人怎麼勸都不喝酒,倔得很,壓根不給人面子。上回王安石過來搞水泥生產線可沒少和他吵,若不是兩人大部分觀點還算一致,蘇軾懷疑自己會把王安石列為拒絕往來戶!

    蘇軾道:“你爹是壓根沒有這根弦。”蘇軾著實想像不出王安石流連風月場的場景,想想都替人家女伎們尷尬。

    王雱義正辭嚴:“我也沒有。”

    美人什麼的,欣賞欣賞就好,沒必要非去沾染。比起和她們風流一宿,王雱更樂意拉她們入夥搞事情。

    想想,這些女伎們能識字,會歌舞,會來事,怎麼看都是搞文教搞宣傳的好手。就是現在世俗上普遍還對她們有點偏見,往後慢慢把這方面的人才正規化就好。

    蘇軾知曉王雱是個心志堅定之人,也沒再拉他開這方面的玩笑,而是和他邊喝酒邊敘舊。他跟王雱說起他饞哭隔壁小孩的戰果:不到一個月,陳知州一家就繳械投降了。他還意外地和陳希亮的兒子陳慥志趣相投,兩人時常一起外出打獵、下鄉巡遊,過得很是自在。

    王雱晚上還和蘇軾一起去和陳知州用飯。

    飯桌上,王雱覺得陳知州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一問之下才曉得蘇軾又把他給賣了,把王雱出主意的事告訴了陳知州。

    陳知州冷哼:“你小子真不是好東西!”想到那段天天聞著蘇軾家飯香的日子,陳知州就覺得這些年輕人果然一肚子壞水!

    王雱也毫不猶豫地坑朋友:“這可不能怪我,我就是在信裡提了一句而已。子瞻他要是不想那麼做,我也不能逼他啊!所以,這是歸根結底還是子瞻的錯!”

    陳知州不想理他。

    王雱來時也瞭解過陳知州其人,這人有個化繁為簡、化難為易的本領:砍頭!

    你搞封建迷信,砍了!

    你搞鄉紳霸凌,砍了!

    別國使者來訪時作威作福,這個畢竟是來使,不能隨便砍,但,陳知州讓人去威脅負責引路的翻譯說“你敢搞事情就砍了”,再不動聲色地讓人科普一番自己過去砍了多少人。

    酒過三巡,王雱給陳知州戴了不少高帽,直誇他雷厲風行,遊說他把豐富的砍頭經驗寫出來,幫助朝廷打擊各地封建迷信活動與鄉紳霸凌現象。不用擔心文筆不夠用,這不還有蘇軾在嘛!

    蘇軾也喝得有點上頭了,當場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可以幫忙寫。

    第二天酒醒之後,蘇軾才意識到自己又著了王雱的道:這本《鳳翔經驗》要是寫出來,怕是會有不少人會恨死他,更恨死陳希亮!想想吧,各地有多少野巫惡僧靠著招搖撞騙賺得盆滿缽滿,各地有多少鄉紳佔地佔田、魚肉鄉里!

    這些人肯定會恨上他!

    蘇軾氣咻咻地去找王雱算賬。

    王雱正樂滋滋地逗蘇軾女兒玩。

    聽蘇軾指責他挖坑讓朋友跳,王雱說道:“你害怕的話,換我來寫也不是不可以。”雖然他沒在鳳翔幹過,但是只要陳知州提供材料,他也可以毫無障礙地進行加工創作!

    蘇軾被王雱一句話堵住了,冷哼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我會害怕?寫就寫,我就不信了,這些人還能撕了我不成!”那些狗屁倒灶的爛事,蘇軾也是看不過眼的,他可不怕得罪那種渣滓!

    王雱朝小女娃比了個捏緊拳頭豎起拇指的手勢,又往蘇軾那邊比劃比劃。

    小女娃可喜歡這個小叔父啦,當即心領神會地學著捏緊小拳頭豎起兩個大拇指,奶聲奶氣地誇蘇軾:“爹爹,棒!”

    蘇軾:“……”

    看著女兒才見王雱沒幾天,已經這麼聽王雱話了,蘇軾決定帶王雱出去外面轉悠,堅決不能讓王雱有太多機會接近他的一雙兒女。

    王雱在鳳翔府禍害完朋友,又轉悠去永興軍那邊見老朋友曹立,瞭解一下西夏近況。

    今年開春西夏那邊吵得挺厲害,種糧的、種棉的爭持不下,酒商希望能種更多糧食來釀酒,種棉的棉農又覺得他們賣棉更賺錢,可以直接買更多糧食!

    為了防止耕地大面積變成棉田,西夏朝廷不得不頒布法令禁止改耕地為棉田,還掃掉了幾個私自買賣棉花的私市,抓了批人、毀了些棉田以儆傚尤。

    許多棉農掏錢買糧種不得不種回糧食。可由於地力流失,莊稼長得不大好,如今春去夏來,正是青黃不接的時節,西夏百姓都是一臉愁色,憂心今秋糧食產量不好或者遇到天災人禍,一家老小活不下去!

    曹立說完平夏計畫的進展,才與王雱說起新得來的消息:“前幾年西夏國主李諒祚清理了坐大的舅家,奪回王權,兩年前另立一後樑氏。梁氏原是漢人,立後之後引導李諒祚變更制度,去番習漢,廣開耕地。”

    王雱道:“聽著倒不錯,是個聰明人。”

    曹立道:“但梁氏對大宋不友好,時常派人騷擾邊境,搶掠糧食。”這種聰明腦子長在敵人身上可不是好事,尤其是梁氏原本是漢人,很清楚大宋是什麼情況,對付起來怕是比較困難。

    當然,這對曹立來說不算什麼,他琢磨著引梁氏的人來個大動靜,他能順勢把幾年前被西夏佔去的屈野河一帶弄回來。

    畢竟,朝廷很講究師出有名,梁氏動靜搞大點他就能直接打過去了。

    王雱對曹立的打算很支持,並給他介紹了一個小夥伴:王韶。

    王韶也是個好戰分子,對西夏和吐蕃屢次侵邊很是不滿,天天對著輿圖琢磨著怎麼把好地方拿下來,並堅持不懈地給武學生員們洗腦:有了這塊地,我們的兵就不愁沒馬了!

    雖然曹立與王韶沒直接交情,但王雱把王韶最近的著作帶來給曹立了,他相信這兩個人十分相近的好戰思想絕對能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曹立默不作聲地收下王雱帶來的王韶新著作。

    王雱拜訪完駐紮在西北的朋友們,帶著蔡旻馬不停蹄地往開封趕,免得出差時間太長被人噴。

    他們回到開封時,三月之期已到,理賬工作再一次回到正軌。打了足夠多的補丁之後,很多一眼能瞧出來的問題都離奇消失,賬面別提多好看。

    王雱把理清舊賬的工作甩給陸續歸來的三司成員們,拿著新賬目去和韓琦感慨:“您看看,這賬齊齊整整的,漂亮!您的手段當真了得,我得多和您學學才行。”這事要沒韓琦的交遊和平衡手段,很容易被人活活撕了。

    韓琦心裡挺矛盾,這小子不在眼前時他挺想念,在眼前吧,又很想揍他一頓。這小子是瀟灑地拍拍屁股跑了,他和蔡襄可是被擺在火架上烤——若不是官家一力支持此事,他們怕是已經被人生吞活剝了!

    對上這人見人煩王小雱,韓琦只能無奈趕人:“走走走,少來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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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六章

    王雱去招惹完韓琦, 感覺韓琦怪不容易的,接司馬琰下班時又和司馬琰感慨:“韓相公,好人吶。瞧瞧人家那手段,瞧瞧人家那心胸,著實了不起!”

    司馬琰覺得是王雱運氣好,總遇上這樣的上官,要是換個容不下後輩或者心胸狹隘的, 早把他給掐死了。司馬琰忍不住問:“以前你也是這樣折騰別人的嗎?”

    司馬琰問的自然是另一個“以前”。

    王雱想了想,說道:“以前很多老師對我也是很好的。還有些很棒的領導和投資人, 個個都是好人!尤其是我腿出了事那會,老師們全都怕我想不開,拚命給我攬事做,可把我忙得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幾天家。”他笑了起來,“你肯定想像不到,我老師一個人人敬仰的老專家跑去和人拍桌子罵人——‘放屁,他又不是靠腿吃飯的!’”

    後來他出過國門, 入過深山, 進過大漠, 探過大洋, 感受過兩極的極寒與赤道的極炎, 短短十餘載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廣闊世界, 自然也就不再拘於一己得失、哀於身體傷病或求而不得的感情, 面對什麼都輕鬆從容。

    司馬琰輕輕扣住王雱的五指。

    王雱轉頭看她, 臉上仍是帶笑:“不管什麼時候, 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多。”即便重來一遍,遇到每一個分岔口的時候他可能還是會做相同的選擇。

    司馬琰點頭。

    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經歷王雱那樣的人生,遇到的每一個人、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改變著王雱,而王雱又在影響著周圍的一切。

    這樣的王雱到底會讓未來走向什麼方向,對於司馬琰來說是一個也許花上兩輩子都無法得出結論的課題。

    王雱牽著司馬琰的手溜躂去買了糖漬梅子,迎面又撞上趙概。王雱很不把自己當外人,興沖沖跑上去請趙概吃梅子。趙概道:“不吃,酸牙!”

    王雱作罷,又和司馬琰一起送趙概到家門口才自行回去。

    趙概回到家與老伴說起王雱這人,一臉的一言難盡。就算是自家子侄,也沒王雱這樣慇勤的!

    到七月底,王雱收到了蘇軾託人送到開封的《鳳翔經驗》,裡頭不僅有陳希亮殺伐果斷的砍頭政策,還有蘇軾本人的養豬經驗。不,養殖經驗,不僅養了豬,還養了雞,養了鴿子,以及圈池塘養了魚,養了王八,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全都養了,堪稱是養殖專家。

    蘇軾以養殖鴿子為例,闡述了烤乳鴿的美味,比表示鳳翔很適合種植紫蘇,紫蘇烤乳鴿味道非常特別,隔壁陳知州聞了都說香!

    王雱將這本《鳳翔經驗》走程序遞了上去。

    眾人看了都覺得,這兩個人不愧是好友,搞事水平不相上下!你寫經驗就寫經驗,做什麼把烤乳鴿寫得那麼香?

    第二天,入城的菜販都被一眾官員派去買菜的僕從問過這樣的問題:有鴿子嗎?有紫蘇嗎?

    正巧有賣的賺得盆滿缽滿,沒得賣的聽了暗暗記在心裡,隔天便紛紛弄了些到城裡賣。關注顧客需求,是任何時代都不變的商業精神!

    這道紫蘇烤乳鴿很快也成為了不少酒樓的新菜。

    有蘇軾的養殖經驗打掩護,很少人注意到陳希亮提出掃巫□□的嚴打方針。只有包拯對此很感興趣,畢竟他現在被叫“包青天”!他看到這除惡務盡的雷厲手段後很感興趣,抱著《鳳翔經驗》的復刻本悄然琢磨去了。

    王雱沒再瞎琢磨,天天跟在蔡襄後面跑腿。

    蔡襄現在聲名在外,不少人提到他都要暗暗說上幾句“這人真狠”。蔡襄一點都不在意,他本來就不準備枉當一回權三司使,既然有官家支持,他自然是大刀闊斧地開干,把開國以來的爛賬一次性理清楚。

    王雱從蔡襄那學了不少東西,晚上回去免不了和他爹探討一番。

    王安石對韓琦的商業互吹班子不是很感興趣,後來聽王雱說得多了,才漸漸覺得這蔡襄才能出眾,於理財一道更是有許多觀點與他不謀而合。

    王安石暗暗揣了本《資本論》,於初秋一個下午拿去送給蔡襄。

    蔡襄久聞王安石其名,主要是韓琦和他說起王雱時一般會罵王安石幾句,說這王安石簡直是茅坑石頭,又臭又硬!這會兒王安石主動來給他送書,蔡襄還真有點受寵若驚的意外感,他收下了王安石給的書,表示回去後一定會儘早讀完。

    王安石很高興,覺得這老蔡和老韓不一樣,滿意地與蔡襄道了別回家去。

    第二日是休沐,蔡襄取出王安石給的《資本論》讀了起來。一看之下,蔡襄有些出不來了,到用晚飯的點才回過神來,胡亂吃了一些,又開始投入到《資本論》的閱讀之中。

    再上衙時,蔡襄是頂著黑眼圈去的。位至三司使,蔡襄已不算年輕,許久沒有這樣廢寢忘食地讀書了。

    韓琦見他如此,覺得有些稀奇,不由追問是怎麼回事。

    蔡襄便把已經讀到的內容和韓琦講了一遍。

    韓琦聽了,才知道他從王安石那得了本叫《資本論》的書。他聽了蔡襄轉述的內容,感覺和王雱平時那一套套說法挺一致的,等蔡襄回去摸魚看《資本論》之後又讓人去把王雱尋來,問王雱有沒有讀過王安石手裡的《資本論》、王安石手裡有多少本,並讓王雱去弄一本給他。

    王雱奇道:“你怎麼不直接問我爹要?”

    韓琦沒好氣地說:“你爹看到我就繞路走,我問他要他一准說已經沒了!”

    王雱嘖嘖稱奇,“我發現您和我爹真像,您每次見到我都轉頭就走,我爹看到您又轉頭就走,你們成年人的世界真是複雜難懂!”見韓琦臉色有點黑,王雱繼續不怕死地撩虎鬚,“既然您和我爹關係這麼差,這事可就難辦了啊。您想想,要是我給您偷來了,我爹揍我怎麼辦!”

    韓琦氣結:“什麼偷不偷,讓你拿本書來給我看看而已。”

    王雱振振有詞:“不問自取,是為賊也!”

    韓琦覺得自己和王雱要書簡直是天大的錯誤,還不如直接去和王安石討。

    韓琦確實做了個錯誤的決定,因為王雱一轉頭就把這事告訴王安石,直接和王安石說韓琦要看,給勻一本送韓琦。

    王雱還膽大包天地教育他爹:“您怎麼能看到韓相公來就走呢?太失禮了,我們要講文明講禮貌,看到人來該問好!”

    王安石當場揍了王雱一頓,讓王雱知道什麼叫講文明講禮貌尊重長輩!

    好在,揍完之後王安石還是給了王雱一套書,讓王雱帶去給韓琦。雖然這老韓和他不對付,不過聽王雱說韓琦似乎很想看《資本論》,王安石覺得這人眼光還不錯,勉勉強強可以送一本。

    翌日一早,王雱帶著書偷偷摸摸地去給韓琦,模樣極其鬼祟,一副“我悄悄把書給您您千萬別讓別人瞧見”的神秘樣兒。

    韓琦也被他繞進去了,神使鬼差地把書藏好沒讓別人看見。

    這可把其他宰執弄得好奇死了,旁敲側推之下,才曉得這是王安石私底下和人交流的一套書,只有一些和王安石相熟的人才有幸拜讀過!

    韓琦這邊這麼藏著掖著,他們也沒去問韓琦要,而是通過各自的門路去弄了一套,連司馬光手上那幾本都被人借了去。

    蘇洵去找司馬光閒談時提起這事還覺得有點稀奇:“怎麼突然有人來借這書?”

    司馬光道:“我的也被趙參知借了去。”

    兩人相視片刻,直覺覺得有點問題。司馬光對這種事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尋個由頭把王雱喊過來問話。

    王雱堅決否認:“我什麼都沒幹,也沒讓別人看書。”他一拍腦袋,“您這麼一問,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前不久韓相公私下問我要這書,我見韓相公著實想看,就去我爹那偷了一套送去韓相公那。我猜是韓相公讓他們借來看的!”

    司馬光聽了,半信半疑,擺擺手讓他忙自己的事去。

    蘇洵道:“連韓相公都這麼推崇,莫非此書真有介甫說的那般好?可惜書已經被人借了去,要不然我得好好重看一遍。”

    司馬光沒接腔。

    蘇洵這話讓司馬光隱隱覺得,王雱要的約莫就是這個效果:震驚!朝中宰執爭相借讀此書!

    司馬光隱晦地把這話和韓琦提了提。

    韓琦這才知曉有人跑去借書來讀。韓琦給了個公道的評價:“此書確實有其獨到之處,其中許多範例也很有借鑑意義。”

    司馬光聽韓琦這麼說,也決定等趙概把書還回來之後重讀一遍。

    還有些沒能借到書的人,改為去暗示王安石送他們一套。王安石對於不太喜歡的人一向懷著“你說什麼?我聽不懂!”的固執態度,對一切暗示充耳不聞,直到他們改成明示之後才勉強給他們送書。

    送完之後,王安石還要和王雱說:“他們肯定看不懂,白瞎了!”

    王雱覺得他爹著實是大宋官場一朵奇葩,完全是個非黑即白、敵友分明的理想主義者。

    他要不是他爹的兒子,說不準也會被他爹列入黑名單,要被真·打死的那種!

    畢竟根據他媳婦兒回憶,他爹好像曾達成過“所有和我好過的人後來全都跟我反目成仇”的偉大成就。

    不管怎麼樣,朝中自上而下地颳起了一股讀《資本論》的風潮,連官家也有所耳聞,讓歐陽修給他講講這本書的內容。

    趙頊作為王雱的小迷弟,對王安石的各種想法也很推崇,尤其是理財方面,王安石的觀點比很多人的觀點要對他的胃口!聽說有這本書之後,趙頊也討來廢寢忘食地讀,甚至一度誤了正課。

    趙曙發現這件事之後不太滿意,被立為皇子之後他接觸了許多以前不敢接觸的事。比起鋒芒畢露的王安石父子,趙曙更喜歡溫和謙恭的司馬光,古書上謙謙君子約莫就是司馬光這樣的人。

    司馬光來給他講課時展露的才學更是讓趙曙非常滿意,王安石講學猶如天馬行空,內容大膽,言語空泛;司馬光卻踏實穩重,句句都有章可循。

    趙曙沒收了讓趙頊陷入狂熱的《資本論》,強制趙頊一起去聽司馬光的課,試圖糾正趙頊被帶偏的思路。

    趙頊今年才十三四歲,正是容易產生逆反心理的年齡,趙曙越不讓他看,他越是想方設法想看。他不僅重新要來一套悄悄看,還看得更用心了,甚至還偷偷摸摸拿著疑問去向王安石和王雱請教!

    朝中不知不覺間掀起了人人爭讀《資本論》的風潮。

    這時候已經是秋末冬初,蘇軾一行人自任地任滿歸來,參與這一年的磨勘。

    目前正在洛陽負責監督河道工程的郟亶,也帶著洛陽那邊的最新消息回到開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5
第一八七章 促成此事

  蘇軾一去三年, 回到開封自然是招朋喚友, 好不熱鬧。

  今年一併參與磨勘的還有章惇, 不同的是他屬於晚兩年再次高中,這才是第一回 改官。蘇軾想到當初在國子監時他們也曾一起上騎射課, 聚會時便叫上章惇一起,人多才熱鬧嘛!

  既然章惇來了, 呂惠卿自然也來了, 呂惠卿也是《國風》常客, 寫得一手好文章, 屬於很有想法的人。

  曾鞏穩重老成,不愛參加這類聚會, 沒去摻和,倒是和王安石、司馬光他們往來比較多。他的幾個弟弟都還年少, 渾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自是坐不住了,每日都與蘇軾他們往來交遊, 格外歡欣。

  由於嘉祐二年的同年們幾乎都同時面臨著第二次改官,這次幾乎都齊聚開封,瞧著很有聲勢。韓琦等人本來正討論著《資本論》,察覺京中近來的動向後免不了要關注一二。

  上一輪磨勘時, 選官制度有了小小的調整, 這一回各地交上來的磨勘評價都是照著模板來的,各方面的情況看起來一目瞭然。

  韓琦發現這一張張簇新簇新的面孔,已經在任地嶄露頭角, 腳踏實地地做了不少實事。

  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與王雱往來密切,至少時常保持著信件聯繫。若是同年之間任地相鄰的,做起事來也會相互幫扶,齊心協力得很。

  想到兒子韓忠彥也回來了,韓琦讓韓忠彥邀王雱到家中用個飯。王雱很不客氣地帶著司馬琰一起上門蹭飯,讓司馬琰和韓家女眷也搞搞夫人外交。

  韓琦把王雱拎去書房,讓王雱收斂點,別天天跟一夥同年招搖過市。別說什麼問心無愧,想想范仲淹當初還問心無愧地自稱“君子黨”,結果怎麼樣?還不是不得不拆綁散夥!

  王雱感受到來自韓大佬的關懷,很是感動地說:“您放心,我有分寸的!要是有人彈劾我,我就給他們舉例子,‘你們看看韓相公和文相公他們也一直很好,憑什麼光彈劾我們!’”

  韓琦覺得脾氣再好的人和這小子相處久了都會變成暴脾氣!

  王雱知道韓琦是真的為自己著想才特意提個醒,也沒一直氣韓琦,很收斂地和韓琦談起河道工程的事來。

  歷時將近兩年,他當都水使者時計畫好的河道工程馬上要進入收尾階段,等到明年冰消雪融,洛陽水網會迎來一個全新的面貌,運輸河道將會比原來拓寬兩倍有餘,沿岸防洪工程也比原來有了極大的提升。

  開封這邊的河道其實也面臨著水位降低的窘境,只要河道工程進行地足夠順利,這一問題也會隨之解決——到那時,從開封到洛陽的水路運輸會非常方便!

  遷都之議,可以再一次提上日程了。

  韓琦聽王雱誇下這樣的海口,不由敲打他一句:“先不要說大話,具體如何還是得看到時的通航情況。”

  王雱道:“我只是與您說說而已,又沒跟別人說。您肯定不是那種隨便和人宣揚的人啊!”

  韓琦覺得這小子難得說句人話,便不和他計較太多。

  遷都之事,韓琦沒有提出反對,但也沒有表態支持,態度非常曖昧。王雱對此是有點意見的,覺得韓大佬太狡猾!他還曾經試圖利誘韓琦,試探韓琦有沒有搶先到洛陽一帶圈地的意思,結果被韓琦罵得狗血淋頭。

  這韓大佬不缺錢,不缺地位,還不貪戀美色,王雱著實有點拿不準,只能積極地攤開輿圖再給韓琦講遷都的好處。

  韓琦等王雱再次數完“十大必須遷都的理由”,才松了口:“還是需要個水到渠成的機會。”

  王雱聽韓琦態度鬆動,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有人反對他是知道的,上回他也順藤摸瓜摸到一些人,都是朝中有些份量的權貴,便是韓琦也不能一力把壓力扛下來。

  造個祥瑞倒是不錯的選擇,可惜造祥瑞是不能造的,因為大夥現在對祥瑞很敏感,都認為堅決不能開這個頭!

  尤其是他岳父司馬光,上回有個小國向朝廷獻瑞獸,愣是被司馬光勸得原路退回!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走少數服從多數路線,說服大部分人接受遷都!

  今年夏天,劉高明他們已經到洛陽的避暑莊子消暑去了,對鳧水這項活動十分滿意。王雱特地讓馮茂秉承著“來都來了不如掏點錢”的基本原則遊說這批人投資各種項目,基本上已經把這批人拉入夥。接下來可以從退休老幹部們下手,透過他們在朝中余留的影響力拉一批人站到遷都這邊!

  王雱只要確定韓琦不反對就滿意了,也沒纏著韓琦一定要他表態,而是跑去外頭找韓忠彥玩耍。

  主要是玩韓忠彥的一雙兒女。韓忠彥為人謙和溫厚,一雙兒女卻很機靈,王雱陪他們玩到月上欄杆,才依依不捨地和司馬琰一塊回家去。

  王雱走後,韓忠彥和妻子呂氏感慨:“元澤真喜歡孩子,對大郎他們比我有耐心多了。”

  呂氏道:“不知他們什麼時候也生個孩子。”她對司馬琰印象也很好,剛才司馬琰還看出她癸水有異,和她講了些溫養之法。

  想到王雱剛才帶著兩小孩瘋玩,韓忠彥忍不住搖頭:“他自己也還像個孩子,提這個太早了些。”

  呂氏道:“馬上要二十了,也不算小了。”

  經呂氏這麼一提,韓忠彥恍然想到王雱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半大少年,離王雱三元及第那會兒也已過去六年。過完今年,王雱也到弱冠之年了!

  韓忠彥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另一邊,王雱和司馬琰也在聊這事。已婚女士聚在一起,聊的話題一般離不開孩子,已經生了的聊教育問題,沒生的時候聊準備什麼時候生。

  司馬琰也不避諱,把聊的內容和王雱提了提。她現在在太醫局做藥物研究,手上還帶著兩個項目,這小半年內顯見都是抽不開身的。

  王雱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自然表示對媳婦兒的事業無條件支持,想什麼時候生就什麼時候生,不想生也沒關係,反正他有弟弟可玩!

  司馬琰:“……”

  司馬琰知道王雱喜歡小孩,正有意識地把手裡的事情收尾,著手調理兩人的身體。聽到王雱這麼說,再聯想一下王雱平時怎麼教唆兩個弟弟幹壞事,頓時都有點不想生了。

  不過王雱嘴裡說著不想生也沒關係,一路上卻忍不住和司馬琰暢想未來:“你說我們要是也一下子生了倆,會不會是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其實吧,我喜歡女兒,可又怕女兒長大被人哄了去,那我不得氣死!”

  司馬琰對著口嫌體正直的傢伙弄得沒了脾氣,搖頭說道:“還遠著呢,想那麼多做什麼?”

  王雱道:“哪裡遠了,你想想看,小妹出生好像還是沒多久的事,現在爹娘都在琢磨小妹的親事了,弄得我看純粹和趙頊他們都不太順眼,看誰覺得誰是賊,想偷我妹的賊!”

  小妹比王雱小四五歲,馬上要十六了,夠得上婚配年齡的邊,是該挑婆家了。司馬琰還曾受吳氏所托去試探小妹的心思,看看小妹有沒有自己的想法,畢竟她們姑嫂平時玩得很好。

  司馬琰道:“這就是你最近可著勁折騰阿旦他們的原因嗎?”

  王雱振振有詞:“雖然你家弟弟比小妹小兩歲,但也是懷疑對象,不都說‘女大三,抱金磚’嗎!再說了,我對他們要求高點也沒錯啊,少壯不努力,老大徒悲傷!”

  司馬琰只能說:“你有理,你怎麼都有理。不過就算阿旦有抱金磚的想法,爹也不會同意的,爹說招惹你一個就夠了。”

  “好哇,都和岳父商量過了!”王雱頓時憤憤不平,“什麼叫招惹我一個就夠了,你們還嫌棄小妹不成!”

  司馬琰不理他了。

  她爹到底是嫌棄誰他難道不知道嗎?!

  王雱和司馬琰回到家,免不了又去整理一下“重點嫌疑對象”,大三歲的小三歲的都在他的懷疑範圍,準備不管對方有沒有這個意思都先對對方進行魔鬼式考驗。

  王雱列完“妹婿考驗計畫”之後,朝廷也得了個大消息:交趾在廣南諸州邊緣挑事,被狄詠狠狠端了幾窩人,交趾那邊派了使者哭著向朝廷求寬恕,並且暗示狄詠在廣南招山民下山,練強兵震懾一方,怕不是要做點什麼!

  朝中聽了使臣這話,覺得狄詠年紀比他爹還輕,威望卻比他爹當年還高,紛紛上書表示交趾知道錯了,該給他們一個機會!而狄詠在廣南之地也待夠久了,是時候該換個地方了。

  王雱聞訊也入宮和官家磕叨:我也很久沒見到小夥伴狄詠了,很是想念,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讓狄詠回來。

  官家一聽就明白王雱這是堂而皇之地來打探消息,也不避諱,直接問王雱:“他在廣南立了大功,你覺得他去哪兒比較適合?”

  王雱直言不諱:“朝廷這些年造了不少大船,我覺得編成船隊讓詠哥訓練水師挺好。將來我們收復了燕雲,南北沿岸連成一線,水師隨時馳援各地,多棒!”

  官家聽王雱一點都不見外地提意見,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只讓王雱陪自己散散步再打發他回去。

  不管怎麼樣,王雱也已經從官家話裡知道一件事:狄詠肯定要換個地方了。

  狄青近來腿腳好些了,卸了武學之職轉去洛陽搞安防工作,順便為將來的遷都做準備。官家對狄家父子還是很信任的,就是該防的還是得防。

  王雱溜躂去武學那邊尋王韶說話。王韶轉到武學已經算是實現文職轉武職的第一步,這幾年他已經顯露出自己對軍事的偏愛,現在要申請去一線搞事情也沒人會覺得驚訝。

  只是,很少有人和王雱一樣看出王韶是個好戰分子。王雱開門見山地和王韶商量:“交趾那邊的使者非常狡猾,還曉得離間我們大宋的君臣,想換掉對他們很不客氣的狄詠。我覺得你去廣南那邊練練手挺不錯,他們肯定覺得你是進士出身的文人,不把你放在眼裡,到時你就可以盡情收拾他們了!”

  王韶聽王雱這麼一說,自然非常意動。在武學搞了這麼久的洗腦工作,眼看武舉要開了,他也該挪挪位置了。當這麼多未來大小將領級武官的“座師”可不是什麼好事,沒見狄青都避嫌去洛陽了嗎?

  王韶和王雱徹夜交流完經略廣南的計畫,便趁著狄詠被宣召回京的當口主動請纓表示想轉武職,去廣南!

  交趾使者一聽是個文官想要代替狄詠,都歡欣得很,還托一些願意收受好處幫他們發聲的大宋官員一定要幫忙促成此事。

  外行好啊,外行好糊弄,必須落實這事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6
第一八八章 未來妹婿

    王韶的任命順利到不可思議, 對文官轉武官朝廷還是比較贊同的,畢竟一些文官的騎射功夫也不算差,王韶還在武學任教數年,精通兵學,去廣南正適合。

    沒到年底,狄詠也沒到開封,王韶已經彬彬有禮地送交趾使者南行。他帶著個精通交趾語言的學生, 一路與交趾使者進行著親切友好的交流,晚上則與學生將從交趾使者嘴裡掏出來的話與過往的消息比對。

    最終王韶得出一個結論:滿嘴謊言!

    怪不得王雱從一開始就想把它收拾老實,自從儂智高叛亂之後,交趾發現大宋廣南之地守備薄弱,漸漸不滿足於當歸附於大宋的小國,而是時刻在作死邊緣試探。

    狄詠看著溫和, 在這些事情上卻底線嚴明:誰敢越境搞事就打死誰。這些人被收拾狠了, 完全忘記是誰先過境挑事, 還有臉哭哭啼啼地派使者去開封告狀!

    王韶本來就是沒事也想找點由頭出兵的人, 面對這渾身破綻的交趾, 他心裡滿意得很:他可以找出上百個理由打得他們措手不及。

    先把他們打服了, 再讓他們按照王雱的要求和大宋開放貿易。王韶在心裡制定完完整的計畫後, 正巧碰上北歸的狄詠。

    南方氣候濕潤,水土養人, 待在廣南之地數年, 狄詠這廝養得更俊了, 他還學會了煲湯, 親自熬了一鍋香氣撲鼻、滋補養生的廣南特色湯讓王韶先嘗嘗南邊的飲食。

    狄詠與王韶暢談一宿,第二日在旁人面前又是秉公辦事地點頭話別,一人往南、一人往北,各奔前路。

    這時候王安石卻做了一個令人意外的決定:他想申請外調。

    知制誥這職位有的是人想幹,但王安石幹得不得勁,他覺得這位置離官家和宰執太近,離百姓太遠,而他有許多想法想要去實踐。

    母親已老,兒子還小,他原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但弟弟已經長大成人,長子也已經能撐起這個家,王安石想趁著自己還算年輕,多去做點實事、多累積點經驗。在趙曙面前碰壁之後,王安石想明白了很多事:想光靠一張嘴去說服這樣的人是很難的,他得拿出點實績來。

    王安石首先是和王雱商量。

    父子倆關起門聊過之後,王雱決定支持王安石的決定。辦法總比困難多,只要王雱幫忙說服了吳氏和祖母,剩下的事就好辦了,王安石只需要上書申請外調便是。

    在那之前,王安石打算先把小妹的婚事定下來,免得他離家後耽擱了。

    和王安石相熟的一圈人之中並沒有太多適合的人選,和王雱相熟的倒是有一堆。王雱已經把人篩選出來考校過一輪,聽王安石這麼一提倒是有了主意:“小師弟倒是不錯,不過還是要看小妹自己的意思。”

    他說的小師弟自然是范純粹。他小時候常寄住在范仲淹家裡,范仲淹也放心把范純粹交給他調/教。這小師弟有他幾個哥哥的好品質,正直可靠,人也挺聰明知趣、懂事孝順,是個能包容的。

    兩家一向交好,雖則論輩分可能有點混亂,但王雱只要咬定從他這裡的叫法來算,兩小孩就是同輩。

    最重要的是,長得還挺俊秀!

    就是兩個小孩都還挺懵懂,也不知到底開竅了沒。

    王安石倒是很霸氣:“婚姻之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雱毫不猶豫地拆穿他:“你把這話去跟娘說說看!”

    王安石不吭聲了。

    他連外調的事都沒和吳氏商量,還得讓王雱從中調和呢。

    王雱讓王安石先別急,讓一家人好好過個年。由於年前年後各種講座很多,聽了對范純粹挺有益處,所以前段時間王雱已經幫范純粹寫信給范仲淹說讓這小師弟留在開封過年。

    王雱把“已經把你列為妹婿候選人”的事兒和范純粹透了個底,范純粹歡喜得手足無措。他從小就愛跟在王雱後面跑,與小妹自然是認得的,小時候他們還常常一起早起鍛鍊!

    如今他們都長大了,他只能偶爾見上小妹一面,不能再和小時候一樣親親近近地說話了,心裡一直有點莫名的失落。

    聽王雱說會考慮讓自己當妹婿,范純粹哪能不高興!

    王雱見范純粹在那傻樂呵,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眼光:他怎麼千挑萬挑,挑了個傻子?

    王雱一拍范純粹腦袋:“趕緊收起你這傻樣,誰能看上這樣的啊!”

    范純粹緊張地斂起笑,一臉君子端方的模樣兒,瞧著依稀有點像他二哥范純仁。

    王雱驀然想起被范純仁支配的恐怖歲月,又忍不住敲了范純粹一記,敲得范純粹委屈地看他,眼神裡的意思是“我要怎麼樣才可以”。

    王雱覺得不可能可以的了,在正式定下小妹的婚事之前,他會一直看這小子不順眼。

    確定范純粹這邊有意,剩下的只能交給吳氏去試探,兩小孩若是有那麼個意願,訂婚程序就可以走起來了。

    小妹自從過了十五,已經被吳氏試探過好幾回,這次聽還有特定人選,心裡有些緊張。

    私心裡她是不想太早嫁人的,畢竟不是誰家都能像他們家一樣能包容,女孩兒想學什麼就學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小妹認識不少同齡的小夥伴,並不是所有女孩兒的生活都能像她這般自在。

    小妹對王雱有著無條件的信任,一聽人選是一起長大的范純粹,眼睛有些亮:“是哥哥選的嗎?”

    吳氏也不瞞著,邊替小妹打理著烏黑柔順的長發邊說道:“對,你哥哥選的,你們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他最瞭解你倆。而且兩家知根知底、親如一家,你若有意,肯定能和你兄嫂一樣好。”

    小妹面上有些羞澀。

    她最羨慕的就是哥哥和嫂嫂,他們成親後雖不是時刻在一起,卻永遠親密無間,嫂嫂永遠支持哥哥要做的事,哥哥也支持嫂嫂去做想做的事。

    情愛之事她還不太懂,但若是可以的話,她也希望能擁有這樣一樁親事:兩個人相互理解、相互幫扶,不管大事小事都一起面對。

    知女莫若母,見女兒如此神色,吳氏便明白了女兒的意思。

    范仲淹年事已高,范純粹去信之後便讓范純仁來京,請了媒人正兒八經地登門說親。兩家交換了庚帖,合了八字,結果自是大吉,兩家從此定了姻親關係。

    既然定了親,范純粹就不好繼續寄住在王雱家中了,先跟范純仁回了洛陽,去西京國子監入讀,立志要考個功名再娶小妹過門。

    王雱當著范純仁的面寬慰他弟:“也不用急,我們家還養得起小妹,多留小妹幾年也是無妨的。再有,你要是實在考不上也不怕,還可以蔭官不是嗎?”

    范純仁聽得額頭青筋直跳。王元澤你什麼意思?就這麼瞧不起人嗎?!

    回去的路上,范純仁就黑著臉教訓他弟:“都是定了親的人,以後不能再胡混,給我好好讀書,一天都不能懈怠。你算算看,你已經比你師兄晚好些年了。”

    滿腔歡喜的范純粹被范純仁訓慫了,乖乖點頭。回到洛陽後拜過父母,范純粹還見著了到洛陽養病的大哥范純祐,他這大哥身體雖然不好,早年卻是跟過胡瑗好幾年,盡得胡瑗真傳的。

    范純祐聽了二弟轉述的話,也覺得該對范純粹嚴加管教,於是和范純仁一起輪流盯梢,非要把范純粹逼成棟樑之才不可。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這會兒王雱送走范家兄弟,美滋滋地去和司馬琰說起自己幹的事兒,很為範純粹的未來掬一把同情淚。范純仁就夠可怕的了,聽說他們大哥范純祐也在,太慘了!

    司馬琰道:“既然你同情他,為什麼還故意說那種話?”一般兄弟聽了那種話肯定都會氣炸!

    王雱理所當然地說:“玉不琢,不成器!”反正又不是他面對兩個可怕的哥哥,有人能幫忙管教未來妹婿,多棒!王雱美了一會兒,又有點擔心,“你說純粹會不會被他兩個哥哥教壞?要是他們把純粹教得跟他們一樣,那就太可怕了。不行,我得多給純粹寫寫信,讓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多美好,順便也讓他活動活動思維。”

    司馬琰覺得王雱最好還是不要有女兒了,未來妹婿都被他這麼折騰,女婿豈不是更可怕!

    小妹訂婚的事剛了,狄詠也終於從南邊回到開封。王雱一點都不知道避嫌,大大方方地拉著小夥伴們為狄詠接風洗塵。

    蘇軾的新差使改在開封了,輪到他弟蘇轍到外地任職,有他在席上自然熱鬧得很。

    狄詠沒談軍中之事,反而說起南邊的美食,說廣南四季如春,鮮花餡餅很具特色,便是冬天也有不少能做餡料的鮮花,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做,城中家家戶戶都能聞到花香。而且廣南山林密集,獵物無數,許多北邊沒有的野味都能嘗到,倘若將士們外出訓練便能入山打打牙祭!

    蘇軾聽得心嚮往之,想到王韶已經去了廣南,不由說道:“看來便宜子純了!”

    一群人吃吃喝喝,到月上柳梢才各自散去。狄詠暫時沒有差遣,隔天便轉去洛陽陪狄青過年。

    此時王安石已經將申請外任的摺子遞上去。

    過了初一,官家才看到這摺子。正巧他邀了王雱入宮釣魚,順便問王雱知不知曉這事。

    王雱自然是據實以告,這都是他們父子倆商量好的。

    官家雖覺得王安石這人有點拗,和王小狀元不大一樣,見王安石做這樣的決定仍是對他大為改觀。官家問王雱:“你可知你爹想去哪兒?”

    王雱道:“不曉得。”他少有地正色以應,“我爹的想法肯定是哪裡需要人便放他去哪裡,只要能讓他放開手做事,他到哪兒都一樣。若是我幫他跟您要好任地好職位,他肯定會追著我打!”他又和官家一起回憶上回自己被王安石追著跑的恐怖記憶,一臉的敬謝不敏。

    官家聽王雱這麼說,也不再多問。

    這小孩言行無忌,但都是於朝廷有利才開口,從不會為了私利求方便。旁人都覺得他對王雱崇信得過了頭,其實細想一下,王雱什麼時候越過界?

    官家又給王雱添了層濾鏡,覺得王雱渾身上下就沒一處不好!

    他很快批覆了王安石的摺子,讓韓琦他們商量著給王安石任地。這批覆意見話裡話外都透著一個意思:這任地不需要多好,但要有發揮餘地,還要王安石能當一把手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6
第一八镹章 首次發言

    王安石想要外調的事, 王家也開過幾輪家庭會議,兄弟幾人把酒說話,兩個弟弟都表示讓王安石放心,家中有他們在。王雱祖母最瞭解王安石這個兒子,沒有多勸,只讓他別去太久,兩個小的才剛滿一歲多,別讓孩子將來連爹爹都不認識。

    王安石自是都應了下來。

    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 就是父子倆單獨說話的時間了。王安石把剩餘的《資本論》留給王雱, 叫王雱只能送給看得懂的人, 那些冥頑不靈的傢伙決計不能送,太浪費!

    和韓琦他們不同,王安石還是很擔心兒子的, 總覺得韓琦他們一個兩個都不是好東西, 千叮萬囑要王雱別著了他們的道。

    王雱說:“我覺得韓相公他們還挺好的。”

    王安石聽了冷哼兩聲, 顯然很不贊同王雱的話。在他眼裡,韓琦這些人之間早就達成利益聯盟,別看韓琦看著秉公為民、私心不重, 實際上兒子與呂家結了親,與文彥博、吳育、趙概等人又都是同年關係,在許多事情上共同進退。若是他想改一些東西, 首先反對的一準是韓琦這些人——現在韓琦沒怎麼樣, 不過是因為沒動到他們頭上而已。

    王雱把王安石的分析聽完了, 擺出一臉震驚的表情:“沒想到韓相公是這樣的人!”他和王安石保證, “爹您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師朴他雖然娶了呂家的小娘子,但呂家小娘子可不少。別的不說,子進就剛得了一個妹妹,正好比弟弟他們小一歲,將來我讓弟弟他們去把人娶回家!您可是一下子生了兩個,競爭力比別家強多了!還有,師朴好像也剛得了個女兒,不過這輩分好像有點亂了,我回頭再琢磨琢磨。”

    韓忠彥和呂希純可都是他的同窗,感情深,結個親!

    這說的都是什麼胡話?王安石怒道:“你兩個弟弟還不到兩歲!”

    王雱語重心長地說:“爹您這就不對了,兩歲怎麼了,我孩子還沒出生,我都已經想過了!您這兒子都生出來了還不上心,就不怕以後阿雭他們娶不到好媳婦?”

    王安石想揍兒子了。

    他把王雱打發走,拿出一本嶄新的本子,在上面記錄今天發生的事。

    等原原本本地王雱的話記下來之後,王安石對這次對話給予了自認非常中肯的評價:韓老匹夫,教壞吾兒。

    王雱小小地作了個死,又回去和司馬琰感慨他爹沒有遠見,還煞有介事地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還好弟弟他們有我這個哥哥。”

    司馬琰只能第無數次感慨,王安石不愧是將來能當宰相的人,宰相肚裡能撐船!

    第二日一早,王雱去給他爹送行,司馬光他們也正逢休沐日,都一起來了。不管平時討論起來有多少爭議,王安石放著朝官不做主動要求外調的選擇還是讓不少人心悅誠服,至少司馬光和韓維幾人就覺得王安石拗是拗了點,心胸抱負卻確實是世間少有。

    王安石一走,知制誥的位置空缺了一個,韓琦他們試圖把司馬光提拔上去,但司馬光沉迷台諫工作,準備先在諫院幹兩年,再到御史台幹兩年,然後學王安石那樣去做點實事。

    這還是劉沆定下的規矩,台諫不挪位置的話幹個兩年就該外調,免得台諫變成一言堂。

    司馬光堅決上書辭職,不太樂意幹這活兒。好端端一個肥差,王安石幹了一段時間就不想幹,司馬光壓根不想上任,可把一些眼饞這位置的人氣壞了。你們不想要這位置,能不能別表現得這麼嫌棄?弄得他們都不好意思爭取了!

    朝中清流們看向司馬光的目光慈眉善目多了,覺得這司馬光很不錯,有清流的風骨,有台諫的堅持,假以時日必定成為清流扛把子!

    文官這邊做了調動,武官那邊也有了變動,狄詠回朝後暫時沒有外調,他頂替了趙滋在禁軍中的位置。而趙滋則被安排去密州訓練水師,主要是趙滋很有挑事精神,朝中許多主和派看他不太順眼,一個勁地彈劾他,所以官家把他外調了。

    密州之地在京東路沿岸,包含著後世的膠州、青島等地,只是這些地方如今還有些荒涼,算不得什麼大州縣。朝廷有意在這兒設置隸屬於北方的市舶司,因此先讓趙滋駐紮到密州板橋鎮,接手京東路水師的訓練,順便殺殺海上盜匪、打擊走私活動之類的。

    今年武舉會和科舉一起開,王雱的小夥伴武興將成為第一批通過武舉進入軍中的年輕將領,和後世的軍校一樣一畢業就是小軍官級別!

    和武興一起來京的鄭思去年落榜了,今年磨刀霍霍再戰春闈,鄭思這傢伙看著少年老成,實則遇事容易緊張,和王雱完全是截然相反:王雱是越重要的時刻越能超常發揮,他則保準會發揮失常!去年一年裡頭王雱特地抽空給他補了補課,只要鄭思沒慌到忘了寫字,王雱覺得他今年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小夥伴們馬上能一起來搞事情,王雱歡喜得很。開春之後,冰雪漸漸消融,他踏入仕途以來在洛陽做的準備也要正式顯露在所有人面前:春天河運恢復之後,眾人驚喜地發現原來有些縮減的汴河水量又回到了鼎盛時期的充沛,江水浩浩湯湯,充盈於密佈開封的寬闊水網之中。

    這個豐盈的水網,奇蹟般與洛陽那邊緊密相連。而對於洛陽各地來說,這更是一個令人驚奇的春天,原本將河道擴寬、引流往開封水網之後,洛陽這邊的水系恐怕會有枯竭的危險,可王雱前面幾年的工作不是白做的,他通過巧妙的設計將整個洛陽水系清整了一遍,長期從上游的源頭引流以供兩大水系運輸之用。

    整個過程沒有驚天動地的大工程,沒有驚天動地的大變動,只是依託於地形地勢、借助自然之巧因勢利導地進行改造。沒到近年春天雙向復航的這一天,沒有人能看明白王雱前面到底在做什麼,只覺得他是和其他官員一樣在搞簡單的水利工程。

    只有官家和韓琦、趙概這些看過完整設計圖的人知道,王雱做成了。

    他真的用普通的工具、不多的人力、少得近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財政投入,完成了一項足以供大宋再長青百年的巨大工程。一開始的時候他甚至沒有和任何人提出這個計畫,只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去做。直至回京任職,他才提出要去做那都水使者。

    現在看來,王雱在這方面確實有驚人的天賦。

    韓琦甚至有些為王雱擔憂,因為這種能力實在太出眾了,甚至可以用“多智近妖”來形容。世上有多少君主能夠容忍這樣的人存在?只要他想,他能做到許多常人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不過,當看到王雱眉飛色舞地跑去和官家邀功說自己“做得超級棒,計畫完全沒有出半點差錯”、官家還一臉驕傲自豪彷彿自己兒子有了大出息的時候,韓琦覺得自己還是省省好了,壓根不需要替這小子擔心太多。

    該擔心的應該是有沒有人拿這個做文章,然後把官家惹惱了革掉對方的職!

    那樣的話,就真的沒法往外解釋了。總不能說官家做了個夢,覺得王雱是老天送給他、送給大宋的,早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漕運永遠是許多人關心的重要領域,不少人都注意到洛陽往開封的水路快了不少,開封往四周的水路運輸也都更便利了,充沛的水量早早就夠容納足夠多的貨船同時往來!

    官家再一次在朝堂上提出遷都之議。

    這一次王雱有資格上朝了,他目前還在三司干,掌握了許多“不可言說”的證據。他記性好,哪怕韓琦與蔡襄把賬目抹平了,他也還記得不少。當官家如他所願再次提出遷都時王雱自然沒有再幹看著,他持著朝笏出列,開始了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朝會發言,為遷都之議搖旗吶喊。

    這一次,眾人終於直截了當地感受到王雱這個被台諫敬而遠之的邪乎玩意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了。王雱先是若有似無地擦著邊指出一片問題,這些問題都若有似無地與朝中不少人有干係,若是深究下去,往後朝會上就得換一批面孔了,許多人通通得去海南島吃海鮮!

    接著王雱話鋒一轉,表示只要遷了都,不僅這些問題會迎刃而解,還對大家都有極大的好處。當然,大家都不是想要好處的人,兩袖清風,高風亮節,從不貪圖功名利祿。遷都主要是對百姓好,對朝廷好,對大宋的將來好,只要大家齊心協力,一定可以共創美好大宋!

    司馬光聽了王雱一通話,感覺,自己這女婿還是很有當諫官的潛質。若是讓王雱到台諫去,怕是沒別人什麼事了!

    趙概這個資深台諫官員倒是很淡定,因為他早就分析過王雱那些摺子,充分瞭解一個事實:只要王雱想動嘴皮子,其他人都閉嘴吧,絕對比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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