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0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6
第一九零章 反對意見

    相比趙概他們的平靜,許多人心裡只有一個想法:誰把這小子放進來朝會的?講不講究朝會基本法了?你一個人把話全說了, 讓別人怎麼接話?

    瞧瞧這些話都是什麼意思吧:是要忍痛戴高帽還是含淚流放外地, 您趕早選一個!

    瞧著王雱生嫩的面孔, 不少人瞬間想到很多東西:首先,王雱是范仲淹的學生;其次, 回憶一下慶歷新政期間范仲淹和韓琦曾一起主持新政,這幾年也一直傳出書信往來, 由此可知范仲淹和韓琦關係不錯;接著,王雱科舉那年是歐陽修選中的, 歐陽修和韓琦關係也很不錯;再有,王雱是趙概舉薦去三司的,趙概和韓琦是同年, 關係密切得很!

    由此可知,在背後指使王雱幹這些事的人肯定是韓琦無疑了!

    就是這個韓琦, 一路開綠燈把王雱早早放進朝堂來!記得上回清舊賬時韓琦還表示“只要賬目平了, 往後再不追究”,實際上卻是在這裡等著他們!

    韓老匹夫, 你真夠狠!

    往常辯駁得很歡的反對者這一次出奇地安靜,畢竟這次是官家正式提出來,韓琦這個宰相又第一個表示贊同。他們要是敢和以前一樣提出反對,這廝怕是要放王雱出來咬人, 坐實王雱剛才提到的那些“隱晦問題”!

    許多人看向王雱的目光帶著幾分惋惜:好好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才入朝廷就被韓琦當槍使, 太可憐了。

    倒是還有一個人當堂和王雱提了不少遷都可能出現的問題, 這人是翰林學士兼開封知府馮京。馮京現在好歹是開封知府,真要在他任上把都城遷去洛陽肯定得在史書上記一筆,所以不管支持還是反對,他都得提出點符合他身份的觀點來,要不然往後指不定會有人說他不作為!

    馮京一站出來,眾人頓時打起精神。

    王雱是嘉祐二年進士,三元及第得了狀元;而這馮京是皇佑元年進士,同樣也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只是自王雱及第之後,眾人提起狀元便時常會想到王雱,鮮少再想起同樣名揚一時的馮京了。

    馮京長得也是姿容秀美,當初才入京就被外戚張堯佐等人相中,要綁了他做女婿,都給馮京拒了。後來馮京髮妻過世,馮京續娶了富弼的長女。沒過兩年富弼長女便因病去世,他又續娶了富弼另一個女兒,被人戲稱為“兩娶宰相女”。

    一邊是韓琦選的王家狀元,一邊是富弼的狀元女婿,所有人免不了想起富弼服喪後有人跑去問韓琦“為什麼不空著相位等富弼回來”。

    兩邊莫不是要打起來了!

    剛才不小心代入了王雱口中那些“問題人士”的人免不了有些激動。

    和和氣氣算什麼朝會,打起來打起來!

    王雱對馮京也是早有耳聞,畢竟是三元及第的人才啊,沒事可以拉來幫點小忙多棒。可惜他與馮京沒太多交集,富弼又守喪去了,他想混點交情也混不著。

    聽馮京有理有據地提出問題,王雱的眼睛就亮了,他喜歡這種能發現真問題的人!

    王雱當場就和馮京探討起來,兩人一來一往說得眾人一愣一愣:這好像和說好的不太一樣!

    這場朝會討論在王雱主動要求下暫停了,王雱下朝後和馮京約定晚上去尋他細談。馮京見王雱態度誠懇又真摯,也覺這王小狀元很不錯,當即應了下來,表示自己一定掃榻相迎。

    其他人見兩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頗有些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勢頭,都覺得世道變了,變得讓他們看不懂了!明明應該爭個你死我活的兩撥人,怎麼眨眼間成這樣了?

    王雱隨著內侍去見官家,一見到人就誇起了馮京,說馮京有見地,注意到不少他沒想到的問題,做事果然得集思廣益、廣納眾長才能盡善盡美。

    官家聽王雱這麼誇馮京,更覺王雱心胸廣闊,換個同樣年少氣盛的同齡人碰上這事肯定會惱恨不已。不過,真正年少氣盛、凡事都爭強好勝的人也碰不上這樣的事。

    官家道:“那你就是要去拜訪馮翰林,和他商討遷都細節了?”

    王雱點頭說:“那是自然,您等我半個月,我一准和馮翰林商量出更好的章程來!”

    官家自是同意的,讓王雱隨心去做,不急於一時。

    王雱得了官家許可,下衙時去與司馬琰說了一聲,便直接跑馮京家蹭飯去。

    馮京在朝會上出列說話時原想著肯定會得罪了韓琦和王雱,這會兒王雱熱情地上門來,當真讓馮京有些意外。好在馮京家有個賢內助,招待方面倒不用操心,處處都妥帖得很。

    王雱蹭完飯,和馮京攀起了交情,先是說當初富相公當宰相時給了他許多指點,讓他獲益良多;然後又說他的師兄、未來妹婿的兄長范純仁和馮京還是同年,多難得啊!總之,四捨五入咱們是一家人,親近著呢。

    馮京原本還和王雱有些生疏,和王雱小飲兩杯之後也放開了,順著王雱的話回憶了一下他的岳父富弼以及他的同年范純仁,感覺還真親厚了不少。這會兒再聊起遷都之事,馮京就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直截了當地和王雱討論起了自己的種種考慮。

    王雱積極地拿著個小本子記錄起馮京的一些疑慮,又當場和馮京討論起解決方法。王雱絕對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和引導者,很快把馮京的存貨都掏了大半,並補充了很多自己的想法。

    馮京驚訝於王雱思維之敏捷,又被王雱展現的未來藍圖深深吸引,還真有點相見恨晚之感。

    臨別時王雱把討論記錄拿到他面前讓他查看並簽個名、以示這確實是兩個人的討論結果,馮京也沒反對,爽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隨後幾天,王雱沒事就帶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登門和馮京討論,兩人都覺得只有兩個人不夠帶勁,還先後邀了幾批朝中各有意見的人到大相國寺的僧房裡共同討論,最後都由王雱統一歸納整理和眾人簽名認定。

    下一個朝會開始時,王雱揣著一份完整的《遷都提案》上朝。

    提案第一作者:王雱。

    提案第二作者:馮京。

    其他共同作者:朝中百官(排名不分先後)及洛陽眾多退休老幹部們。

    王雱提出《遷都提案》的時候沒說內容,先說參與擬定提案的人有哪些,並表示每一個作者都在這份提案上籤了名。這不是他一個人坐在家裡空想的結果,而是群策群力的智慧結晶,每一個章程都經過專業人士反覆討論,聽取了各方寶貴意見,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王雱這一手把其他計畫著這次朝會肯定要站出來反對的人打懵了,有的人甚至開始對周圍的友人怒目而視:怎麼回事?說好要一起反對的,你為什麼叛變了?別說什麼你沒叛變,你沒叛變王小狀元怎麼敢說你參與擬定提案?就算是他扯謊,他還能扯出你的簽名來嗎?!

    被盟友怒目以對的人更懵:我們是去提反對意見的,名字是簽了,但你不能說我們參與擬定計畫了啊!說反對也算參與嗎?

    那麼問題來了,他們之中到底有哪些人真的反對、哪些人已經決定改弦更張支持遷都?要是自己站出去反對,其他人卻都龜縮著不開口或者索性表態支持,自己豈不是成了孤立無援的出頭鳥?!

    於是一個奇異的局面出現了:這次王雱提出遷都,沒有人出來反對!

    官家覺得不可思議,前兩次由他提出這事百官之中都有不少人站出來反對,怎麼輪到王雱來提就沒人說話了?

    就連上次開口提出意見的馮京,竟也在短短半個月內站到了遷都這邊,為遷都計畫搖旗吶喊!

    有這個想法的絕不僅僅是官家,許多人看向馮京的目光都是一樣的:若不是被你邀請過去,又看你這麼爽快地簽上名字,我們哪裡會簽?!

    王雱一點都不心虛,小腰板挺得筆直。只要提意見就是參與,沒毛病!要是沒人發現問題提出問題,靠他一個人怎麼能做出這麼全面、這麼完善的提案呢?

    韓琦等宰執屬於一直沒表態的,韓琦主要是想看看王雱能做到什麼程度。他是去過西線和北線的,知道西北諸州眼下就像是被斷了供需的荒田,若是再不做改變遲早會有越來越多的荒地棄田出現。而黃河改道之後,開封也當真是無險可守、門戶大開。

    若能遷都,那肯定是遷都最好。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人,王雱做得比他想像中還要出色。

    韓琦甚至覺得哪怕他站出來反對,王雱也有辦法說服他!

    見百官無一人有異議,韓琦當機立斷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既然大家集思廣益拿出了這麼完善的遷都計畫,那我這個宰相自然是同意的。

    韓琦表態之後,趙概等人也陸續表示支持遷都。

    官家心情舒暢,當即讓人接了王雱手裡的《遷都提案》,命令各方開始著手準備遷都事宜。

    朝會過後官家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沒能讓人喊王雱過去說話,倒是韓琦把王雱逮了去,問他那份提案到底是怎麼來的。

    王雱一點都沒隱瞞,韓琦問什麼他就說什麼,老實得很。

    韓琦聽了覺得這小子簡直膽大包天,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往後誰還敢赴他的約?!

    王雱對此一點都不擔心:“反正他們本來就不和我一塊玩。”

    韓琦默然。

    王雱還憂心忡忡地和韓琦關心起朝中官員過於薄弱的防範意識:“這些前輩們太沒戒心了,堂堂朝廷命官,名字怎麼能隨便簽呢?我聽說有的人一點防備心都沒有,讓簽什麼就簽什麼,白白欠了別人一屁股債還是小事,賣了自己都有可能!所以說,這法治意識的提高,得從朝中百官做起啊。”

    韓琦:“……”

    韓琦現在只想知道,這小子是怎麼長到這麼大而沒被人打死的?是因為他運氣好,還是他跑得快?

    韓琦不知道的是,他前腳把王雱拎了去,後腳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眾人當即一邊確定著身邊到底有哪些人是叛徒,一邊痛罵韓琦和馮京。

    看看,事情一有結果,韓琦就把王雱喊了過去,不是韓琦指使的又是誰?!

    至於馮京,那就更不用說了,本來以為你是反對遷都的先遣隊,結果你和那王小狀元根本是一夥的!真是豈有此理,你支持就支持,也沒人會說你什麼,你裝成反對提意見是怎麼回事?耍人玩是吧!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7
第一九一章 欽點狀元

    既然遷都提案一致通過, 三司這邊首先行動起來, 開始在填基礎上規劃遷都章程, 畢竟很多方面都是要花錢的。

    大宋官職制度複雜, 雖有三省六部, 但大多“居其位而不知其職”,比如工部就只有個掛名的尚書,宋祁前兩年和歐陽修一起修完《新唐書》,就陞遷為工部尚書。大部分營造工作都歸到三司這邊,於是前往洛陽做前期準備的人大部分都由三司分撥。

    這批人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王雱的熟人。比如他師兄范純禮, 以及帶出一大批格物學人才為朝廷做貢獻的張載。

    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翻修他洛陽宮, 把往後官家的宮城和大夥辦公的地方修葺好。

    照理說王雱也該被分派過去, 不過三司這邊離不開人, 他得帶著人做賬,順便和蔡襄一起搞未來五年的經濟發展計畫。

    簡稱為大宋第一個五年計畫。

    蔡襄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研究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論》, 今年終於準備大展身手,趁著還在三司使的位置上搞搞實踐。這也是蔡襄必須留下王雱的原因,論數據分析目前沒幾個人比得過王雱, 想要制定一個穩健的五年計畫肯定得有王雱參與!

    王雱對蔡襄這個決定很感興趣,每天積極地和各方官員探討具體章程。雖然很多人被他坑精明了,堅決不理會他, 但還是有人樂於和王雱交流的, 比如馮京就沒因為背了個鍋而覺得王雱不好, 反而還因此而看清了一些人。

    對王雱和蔡襄的很多想法馮京都持不同的意見, 每逢王雱登門交流他都直言不諱。兩人經常爭持不下,最後吵到在家居喪的富弼面前去,倒是讓富弼更清楚地瞭解到朝廷中的變化。

    富弼服喪期間官家空著昭文相的位置等了富弼數月,曾下旨讓富弼提前除喪起復為相,富弼連上數書堅決推辭。事實上去年秋天富弼已經守滿兩年,可以除喪復職,富弼卻依然上書請辭,沒有接受官家授予的樞密使職位,一直以足疾為由閒居家中。

    王雱時常藉著和馮京爭論的機會登門叨擾富弼,其實是肩負一個重要任務:幫官家把富弼請出山。

    武舉當初是富弼提出要恢復的,現在馬上要舉行武舉了,官家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富弼最可靠。畢竟沒有人能像富弼這樣不慕權位,再三拒絕宰執之位。

    換了旁人來主持武舉,官家心裡實在不大放心。

    王雱攬下這個任務後沒直接勸說富弼,而是陸陸續續將蔡襄想要擬定的第一個五年計畫透露給富弼。

    眼看富弼已經全面瞭解朝廷的全新改變,也知道武舉舉行在即、急需靠得住的重臣來主持大局,王雱才悄然去找官家告訴他時機已到,可以再一次下旨試試看了!

    當然,王雱沒把話說得太慢,畢竟富弼這些大佬的思維他是抓不準的。他也不知道富弼到底會不會堅辭到底!

    官家早就想讓富弼回朝,自然再一次下旨給富弼安排職位。

    這一次,富弼的拒絕沒那麼堅決,只稍微謙辭了兩次就接受了任命,重新回到宰執行列中。

    這時候建立武學後的第一次武舉也正式開始了,負責主持的人正是剛走馬上任的富弼。

    武興早就報名才加了這次武舉。

    同時開始的還有這一年的春闈,今年的考官之一竟是司馬光。司馬光早早去了貢院做準備,王雱自是沒機會幫鄭思走後門,只能把司馬光的一些雷區給鄭思講了,讓鄭思照常寫文章就好,只要不去踩雷肯定十拿九穩。

    三月的開封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一張張生嫩的面孔也在開封四處活躍。他們有的去年年底就到了,有的緊趕慢趕剛巧趕到,迎接一場即將改變他們命運的考試。

    王雱下衙接了司馬琰,兩人路過大相國寺時看見有人在賣花,不由抱了滿懷帶回家。

    吳氏正帶著兩個小孩在前院玩耍,見王雱帶著花回來了,誇道:“喲,這花開得可真好。”

    王雱分了幾支給吳氏,又帶著司馬琰去尋祖母,往祖母房間裡也插上一束。祖母樂道:“哪用給我這兒買,都一把年紀了,誰還往房間裡放花兒?”

    王雱有理有據:“就是九十歲了也能愛花,您聞聞,這香味不濃不淡,剛剛好,放久了滿屋子都香香的!而且這花開得也好,平時看著心情也會好很多。”

    祖母道:“就你有理。”

    王雱拉著司馬琰給長輩們分完花,才抱著餘下的花回到自己院子裡。

    司馬琰把花瓶裡即將凋謝的花取走,換上王雱新買回來的。見王雱興致勃勃地在一旁看著,她恍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平靜美好到令她有點懷疑真假。

    司馬琰頓了頓,忽然說:“不如我們要個孩子吧。”

    王雱與司馬琰隔花相望,瞧見司馬琰的臉比花還嬌嫩,還帶著淡淡的緋色。他笑眯眯地說:“這不太好吧?等會我們還要去吃飯呢,就這麼點時間,肯定沒法造出個孩子來……”

    司馬琰氣得掰了朵花砸他。

    王雱也不躲,感覺美滋滋,晚上就興致勃勃地拉著司馬琰進行沒有任何阻隔的親密且深入的交流。

    兩個人晚上摺騰得有點過分,第二天司馬琰沒按時起來。王雱這廝一點都不要臉,直接繞路去太醫局幫他媳婦兒請了假才去上衙。

    兩天後,鄭思和武興都考完了,只等著結果出來。王雱邀他們到家中用飯,順便問他們考得怎麼樣。

    今年除了鄭思參加春闈之外,王安國也參加春闈,王安國也比較慘,哥哥王安仁、王安石是進士,弟弟王安禮是進士,他曾家那幾個連襟也都和曾鞏同科高中,侄子王雱還是個狀元,二兄王安道雖然也沒考上,但那是身體原因,就他一個成了親的還在努力掙扎!

    王雱看過王安國的文章,那也是寫得極好的,可能就和蘇洵一樣差點運氣。可惜他一個晚輩,不好對王安國指手畫腳,只能迂迴地把一些“科舉必備資料”送到王安國手上。

    這次鄭思發揮得很不錯,武興也沒出問題。沒過多久結果就出來了,一如王雱所料,鄭思中規中矩地中了個中游,武興則因為兵書學得好名列前茅,若是御前試發揮的好說不定能當個武狀元!

    這回王安國也中了,一家上下都很高興。他本人倒沒什麼喜色,因為他覺得這次他靠的不是真才實學,而是取巧。市面上流通的許多輔導資料都被他看成是“程文短晷”的捷徑,不是自己真正吃透,而是走別人走過的路,套別人用過的模板,於他而言很是羞恥。

    王雱也是從司馬琰那才知曉王安國的想法。司馬琰和嬸嬸們相處得很不錯,四嬸曾氏是曾鞏的妹妹,和司馬琰更是親近,免不了把丈夫悶悶不樂的原因和司馬琰說了。

    王雱聽了,只能當不知道。這就是他不直接對王安國說東道西的原因了,要是他去給王安國做考前輔導,王安國怕是會把他轟出門,畢竟他最樂於幹那些“程文短晷”的事兒,能走捷徑絕不繞遠路。

    王雱也沒興趣給王安國做心理輔導,反正接下來王安國馬上要參加崗前培訓,很快就會明白科舉只是敲門磚,接下來沒他想東想西的空閒了!

    總的來說,今年不管春闈還是武舉都很圓滿,他應考的親朋好友都榜上有名。王雱算算時間,感覺王安石該走到半路了,他寫封信讓人送去,肯定能趕上王安石上任,便著手把家中大事小事、朝中大事小事規整規整,給王安石寫了封信送去。

    這次王安石的任地正是密州,一來是考慮到王安石以前曾在那一帶任職,容易上手;二來是密州馬上要建市舶司,由王安石去把控正適合,畢竟沒誰能在這塊又臭又硬的臭石頭手裡討了好去!

    目前市舶司主要是杭州、明州、泉州、廣州,分別處於兩浙路、福建路和廣南東路,北邊沿海是空白地帶,添一個密州市舶司正好填補空白。就是自從梁山泊大搞開發,安防工作有了極大的提高,許多盜匪在富裕的京東路各地混不下去了,都改去海上當海寇或串聯沿海百姓搞走私,必須得好好清整一下。

    這也是王安石擅長的事情。

    他還帶著陳希亮和蘇軾合著的《鳳翔經驗》,準備把密州上上下下搞個大清洗。

    還有王雱要種植的蛇麻草、搞的釀酒廠,都在王安石的計畫之中。總之,王安石很忙,想把他的各種想法都好好實踐一遍!

    這時候王安石確實才走了大半的路程,一路上他又冒出了許多新念頭,一路上埋頭刷刷刷地記錄著靈感,順便給兒子寫信探討自己的新靈感可不可行。

    所有認識王安石的人都知道,王安石此人油鹽不進,堅決不聽反對意見。唯一能說動他、讓他改變想法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兒子!

    王安石自己倒沒意識到這一點,他只覺得別人說話都不中聽,只有他兒子能說到他心坎上,所以他有什麼都想和兒子討論討論!

    父子倆默契地通過信件往來著,武舉和春闈的結果也陸續放榜,鄭思和王安國都榜上有名,而武興,當真得了個武狀元!

    這件事還得得益於他的名字,首先他的實力肯定是過關的,兵法策論,沙盤推演也完全沒問題。可,跟他一個層次的人也不是沒有!

    他的優勢就是,名為“武興”!

    這名字意頭好,官家見他相貌出眾、身姿挺拔,當場欽點他為武狀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7
第一九二章 馬上當爹

    王雱聽到這個結果時也很意外。不過小夥伴裡出了個武狀元, 還是恢復武舉後的頭一個武狀元, 王雱還是很歡喜的, 當天就為武興和鄭思搞了個聚會, 慶祝搞事大軍又添兩位得力成員。

    眾人這才猛地發現, 剛考出來的武狀元竟也和王雱相交甚篤。在那之前,大夥可不曉得啊!

    這下台諫的人都活躍起來,開始尋思著找些證據彈劾王雱一本:就說官家怎麼會點個沒背景也沒多突出的縣尉之子為武狀元,原來是有這麼一重關係在!誰知道是不是王小狀元在御前提過這名兒,官家才會點他為武狀元呢?

    台諫這邊還在蒐羅證據,有人卻聽風就是雨地信了這事。這人是武舉被擠到第二的“武榜眼”,家中頗有些權勢, 原是想拿個武狀元鍍鍍金,沒想成被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截了胡,心中自是不滿得很。

    再聽旁人說這是王小狀元在官家面前提了名, 這人就坐不住了,非讓他爹上一本彈劾王雱不可!你說說看, 你一個文官, 跑來干擾武舉算什麼事?因你一句話就佔了狀元, 不公平!你這個佞幸小人!

    這家人只有一個獨苗苗, 平時都縱著寵著的,聽了這內/幕也氣得不輕, 當即義憤填膺地上書噴王雱左右武舉, 還順帶噴了官家一把, 說他過於寵信王小狀元。

    韓琦先看到這份摺子, 額頭青筋不由自主跳了跳。這王家小子真是一天都不消停,連武舉都能參一腳!

    注意到其他人有意無意望過來的目光,韓琦面色不變,把摺子放到要呈給官家那邊。

    旁人都當王雱是他這邊的,殊不知這小子坑他坑得最歡!袒護什麼的絕對是不可能的,反正噴的又不是他,讓官家頭疼去就好!

    於是摺子順利送到了官家面前。

    官家看完後有些生氣,心道,王雱什麼時候在他面前提過武興了?你不上書我還不知道這一重關係!一個兩個正事不干,天天盯著王雱做什麼?人家年輕人還不能交個朋友了?

    這些人果然就是嫉恨王雱,他還活著就肆意造/謠了,他要是不在了,這些人還不得把王雱發配到瓊州去!

    官家一向寬仁得很,百官上奏也很大膽,指著鼻子罵的事許多人都沒少幹,也沒見有人被發落。是以這人也沒斟酌字句,直接把外頭那些風言風語也給羅織進摺子裡,簡直把王雱說成是禍國殃民的國之奸佞。

    官家越看越氣,當即叫來人擬了份詔書,劈頭蓋臉把這家人訓斥一頓,直罵他們捕風捉影,和終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市井閒漢無異!罵完之後還要狠狠地誇王雱一通,說朕的狀元郎從不在朕面前提及這些,你要是不上這麼一摺子朕還不曉得他平日裡竟然受了這麼多委屈!世上有元澤這樣光風霽月、磊落光明之人,更襯得你們這些造/謠生事、無事生非的卑劣小人多麼不堪!

    負責擬旨的王珪被噁心得不輕,忍不住提出質疑:“……官家,這不太好吧?”這是直接把這家人釘在恥辱柱上了,太殘忍,太無情!

    官家含怒道:“他造/謠生事還有理了?”

    王珪頓時默然。

    不,不是,以前這種捕風捉影、強安罪名的事也不少,你不是都很寬容地放過了嗎?

    官家下詔把“武榜眼”他爹訓斥了一頓的事很快在朝中傳開了。

    這武榜眼一家也是正撞槍口上,官家有意殺一儆百,下的不是口詔,而是正兒八經的詔書,不僅不能扔掉,還得好好的供起來,真是太慘了!

    通過各種途徑知曉詔書內容後,原本準備彈劾王雱的台諫諸官決定把寫好的摺子燒了。本來就沒多少真憑實據,現在官家金口玉言否認了,還是別往上湊了,惹不起惹不起。

    武狀元就武狀元吧,也不見得往後就飛黃騰達。

    而且台諫諸官心裡也有點不滿:咱文官的事,你一武勳世家來噴什麼?就許你自家兒子參加武舉鍍金,不許人家朋友得頭名?

    文官噴武官,那是政治極其正確的事兒;你武官噴文官,那就不行了,尤其你細算起來還是皇親國戚,家裡有人尚過公主的,更不應該!所以,和台諫內部常見的同氣連枝、相互聲援不同,“武榜眼”他爹站出來瞎噴根本沒人站出來替他喊冤。

    這件事來得快也去得快,王雱知曉時已經消弭於無形。

    王雱很是遺憾地跑去找韓琦提起這事:“怎麼就這麼解決了呢,都沒給我和他們辯一辯的機會!”

    韓琦看到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子就煩,想揍又不是自己兒子,揍不得,只能說:“人家已經夠慘了,你就別再火上加油。”從前包拯噴了官家一臉唾沫,官家都沒放在心上,這回有人噴王雱卻被官家批得這麼慘,眾人心裡都應該有數了:這王家小子動不得,要沒抓住真正的把柄千萬別再自討沒趣了!

    王雱想想朝中風傳的詔書內容,也覺得那家人挺慘,又聽對方家裡也是有人尚過公主的,不由反省起來:難道我專克駙馬家?

    不管對方慘不慘,被人維護了王雱心裡還是美滋滋的。他揮揮手和韓琦道別,又跑去拍了一通官家的馬屁,一副感動得不得了的模樣。

    官家不覺得王雱過於肉麻,反而感覺這孩子情真意切,在他面前從不藏著掖著。

    虧得韓琦他們沒看見,要不真的會吃不下飯。

    這君臣倆,一個豁得出臉去,一個覺得對方不要臉起來很可愛,當真是千古少有了!

    王雱不管旁人作何感想,又堂而皇之地留在宮中蹭飯。

    趙頊與趙曙父子倆也在用晚飯,旁邊的內侍布菜時多嘴了一句,提及官家又留下王雱了,話裡話外的意思是“您也該多去御前陪伴官家用膳”。

    趙曙聽得皺起眉,訓斥了那內侍幾句,讓他不許再打探御前之事。他屏退了內侍,又教育趙頊:“官家不宣召,我們豈能隨便去打擾。”

    趙頊被趙曙教育多了,也沒敢反駁,只能乖乖點頭。

    第二日趙頊完成功課去尋王雱,得知了王雱被人噴的事,覺得這些人管得著實多了點。優秀的人和優秀的人玩在一塊有什麼稀奇的,王雱不僅認得剛被官家欽點的武狀元,還認得曹立、曹評和狄詠他們呢!這些人哪個不是軍中新貴,年紀輕輕就戰功赫赫,可比這些只會和自己人爭名奪利的人強多了!

    趙頊把自己的觀點和王雱講了,王雱還反過來教育他一番:別小看這些武勳之家,雖然後輩可能有點沒用,但是他們的先祖可能曾經為大宋立下過汗馬功勞~將來我們的兒孫也有可能沒多大出息,我們要寬容點,適合做什麼事的人就放到什麼位置,不能先入為主地懷有偏見!

    趙頊的意見就比較偏激了:“我要是有這麼沒出息的兒子,早親手掐死了,哪還會為他出頭!”

    王雱道:“你這是還沒孩子,有了孩子的話,就算他是個傻子,你也會覺得他傻得可愛!”提到孩子王雱就特別美,免不了和趙頊分享自己馬上要當爹的事。

    趙頊聽了也很是歡喜,非常期待王雱的孩子出生。到底是小孩子,臉皮薄,沒好意思細問,所以他不知道王雱純粹是在吹牛逼,孩子的影都還沒見著!

    問題就出在這裡:趙頊沒接著問,王雱也只是得瑟了兩句,誤會就發生了。

    趙頊開始積極地為王雱的孩子準備起賀禮來,還悄悄地告訴司馬康等人,說王雱家要添丁啦。於是司馬康知道了,蔡旻知道了,王雱的堂弟也知道了。

    接著消息漸漸發酵,很快地,官家知道了,司馬光和張氏知道了,蔡襄夫妻倆知道了,王家老小也都知道了。

    吳氏和王雱祖母自是歡喜不已,又擔心頭三個月容易衝撞到,都沒聲張,只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司馬琰。

    司馬琰對此一無所察。

    直至張氏特意在司馬康陪同下來了一趟,面授孕期知識,讓司馬琰多注意一點,司馬琰才注意到誤會大了!

    王雱這會兒還沒回家呢,他正在陪官家用膳,飯後官家叫人開庫藏取了一堆補品讓他帶回家,讓司馬琰好好養著身體,若是太辛苦了,他也別讓司馬琰天天跑太醫局了。

    王雱抱著官家賜下的補品出宮,心裡還有些納悶呢:官家怎麼突然給他媳婦兒賜補品啦?

    結果回去的路上碰上了韓琦,韓琦瞧了眼他手裡抱著的補品盒子,說了一句:“要當爹的人,以後別再瞎鬧騰。”

    王雱:?????

    王雱一臉震驚地回到家,徑直去尋司馬琰,準備和司馬琰說起這咄咄怪事:怎麼大夥都知道他當爹了?難道他這個當爹的人是最晚知道的?

    這可就不行了,夫綱不振了!

    王雱踏入院子、回到房裡,就看到他岳母正拉著他媳婦兒的手殷殷囑託。

    王雱一看,覺得自己要鬧了,還真是自己要當爹了,而媳婦兒不告訴他!

    司馬琰見到王雱,柳眉一揚,也有些惱火,讓他過來給張氏解釋懷孕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

    王雱聽司馬琰這麼說,不由吃驚地說:“沒有嗎?不是真的嗎?”他心裡有點失落,繼而又納悶不已,“那這事是誰傳出去的啊?”

    司馬琰挑眉:“反正我從來沒和人說起這事兒,你說是誰傳出去的?”

    王雱:“……”

    好像,似乎,彷彿是他和人說過“我馬上要當爹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7
第一九三章 個人文集

    在司馬琰的怒目以對下, 王雱腆著臉和母親祖母、岳父岳母前說清楚其中烏龍, 第二天還逮著傳言的源頭趙頊讓他去解釋清楚。趙頊也和王雱一樣失望:“沒有嗎?你明明說你要當爹了!”

    王雱堅決不認為是自己這兒表述有誤:“準備, 是準備當爹你懂不, 這東西能急嗎?得看緣分!倒是你, 聽風就是雨,到處瞎傳!”

    趙頊委委屈屈地接受了王雱的批評,又開始幫王雱去闢謠。

    眾人聽了以後都很失望:還以為王雱能早生貴子,多點回家玩孩子去,別再鬧那麼多幺蛾子!

    官家也很失望,不過還是讓王雱留著賜下的補品, 不管懷沒懷上, 多補補總是好的。

    這事傳到蘇軾耳朵裡後可把他樂得不行,休沐日聚會這廝便當眾和其他人分享起這一樂子,說王雱這人八字還沒一撇就到處嚷嚷,弄得朝廷上下都曉得他要當爹了, 結果還根本還沒動靜!

    王雱道:“笑什麼笑,我就不信你們剛成親那會兒不盼著有孩子!”

    一行人哄鬧半天,見天氣正好,一整片蓮花都含苞欲放了,便叫來一船家划船帶他們穿過蓮叢, 去對岸的亭子裡飲酒賞荷。

    自從和司馬琰說好要生個孩子,本就不怎沾酒的王雱更是堅決滴酒不沾, 不管玩什麼罰酒遊戲都把別人欺壓得老狠。完了幾輪後, 大夥把他和蘇軾踢了出去——蘇軾是因為本來就愛喝酒, 常常主動輸,一點意思都沒有!

    蘇軾捋起袖子和他們爭辯:“豈有此理,讓你們贏也不行,讓你們輸也不行,你們可真難伺候!”

    張載等人有志一同地呵呵冷笑:“你倆湊對玩去!”

    王雱只能拉著蘇軾去采點荷花,準備帶回去和媳婦兒獻寶。一群人在附近用了些飯食,玩到薄暮才回家,王雱也總算和親朋好友都解釋清楚自己並沒有要當爹。

    王雱歡歡喜喜地抱著一朵朵荷花花骨朵回家,捧去討好最近在生自己氣的司馬琰,卻發現司馬琰的神色有點古怪。

    王雱把荷花放下,十分關心地湊上去問:“怎麼啦?是不是在太醫局遇上什麼不開心的事了?”

    司馬琰搖搖頭,明亮的雙眸看了王雱好一會兒才緩緩說出自己今天剛發現的事:“你要當爹了。”

    王雱:“……”

    王雱當場繞著司馬琰轉了幾圈,繞著司馬琰有些眼暈了,伸手掐了他一把。

    王雱這才如夢初醒,緊張地摸了摸司馬琰平坦到不得了的小腹:“真的?你說的是真的?”

    司馬琰說:“自然是真的,今天我在教一批新女醫診脈,結果幾個人都診出了喜脈。”後來自然是新老女醫都圍了上來,逐一給她診了脈,最終確定她是真的懷上了!當時情形比較熱鬧,司馬琰沒和王雱細說,否則王雱肯定要鬧:我這個爹居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

    王雱算算時間,從他們決定要孩子算起,前後竟還不到兩個月,效率槓槓的!王雱一點都不覺得剛澄清謠言又聽到這喜訊有什麼不好,反而還樂滋滋地說:“今天子瞻他們還嘲笑我,這下他們笑不著了。”

    司馬琰道:“你還是先別和別人說了。”王雱不要臉,她還要臉的。

    王雱道:“不行,他們都笑我,我得讓他們都知道!”

    司馬琰壓根攔不住王雱,沒等吳氏知道這事兒、勒令王雱先別往外傳,王雱已經得瑟地跑去岳父家報喜。

    司馬光剛因為王雱鬧的大烏龍弄得臉上無光,臉色很不好看。見王雱屁顛屁顛地上門來,司馬光沒好氣地教訓:“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穩重些!”

    王雱一點都不惱,還是興沖沖地和司馬光分享喜訊:“岳父,這次您真的要當外祖父啦!”

    司馬光愣了一下,張氏已先掀簾走了出來,驚喜地向王雱確認:“真的?”

    王雱道:“當然是真的,這次不是我說的,是阿琰說的。阿琰醫術多好啊,肯定不會弄錯!”

    張氏喜笑顏開,想起不久前鬧的笑話也沒那麼憋悶了。她身子不好,只有司馬琰一個孩子,自然希望女兒早早生兒育女、開枝散葉。張氏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司馬光雖也歡喜,卻還是繃著臉教育王雱:“哪有你這樣剛懷上就到處嚷嚷的?何況你們也成親好幾年了,早該有孩子了。”

    王雱道:“我這又不是到處嚷嚷,我只是來告訴娘而已。”這意思是和你說一聲只是順帶的,我主要是來告訴丈母娘!

    司馬光聽得氣結,懶得理會他了。

    來都來了,王雱也沒急著走,積極地和張氏請教了許多經驗。雖說他娘在他眼皮底下懷過兩次了,可娘和媳婦兒總歸是不同的,他能給媳婦兒做的事情肯定更多!

    司馬光雖然打定主意不理王雱,可聽著王雱仔細問起孕期諸事,還拿本小本本在那兒詳細記錄,他又忍不住擱下書沖王雱訓道:“你堂堂男兒,淨琢磨這些事做什麼?後宅之事哪是你該管的?三司那些事兒還不夠你忙嗎?”

    王雱一聽就不樂意了:“都說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事都不管,談什麼治國平天下!”

    司馬光罵道:“那也不是管這些事!”他把王雱轟了回家。

    王雱鬱悶地跑回去和司馬琰說岳父壞話:“你說岳父他咋這樣呢?自己不關心媳婦兒不關心女兒,還不許我關心了!”

    司馬琰道:“你就別去他面前討嫌了。”三觀這種事不是靠一兩次爭執可以改變的,在司馬光眼裡家事是要管,但只要嚴明家風即可,絕不能事事插手、耽於後宅細務。她對司馬光很瞭解,“你的很多想法在爹看來都很離經叛道。”

    王雱道:“沒事,在岳父眼裡我爹的想法更離經叛道,凡事有爹在上頭頂著,不慌!”

    王雱還是很樂觀的,岳父的三觀不可撼動也沒關係,反正礙不著他美滋滋地過自己的小日子。

    確定自己真的要當爹之後,王雱消停了不少,在外頭都不怎麼拉仇恨了,只天天跑馮京府上和他探討如何進一步優化開封治安問題,免得媳婦兒上班途中被衝撞到。

    遷都不是一天兩天能搞定的事,眼看著自己頭一個小崽子是要在開封出生的,王雱自然不能不關心這方面的事情。

    好在經歷了當初對鬼樊樓的清洗、經歷了包拯的強勢治理,開封的安全隱患不算大,哪怕司馬琰一個人在外頭溜躂也是很安全的。

    連馮京都勸說王雱:“你也別想太多了,若實在不放心你讓你媳婦別去太醫局不就行了?”

    王雱道:“哪有害怕遇到意外就讓人別出門的道理?路不平就修路,人心不行就教化人心!”

    馮京一陣無語。這話說得倒是正氣凜然,從前你媳婦沒懷上可沒見你這麼上心!

    由於王雱沉浸在將為人父的喜悅之中,忙著清整開封府的道路問題、治安問題和食品安全問題,朝中顯得安靜了許多。趙概都有點不習慣了,忍不住和韓琦感慨:“這小子還真是有了兒子就安分多了。”

    韓琦也和趙概有同樣的感覺,欣慰是欣慰,可又挺不習慣。從前吧,也沒覺得朝中風平浪靜有什麼不好,偏經王雱鬧騰了那麼一段時間後他們竟都覺得太平靜了,連朝會都沒什麼好期待的!

    趙概自然不是單純和韓琦閒聊,他也和司馬光一樣覺得王雱不應該把太多時間花在後宅上,三司的工作對王雱來說顯然太輕鬆了,不如給他找點活幹。

    韓琦一琢磨,點頭應了此事,很快去和官家商量著讓王雱參加館職試。館職試是由學士院組織的考試,一般先由朝臣舉薦,而後通過嚴格的考試才可以任館職。

    館職被稱為“清要之臣”,朝中清流若是沒個館職在身是會被人瞧不起的。

    王雱這小子比他爹還奇葩,屬於台諫不鳥、清流觀望、勳貴敬謝不敏的存在。尤其是朝中清流,都覺得這小子說方正吧,好像談不上;可要說他是奸佞吧,又沒幹什麼壞事。約莫是年紀還太小,還看不出什麼來!

    韓琦準備把王雱扔進清流堆裡,看他能不能玩出什麼新花樣來。回想一下王雱當初在三館參加“崗前培訓”的日子,韓琦覺得這小子肯定不會消停的,有的人的觀念也該改變改變了!

    韓琦這邊剛讓人把召王雱參加館職試的詔命傳下去,就聽到一個消息:被稱為“紅杏尚書”的宋祁病故了。

    宋祁和韓琦是不太對付的,因此宋祁從成都府那邊回來後沒撈到什麼重要差遣。本來還能當個三司使的,結果被包拯噴沒了,一直這兩年任著閒職。

    乍然聽聞宋祁去了,便是韓琦也有些悵然。年過半百之後,陸陸續續會聽到不少人離世的消息,生命如此無常,總是叫人無奈。

    韓琦這邊第一時間得了消息,王雱那邊也沒晚多久。

    這位紅杏尚書風流一世,家中十五個兒子濟濟一堂,孫子也不少了,一生的憾事並不多。

    宋佑國過來尋王雱這同窗說話,面上雖有哀色,卻不至於多悲痛。他帶來了宋祁生前整理出來的文稿,對王雱道:“我爹生前特意把這些文稿給我,說他想讓你幫忙把它印出來。他看過你做的書,一直很喜歡,所以不想給別人印,只想讓你幫忙。”

    王雱有些意外地接過文稿,發現裡面有詩文,也有些傳奇話本,顯見是宋祁生前的得意之作。他與宋祁的接觸並不多,最直接的往來還是幼年時救了宋佑國的幼弟,被宋祁通過張方平邀請到府中宴飲。

    轉眼十幾年過去,張方平和宋祁都先後去了成都府那邊任職,又先後從三司使位置上下去,也算是一種奇特的緣分。

    王雱原本一心盼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拿著手中厚厚的一疊文稿,驀然意識到時間在不停地流逝,有的人已經老了,而有的人將在不久的將來永遠離他們而去。

    對他和司馬琰以及他們的孩子而言,他們的一生才剛起了個頭,但對范仲淹、對官家他們不一樣,他們要麼年事已高、要麼身體衰弱,已沒有多少時間能看著他們往前走。

    看來還不是無憂無慮過自家小日子的時候!

    王雱一口應下宋佑國的請託,約好到時一定會前去祭奠宋祁。

    送走宋佑國,王雱便著手替宋祁編整起他的個人文集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8
第一九四章

    王雱的效率還是很高的, 到前去祭奠宋祁那日便將樣書帶上讓家屬過目。宋祁一共十五個兒子,長大成人的有十四個, 任地都離得不遠, 全都趕了回來。

    兄長宋庠本來在相州任職, 去年因病召還,人也在開封。雖然有侄子們料理後事,宋庠還是早早在兒孫的攙扶下來到靈前,招待著往來的同僚。他們兄弟二人同科及第, 雖常年天各一方,兄弟感情卻不曾減淡。

    得知幾個侄子推宋佑國去讓王雱編書,宋庠心中百味雜陳。弟弟愛/宴飲,愛享樂,愛風風光光地出風頭,與他完全不一樣。

    宋庠讓王雱把書給他也看看。

    旁邊的宋佑國一陣緊張,不是對王雱沒信心,而是宋庠不太喜歡編文集這種事, 他兩個堂兄給宋庠編過詩集,宋庠不僅沒有高興, 還訓斥了他兩個堂兄一頓, 讓他們把書焚燬。

    面對這樣的伯父, 宋佑國不曉得他會不會把王雱也罵一頓!那樣的話, 王雱可就太冤了, 畢竟王雱只是受他們所托幫忙編整文集。

    宋庠本只是翻看一二, 也沒想著用對自己的要求去限制別人, 結果一看之下,他忍不住把整本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這書,不管是內容還是設計都叫人眼前一亮,文章編整得有條有理,可以清晰地看到弟弟宋祁的人生脈絡。每一個時期還有宋庠的畫像,畫像之精妙,幾乎讓人彷彿置身其中。

    也許裡頭的詩文不是當世一絕,擱在浩瀚文海裡面也不值一提,“小宋”的一生卻隨著整本書的推進躍然紙上,足以讓人深入地瞭解這瀟灑風流的“紅杏尚書”。

    宋庠看著看著,彷彿又看到弟弟出現在眼前,讓自己時而氣惱不已、時而忍俊不禁,等猛然回神,竟潸然落下淚來。

    宋庠兩個兒子忙關心地問:“爹,你怎麼了?”

    宋庠搖搖頭,把書遞迴給王雱,拭了淚,對王雱說道:“你有心了,難怪子京特意托你編整文集。你年齡雖小,卻是子京的真知己。”子京自然是宋祁的字。

    宋庠兩個兒子聽了宋庠這話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要知道當初他們給宋庠整理詩集,興沖沖地拿去給宋庠看,宋庠當場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爹還教育他們說,他的詩文寫的不算好,不值得編纂成冊、留存給後人。明明叔父的詩文也差不多,甚至還被他爹批判過,怎麼輪到王雱這兒他爹就誇好了?

    王雱一點都不居功,恭謹地道:“承蒙景文公看重。若無景文公錦繡文章,我便有千種辦法也派不上用場。”

    這段時間裡宋祁的謚號也討論出來了,謚號景文。

    宋庠見王雱舉止有禮,言談從容,只覺許多人對王雱怕是先入為主有了偏見。這樣的少年,怪不得韓琦和趙概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

    宋庠兩個兒子心中不服,討了王雱帶來的樣書去看,接著旁人也都好奇地把書討過去。書無聲無息傳了全場之後,不少人看向王雱的目光都有些不一樣了,大多數是在琢磨著“要不,我們也回家找出長輩的詩文托他幫忙編本文集”。

    當然,今兒大夥都是來祭奠宋祁的,沒人會跑去和王雱提出這種事。辦喪事原該哀傷得很,宋祁這一著卻讓氣氛減了幾分傷感,多了幾分輕鬆。

    王雱結束祭奠回了家,與司馬琰說起宋祁其人,也覺這紅杏尚書名不虛傳,到死都這麼瀟灑,沒讓妻兒一味沉湎於喪親之痛裡。

    既然宋家人都沒意見,王雱自然按照他們的意思讓方洪那邊下印。方洪已許久沒做過王雱經手的書,難得王雱又出手,他自然積極得很,當下叫人選紙選墨搞宣傳,務必為王雱提供最好的一條龍服務。

    宋祁病故,宋庠上書請老。他已經六十九歲,馬上就到致仕年齡,眼下也沒什麼要緊的差遣,一直在家中養病。官家唸著這老相公,親自去宋庠宅中視疾,君臣你來我往地再三給讓,終於確定了讓宋庠去洛陽養老的事兒。

    朝中連去兩老臣,官家感觸最深,與王雱在禁苑中散步時免不了感慨:“歲月催人老啊!”

    王雱道:“您放心,等宋相公去了洛陽,一定會和老師他們一樣越活越年輕,越活越健康。”瞧瞧早已進入退休生活的柳永吧,現在身子骨還好得很呢!若不是有個少年老成的孫子在身邊管束著,他怕是還天天和人飲酒作樂。王雱想一出是一出,跟官家念起了柳永孫子給他寫的譴責信,說他祖父又偷酒喝啦,明明大夫說要少碰酒,他偏不聽!

    官家聽得笑了起來。少年人總是這樣樂觀,覺得生老病死離自己還很遠。

    宋祁的書正式對外販售的時候,王雱也收拾收拾,參加學士院的考試。對於韓琦把人扔來學士院這邊的打算,很多人心裡都在嘀咕:不會鬧什麼幺蛾子吧?

    要知道這館閣之中可都是一些名高望重之人,突然來個不要臉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可韓琦都推過來了,還是他和趙概聯名舉薦,學士院這邊也只能嚴陣以待。

    王雱倒不擔心,反正就是考試而已,考得過就過了,考不過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當然,世上沒多少他考不過的考試!

    就是這館職試太孤單了點,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間點根本沒幾個人和他一起考,所以王雱老老實實地寫完文章就回三司繼續幹活去啦~早點把手上的活兒忙完,他還得去接媳婦兒下班!

    學士院眾人看著王雱毫不留戀的背影,心中十分複雜。他們很想嚴防死守不把這傢伙放進來,可看到這小子毫不緊張,刷刷刷寫完文章就跑,他們又覺得必須讓這小子領略領略館閣的重要之處!

    負責這次考核的是知制誥王珪,他和王雱是老熟人了,不過眾人也沒讓他避嫌,雖然都姓王,但他一來不是王雱他爹,二來不是王雱他老師,三來和王安石家也沒甚交情,著實沒什麼好避的!

    王珪看完王雱一蹴而就的策論,沒挑出半點瑕疵,當即把文章轉給別人看,讓別人也核定一下。

    論文章,王雱自然是沒問題的,問題就出在王雱上回已經升為五品,算是位列朝官了,該給他個什麼職位才恰當。王珪和馮京等人一琢磨,給王雱找了個穩妥的職位:集賢院侍讀學士。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給官家讀書或者陪皇子讀書的官兒。

    歐陽修就是在這個職位上幹了幾年,經常給官家念《國風》混臉熟,在韓琦外調時幫忙唸唸韓琦的文章勾起官家對韓琦的回憶、幫助韓琦回朝。總之,這又是個獨屬於天子近臣的職位。

    按王雱的學識當侍講學士也是可以的,不過考慮到他年紀比較小,王珪還是建議讓王雱當侍讀學士。

    王雱得知自己的新職務,當即去研究了一番集賢院的工作範圍。不瞭解不知道,一瞭解嚇一跳:這地方上可以直達天聽,下呢,設置有國家圖書館,可以徵集天下圖書,實在沒有的還能召集人才集體創作;同時可以舉薦朝野遺才,填補朝廷空缺,這點又要提一下歐陽修,他就極力推薦過曾鞏、蘇軾、蘇轍、梅堯臣等人,上頭接不接受是一回事,反正你可以大膽舉薦,因為這也在你的職責範圍之內!最後,你還可以用朝廷的地盤開班講學,幫助朝廷吸納天下賢才,實在悶得慌還可以對國子監的教育工作指手畫腳。

    反正,這位置對王雱來說那是靈活性極大,簡稱想幹什麼就干什麼!

    王雱非常滿意,還沒上任就屁顛屁顛去找司馬光炫耀:“聽說當初師祖舉薦您考館職,您沒考過!您看看我,一次就通過了,這可能就是荀子所說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吧!”

    司馬光想打人了。

    王雱和岳父得瑟完,機智地溜之大吉,回到家後又給他爹寫回信。

    王安石已經知曉自己很快要當祖父了,來信教育了王雱一通,讓他接下來消停些,別再胡搞瞎搞。

    王雱看著覺得很冤枉,他這人一向安分守己,什麼時候胡搞瞎搞過?想到剛換的新職位,王雱得意洋洋地在信裡和他爹誇耀自己又考了次試、毫無疑問地得了頭名,從此也是朝中的“清要之臣”啦。

    王雱也和司馬琰解釋:“清,代表我清正嚴明;要,代表我非常重要!”

    司馬琰道:“我怎麼覺得這個清說的是‘清閒’?”她記得王安石和司馬光就很不樂意要這樣的職位,寧願外放去地方搞基建。

    王雱說:“清閒是不可能清閒的!”他又把集賢院的業務範圍給司馬琰講了一遍。甭管到底歸不歸他這個侍讀學士管,反正先把大旗扯好再說!只要沒超出這個範圍,那都是他的分內之事!

    司馬琰直覺覺得王雱似乎又要搞件大事出來。她說道:“你是不是準備做點什麼?”

    王雱矢口否認:“沒有的事。”

    王雱例行去逗了逗弟弟,又和司馬琰肚子裡還沒顯懷的孩子進行一番交流,才跑去書房伏案書寫,準備就藉著新職務的便利上書一封,談談自己初任館職的新構想!

    第二天是休沐日,三司相熟的同僚們相約請王雱喝散夥酒。經王雱禍害之後,三司上下都散發出蓬勃活力,同僚們很捨不得王雱,拉著王雱的手讓他常回三司看看。

    蔡襄也到場了,和王雱飲盡一杯,並表示王雱即便另有差遣,三司有事也會找他商量。

    王雱道:“總覺得我被您訛上了!”

    蔡襄笑罵:“也不知是誰被誰訛上!”這小子可是把那新式記賬法安到了他頭上,叫什麼“蔡氏記賬法”,指不定將來他的兒孫踏入仕途時別人一聽是姓蔡的都會記恨上!

    休沐日轉瞬即逝,王雱也抓著夏末的尾巴改任集賢院的侍讀學士,偶爾遇上當值的日子他還得宿在學士院內,隨時聽候差遣!

    這可把趙頊樂壞了,自從正式住到宮中,他能往外跑的機會便少了大半,入夜之後更是不可能再跟著王雱他們到處玩兒,可把趙頊悶壞了。

    趙頊趁著王雱沒去當值,偷偷摸摸溜去找王雱,興致勃勃地展望未來:“往後我晚上也可以來找你玩了,要是過了宮禁時間,我還可以和你一塊睡!”

    王雱道:“可別了,朝中上下多少眼睛盯著你,到時候我要被呂知諫他們罵死。”趙曙這人缺點多多,整天想辭職,但他有一點很好,早早就有好些個兒子了。更難得的是,這長子趙頊還聰明機敏,讓朝中百官很有安全感,再不必擔心儲位空懸!

    趙頊有點小失落,但看到王雱桌上擺著份摺子,頓時兩眼灼灼,亮得不行:“你又想到了什麼新主意?我能看看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8
第一九五章 一去不回

    王雱這個摺子的內容很簡單, 那就是表示每年朝廷都派人往下面跑, 這裡監察那裡調研, 這裡賑災那裡搞基建,費時費力又費錢, 偏偏干的這些事還沒人知道, 太浪費了!

    不如我們搞個平台, 每天把這些內容編整彙總,我們館閣官員據說都很閒,還有幾乎每年都有一批新鮮血液進入朝廷, 不如從中挑選人才負責平台運作, 及時具體地將百官、百姓理應知道的事情宣揚開去!

    趙頊看了一半, 心中激動,拉著王雱說:“這‘報紙’好, 報紙報紙,報者,告也!有了它我們就能‘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真是太棒了!”

    王雱道:“還不曉得成不成呢。”這東西有《國風》和眾多刊物打底,要搞起來不成問題,難的是如何有效利用朝廷資源發揮它的最大用處, 讓它和《國風》成為文壇風向標一樣成為朝政的風向標。

    趙頊很樂觀:“肯定成的,元澤哥你弄的事就沒有成不了的!”他麻利地接著往下看,發現王雱還提到一種奇特的印刷法, 叫活字印刷術!

    這方法乃是一名名叫畢昇的印刷工所創, 不過只用於他的一樁單子。畢昇一直客居杭州, 他去世後這套活版印刷的工具存留在沈括家中。

    王雱從沈括手裡討來讓人研究了一番,選擇了新材料還製作活字,比普通的雕版要耐用,也可以減少雕版師傅的工作量,適合間隔短、頻率高的印刷需求。

    趙頊看完王雱把活字印刷的原理寫得清清楚楚,把畢昇、沈括和參與研發的工匠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唯獨沒有提到自己半句,更沒有把這種技術私藏的準備,心中更覺王雱與旁人不同。

    別看趙頊年紀小,在王雱這兩年來不著痕跡的洗腦之下,他心裡很明白自己是皇孫,將來他爹要當皇帝,再更遠的將來,他可能也要當皇帝。既然這天下是趙家的天下,他姓了趙就要擔起相應的責任。

    王雱並沒有直接告訴他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甚至從不用用好壞忠奸去評價某個人,只讓他參與分析每一個人適合放在什麼樣的位置上。

    趙頊分析得多了,看事情的角度也漸漸開闊起來,心裡對每個人都有了相應的評價。所有遇到的人,他幾乎都能看出他們的偏好、瞭解他們到底適合做什麼。

    可王雱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正是因為懵懵懂懂地觸及了這種不一樣,趙頊打心裡喜歡和王雱一起玩耍。

    趙頊合上摺子,又拉著王雱說:“我到時也要一起弄!”

    王雱道:“那是肯定的,到時你和阿康他們都不可能閒下來。”

    趙頊高興不已。

    沒等王雱把摺子遞上去,趙頊陪官家用晚飯時已經憋不住和官家透露王雱的打算,還神神秘秘地告訴官家:“元澤哥他又要上報一樣很稀奇的東西,您肯定沒聽說過!”

    和官家相處多了,趙頊放開了許多,趙曙不在旁邊時他還是很放得開的。即便官家好奇地追問了幾回,他還是拴緊嘴巴堅決不說,煞有介事地表示自己不能出賣朋友!

    官家笑罵:“你啊你,這就被元澤教壞了。”

    官家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第二天一早便問韓琦王雱有沒有遞摺子上來。韓琦一聽,直覺覺得王雱又要出幺蛾子了,搖頭表示並沒有看見。

    從垂拱殿那邊退出去後,韓琦回去與富弼、趙概幾人說起這事,都覺得該提防提防。

    歐陽修也終於升任為參知政事,他毫不留情地戳穿韓琦幾人的心態:“我看你們不是要提防,而是想早點看看他又想做什麼!”

    韓琦和歐陽修相熟,無奈地橫了他一眼:“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你可以不說出來。”

    歐陽修道:“待我去看看。”

    歐陽修毫不推辭地當了宰執代表,轉悠去崇文院那邊一探究竟。

    侍讀學士也不能時刻留在御前,畢竟侍讀學士不止一個,不能總宣召你,別人要鬧的!王雱年紀最小、資歷最淺,換了職位這兩天都乖乖在集賢院打雜。

    歐陽修行到集賢院的直舍外,只見馮京與王珪都坐在裡頭,兩人正進行著激烈的爭論,王雱拉著幾個品階低的官員在旁邊搖旗吶喊,還時刻關注著雙方的狀態,適時地給某一方送上杯熱茶,好讓雙方的辯論來個中場休息、緩和緩和氣氛。

    用王雱往常的說法來說,這叫走“可持續發展路線”!

    歐陽修是個好學之人,對新鮮事物接受很快,只覺得王雱嘴裡有些詞聽著挺怪,細細一分析卻藏著了不得的大道理。最重要的是很有洗腦效果,每每經王雱一用,你腦海裡也時不時會冒出來!

    歐陽修從前也在崇文館這邊待過,氣氛可沒這樣熱烈,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在中間攪風攪雨!

    歐陽修隔著門聽了一會兒,到裡頭的爭論告一段落才推門走進去。

    王珪等人聽到推門的動靜,轉頭看去,見是歐陽修來了,都放下茶起身相迎。幾人都是多年同僚關係,不講究那麼多虛禮。歐陽修問道:“你們在爭什麼?”

    王雱道:“我整理朝廷制策,讀了許多應對西南山民的計策,攢下不少疑問,趁著兩位翰林不必去當值請教一二!”

    王韶在西南搞事情,王雱肯定得提供點理論知識。論理論知識的儲備,誰能比得過翰林學士?既然有時刻請教王珪和馮京的機會,王雱肯定不會浪費,逮著空就拿出整理好的資料向兩人討教。

    王珪與馮京兩人性格不一,王珪是謹慎之人,行事小心,思慮周全;馮京思維敏捷,愛出奇計,又有過不少和少數民族打交道的經驗,很多思路都讓人耳目一新。

    王雱如獲至寶,拉著他們一塊探討——主要是王珪和馮京探討,他負責記錄!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針對同一個問題免不了有不同意見,討論著討論著就吵起來了,再加上王雱在一旁時不時地調動一下氣氛、拉動一下對立情緒,摩擦出來的思想火花就更閃耀了!

    歐陽修對此也很感興趣,看了王雱記下的討論要點,也開始說起了自己的意見。

    足足三個翰林級人物,可把王雱歡喜得不行,自然不讓歐陽修走了,積極地把歐陽修帶入討論之中。

    於是雙方角逐變成了三足鼎立,各有各的意見,始終爭持不下!王雱這人一時站在王珪那邊,一時倒戈馮京,一時又往歐陽修靠攏,可把三個人氣得不輕,爭論得更激烈了!

    韓琦等人聽歐陽修說要去崇文院一趟,都按捺著心裡的好奇等他回來說結果。沒想到歐陽修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半天都沒見人影。

    富弼道:“不會是被那小子拉住不讓走吧?”富弼對此還是很有經驗的,因為他剛除喪那段日子王雱就時常拉著馮京來他面前求意見,讓他裁斷誰的想法好!

    歐陽修去了還真有可能被王雱拉著走不了。

    韓琦和趙概對視一眼,感覺富弼這個猜測很可能是正確的。幾人正琢磨著要不要再派個代表去一趟,官家就從垂拱殿那邊過來了。

    自從王雱提出要多散步養生,官家便時常到各個衙門走走,到宰執這邊來也不是稀奇事。聽說歐陽修“一去不回”,官家頓時來了興趣,叫上韓琦他們一塊去崇文院看看。

    韓琦一下子看穿官家的心思:不就是好幾天沒見王雱,又惦記著趙頊所說的“新點子”,想親自去崇文院那邊一趟嗎?

    韓琦沒戳破,和其他宰執一起跟隨在官家身後前往崇文院。

    集賢院就在崇文院內,其他人遠遠見官家來了都上前行禮,行到集賢院那邊時官家身後已經綴著浩浩蕩蕩的一大夥人。官家沒讓人通傳,而是領著眾人悄無聲息地前往集賢院直舍那邊。

    集賢院直捨本就寬敞明亮,此時門窗洞開,眾人能清楚地看到裡頭圍坐了一圈人,中心是歐陽修、王珪、馮京,王雱等品階較低的官員則分坐在三人周圍應和他們的發言或者為他們鼓掌,氣氛十分熱烈。

    此刻發言的正是說“我去看看”的歐陽修,他相貌不如馮京、王珪出眾,氣勢卻壓制全場。他站起來闡述著自己的看法,正說到慷慨處,忽然看到窗外有數不清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看,為首的正是官家!

    歐陽修:“……”

    韓琦、富弼、趙概:“……”

    怪不得一去不回,原來是在這邊高談闊論!

    王雱注意到歐陽修的停頓,也轉頭往窗外看起。瞧見官家等人站在外頭,他一點都不慌,麻溜地跑出去迎接官家等人:“官家您來了!”他歡喜地說完又補上一句,“來就來了,怎麼還帶上這麼多人啊?怪嚇人的!”

    韓琦覺著這小子說話實在欠揍,什麼叫怪嚇人的?這種話能不能別當著本人的面說出口?

    其他人也跟了出來,規規矩矩地和王雱一起向官家和韓琦等人見禮。

    官家道:“不必拘著,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事實上館職還真是清要之職,著實清閒得很,若不是像馮京、王珪那樣另有差遣的還真沒什麼正經事可做,要不王雱也不可能聚眾搞辯論。

    見眾人顯然都沒法再進入討論狀態,王雱便把剛才的討論成果呈給官家,還湊到旁邊給官家指指點點,說“這是王翰林的主意,特別棒”“這是馮翰林的主意,令人眼前一亮”“這是歐陽參政的主意,一般人根本想不出來”“這是某某提的改進方向,也很有見地”。

    其他人聽王雱逐一給官家解說,腰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不少。雖說這小子說話是圓滑了點,誰都給誇上幾句,可說得都挺有道理的,至少,誇他們的部分是非常有道理的!

    官家也聽得直點頭,覺得這正是集賢院的用處所在,這樣的討論多來幾輪,天底下還有什麼問題是朝廷解決不了的?官家嘉許了所有人幾句,讓場中官職最高的歐陽修將這西南之策整理上來。

    歐陽修欣然聽令。

    其他人散去後,王雱又陪著官家在集賢院溜躂起來。

    韓琦和歐陽修等人折返處理公務的地方,才猛地想起他們去集賢院的地方:他們好像是想去問問王雱又有什麼新主意的?怎麼變成討論西南之策了!

    歐陽修也對著一堆討論資料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度站起來說:“不行,這摺子不該我來寫!”明明討論的點是王雱提出來的,整個脈絡也是王雱理清楚的,他來寫這摺子豈不是佔了別人的東西?歐陽修道,“我再去一趟集賢院!”

    韓琦也沒攔著,只打趣道:“可別再一去不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8
第一九六章 趁機自誇

    歐陽修這次目的明確, 找到王雱就把討論稿塞他, 又與旁邊的官家說起此事是王雱起的頭, 這西南之策理應由他來寫。

    官家一聽,是把好事留給王雱, 點頭應了下來。

    歐陽修了卻了這事, 便想起一開始的來意, 問起王雱是不是又出了什麼新主意。

    官家心裡也好奇,和歐陽修一起望向王雱。

    王雱和官家抱怨:“肯定是阿頊給您講的,他總憋不住話!”抱怨完了, 他才接著往下說, “我這想法還不太成熟, 準備琢磨琢磨再把摺子遞上去,免得我岳父又說我胡來。”

    官家樂道:“沒關係, 你不用怕你岳父,只管先和我說說。”

    歐陽修見王雱又見縫插針地告司馬光的叼狀,感覺司馬光嫁女兒可嫁得真糟心!

    官家都開口了,王雱自然不再推搪,簡明扼要地把這報紙的設置給兩人講了。

    王雱還把活字印刷術也提了一嘴。這東西的應用面並不廣,畢竟民間識字率還是需要好好提高, 但這對朝廷來說不成問題,朝廷不缺每天划水不干事的讀書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讓他們排個版還是可以的。

    之所以搬出這個更適合英文操作的利器, 主要是要頻繁印刷的話恐怕用不了幾天雕版就堆積如山, 浪費至極。

    歐陽修聽說有這種東西,很快想去觀摩一二。官家也動了心思,著人取來便裝換下,三人一起出了宮前往方氏印坊去觀看活字印刷技術。

    活字選的材料自然是鉛合金,原理人人都可以看懂,只不過鑄字過程要經過漫長的摸索才能完善。

    王雱給官家和歐陽修都戴上和工匠一樣的防護套裝,領著他們去看原始的鑄字機。這鑄字機內有字模,將鉛合金放進去燒開熔爐,溫度上升到一定程度就能夠把整批大小均一的活字鑄成。

    官家與歐陽修都是頭一次近距離接觸這種接近工業生產的場景,都感覺新鮮又好奇。等聽王雱說裡頭用了鉛做原料,官家才明白為什麼工人們都要做好防護措施了:他還記得上回慘死在太醫局的泥鰍!

    看完鑄字,王雱又帶他們去看新型印刷機。這印刷機設計精巧,配合活字使用很是便捷。

    王雱讓人現場排一篇《醉翁亭記》給官家兩人示範一下。

    歐陽修一陣默然,也不好叫王雱別排,只能站在官家身邊看著工匠們熟門熟路地開始編排。歐陽修奇道:“怎地他們都記得?”

    王雱神秘一笑:“自然知道。”這些工匠並不是普通工匠,而是他們的專業研發人員,還是十幾年前他們弄的那個蒙學出來的。當年那批人之中,想考科舉的考科舉,不想考科舉的便投身科研工作。方氏給了他們極好的研發環境,他們既不用入工匠戶籍,又可以申請足夠多的專項資金!

    最重要的一點是,只要是走這個途徑上來的,就曾經背過王雱劃出來的《義務教育必背篇目》,《醉翁亭記》就在其中!

    正有條不紊排版中的研發人員裡頭還有人能分心回一句:“因為這是必背篇目!”

    聽聽這小夥子痛苦不堪的回應,就知道他曾經經歷過“朗誦並背誦全文”的苦難!

    歐陽修對這必背篇目很感興趣,不過眼下要緊的是看看這活字印刷術的應用。幾個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排好版,用上特製的油墨開始印刷,歐陽修嗅見空氣裡的油墨氣味,問王雱:“這用的不是尋常的墨吧?”

    王雱道:“那是自然,這是特製油墨。”他簡單地把這種新型油墨添加的材料與歐陽修講了,要讓普通的墨均勻分佈到活字上並不容易,所以方洪讓人用各種油料反覆嘗試,才琢磨出這種方便好用的新型油墨。

    便是放到雕版印刷上,這油墨也好用得很。

    當然,若沒有沈括研究和推廣多種優良油料作物,想要大批量生產這種油墨也是不可能的。

    官家和歐陽修聽著王雱介紹每一個環節匯聚著多少人的心血,等分別捧起一篇剛剛印刷出來的《醉翁亭記》時就感覺心中百味翻騰。官家感慨:“朝廷養著許多工匠,卻不曾做出這樣的事物!”

    王雱聽官家這麼說,當場又發表了一點小看法:朝廷的工匠是天底下最好的,供給官家、宗室、百官的器物也是天下一絕。他們無論是技術還是見識都遠超於民間的工匠,只是發展路線比較單一,都往求精求貴上面走了,求新求奇的東西往往被稱為奇技淫巧!

    事實證明,這些“奇技淫巧”正是推動生產力發展的重要發明!所以可以做做規劃,求精求貴要鼓勵,求新求奇也要鼓勵,只要能做出對朝廷、對百姓有用的東西,就該多加獎賞!

    宋朝也有技術崗位,不過這些伎術官的特點是地位低、薪水低、陞遷空間低!雖然入職門檻低,真正優秀的人卻不會看這些崗位一眼。

    至於官用工匠,那就更是底層的存在了,一般有三個來源:第一,廂軍,這是骨幹力量;第二,罪犯或奴婢;第三,僱傭的民間工匠。

    一般來說,民間工匠的日子比官用工匠的日子要舒坦,因為宋朝的商品貿易非常發達,只要有一技之長總能賺錢。相比之下,官用工匠領著固定工資,主要以完成上頭的任務為主,不需要經受市場的考驗,自然不會鑽研各種新奇的技巧。

    隨著格物學的推廣,洛陽那邊培養出來的技術人才也逐漸到了進入朝廷的時候。王雱領官家過來親眼看看這新式印刷技術,為的就是讓朝廷更重視技術人才!

    要是學校培養的方向是死方向,對學校未來的發展可不好,肯定要把技術人才的前程擴寬點才行!

    還有什麼僧侶道人,各地一抓一大把,往往只要出家為僧就能免賦稅徭役,各地佛寺道觀還有寺田觀田配給。這些也都是潛在的科研人員苗子,尤其是道人還搞煉丹,一看就是學化學的料!若是能說動他們幹點活兒,也不算白白送他們田免他們賦稅徭役!

    王雱帶著官家兩人觀看完印刷過程,乖乖巧巧地和他們一起往回走,沒立刻提什麼“提升工匠地位,大搞生產變革”。

    事情得循序漸進地來才行!

    歐陽修回去後已經快到下衙的時間點。

    韓琦道:“讓你別一去不回,你反倒去更久了。那小子又拉你去做什麼了?”

    歐陽修也賣起了關子:“過兩天你看看《國風》便知道了。”歐陽修回來的路上已經與王雱商量過,打算先在《國風》上為報紙和活字印刷術造勢。

    歐陽修沒管韓琦他們的心情,兀自琢磨起文章的寫法來。這文章大致就是寫他在印刷工坊的見聞,略過技術細節,直接開誇此技術之巧妙,“活字印刷”的“活”字讓他感覺文壇將注入無限的活力!

    王雱這邊得了官家的許可,積極地籌備著報紙的前期準備工作,務必做到摺子呈上去後立馬能投入運作。

    在信息滯後的時代,報紙的用處還是非常大的,尤其是對於官員和商賈來說。官員可以從報紙上得知朝廷的風向,商賈則能夠看到政策和各地商品盈缺!前提是,報紙能做到它應有的真實性和時效性。

    這一點普通人很難做到,得依賴於龐大的朝廷機構才能獲得足夠多的、及時的資訊。

    而想要把這些資訊提取出來,又需要專業人士處理浩如煙海的“原材料”。

    王雱要做的,就是挑選出適合的人手。

    王雱這邊日常忙碌和回家陪媳婦,《國風》編輯部卻已經炸開了,都是選編過《國風》的人,哪會不明白報紙這一新載體的意義。它的文學性肯定比《國風》低,更傾向於面向大眾的撰寫方式,這就注定了它的受眾會比《國風》要廣。

    歐陽修還在文章裡提到朝廷會用一種全新的活字印刷術來印刷這個報紙,寫得噱頭十足,連用的墨都比尋常墨要香多了!這可把眾編輯撓得心癢無比,有心想要去觀摩一二,卻又覺得這種要求太唐突,不好提!要是人家這活字印刷術是機密技術,怎麼好給你隨便看?

    蘇洵也是《國風》編輯之一,他看完文章後立刻蓋上自己的戳表示這文章自己覺得可以刊出。

    其他人給出了同樣意見。

    新一期的《國風》下印之際,蘇洵去尋老朋友司馬光說話,和司馬光說起報紙和活字印刷術的事。

    司馬光道:“那小子也沒和我提過。”他想了想,讓人去把司馬康喚來。

    司馬光親自發問,司馬康不好不說,只能老老實實交待王雱早把他們編入實習生隊伍,要他們學著處理各方資訊!

    司馬康跟著王雱歷練久了,少了幾分同齡人會有的稚氣,多了幾分穩重老成。他說話也有條有理:“姐夫說這東西其實不新鮮,朝廷每天都會收到各地邸報,其中如果有重要的消息會貼在宮門外公示。許多官員懶得去看,經常花錢僱人去把邸報內容抄回去,現在我們只是把這些邸報利用起來而已。”

    這個司馬光也是曉得的,因為就連台諫之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人,反而是親自去看邸抄的人顯得比較奇怪。

    司馬光道:“他倒是什麼腦筋都敢動,才去集賢院沒幾天就打起了邸報的主意。”

    蘇洵對報紙這個新事物很感興趣,從司馬光那兒離開後便回家與蘇軾商量起來,他想不干《國風》這邊的職務了,去搞這個報紙!

    蘇軾一聽還有這樣的事兒,眼珠子一轉,勸蘇洵說:“爹您才去《國風》那邊沒多久,這麼快提出換地方怕是對不住歐陽公的推薦。”

    蘇洵想了想,覺得蘇軾說得有理,便歇了這念頭不再多提。

    蘇軾勸好蘇洵,回院子裡和王弗說了一聲,大搖大擺地抱著酒尋王雱去。他目前的職務和王雱沒什麼交集,因此都不曉得王雱最近又搗騰了新東西,聽他爹那麼一提他肯定得摻一腳啊!

    蘇軾和王雱熟悉得很,見面就把酒開了,倒滿兩杯和王雱抱怨:“你說你,有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要不是我爹回家後提了一嘴,過幾天就要和其他人一起擠破頭了!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留個位置,我也要一起搞這個報紙!”

    王雱哪能讓蘇軾訛上自己,堅決不承認自己把蘇軾忘了,有板有眼地說:“那肯定少不了你,畢竟你當初讀個信都能分析出一本書哪些內容是我寫的,讓你來把關再適合不過了!我是想著準備停妥之後再尋你說這事兒!”

    蘇軾聽了便高興起來,洋洋得意地與王雱說起自己忽悠蘇洵的事。

    王雱送走蘇軾後給王安石寫信,毫不猶豫地把蘇軾賣了,趁機自誇一句“您看看,和蘇子瞻比起來我真是好兒子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9
第一九七章 和你不同

    隨著新一期《國風》刊行, 籌備中的報紙也進入了不少人視野裡,有人讚同自然也有人反對。

    歐陽修的文章裡提到, 這報紙上重內容不重形式,行文上要求深入簡出, 不能用典過多,不能一味追求文章優美。

    總之,只差沒直接說“這上面的文章最好能寫到人人都能讀懂”。

    這可就踩了一些人的敏感點。讀書是清貴之事, 並非人人都能讀,像沈括和王雱他們搗騰那些圖多字少的書就很不符合他們的追求。

    集賢院中也針對此事展開了一場討論, 主要辯手仍是王珪和馮京。

    王珪文風秀麗,行文嚴謹, 當知制誥這些年裡朝中大半正式公文都出資他的手,顯然是個制式文章的老手。他的觀點是文字不能過於粗淺直白,否則有辱斯文!

    若是換做從前,以王珪的性格斷然不會和人爭辯這些, 可惜王雱這小子太氣人了, 故意踩著他的觀點來反駁,氣得王珪捋起袖子開始據理力爭。

    馮京則認為刊登到報紙上的文章應該以務實為佳, 倘若全都追求制式文章,追求詞藻優美,如何能起到報紙的用處!

    馮京從前就寫過一首詩:“孔子之文滿天下,孔子之道滿天下。得其文者公卿徒, 得其道者為餓夫。”意思是只學了孔子文章的人飛黃騰達, 真正按照孔子所說的話去做的人卻淪落到要餓死。對於一味地追求說漂亮話寫漂亮文章這種風氣, 馮京是非常不滿意的!

    雙方誰都沒說服誰,最終只能由參與討論的集賢校理蘇頌挑了個折中觀點: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句話出自《論語》,意思是質勝於文就顯得粗野,文勝於質就顯得虛浮,文質均衡、不偏不倚才算君子。做人是這樣,寫文章也是這樣,過於粗淺流俗的文章不能刊出、過於追求形式的文章也不能刊出!

    王雱每天盡責地記錄著每一個人的觀點,整合成可以付諸實踐的創刊章程。他在意的不是內容與形式之爭,而是集思廣益搞個新聞法出來,免得到時候報紙內容弄得亂七八糟!馮京和王珪的觀點差異越大,探討出來的章程就越嚴密:畢竟他們最能挑出對方的刺來!

    有了王雱之後,集賢院每天都沒閒著,反倒是旁邊的昭文館、史館時不時變得空空蕩蕩,都跑來集賢院一起參與討論了。為了防止有人攻訐這些崇文院同僚們擅離職守,王雱偶爾還號召大家輪流出場地,不時也去禍害禍害史館、昭文館。

    連帶宰執和台諫諸官也偶爾會受邀前來作為“專業人士”參與討論,可把在崇文院實習的新科進士們驚得不行:完了完了,這些討論他們根本扛不過多少輪!當官這麼難的嗎?到五六十歲還得以一敵百,面對眾人的輪番詰問!

    搞事的次數多了,王雱也順利獲得了給新科進士搞培訓的權限,光明正大地蹂/躪這些心中驚恐莫名的後輩們——雖然大部分後輩年紀都比他大!

    人手撈夠,章程擬好,王雱便趁著夏末秋初的好日子把摺子遞了上去。這摺子裡各個環節都有不少人參與,嚴謹而又有力,幾乎把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都考慮到了,足以說服所有原本持有反對意見的人。

    立秋這天,《大宋日報》第一期正式問世,首先是群星薈萃的開刊詞,光是列出創刊參與者就佔了整整一版,分別介紹了創刊理念、版面介紹、提出創刊意見者以及強悍的編輯團隊。而後就是眾人感興趣的時政資訊版面、各地物產資訊版面以及文學創作文學評論版面

    蘇洵雖無緣參與創刊,卻也第一時間買了一份報紙來細看。本來他只覺得處處新鮮,直至看到編輯團隊裡面有個熟悉的名字,蘇洵的眉頭才跳個不停:怎麼他大兒子的名字會在編輯團隊裡面?

    蘇洵下衙後帶著報紙回家,等蘇軾回來後板著臉問他:“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成了日報的編輯?”

    這小子最好不是勸他別去,然後自己跑去討要職位!

    蘇洵雖然也是個固執的人,但他絕對不是那種不通人情世故的傻子。報紙這東西一旦成功推廣開肯定能影響朝野輿論,所以要是他去了日報那邊,他兒子肯定就不能去了,王雱他們肯定不允許報紙成為一言堂。

    蘇軾和蘇洵鬥智鬥勇多年,一點都不心虛,一臉老實地說:“是元澤讓我去的,上次您不是也很感興趣嗎?我怕您聽了心裡不好受,所以我才沒和您說。元澤那小子毛病一堆,但為人熱忱這一點是沒得說的,他惦記著我這個同窗,知道我對這些感興趣,非要求著我去!”

    蘇洵知道蘇軾和王雱關係好,會邀請蘇軾也不稀奇,因此也就沒再懷疑。結果蘇軾前腳回了自己房中,蘇洵後腳就收到了王安石的信。

    蘇洵還有點納悶呢,自從發現他不樂意討論那本《資本論》後,王安石也不太樂意和他交流,怎麼突然給他寫信了?這可真稀奇啊!

    蘇洵把信拆開一看,看著前頭還覺得王安石在密州幹得不錯,才過去小半年,坐落於板橋鎮的市舶司就建起來了,那一帶還開荒地種了許多蛇麻花,近來正是花期,一片片蛇麻草開了花,花色鮮嫩,青黃可愛!

    這些都還好,只是王安石在最後寫了一段炫耀自己兒子的話,大意是這樣的:我兒子有什麼好東西、好事情都先想著家裡人,可你兒子就不行了,怕你搶先得了位置,忽悠你讓你別過去日報那邊,自己跑去找我兒子要了職位!

    哪怕隔著信箋,蘇洵也能想像出王安石寫這信時的得意模樣。

    正因如此,蘇洵才生氣啊!他兒子忽悠他就忽悠他,居然還跑去王雱面前洋洋得意地說起這事!更過分的是,剛才他問起時這小子還裝得那麼老實,說什麼是王雱非要拉他過去的!

    這下好了,不僅他沒去成日報,還被王安石鄙視了一番!

    真是豈有此理!

    蘇洵抄起一根棍子走到蘇軾院子外頭,文質彬彬、心平氣和地喊蘇軾出來說話。

    蘇軾有點納悶,怎麼剛才才進行過真誠友好的交流,他爹忽然又來找他?不過兒子在旁邊,蘇軾不能表現得太慫,自然是老老實實出去看看老蘇找他有什麼事。

    然後,他就當著兒子的面被老蘇攆著打了!

    小小蘇好奇地領著妹妹跑出院門看他爹挨打,王弗忙出來拉住他倆,免得他們看到他們爹被他們祖父打得狼狽逃竄的淒慘畫面!

    第二天,蘇軾一瘸一拐地去找王雱,痛斥王雱不講義氣,他說的話聽了就聽了,怎麼還寫信告訴王安石!王安石也不是好鳥,看了信就看了信,居然還寫信和他爹得瑟!這下好了,害他挨了幾棍子!要不是他跑得快,他爹又上了年紀,今兒非得躺著養傷不可!

    王雱繞著蘇軾轉了一圈,嘖嘖搖頭,感嘆道:“由此可見,你爹打你還是打得少啊,我從小被我爹追著打到大,就沒幾次讓他真打著的!”

    蘇軾怒道:“你還驕傲起來了是吧?”

    王雱道:“那是自然,人要時刻保持自信度和自豪感,做事才有幹勁!”

    “我信了你的邪!”蘇軾冷哼著罵完,揭過了這一頁,轉而問起王雱報紙的反響。

    王雱說道:“當然是印多少賣多少,沒剩半份!”

    開封人口過百萬,集中了大宋大半的知識分子,還有各方位於金字塔頂端的商賈,報紙的市場需求非常大,連帶蒙學那些孤苦無依的小孩們和一些街頭閒漢也有了個新兼職:挨家挨戶送報紙。

    類似的活兒以前方氏書坊也有提供,只是次數沒這麼頻繁,這次和日報這邊對接一下就可以為需要賺點外快的人提供長期崗位了。

    這也避免了原來負責抄邸報的人因為報紙的發行而陷入失業困境。

    第一期報紙的反響陸陸續續反饋回來,全程沒發生什麼紕漏,算是讓忙碌了一圈的王雱舒了口氣。輿論是把雙刃劍,握在誰手裡都是個定時炸/彈,與其等到後來被炸個猝不及防,還不如早早給它打造個平台!

    而想要借助這個平台來發表自己的聲音,首先就要遵守這個平台的規則。

    只要是規則內的討論,王雱就不怕出什麼簍子。

    歐陽修已經是參知政事,政務繁忙,自然不能再兼任日報主編的工作,因此《大宋日報》的第一任主編是馮京。

    這位翰林學士目前兼著開封知府的差遣,可以說是半步踏入宰執之列了,只差年紀還輕了點,再歷練個幾年、有人給他騰個位置,他馬上可以升任為參知政事!他論資歷有資歷,論文采有文采,文名雖沒有歐陽修那麼響亮,挑起《日報》大梁卻也已經綽綽有餘——若不是他著實感興趣,怕都算是紆尊降貴了!

    蘇軾這人看誰都覺得好,知道報紙反響不錯,又和王雱誇起馮京來:“從前不認得馮翰林,近來才覺得他文采著實好,想法也靈活,和許多年長些的人不一樣。”

    王雱聽著這話,感覺蘇軾意有所指:“我怎麼覺得你在說我爹?”

    蘇軾堅決否認:“沒有的事,我怎麼可能當著兒子的面詆毀別人的爹!”提到王安石,蘇軾免不了又讓王雱少在信裡賣他,免得王安石轉頭又跑去和蘇洵說。他可不想再挨打!

    王雱對此持不同意見,他和蘇軾說起自己的經驗之談:“我覺得吧,你再堅持堅持,你爹就懶得打你了。”

    蘇軾拒絕跟王雱一樣堅持作死不動搖:“我和你不一樣,我要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9
第一九八章 辭去儲位

    王雱第二日一早便拿著新鮮出爐的報紙去給官家念。

    入秋後天氣轉涼, 又有些燥,官家時不時會咳嗽兩聲。

    雖然王雱心中擔憂, 卻也知道太醫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自己不能胡亂插手。他只能多裝乖賣巧, 替官家排解排解政務繁忙的憂煩。

    官家觸及王雱暗含關切的目光,反倒笑著寬慰:“別擔心,我感覺身體如今再好不過了,比從前服食丹藥時還要輕快。”

    “我沒有擔心。”王雱矢口否認,“您也忙了挺久了, 不如我們出去散散步。我來的時候看到一棵海棠已經開花,滿枝都是花苞和花兒,好看極了!”

    官家自是欣然答應。

    這一年海棠開得確實好, 王雱賞完花還讓人去和郭熙討些畫紙顏料來, 趁著官家繼續看摺子的時候在旁邊給官家畫了一幅畫像。畫中花開正盛,花側之人也英姿勃發,頗有皇者氣勢。

    官家看了,笑著搖頭:“你這可把我畫得太年輕了, 不像!”

    王雱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 振振有詞地說:“這叫形不似而神似,郭先生教我的!”

    官家道:“行,你有理。”

    王雱叫官家幫忙蓋個私戳, 表示這畫是經過官家認可的, 將來得用來教育兒女。這一點, 王雱又要在官家面前黑一把他爹了:“您是不知道, 我小的時候我爹常騙我‘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字已經寫得老好啦’,結果我跟他回江寧一看,他的字寫得可比我醜多了,當真是大言不慚!”

    官家樂道:“有你這麼說自己爹的嗎?”

    王雱道:“許他做,不許我說嗎?我就不同了,我娘已經把我從小到大寫的畫的都存下來,每一篇文章、每一幅畫都是實實在在的!今年我娘開始拿來教育我兩個弟弟了,再過幾年就該拿來教育我孩子!”

    官家一陣默然,也不知該同情王雱弟弟好,還是同情王雱未來的孩子好。

    王雱美滋滋地抱著蓋有官傢俬印的畫回到家,和司馬琰分享起自己又給孩子囤了件寶貝。這畫雖然是他畫的,但是戳是官家少有的私戳,很有紀念意義!

    司馬琰已經顯懷,手上的項目結了,去太醫局的次數少了許多,多是在家看醫書、審核稿件,或者給沒出生的孩子做點小衣服小鞋子。

    見王雱興致勃勃地給她看他在宮裡畫的畫像,司馬琰不由說:“你得差使還能讓你去畫畫?”

    王雱道:“當然能了,集賢院就是集攏各方學術、技術的地方,畫技自然也算一種。我可是精心研究過集賢院工作範圍的啊!”他振振有詞地說完了,又蹲下去摸司馬琰微微凸起的小腹,仔仔細細感受裡頭每一個再微小不過的小變化,試圖找出孩子在和他交流的證據!

    司馬琰道:“還沒到動的時候,每天很準時的,你別瞎摸了。”

    王雱很滿意:“準時的嗎?不錯,像我!”

    司馬琰覺得還是少讓王雱和孩子說話為好,免得這孩子沒出生就學了王雱的不要臉!

    不過一個秋季,報紙的發行已然步入正軌,幾乎每天都會有朝中要員在上面發表自己的文章,每日清早人手一份報紙逐漸成為朝中百官的習慣。

    立冬這天傍晚,天看著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趙頊屈指一算,今兒乃是王雱在崇文院留宿當值的日子。他用過飯後尋了個機會溜躂過去崇文院找王雱說話,順便談談他對報紙上幾篇新文章的見解。

    王雱正和蘇頌討論著秘閣藏書的編整問題,見趙頊興沖沖地揣著報紙過來,擱下手裡的討論稿招呼他坐下。趙頊也見過蘇頌幾回,知曉這也是個學識不錯的厲害人,彬彬有禮地向蘇頌問好,而後才坐下和王雱討教起來。

    此時官家正要前往皇后處,途中忽地碰上個神色倉皇的小黃門。小黃門管的是內外通傳之事,若是宮中妃嬪、皇子公主身體有恙便是由他們去通傳和跑動。

    官家擰著眉問:“怎麼跑得這麼急?”

    小黃門一看到官家就跪下了,聽官家問話更是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官家身邊的人斥道:“官家問你話,你抖什麼?好好回答便是!”

    那小黃門壓下心中驚懼,哆哆嗦嗦地道:“皇子生病了,我替他去尋太醫。”

    官家一聽,眉頭突突直跳,先著人去傳太醫,而後才細問是怎麼回事。

    趙曙從小體弱多病,連受封皇子都是被抬著入宮的,其中固然有他心中抗拒的因素在,但他本身身體不好也是事實。按小黃門的說法,這次就是舊疾復發!

    趙曙到底是儲君,官家聽了心中也著急,帶著人徑直往慶寧宮那邊而去。

    慶寧宮那邊有高氏在,宮人們倒沒顯得太慌亂。高氏曾養在曹皇后膝下,與官家也是見過的,聽人通傳說官家到了,忙率人迎了出來。

    官家擺擺手免了高氏的行禮,說道:“不必多禮。”他帶著人入內,卻見趙曙面色青白,情況不是很好。

    這時太醫也急匆匆趕到,在官家的示意下替趙曙看診。太醫替趙曙把過脈,眉頭緊皺,向官家、高氏秉明情況:趙曙前些時候精神不大好,晚上容易驚厥,他們給趙曙開過些靜氣安神的藥。可不知為何,趙曙服下藥後不僅沒有好轉,情況彷彿還愈演愈烈!這陣急火不像是由內而生,倒像是外物所致。

    官家問高氏:“可有還有用過別的藥?”

    高氏道:“平日裡只用太醫開的藥,沒見過其他。”

    官家擰眉,正欲再追問,忽見旁邊的小黃門伏地跪下,顫顫巍巍地說:“小的曾見過殿下在書房中服用丹藥,乃是有人秘密呈予殿下的!”

    丹藥算是這時代的保健品,自己吃點不會有人當回事,甚至還能稱作是道家風雅。可惜自從太醫局那邊做過泥鰍實驗,官家就在宮中禁絕了丹藥,即便有人服用,那也只能偷偷摸摸地來。

    官家聽小黃門這樣一提,心中氣血翻湧,著人跟著小黃門去書房搜丹藥。

    一搜之下,還真搜出了一個精緻漂亮的丹藥盒子來。太醫接過丹藥的手微微發顫,心裡一陣淒苦:好不容易讓官家不信丹藥,又來了一個信丹藥的儲君!

    官家讓太醫好好守著,分人研究這丹藥有何害處。他叮囑完了,轉身要離開,外頭卻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內侍們忙去準備雨具,到處都是忙亂的腳步聲。官家站在雨幕前,感覺有無數腳步踩在自己胸口,到有人把雨具撐好,他才抬腳邁入雨中,趁著嘩啦啦落下的冬雨回了皇后那邊。

    曹皇后見官家神色不對,忙問道:“怎麼了?”

    官家搖搖頭,剛要說“沒事”,忽覺喉間一熱,只覺一陣腥意湧了上來。他用方帕摀住嘴,猛咳兩聲,低頭一看,帕上一片鮮紅。

    曹皇后急忙上前扶住官家,讓人去傳太醫過來。

    官家按住她的手背制止:“不必,我的身體就這樣了,沒必要勞師動眾。”他咳出一口紅黑的血,精神倒是好了些,漱了口脫下外袍歇下。

    第二日一早,官家又早早醒來。對上曹皇后憂心忡忡的目光,官家搖頭道:“我沒事,你別擔心。”他去了垂拱殿,先著人去問過趙曙的情況,知曉趙曙已經醒來才接著處理政務。

    到晌午時分,趙曙獨自過來求見。剛一入內,趙曙伏地便拜,表示自己不堪任儲君之位,每日忐忑不安無法入眠,希望能辭去此位、讓朝廷另選賢能宗室為儲君。

    官家道:“立儲之事並非兒戲,此事莫要再提。”

    趙曙伏地不起。

    官家站起身來想要說些什麼,忽覺一陣眩暈襲來,只聽左右驚駭地喊道:“官家!”“陛下!”

    趙曙也是一驚,忙命人傳太醫,自己也上前扶住官家。太醫趕過來時,韓琦等人也聞訊趕來,關切地詢問官家為何突然發病。

    趙曙自責不已,不曾隱瞞自己私自服用丹藥和想要辭去儲君之位的事。

    韓琦聽完頭疼不已。原以為立下儲君就好,結果趙曙被立為皇子時就一直在推辭,如今已經是王儲了還要用這招!可立儲君是他們提出的,人選也是他們選的,事已至此,說什麼都遲了。

    韓琦勸趙曙別再動辭去儲位的心思,好好學習治國之術、多孝順孝順官家。

    趙曙恍惚地點頭。

    趙頊和王雱也聞訊而至。

    趙頊年紀還小,不愛講那麼多禮儀,徑直拉著王雱擠到官家身邊去,張口便說:“皇祖父您怎麼了?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您還和我們約好開春破冰時要陪我們一塊去金明池釣魚的,您睜眼看看我們啊!”說著說著,這孩子就情真意切地落下淚來。

    王雱也道:“對啊,您說要帶我們去金明池釣魚,回來時順便拐個彎去我家看我家孩子!”

    趙頊正淚眼朦朧著呢,聽到王雱這話後忙抹了把淚,扭頭問王雱:“我怎麼不知道這個?你們是不是準備撇下我?不成,也得帶上我,我也要去看你的孩子!”

    王雱本來挺擔心官家的,聽趙頊這麼一質問,頓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官家許是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看趙頊,又看看王雱,心裡有許多的念頭,卻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這種情況官家幾年前也遇到過,有一段時間他都只能靠點頭和眨眼來表示自己的意見。

    王雱最先發現官家已經睜開眼,立刻驚喜地道:“官家您醒了!”

    官家輕輕闔眼,又睜開,意思是“我確實醒了”。

    王雱拉著趙頊退開,讓太醫上前替官家看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9
第一九九章 赴金明池

    太醫會診之後, 官家的情況略有好轉,話倒是能說, 只是不能臨朝處理政務。他能開口之後便朝王珪下了個詔令, 讓太子趙曙監國, 韓琦、富弼、趙概、歐陽修等宰執務必好好輔政。

    趙曙自是再三推拒,直至王雱站出來諫言說官家經不得勞累,扣個不應下就是不忠不孝的大帽子他才應下代理朝政之事。

    在場的人聽王雱毫不猶豫地站出來給趙曙扣帽子,免不了替王雱捏一把汗。太子再怎麼也是太子,乃是國之儲君, 將來會登基為皇,你一個集賢院的侍讀學士,本身又不是台諫的人, 出這個頭做什麼?

    當然, 有王雱出頭快刀斬亂麻,也是很多人樂見其成的,至少太子監國之事很快落實。王雱也不亂跑了,時常與趙頊陪侍在官家身邊, 還慫恿趙頊抱著被子睡在外間, 保證隨時能知曉官家的情況。

    趙頊是心性純直之人,自是立刻聽從王雱的話,抱著被子在外間的橫塌上住下, 時時親自喂官家喝粥喝藥。

    眾人見了此情此景, 都覺趙頊至真至孝, 對得住官家對他的喜愛。

    王雱到底是外臣, 不能一整天留在宮中,他回到家後開始親自搗鼓起來,準備做一張特製的輪椅獻給官家,平時可以和趙頊一起推著官家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總悶在屋裡頭,再健康的人都會悶出病來!

    王雱在院子裡親自動手搗鼓,兩個弟弟搖搖晃晃走進來找他玩。他看看兩個稚氣可愛的弟弟,又看看自己剛打磨得光滑漂亮的扶手,忽然抱著兩小孩落下淚來。

    生老病死,永遠是人力難及的事。

    再厲害的人,在生命更迭交替這件事上都會束手無策。

    兩小孩被王雱嚇得不輕,爭相用小小的手掌拍王雱腦袋、拍王雱的背,你一句我一句地學著他們娘平時哄人的話安慰王雱:“哥哥,不哭!不難過!”“哥哥!哪裡疼?吹吹不疼!”

    司馬琰見兩個小叔子奶聲奶氣地寬慰著王雱,頓了頓,沒有再走近。他們都依稀記得官家在位只有四十幾年,算算時間,官家的身體怕是已到了強弩之末。哪怕她一直在太醫局牽頭研究各種醫療技術,在沒有現代醫療儀器輔助的情況下她的能力無法超過太醫們的反覆會診。

    這種情況下,王雱能哭一哭倒是好事,最怕全忍在心裡!

    王雱那天給趙曙扣帽子的事,司馬琰也從到場的太醫那邊聽說了。當時太醫隱晦地勸說司馬琰,讓司馬琰好好和王雱談談,太子畢竟是太子,要是他再這樣說話,將來太子來個秋後算賬可怎麼辦才好?

    司馬琰不打算勸王雱什麼。

    王雱不是那種願意憋屈著活的人,應該說他上一世忍耐的時候太多,這一世重活一遍,為的絕對不是忍氣吞聲過活。

    若是能想說的話都不能說,王雱怕是寧願不做這官!

    而且司馬琰也覺得王雱說得有道理,推拒一次兩次就算了,眼下官家行動不便,他就該扛起太子的責任!

    即便太子將來真要秋後算賬,頂了天也就是讓他們外放到外面去。這樣的後果王雱不怕,她也不怕!

    到太醫說官家可以挪動之後,王雱的輪椅也做好了,他帶著輪椅進了宮,和趙頊一起扶官家坐上輪椅,推著官家出去曬太陽。

    正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燦爛,趙頊很沒水準地拍馬:“前兩天天還陰沉沉的,今兒就放晴了,一定是老天也曉得您要出來!”

    官家莞爾,並不答話。

    太子監國之後,他這兒倒是少了不少煩擾,養病時也清靜了許多。只有王雱還每天跑來給他唸唸報紙,讓他知曉外頭的變化。

    官家對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但見王雱倔強地堅持著,便也沒有再勸。

    生死之事,能不談及就不談及。

    許是多散心、多曬太陽當真有效,官家身體逐漸好轉,漸漸地已能從輪椅上站起來走兩步。

    趙曙時不時過來要求還政,都被官家勸走了,官家每日見的人不多,只經常讓王雱和趙頊陪伴在側。

    韓琦等宰執忙得焦頭爛額,只為了教導消極怠工的趙曙如何處理朝政。連司馬光都漸漸意識到,他們選出的太子因為幼時的遭遇早已變得謹小慎微、處處小心,很難在短時間內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聖明君主。

    許多人免不了懷念起每天在朝中攪風攪雨的王小狀元來。

    眼下這種壓抑的氣氛著實讓人不舒坦。

    可惜官家寢殿外那場衝突,注定了王雱與趙曙這位未來新君之間不可能相處融洽,王雱在趙曙面前永遠不會像和官家相處那樣輕鬆愜意。

    過了一冬,雪盡春來,天氣逐漸轉暖,官家精神也健朗多了,他估算著司馬琰快要生產,賜了許多東西下去,又讓有經驗的女醫、穩婆早早守在王家。預產期這東西永遠是算不準的,誰都不知道孩子出生得是早是晚!

    官家身體好多了,太醫也說官家熬過了這個冬天就不會再有大礙,王雱終於結束了為官家提心吊膽的日子——可惜隨著預產期臨近,他又開始為司馬琰和即將出生的孩子提心吊膽。

    司馬琰和他說,這一胎很可能也是雙生子,就是不曉得到底是一雙女兒還是一雙兒子!

    生一個就夠危險了,還要生兩個!這可把王雱愁壞了,天天都要檢查一遍,看看產房的各種設備有沒有缺漏,以免有需要的時候尋不著!

    吳氏已經生過三次孩子,見王雱這麼緊張都被他帶得繃緊心神,關切地等待著王家頭一個孫子輩——或者頭兩個孫子輩降生。

    許是因為王家上下過分的期盼讓這對雙生子感知到了,還不滿十月它們就開始發動。當時剛是二月初一,大夥都睡了,司馬琰一直沒睡著,王雱也陪著她。

    司馬琰一開始喊疼,王雱立刻去把穩婆和女醫喊過來,讓她們趕緊來幫忙守著。接著緊張到同手同腳的王雱就被人推出產房,可把王雱急得要命,一直在產房外頭轉悠。

    其他人也被這邊的動靜吵醒了,都過來陪王雱等。這孩子出來得有點慢,硬是熬到二月二的下半夜才讓王雱等人聽到第一聲啼哭。

    穩婆撩起門簾,抱著個孩子避風站在那兒向王雱賀喜:“恭喜王官人,是個小郎君。”

    王雱一聽是個小子,雖然遺憾沒個女兒,不過還是歡歡喜喜地問:“阿琰怎麼樣?”

    裡頭有女醫遙遙應道:“還在生呢!”

    還真是兩個!

    王雱又開始轉悠了,甚至還想闖進去看看司馬琰。

    左右的嬤嬤早被提醒過王雱和他爹有闖產房的前科,都虎視眈眈地攔在產房外頭,徹底杜絕王雱闖進去的可能性。王雱聽到司馬琰在裡頭使力的聲音,心疼得要命,抱過穩婆手裡的小子教育:“聽聽,你娘生你這麼辛苦,以後你要是不孝順你娘,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小小王窩在襁褓裡,小眼睛眯眯,胎毛軟乎乎,皮膚紅通通,醜得很無辜。很快地,另一聲啼哭也從裡頭傳來!

    穩婆收拾停妥,又抱出一個裹上襁褓的嬰兒來。這穩婆臉上滿是笑容,很是稀罕地說:“真是難得,是個小娘子!一子一女,正好湊成個好字,吉利!”

    王雱聽了這好話,決定回頭給這些人都包個大紅包。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司馬琰,他等女醫和穩婆把產房收拾好、確定司馬琰安然無恙之後才被放了進去。

    王雱把一雙兒女抱過去給司馬琰看過了,才在一旁坐下抓住司馬琰的手說:“生孩子太疼了,我們一次得了倆,還有兒有女,下次不生了!”

    司馬琰本就已力竭了,聽王雱這麼說都不知道怎麼回才好。她也覺得太疼了,往後能避免還是避免比較好,只不過王雱這話說得像是他自己親自生了一遭是怎麼回事?!

    王雱在床邊陪了一會兒,司馬琰就睡下了。王雱還是不太放心,拜託有經驗的女醫幫忙再守一會,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出意外,他也不想遇上!

    到司馬琰能下床走動了,兩個孩子也養得面色紅潤、沒了剛出生時的醜模樣,王雱才銷了“陪產假”入宮尋官家,興致勃勃地把自己親自畫的兒女畫像給官家看。

    官家現在也能不依靠輪椅行走了,他早聽前去打聽消息的人說王雱得了一雙兒女,見王雱興致勃勃地來分享兩個孩子剛出生時的醜模樣,不由樂道:“你不是還要留著這畫像,等他們長大後嘲笑他們吧?”

    王雱道:“那是肯定的,要不然我畫下來做什麼?不過閨女的自己藏著就好了,只拿出兒子的來取笑他!”

    官家聽王雱這麼說,更覺得當王雱兒子肯定很艱難,不僅要被王雱從小到大的表現狠狠打擊,還要經常被他爹嘲笑!

    官家搖頭道:“你啊,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怎麼自個兒還像個小孩?”

    王雱說:“因為有官家你們在,上頭永遠有人頂著,我自然可以當個小孩。”他積極慫恿官家,“說好開春要去金明池的,官家您還帶不帶我們去?”

    官家無奈道:“去,自然去,要是不去的話你們一準得念我一整年。”

    這時趙頊完成功課跑了過來,見王雱手裡拿著畫,立刻開心討過去看。看完了,他直搖頭:“怎麼和你一點都不像!”趙頊還是心地良善的,沒直接說“怎麼醜得像個瘦猴子”。

    王雱信心滿滿:“長開些就像了。”

    趙頊聽說還是能去金明池,高興不已,歡歡喜喜地說自己一定提前練好釣魚技術,絕對不輸給王雱!

    官家雖然已讓太子監國,要出行卻還是得經過謹慎籌備才行。前前後後準備了好幾天,韓琦等人才列好隨行名單。這幾個月由趙曙代理政務,朝中人心浮動,需要讓官家露個臉好好壓一壓那些邪風歪氣。

    韓琦還私下裡找王雱商量,既然官家已經能出行了,還是勸官家趕緊重新主政吧。

    既然讓太子監國是官家的決定,王雱是不會勸的。這約莫是官家一生中難得的任性了,既然韓琦他們一直追著讓立儲君,那就讓他們調/教儲君去吧!

    王雱道:“官家身體不好,不宜過度操勞,您和富相公他們不是干得挺好嗎?”

    韓琦一陣默然。

    他們是干得挺好,問題就是處理朝政的是他們,趙曙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都是說“聽韓相公的就好”“聽富相公的就好”。這可把韓琦愁壞了,他從來沒有當個權臣獨攬朝綱的心,那會被台諫罵死——他又不是王雱這種不要臉的!

    見王雱這邊說不通,韓琦也不和他多說了,擺擺手說:“滾滾滾,回家陪你的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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