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8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6
第一五零章

    搞軍校這事兒, 王雱還真沒多少經驗,當初給曹立傳授的東西也只是入門級別, 後續搞成什麼樣全靠曹立自己發揮。因此他對這次武學參觀非常期待, 早早就精神奕奕地跑去和官家會合。

    既然是正兒八經的巡幸,那麼隨行的起居院官員自然不能少。

    大宋挺注重修史,起居注由起居院的人負責。

    只不過因為修起居注的官員一般會兼任他職, 所以往往不會時刻隨駕左右。

    還有一點比較絕的是, 起居注往往“先進御,再送史館”。也就是說負責人記錄完了, 要先送到官家面前讓官家看完確定沒問題了, 再送去史館那邊存檔~

    這表明, 修起居注這事兒雖然時常能陪伴君前,同樣能算是“天子近臣”, 但有時其實有點憋屈。

    這也是史官共同的憋屈。

    蘇軾他爹因為在蜀中搞文教工作搞得聲名大振, 被朝廷徵召入京授了個官,讓他修史書去, 結果帶他的前輩們告訴他這不能寫那不能寫,要保留光明美好的一面,負面內容那是過不了審的~

    蘇軾他爹回到家就揮筆寫了篇文章,大意是“寫史書怎麼能只寫好的一面,不寫壞的一面呢?這工作幹得不得勁啊不得勁,我想回去搞我們的月刊”。

    蘇軾私底下把這文章唸給王雱聽了, 還和王雱嘀咕:“換成我, 我也不樂意去修史。”

    這次隨行的修起居注剛上任沒幾天, 名為劉瑾,乃是劉沆之子。

    劉沆劉相公,王雱還是挺佩服的,當初他和柳永在開封搞事時,劉沆就在當開封知府,心胸寬廣得很啊!

    前幾年,劉沆還當過宰相。他在相位時干了挺多事,首先就是捅了台諫馬蜂窩,他覺著台諫整天挾人陰私來攻訐百官,若是有個歹心怕是會嚴重干擾朝政,就定了個規矩“台諫噴個兩年就得外調,不能連續噴人”;其次又去捅了權貴馬蜂窩,和范仲淹一樣大力清除關係戶;接著他還捅了一個天大的馬蜂窩,表示“有的人啊,應該去貧困荒蕪的地方發光發熱,卻走後門求近地;還有的更過分,求了近地又求入京,每年都一窩蜂搶館職名額,簡直不要臉”。

    這可就把朝中大部分官員給得罪光了,有多少人求官當真是為國為民?能在就近的富裕地方當官,誰願意去鳥不拉屎的地方?

    所以劉沆宰相沒當幾年就被人瘋狂彈劾,各方人士連上十幾道摺子開噴:“這人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不能繼續當宰相,要是不弄走他那換我們走!”

    當時狄青被貶陳州,劉沆上書說“這些傢伙把陛下的將相都弄走了,削陛下爪牙,也不知他們想幹什麼”。這話又得罪了一大波人,他的官職被一削再削,狄青被調回來辦武學時,他已接棒被貶去了陳州。

    范仲淹是這樣的結果,劉沆是這樣的結果,前世歷史中的王安石也是這樣的結果。

    哪怕王雱再不願承認,也得面對這個事實:要把一棵歪得盤根錯節的大樹掰正,比重新種一棵樹更難。因為每一根歪曲的枝幹都吸收了足夠多的養分,這些既得利益者不會為了讓這棵樹往上長而甘願被剝奪手裡的東西。

    這也是所有王朝發展到一定程度時必然要面臨的局面:世上並沒有真正完美的社會制度,每種社會制度都會有它的弊端;而這些弊端會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明顯,各階級間的矛盾也會越來越劇烈,最終導致王朝內外交困、徹底崩潰。

    即便是千年後的未來,所有國家也仍在摸索中前進。

    王雱並不是搞政治的,他也不知道哪一個方向才是真正正確的方向,他只知道誰要是拿起刀當那砍樹幹、剪旁枝的人,必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既然不能砍,那就只能……想辦法拉他們入夥了。

    王雱拋開種種思緒,前往武學途中抽空檔和劉瑾搭話,問他劉相公身體如何。

    劉瑾道:“身體還算康健。”他也認得王雱,知曉他是當初提議創辦《國風》的人,便多說了幾句,“每個月都讓我買了《國風》讓人送過去,洛陽那邊出的文刊也沒落下過。”

    王雱沒想到劉沆還是這些刊物的忠實讀者,非常感動,拉著劉瑾的手表示自己也想寫信跟劉相公討教討教,不知方不方便留個地址或者幫忙轉帶。

    自父親被貶官後,劉瑾也算嘗遍了人情冷暖,聞言自是一口應承下來,讓王雱傍晚或明日把信送來,他正好要讓人給父親送《國風》。

    聖駕抵達武學時,武學眾教頭已經列隊相迎,禁軍先在前開道,王雱很自覺地跑到官家身邊,屁顛屁顛地跟著官家入內。

    一老一少走一塊,知道的人看了會說王小狀元真得聖心,不知道的人可能會犯嘀咕:難道官家有這麼個兒子了?

    畢竟這不是沒有先例的事,據說從前官家就曾被送出宮養了好些年才被帶回去,以免在幼年被害。

    當然,幸好武學這邊大多是武人,有這種想法也沒可能跑王安石面前去說,否則王安石肯定要捋起袖子和他們急了:你們什麼意思,難道我這麼多年是在給別人養兒子?!

    狄青好歹當過兩三年樞密使,有充足的面聖經驗,見了官家並不緊張。哪怕一條腿行走起來有些不便,他仍是從容不迫地接駕,並領著官家一行人去檢閱武學諸生。

    王雱跟著官家上了主席台,便見一個方隊自左手邊喊著口號行來,步伐整齊,氣勢昂然。官家精神一振,看著那些個穿著統一服裝的武學生員,轉頭問狄青:“這黃綠混雜的衣褲很是特別,有什麼講究嗎?”

    狄青道:“這叫迷彩服。”他停頓下來,不著痕跡地瞅了王雱一眼,據實以告,“當初在廣南之地山林眾多,臣麾下的曹立提出可穿這種衣褲迷惑叛黨。所謂的迷彩,去的是迷惑敵人之意。這黃綠交雜一則應了土地、枝幹之色,一則應了木葉之色,正適合林地作戰。若是要到沙漠之中去,迷彩服則應當做成土褐色。”

    宋朝染色技術已經很高超,當初方洪讓人召集一批專業人士搗騰了一段時間便把迷彩服染了出來,樣式也和現在的服飾有著極大的不同,無限趨近於後世軍裝。

    軍裝的好處就是能襯得背挺、腰直、腿長,這麼一群年輕帥氣的軍校生齊刷刷邁著整齊的步伐從主席台前走過,差點讓王雱想去彈一曲《檢閱進行曲》或者《義勇軍進行曲》之類的當配樂!

    幾個方隊走完之後,軍校生們又給官家表演起搏擊、障礙跑和騎射等等項目,很是熱鬧。

    王雱在一邊看得興起,最後按捺不住自動請纓表示要下場去玩玩騎射。

    官家對王雱一向縱容,揮揮手讓他好好玩去。

    王雱下場和人比試了幾輪,武學生員畢竟比不上狄詠,比的又是騎射,王雱最在行了,一口氣贏了個遍,特別得瑟地跑去官家面前自吹自擂:“官家您看,我要是棄文從武,那也是能得個武狀元的!”

    眾武學生員見他頂著那小身板兒說這種話,都氣得不輕,紛紛叫喊起來:“不服,再戰!”

    王雱一點都不覺得累,又和他們鬧騰了幾場,屁顛屁顛地帶著全勝戰果回官家身邊繼續炫耀:“這屆武學生不行吶,看來武狀元還是我的。”

    教頭們看向自己學生的目光頓時變得不善起來。雖說這王小狀元說的話很不中聽,可人家確實碾壓全場,你們敢喊不服倒是贏一場啊,丟人!必須加強訓練!

    官家見王雱滿頭細汗,便也不再校場裡多留,又去參觀擺著大沙盤的推演室。

    推演這事,王雱也愛啊,親自領兵打仗是不成的,對著沙盤指手畫腳誰不會?王雱就能拍著胸脯保證,論指手畫腳胡搞瞎搞的本領絕對沒有人比得過他!

    王雱又,又自動請纓。

    官家見教頭們臉都綠了,覺得自家狀元郎特別厲害,樂呵呵地應了王雱的提議,讓他和武學那邊推選出來的優秀生員對著沙盤推演對戰起來。

    比騎射都不怕,比動腦子王雱自然更不虛,他戰術狡猾,詭計多端,三下並兩下就直搗人家家門口,輕輕鬆鬆連下數城!眼看那幾個優秀生員額頭都要冒出冷汗了,狄青站出來喊停:“到這裡勝負已分,沒必要再推演下去了。”

    王雱戀戀不捨地說:“這個好玩。”多大的沙盤,多真實的作戰模具啊,簡直是無數男孩子夢寐以求的全套兵人模型——還是帶場景的那種!

    一干武學生員都要哭了。

    官家這不是帶著王小狀元過來巡幸的吧,而是帶著王小狀元出來砸場子的!

    人見人煩王小雱一點都沒有自己特別討人嫌的自覺,還和官家說:“官家您以後可得多帶我過來玩兒,您多看幾次,也可以一起來玩推演啦。到時您就和我一組,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這麼多人欺負我一個!”

    武學生員:“……”

    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官家對上王雱永遠濾鏡奇厚,回想一下武學這邊確實整天用車輪戰和王雱比,太欺負人了,於是點頭應了王雱的話。

    王雱在武學禍害了一番,很是愉悅,陪著官家一起回了宮,還被官家留下吃了紅燒蹄髈。

    官家說他剛才玩騎射那麼久,得吃點蹄髈補補爪子。

    王雱欣然在宮裡蹭飯,吃完了又和官家說起新靈感:“武學到底人少,檢閱起來不夠過癮,要是能讓各處禁軍這樣訓練一個冬天,選些英俊出挑的湊成一個個方隊接受您的檢閱,那得多壯觀啊!到那時,您就站在城牆上搞檢閱,一個個方隊從寬大的街道前整整齊齊地走過,亮出他們的長刀□□和弓馬,威風凜凜,百姓看了一定覺著我們大宋的將士們威武非凡!”

    官家一聽,也有些心動。

    宰執們嚴防死守不讓他搞封禪搞大祀,可這讓禁軍將士到城樓下走一遭似乎沒什麼問題?

    王雱積極遊說:“我看啊,最好是過年時搞,我聽說過年時會有很多使者過來,倒是您把他們都帶到檢閱的地方,讓他們看看我們大宋的軍隊多麼強盛。”王雱還頗是失望地感慨,“要是我的三個好友在就好了!我的三個好友您都見過的,就是曹評、曹立和狄詠,他們三個都長得賊俊,騎著馬兒往前頭一走,包準滿街的小娘子都看花眼,不知道喜歡哪個才好!而且他們的箭術都很了得,讓他們在使者面前玩一把騎射,那些使者絕對害怕得瑟瑟發抖!”

    官家聽得笑了,當即對王雱說:“主意是你出的,你給拿個章程出來,回頭我與韓相公他們商量商量看他們答應不答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7
第一五一章

    論起搞事情,王雱是一點都不會推辭的, 下衙回家便跑回自己院子裡搗騰。司馬琰看完一批稿子, 見王雱在那奮筆疾書, 不由好奇地問:“你又接到什麼新差使?”

    王雱當即把今天去武學溜躂的事給司馬琰說了,還很討人嫌地搖頭嘆息:“我跟你講,這屆武學生員不太行啊。”

    司馬琰覺得王雱完了, 繼登上所有文科生仇恨名單之後, 他又該登上所有武學生員的仇恨名單了。你一個文狀元, 跑去人家武學玩碾壓,得給人家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恐怕你前腳一走,後腳武學教頭就該給武學生員們搞特訓了!

    司馬琰道:“要是將來這些人都入仕了,你可就成了滿朝文武的公敵了。”

    王雱道:“那是他們心理太脆弱。這種心理素質, 怎麼在朝堂上混出頭?多虧老天仁慈吶,先讓他們遇上我,打擊打擊他們弱小的心靈,將來再遇到挫折時就不會一蹶不振了。”

    司馬琰:“……”

    司馬琰決定不打擾王雱搞閱兵計畫了。

    王雱積極地規劃路線圖、安防方案、突出大宋精兵強將的特訓計畫。

    沒吃過豬肉, 那也見過豬跑不是?從後世看過的閱兵大典扒拉出框架, 逆推各個環節的落實過程, 再捯飭成符合大宋國情的模式,完美!

    王雱連夜點燈在那搗鼓,都沒去煩他爹。王安石坐在房裡看了會書,眉頭跳了跳, 感覺自己兒子今天這麼安分, 好像有點不太對頭。

    吳氏從王雱祖母那邊說完話回來, 見王安石若有所思地坐那兒皺眉,上前問道:“怎麼了?”

    王安石道:“沒什麼,就覺得那小子今天這麼安分,莫不是又想弄點什麼出格的事。”

    吳氏道:“哪有你這麼想兒子的?自從回京任職之後,雱兒可比以前穩重多了。”

    王安石能說什麼,只能脫了外袍與吳氏一同歇下。

    第二日,王雱揣著寫好框架的大閱兵計畫回樞密院查資料。他職責比較特別,又得官家青眼,輕輕鬆鬆就拿到了最新存檔,把自己計畫裡需要填充的地方填充完整。寫完初版,他又覺得缺點什麼,顛兒顛兒地跑去三館和秘閣那邊查資料。

    雖說王雱才是六品小官,認得他的人可不少,瞅著他跑來跑去忙個不停,許多人都在心裡嘀咕:這王小狀元在搗鼓什麼?

    富弼正好撞見王雱來回跑,回到剛開始燒起爐子的暖閣中與韓琦說了此事,怪道:“他一個樞密承旨,跑三館和秘閣那邊做什麼?”

    韓琦也不曉得。王雱這小子的思維天馬行空,等閒沒人猜得出他的想法!

    韓琦道:“他真要弄出什麼大事來,總歸是要讓我們知道的。官家再寬縱他,事及朝政也不可能越過我們去。”

    富弼點頭,他也不是真擔心,就是好奇而已。上回他回來和韓琦說文彥博弄出許多新鮮事,當時韓琦就和他提了句:“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寬夫弄的?”

    富弼覺得如果文彥博是在給王雱背鍋,那文彥博真的太慘了,慘得他一想起來就想大笑出聲,哦不,想寫信去寬慰寬慰可憐的文寬夫。

    是以,發現王雱到處跑來跑去的時候,富弼很想知道他在忙活什麼。

    到快下衙時,富弼發現王雱正在外頭探頭探腦。見他望過去,王雱才屁顛屁顛跑過來和他問好:“富相公,我一直都很仰慕您吶。”

    富弼心中警惕:“此話從何說起?”

    王雱便落後富弼小半步,擺足晚輩的姿態和富弼一塊往外走,口裡則誇起富弼來回使遼的事,說自己若是再生個十幾年,一定也要跟著富弼去遼國,絕不因為當時敵盛我衰而退縮。

    漂亮話誰不愛聽,富弼聽王雱提起當初使遼之事,心裡也頗為舒暢。當時滿朝文武確實無人敢去,他領著人前往遼國談和,既要面對遼人的留難,也要面對朝廷的詭譎風雲,可謂是內外交迫。但,他還是把事情辦成了。

    王雱見富弼神色放鬆,還帶著一絲絲愉悅,又趁機徵詢他許多問題。

    富弼聽王雱問的都是遼國風土人情以及大宋與契丹人、黨項人的邊爭,倒都是他能答的,當下不隱瞞,一一替王雱解答。到牽馬處,王雱又誠懇地問富弼:“下官還有許多問題想請教,不知明日能不能再找您?”

    對於這麼個好學的後輩,富弼瞧著覺得很不錯。尤其這後輩還會說話,誇人總能搔到癢處,富弼更是感覺不能拒絕這麼點小請求。

    接下來幾日,王雱除了陪侍御前和官家看看閒書、聊聊推演,就是去查資料、去找富弼請教問題。

    一開始只是富弼,後來曾經擔任過樞密使的韓琦、正在擔任樞密使的宋庠也沒逃過王雱的魔爪,每天上衙和下衙那段時間總會輪番遭到王雱的追堵,問一些軍中的問題。

    次數多了,眾人也覺出點異樣來:這王小狀元怎麼每天往幾位相公跟前湊?難道他得了官家青眼還不夠,還想抱宰執大腿?還是說,幾位相公有什麼差使要讓王小狀元去做?

    韓琦最瞭解王雱是什麼尿性,與王雱並騎回家的路上直截了當問他:“你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王雱一臉正直:“絕對不是鬼主意。”

    韓琦道:“那你這幾天鬼鬼祟祟地在搗鼓什麼?”

    王雱一聽,這韓大佬顯然對他有偏見,這又是鬼主意又是鬼鬼祟祟的,都什麼話啊!他一點都不怕韓大佬翻臉,笑眯眯地賣起了關子:“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韓琦覺得在自己眼皮底下王雱總不可能翻了天去,便也不再追問,在路口與王雱分道揚鑣,各自歸家去。

    王雱忙活了幾天,可算把圖文並茂的大閱兵章程給整理出來了,他興沖沖地拿去給官家看,一點都沒貪功:“多虧了韓相公他們告訴我許多東西,要不然我可做不到這麼詳盡。韓相公他們果真是博聞廣識啊!”

    官家看著眼前攤開的長摺子,上頭詳細地寫著大閱兵的章程,看著十分周全,某些複雜的地方還用圖表展示出來。相信但凡看了這道摺子的,沒有人會拒絕這麼一場耗費不大、卻能弘揚國威的閱兵大典。

    官家看完之後,讓人去請宰執過來商量。韓琦幾人過來後見王雱乖乖巧巧站在一邊,心裡打了個突。

    官家和煦地給他們賜座,而後讓他們傳看一下王雱遞上的摺子。韓琦看到“閱兵”二字,當即明白這摺子出自誰的手筆,也明白了王雱這幾天到底在搗鼓什麼。

    等韓琦把摺子看完,面色平靜地將摺子遞給了旁邊的富弼。見幾位宰執陸陸續續把摺子看了一遍,官家才開口:“諸卿覺得如何?”

    韓琦、富弼對視一眼,對此都表示贊同。沒看見官家眼裡的期待都快溢出來了嗎?他們齊齊看向宋庠,等著宋庠這個樞相發表意見,畢竟如果要加班加點幹活,首先得忙活起來的就是樞密院那邊。

    宋庠也是個狀元,不過他向來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事原則,不太愛領頭做什麼,前幾年就曾被包拯以“毫無建樹”為由參掉了相位。再次官至樞密使,宋庠做事依然謹慎。見所有人齊刷刷地望向自己,宋庠道:“臣的意見與韓相公、富相公相同。”

    官家見宰執諸公一致同意了,當即便往摺子上蓋了個戳,讓他們再去商量一下這章程可有要改動之處,若沒有,儘早傳話下去讓人準備,免得時間太過倉促。

    韓琦應了下來,起身之後又停頓下來,開口提了個要求,讓官家把始作俑者借他們用用。

    王雱乖巧地跟著韓琦他們回了宰執辦公的暖閣之中,眨巴一下眼,奇怪地問韓琦:“您把我喊來做什麼呢?”

    韓琦道:“你以為你動動嘴皮子出個主意,然後就能輕輕鬆鬆坐在一邊看別人忙活?”他冷笑起來,“別做夢了,該你幹的,你得給我好好幹。”

    王雱唉聲嘆氣:“我還是個孩子,您想想,我才十六歲啊,您千萬別讓我幹太難辦的事,要不然我辦砸了、被發配去瓊州喝海風還是其次,讓您擔上個識人不明的名聲就不好啦。”

    富弼聽得直樂。

    只要這小孩不是對著自己耍賴,瞧著還是挺逗趣的。

    韓琦沒理會王雱張口就來的胡話,讓王雱在一邊罰站,聽他們討論閱兵各項事宜。即便王雱的方案已經非常周全,但一些涉及到人員調配的地方並不是他一個六品小官能考慮清楚的,所以整個方案還得進一步調整。

    王雱一開始還乖乖站著旁聽,後來見韓琦沒注意,自己悄悄搬了張椅子湊韓琦身邊坐下。

    韓琦橫了他一眼,終歸還是沒訓斥他,繼續和宋庠他們商量如何安排人手。

    見韓琦對王雱這般縱容,儼然把王雱當自家子侄來對待,宋庠頓時知曉這小孩除了深得聖心之外,與韓琦也走得很近!於是對於韓琦把一些事情交給王雱去辦的決定,宋庠沒有反對,幾乎沒提出過半個自己的意見。

    商量了大半天后,王雱光榮地獲得了第一個任務:去禁軍各營地中宣講閱兵事宜,必須把閱兵的主旨、閱兵的章程傳達到每一個營地中,不容有半點疏失!

    宣傳工作這事兒王雱可擅長了,興致勃勃地領了旨去。

    大宋其實也有類似閱兵的活動,不過那是由軍頭司籌備的“百戲”——指各種炫技的雜耍表演。只要上頭一聲令下,各地就會接送各種奇人異士入京接受考核、為官家表演。所有接到旨意的人,往往都會以此為榮,積極地進行準備。

    禁軍乃是舉國最為精銳的士兵,這些人俸祿高、待遇好,訓練起來也格外拚命,平日裡這些表演的事自然不會由他們去做。一聽是所有禁軍裡挑人展示大宋雄風,不必王雱多言,他們已經站得筆挺表示一定會全力爭取入選。

    這讓王雱原先備好的說辭白費了。

    早該想到這時代的人尤其敬慕君王,只要提一句“官家到時將要親自閱兵”,他們自然會全力以赴去搶破頭!

    王雱一連跑了幾個營地,結果都一樣,沒用他費什麼口舌,只需要給他們解說一下流程就成了。而且他宣講的時候,一個兩個都用求知若渴的目光望著他,像是要從他這裡聽到什麼大學問似的!

    這工作,幹著沒意思啊!

    王雱忙活完了,又跑去官家面前告韓琦叼狀:“他一定是知道這事兒這麼無趣才叫我去幹,他知道我最討厭這種無聊的事兒啦!您是不知道,我還沒給他們說為什麼要搞閱兵,他們已經搶著說‘你就給我們說說要怎麼做吧’!您說這事兒是不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太沒勁了!”

    官家還是頭一次聽有人這樣告狀的,給你輕鬆的工作你還嫌棄,人家該往哪說理去?

    到王雱不在時,官家便與韓琦說起這事。他發現背著人說點“小話”確實很有趣味,尤其是看到韓琦那一言難盡卻還是要強作平靜的表情後更是暗樂在心。

    官家興味盎然地說完了,又假惺惺地補上一句:“他還小,不知道你這是愛護他。”

    韓琦心道,我這還真不是愛護他,就想讓他多往外面跑跑,省得又搗鼓出別的事兒來。

    韓琦下衙回到家,又寫了封信讓人送去王雱家裡,很是臭罵了他一頓,小小年紀的,學什麼不好,學人告叼狀!還有,再往官家跟前湊、給官家瞎出主意,小心台諫扒了你的皮!別忘了你落了什麼東西在趙御史手裡!

    王雱收到這信,登時怒了,和他媳婦兒討伐韓大佬的不厚道:“你看看,他果然和趙御史是一夥的,還拿那本話本威脅我!我是那種怕威脅的人嗎?我才不怕!大不了到時候我死不認賬!”他討伐完韓琦,又討伐官家,說他更不厚道,把他們私下裡說的悄悄話都給韓琦說了。

    司馬琰提醒他:“上回你還說是悄悄告訴官家‘硃砂傷腎’,結果官家還不是一轉頭就讓太醫局去做實驗。太醫正還給《醫學問答錄》投了稿,弄得整個杏林都曉得了。你在官家面前還是收斂些好,可別鬧過頭了。”

    王雱湊過去往司馬琰臉上親了一口,道:“我曉得的,媳婦兒你不用擔心。”哪怕官家對他好得過了頭,王雱也不會真正幹什麼踩線的事。他在官家面前無所不談,從不拘束,但無論是黑他爹、他岳父,還是告韓琦他們的狀,都不是當真以引起官家對他們的不滿而開的口,更不會試圖干擾官家在朝政大事上的決策。

    感情這事兒,太遠容易疏離,太近容易生厭。尋常往來如此,君臣之間更是如此。

    夫妻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吹了燈燭一起歇下。

    第二日又逢上朝會,官家讓人宣告了閱兵之事。早前已有風聲傳出,眾人聽了也並不十分驚訝,甚至連台諫都沒有彈劾的衝動。畢竟到時候乃是年節,熱鬧熱鬧似乎也無不可。

    要知道這旨意處處從大義出發,句句戳人痛處,什麼歲貢什麼邊禍什麼百姓受災受難必須揚我國威,聽得所有人都感覺誰出言阻止簡直是千古罪人!

    這時王雱已經忙完跑腿活兒了,他天生閒不住,又抽空跑去和義海和尚商量怎麼給配個聲勢浩大的曲子,決定要合寫一首《禁軍進行曲》給鈞容直。

    鈞容直是禁軍裡頭專門搞軍樂的部門,鈞容直的成員們負責皇家出行時的儀仗工作,一路吹吹打打著騎行,相當於現成的大宋禁軍軍樂團。眼看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他得趕緊把曲子弄出去,去客串幾天軍樂團指揮把閱兵當天的背景音樂給搗鼓出來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8
第一五二章

    王雱頂著個樞密承旨的差遣精力旺盛到處跑, 官家過了好些天才後知後覺地察覺韓琦是在“調虎離山”, 不過看到王雱時不時興沖沖地跑來匯報進展,官家也很開心, 沒攔著往外溜。

    王雱和鈞容直那邊的人打成一片、聯手琢磨閱兵配樂之際, 他的頂頭上司宋庠遇上了大麻煩。

    宋庠性格永遠是“多一事不如一事”, 是以對手下的人頗為寬縱, 該處置的沒處置, 該發落的沒發落。這次又被人拿住了把柄,列了一串名單說這些人早該挪位置你卻沒安排,身在其位不謀其政,簡直是尸位素餐!還有一樁就是,宋庠私結宦官, 把手都伸到宮裡去了!

    於是宋庠榮獲台諫彈劾大禮包。

    王雱到傍晚才曉得這事。他這份差遣大半時間都在官家跟前待著,與宋庠這個頂頭上司沒太多交集,回到樞密院時卻還是能感受到氣氛不對,同僚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不相互搭理。

    這次彈劾沒王雱什麼事,他這年秋天才經磨勘調回京城,能和他有什麼干係?

    所以王雱知道宋庠被彈劾也沒法做什麼。哪怕身在相位,一旦台諫動用“群起而攻之”技能,官家也得考慮把你外放出去冷卻冷卻台諫的憤怒。

    朝議結果很快出來了, 官家給宋庠封了個節度使, 讓他外放鄭州當省長去。臨行那天, 王雱與好友宋佑國去城外驛亭中等候宋庠出城。

    這位曾經名冠京城的宋狀元兩鬢華發已生, 身姿卻依然能看出年輕時的秀逸。

    見王雱和侄兒一起來給自己送行,宋庠與他對視片刻,心中隱隱有些明悟:這小孩之所以會討那麼多人喜歡,約莫就是因為這份至誠。

    宋庠去了鄭州,樞密使換了個人當,這人叫曾公亮。曾公亮是個實幹型人才,不管是搞水利搞內政還是編書都很有一套,武學現用教材之一是《武經總要》,賊厚一本兵書,就是當初曾公亮和另一個叫丁度的大佬合編的。可見這位曾相公當樞密使專業還挺對口。

    王雱請了小半天假出來送人,回去銷假時正好碰上新上任的樞密使曾公亮。

    兩人此前是見過面的,畢竟當時王雱把他們這幾個宰執問了一圈,雨露均霑,沒落下任何一個。

    王雱遠遠見著了,乖乖巧巧地上前和曾公亮見禮。

    曾公亮年約六十,兩鬢微白,瞧著很是慈眉善目。他笑呵呵地讓王雱跟著走,好好說說那閱兵之事。

    王雱試探來試探去,沒試探出曾公亮到底是什麼個態度來,只能老老實實問什麼答什麼,不敢瞎鬧騰。

    傍晚回到家,王雱去尋王安石,和他問起曾公亮的事。

    王安石冷笑一聲,沒理他。

    王雱一下子想起來了,他爹還在和他冷戰呢,覺著他自己悄悄搗騰個閱兵大典出來。

    眼下他爹的差遣在三司,這地方是大宋最高財政機關,據他爹說三司上下天天給他冷眼,因為他搞出這麼個大仗勢說是說不怎麼費錢,但最終還是得朝廷放點血的!

    王雱上去給他爹捏肩膀,口裡振振有詞:“爹啊,這您可不怨我,你不合群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就賴到我頭上來?”

    王安石罵道:“……閉嘴!”他就知道,但凡他兒子背著他們埋頭瞎搗鼓,肯定是偷偷摸摸想幹點什麼。

    王雱乖乖地閉嘴,巴巴地幫王安石揉著肩,等王安石給他點啟示。

    王安石到底扛不過兒子的小意賣乖,開口說道:“曾公自然是為人寬厚、多謀善慮之人,你在他手底下做事多用點心,多學著點,日後定然受用無窮。”

    王雱明白了,這是個好人吶。

    王安石又給王雱提了一事,那就是曾公亮初任參知政事時遼國那邊的人時不時越過界河搞點小動作,於是他舉薦了一個叫趙滋的將領。

    這趙滋是天生的好戰分子,管理軍隊很有一套,熱愛挑事,守邊關時沒事就把在過境搶掠邊緣瘋狂試探的黨項人或契丹人狠揍一頓。

    趙滋在邊關時,西夏和遼國都挺怕他,後來朝廷裡許多人表示“人家不過是過來撈幾條魚,砍幾棵樹,你發個文件譴責他們幾句就成了,怎麼能說動手就動手”。

    於是趙滋換了幾個地方,都因為愛搞事情而被文官噴得待不下去,現在回京當了個禁軍都指揮使。

    就這件事情來說,王安石覺得這個老曾對他胃口,畢竟人都到家門口瘋狂試探了,不打他一頓人家還以為你歡迎他們過來搶劫!他和王雱說起另一邊事:“你岳父對這趙滋也是很有意見的,覺得邊關不安寧就是因為在兩國交好期間他抓著點小事妄動兵戈。但曾公說得對,這樣的事若不防微杜漸,日後指不定會釀成大禍。”

    與司馬光往來多了,王安石隱隱察覺自己和這好友兼親家之間的三觀有點不太一樣,是以他還得費心給他寶貝兒子洗洗腦,免得兒子給親家帶歪了。就這事,你要是不趕早揍他們一頓,他們會覺得你們軟弱可欺,今天能越境撈魚砍樹,明天就能越境燒殺搶掠,到時苦的可是邊境百姓!

    王雱聽了也一陣沉默。

    以德服人這事兒不是行不通,但是得講究方法:首先你得將對方毆打服氣求饒,然後你再發個公文強烈譴責對方這種惡劣行為,表示自己無法容忍如此無恥的行徑才會出手。

    公文可以這麼寫:你知道一條魚要長到那麼大有多難嗎?你說撈就撈,無恥吶!本來百姓捕一條魚賣掉,可以換幾天的吃用,攢一攢說不定還能買件冬衣好過冬,你們這樣一撈,就是讓他們吃不飽穿不暖,熬不過凜凜嚴冬!你撈走一條魚,就斷送了一個百姓的性命,你們真的無恥吶,我大宋,以民為本,官家愛民如子,哪能容忍你們這樣的行為?

    這樣一來,自然就有理有據,令人信服了!哪怕是傳到鄰國百姓那邊,他們也會由衷誇讚:“大宋,實乃仁義之師啊!”

    王雱組織組織語言,把自己的想法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給王安石講了一遍。

    王安石聽完就覺得兒子很棒,不需要自己費心洗腦,這不是長得挺好的嗎?這個思路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王安石頓時忘了這段時間對兒子的不滿,又給王雱講了一些關於曾公亮的事。

    王雱聽完後直點頭,得出一個結論:這位曾相公,好人吶,心胸開闊,思想進步,手法多變,在他手底下做事只管可著勁作,曾相公能兜得住。

    離開王安石書房,王雱回了自己院子,又拉著司馬琰說話。王雱道:“不知道曹立他們現在安頓好沒有,畢竟不管西邊還是北邊都挺遠的,又入冬了,邊關可不安寧。”冬天河水結冰,西夏和遼國裡頭那些逐水而居、靠天吃飯的好戰部族肯定會率部眾過來搶掠。

    司馬琰回憶起與曹立相見時的情境,說道:“倘若邊關安寧了,他們怕是更不得勁。”王雱挑的朋友不管從文還是從武、脾氣溫和還是脾氣暴烈,內心其實都挺不安分,壓根不怕遇上什麼事,就怕啥事沒有!

    王雱一想也對,便不再纏著司馬琰說話,改為去給曹立他們寫信,不寫別的,就寫他剛才與王安石探討出來的“以德服人”理論。

    簡而言之,大義武力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自己先把能嗶嗶的搶先嗶嗶了,堅決不給別人嗶嗶的機會!

    自從頂頭上司變成曾公亮,王安石又實名認證說這位曾相公很不錯,王雱逮著空便往曾公亮身邊湊。

    到年底,他還與曾公亮一塊去看禁軍排練,大規模的排練自然不可能幹,但是各個營地內部入選的、候選的湊成隊,勉勉強強也能模擬一下到時的場景。王雱建議,得把鈞容直一塊帶過去綵排,沒有軍樂的閱兵大典是沒有靈魂的,這個絕對不能少!

    曾公亮允了,帶著王雱和鈞容直去主持綵排。

    曾公亮頭一次聽到鈞容直準備的配樂時也被震住了,這些曲子既有大樂的莊嚴,又激昂慷慨、雄壯巍峨,連他們這些五六十歲的老傢伙都聽得熱血沸騰!

    當時他們邀官家一道聽了,官家也覺得不管開場曲、進行曲還是結束曲都很棒,再沒有比這些更適合的了,當即敲定配樂並嘉獎了獻上曲子的王雱、義海以及鈞容直諸官。

    曾公亮與其他人分頭看過排練之後,都對年後的閱兵大典充滿期待。最好的兵,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戰馬,絕對能把百姓與來使們震懾住!

    過年期間,官家接見百官和使者的次數比較多,王雱便又恢復原有差遣,乖乖站官家身邊看他與各方政要談話。與他一道的還有翰林學士那邊的承旨宋祁。

    哥哥宋庠走了,宋祁便被調回京任職,這回他兼任翰林學士承旨和工部尚書,不少人都因他那一句“紅杏枝頭春意鬧”稱他一聲“紅杏尚書”。

    宋祁年紀比宋庠年輕一些,身體卻不大好,王雱當值完與他一併往外走,很是關切地說:“天冷了,輔之說您腿腳不好,您可得戴個護膝再出門。”輔之是宋佑國的字。

    宋祁笑道:“我有戴著,還有你早些年教給輔之的內褲製法,我也讓府裡做針線的學了,如今府上都穿著。”

    王雱:“……”

    王雱萬萬沒想到,幾個室友學會內褲製法這麼久了,竟還有人會提這一著。宋祁不愧是行事不拘一格的人!王雱邊和宋祁走往車馬所在的地方,邊和宋祁八卦他是不是真的靠一首集句詞和官家討了個宮女。

    宋祁風流過人,常年耽於酒色,女人孩子都不少,提到自己的風流韻事他也不隱瞞,給王雱講了當時的情景:當時他下衙回家時正好遇到皇家馬車,有個宮女掀起車簾驚異地看著他,還喊了聲“小宋”。他抬頭看去,只見美人如花,美不勝言,回到家後仍唸唸不忘,集了李商隱之句寫了首《鷓鴣天》表達愛慕。此事被官家知曉後,官家便讓人查出當日的宮女是誰,將那宮女許給了他。

    王雱聽完杏花上書的風流事,也看見了自己的馬兒。他與宋祁話別,騎著馬回家去了。

    宋祁看著那年少的背影,心道,如今這小孩走出去,也不知會有多少人掀簾看他,又會有多少人驚嘆一聲“王小狀元”。不過,聽說這小孩岳父是諫院新秀,引經據典噴起人來能把你嚇死,教出來的女兒也很是凶殘,據說還發明了跪搓衣板的狠法子!

    宋祁搖頭感慨,王小狀元真是可憐啊。

    不知不覺年關已至,過年肯定是要跑親戚的,王家由於祖母在此,長兄王安仁也留京,倒不用到處跑,反而是王安國他們前來走動。王雱下衙後除了接待家中客人之外,還得與司馬琰一起準備去給岳父拜年。

    遇上年節,司馬光待王雱這個女婿還是很心平氣和的,沒等王雱開口討要就給了王雱一個大大的紅封,讓他新的一年裡好好當差、不要瞎搞。

    岳父痛痛快快給紅包,王雱自然歡喜無比,又是給司馬光布菜又是給司馬光倒酒的,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要知道自打他回京,岳父永遠都一臉“我要罵你了”“我馬上就要罵你了”“你等著我已經準備好要罵你了”“別以為你狡辯我就不罵你總有一天我要罵得你狗血淋頭”,難得岳父給他好臉,他開心!

    司馬光不知道別家女婿是怎麼樣的,反正他看著自己的女婿就覺得操心,他千選萬選,怎麼選了這麼個沒臉沒皮的傢伙?哪怕是父子之間,該有的規矩還是得有,該保持的距離還是得保持,有你這麼給點好臉色就一個勁湊上來的嗎?

    等王雱和司馬琰走了,司馬光和張氏說道:“這小子真是沒點規矩,這要不是大過年的,我肯定得把他趕出去!”

    張氏笑著應和他的話:“那是,你一定會把他趕出去,絕不留他。”

    司馬光總覺得張氏話裡有話。敢情他還會捨不得趕那小子?!他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允了這兩小孩從小通信!

    而這會兒,王雱已經完全忘記他在外頭隨口說了什麼跪搓衣板,每天歡歡喜喜地和人討紅包去,壓根沒有已經成家立業的自覺。

    結果年節期間走動多,年後沒過幾天,司馬琰就從別人那知曉了自己的凶悍形象,連吳氏都委婉地勸說司馬琰說王雱還小,不懂事,能不罰就不罰。

    司馬琰聽得氣結,回到院子等著王雱下衙回家找他算賬。

    官家過年不怎麼休息,王雱自然也不能翹班,他跟著官家接待了幾波使臣,竟迅速學了幾句嗚哩哇啦的外邦話,很是臭屁地和官家擺顯:“再多接待幾趟,我就能給您當翻譯啦!”

    官家樂道:“行,往後有你在我就不必配翻譯了。”

    王雱得意洋洋地下衙回家,正要給他媳婦兒學幾句契丹話,結果仔細一瞧,發現他媳婦兒好像在生氣,當即湊上去哄了起來。甭管媳婦兒因為什麼生氣,先哄就對了!

    司馬琰也扛不住王雱一套接一套的哄人招數,繃著臉把外頭的傳言給說了。

    王雱道:“這不是勸酒的人多嘛,要是不這樣說,他們一準要把我灌醉。你想想,被人灌醉了多麻煩,還得你伺候個醉漢。說不定我酒後還來個獸/性大發之類的,那可怎麼辦才好喲,醉酒後生下來的兒子會很笨。”

    司馬琰聽他一通歪理,氣得掐了他一下,以專業的生理學水平反駁:“一般來說,喝醉後海綿體供血不足,想要亂/性不太容易。”

    王雱唉聲嘆氣:“媳婦兒太聰明也不行,不好騙啊。”

    司馬琰推他:“那你找個好騙的去。”

    王雱笑眯眯:“我就喜歡不好騙的。”

    少年夫妻永遠沒有真正鬧彆扭的時候,鬧騰了一會兒便又和好如初。

    而這天夜裡官家宿在皇后那兒,夫妻倆都不算年輕了,只說了會話便躺下歇息。官家想到王雱提及過曹評,免不了遺憾地和曹皇后說了這事:“元澤說得有理,若是公正他沒去北邊,正好讓他也參與這閱兵大典。聽元澤說北邊特別清苦,也不知他能不能習慣。”

    早兩年,曹皇后就聽說官家頗是愛重那王小狀元,如今聽官家憋不住在房中提起王小狀元,曹皇后才知曉官家對他的喜愛比之傳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官家願意起用公正是他的福分,豈有怕吃苦的道理。”曹評乃是曹皇后的侄子,她也是很關心的,不過男兒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貪圖享樂,當那好逸惡勞之輩!曹皇后道,“至於那閱兵大典,今年沒參與,還有明年、後年,官家春秋正盛,他年紀也還小,總有他回來參與的機會。”

    官家一想,也是這個理,曹評還小,總有歸來的機會。只不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怕是當不得“春秋正盛”這話了。正是新年,官家沒說著不吉利的事,與曹皇后一同歇下。

    各國前來朝賀的使者們陸陸續續到齊之後,王雱與鴻臚寺的官員一塊去給他們宣講閱兵大典的事,熱情地表示給他們留了觀禮席,請他們務必要留到閱兵之日看完熱鬧再回去。

    宋朝佔據中原沃地,地理優勢很足,各種產出都非常豐富,可惜西有西夏、吐蕃,北有遼國,漢唐時期的陸上絲綢之路被截斷,極大地限制了陸上通商。

    鴻臚寺下設置的禮賓院,為的就是和這些鄰國商談互市之事。

    王雱蹭著鴻臚寺配給的翻譯與各國使者扯淡,從他們口裡套取各國的現狀,順便修正著腦海裡的當代疆域地圖。比起後世雄糾糾氣昂昂的雄雞,大宋現在就是塊雞胸肉,特別可憐,特別無助,還香噴噴地引誘著別人來啃上一口。

    這可怎麼辦才好喲。

    作為一個強迫症患者,王雱覺得這個現狀讓人很不開心!

    缺了腦袋、缺了背脊,還缺了個屁股,這還能算是地圖嗎?再想想不久的將來可能還要被人啃掉一大塊,王雱就渾身難受。

    難受歸難受,接待工作還是得積極地搞。王雱從這些使者口裡掏出了點新近的消息,比如今年冬天實在太冷了,遼主秘密命令女真人去西夏那邊搶燒刀子。女真有個特別有勇有謀的首領,名叫完顏劾裡缽,帶著人潛入西夏狠狠搶了一波。

    當然,這些消息不是從遼人口裡掏出來的,是從憤怒的西夏人口裡說出來的。酒到酣處,他們紛紛痛罵那個狡猾的劾裡鉢,說這人才二十出頭就這麼陰險狡詐,將來也不知會幹出什麼事來!

    王雱和他們一起痛罵了一番,第二天卻在遼國使團裡見到了西夏人痛恨不已的完顏劾裡鉢。這人果真很年輕,廣目高鼻,長得很有草原人的味道。

    完顏劾裡鉢是完顏部年輕的頭領繼承者,久聞大宋都城繁榮得很,此次便自請隨使團而來。

    見王雱年紀雖輕,在大宋負責接待使者的諸官中卻挺有話語權,完顏劾裡鉢遍注意上他了。雖說聽不懂漢話,但他細觀之下便注意到王雱雖是文官,手上卻有常年習箭磨出的薄繭,行走時身形也挺直如松,竟像是精於弓馬之人。

    大宋竟有如此人物!

    完顏劾裡鉢尋了個機會,讓隨行翻譯向王雱提出去試試騎射。

    王雱沒想到這年輕使者居然會提這樣的要求,這一刻他就格外想念他的幾個好朋友,隨便放一個狄詠,絕對能碾壓他們整個使團!不過人家都找上門了,王雱怎麼能讓他們失望?他當即應了下來,與完顏劾裡鉢一塊去了鄰近的校場。

    王雱讓人取了自己的弓箭來,朝完顏劾裡鉢一笑,語言不通,便也不多言語。他與完顏劾裡鉢年紀都不大,上馬時身姿輕快,俱是流露出年輕人獨有的瀟灑與肆意。王雱讓鴻臚寺的翻譯問:“開始了嗎?”

    完顏劾裡鉢拉起馬韁,頷首表示可以開始了。

    王雱一夾馬腹,與完顏劾裡鉢齊齊進入校場之中。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8
第一五三章

    君子六藝是指“禮、樂、射、御、書、數”六種才能,射正是其中一項, 當初王雱在國子監時也是滿分通過的, 只是從力氣上來說總歸還有點缺陷。所以,單純比射箭, 王雱可能會輸,可要是換成比騎射, 那就不一樣了。

    連狄詠都說比騎射, 他倆完全五五分,誰勝誰負全看運氣。這靠的是反應靈敏、耳尖目銳的天賦,別人羨慕不來。

    兩人入了場, 各方使者與鴻臚寺諸官都齊齊來到校場外觀戰。這王小狀元,聽說十四歲便三元及第成了宋朝最年輕的狀元郎, 眾人只聽說他的才名, 鮮少聽說他的騎射功夫有多出眾。

    鴻臚寺卿倒是有聽到些傳聞,說當初王小狀元在御前與狄青之子比試, 輸得老慘, 沒臉沒皮地和所有人表示“狄詠這人不行, 這麼厲害怎麼能不讓著我,太壞了”。

    見過輸得慘的, 沒見過輸得慘還這麼不要臉的,反正官家沒給狄詠這個獲勝者多少獎勵,反倒給這王小狀元賜了把弓。

    完顏劾裡鉢剛提議比騎射時, 鴻臚寺卿是很反對的, 畢竟上回王小狀元輸成什麼樣大夥都是曉得的, 這要是再慘輸給遼國使者可怎麼辦才好?

    可惜沒等他們阻攔,王雱已經爽快地答應了,還興致勃勃地叫人去給他取弓來,說是最近天天吃這個酒赴那個宴,很久沒活動筋骨了。

    要攔也攔不住了,能怎麼辦?

    為了給自家狀元郎留點餘地,鴻臚寺卿一邊把這事兒往上報,一邊讓負責翻譯的同僚們努力給使者們科普:王小狀元,他是個文科生吶,主要精力都擺在政史地科目的學習上,要他來比騎射,專業完全不對口!

    而且,過了年王小狀元才堪堪滿十七,眼下上元節都沒過,說是十六也成的,你們這使者挑他來比試,根本是在欺負人!

    遼國使團那邊老神在在,雖說完顏劾裡鉢的要求有些突然,但看大宋的鴻臚寺卿這麼維護這個王小狀元就曉得他對大宋而言必然很重要。

    “年輕人嘛,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下場比比有什麼。”遼國使者哈哈一笑,“兩個小孩之間的比試而已,難道你們害怕別人說成是你們宋人輸給我們大遼?”

    鴻臚寺卿閉了嘴。

    在他看來,王雱輸是必然的,畢竟他一個文狀元,怎麼可能比得過常年與弓馬打交道的草原人。別的不說,光看身量就有差距,身量又決定了他們的力氣。

    正焦急著不忍往場下看,他忽聽身邊的下屬驚呼:“參連!”

    眾人都被這聲驚呼吸引了,齊齊往場上看去,只見王雱已連發四矢,一矢在前,後三矢接連而上,急追前矢,宛如連珠。

    一旁的完顏劾裡鉢剛發完一矢,見狀停了下來,全神貫注地看向王雱那連發的四矢。

    王雱騎著馬兒慢騰騰地往前走了一小段,才停下來回馬看向箭靶那邊。第一矢最先貫穿靶心,隨後三矢緊隨而至,直接破開前矢沒入靶心。

    完顏劾裡鉢那邊雖也正中靶心,卻遠沒有王雱這種炫技的玩法來得讓人震撼。至少完顏劾裡鉢就不敢置信地繞到箭靶那邊親自檢查,赫然發現王雱最後一根箭直接洞破靶心,箭靶另一邊露出了它白森森的箭頭。

    至於另外三矢,都被從正中破開兩半,瞧著精準無比。

    完顏劾裡鉢有些心驚。

    他不是有勇無謀之人,正相反,他想得比族人們要多,要不然他也不會注意到王雱的特殊之處。可王雱這一手,著實把他震住了。

    他常年與弓馬打交道,很清楚要做到這種程度需要多高明的箭術與騎術:不管是角度、速度還是力道,都必須要控制到最精準的程度才能在短短幾瞬功夫中四矢連發、四矢全中!

    完顏劾裡鉢頗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被洞穿的箭靶,心裡想的是“這樣的少年怎麼會生為宋人,若是生在我大草原,假以時日必然雄極一方”。

    其他人見兩人似乎沒打算再比下去,其他人齊齊湧入校場,都想看看“參連”的結果。

    古時射箭有五技,首先是“襄尺”,這是避讓君王一尺的禮儀,自不必提。而後則是剡注、參連、井儀、白矢。

    剡注,瞄準得快,上箭即發。

    參連,四箭連發,矢矢相追。

    井儀,四矢連貫,正中目標。

    白矢,矢穿箭靶,矢尖發白。

    鴻臚寺卿繞著箭靶看完後激動不已,何止是參連,這是樣樣都符合啊!這還不是單純的射箭,而是騎射!

    如此精妙的箭術便是這些常年與弓馬打交道的草原人,又有幾個能做到?看完顏劾裡鉢失魂落魄的表情,就知道這在草原之中也屬罕見!

    王雱等他們震驚完了,才讓鴻臚寺的人給翻譯一下自己手上這弓的來由,大意是:上回我和禁軍的狄詠比試,輸得老慘了,陛下為了勉勵我,特意把這弓賜給我。唉,比起我的朋友狄詠他們,我的箭術完全上不了檯面,只能對著聖人古訓照本宣科的練習練習,一點都不靈活,一點都不會變通,完全拿不出手。這種場合裡拿出來班門弄斧,真是慚愧啊慚愧,太慚愧了。

    眾使者聽完這番話,臉色都變了。

    鴻臚寺卿聽得臉都憋得發紅,很想笑,又怕笑出外交事件來。

    這王小狀元,果真神人吶。

    鴻臚寺卿到底是鴻臚寺卿,王雱可以刺激刺激一些目中無人的使者,他得搞好外交任務。他輕咳一聲,讓王雱把御賜之物帶回家好生收好,今天的接待任務差不多該告一段落,這裡不需要他了。

    在外人面前,王雱還是很給自家人面子的,乖乖聽話,收拾弓箭回家去。這事他沒給他爹說,而是悄悄和司馬琰講了一遍,和他媳婦兒探討完顏劾裡鉢是什麼人。

    王雱顯然對這“慧眼識雱”的異邦人很是喜歡:“這人,有眼光啊。”

    司馬琰被王雱一臉的小驕傲弄得有些無言,這完顏劾裡鉢能一眼看出他精於弓馬,不就是眼力不凡嗎?她給王雱回憶著自己記得的東西:“姓完顏,就是女真部族吧,現在他們依附於遼國,將來會建立金國。”

    雖然是理科生,王雱對基本的歷史脈絡還是有點印象的:“對,就是他們又啃了我們這塊雞胸肉一大口。當時完顏阿骨打和我們聯手滅了遼國之後,還是傾向於和我們和平相處的,可惜他死後風向就變了,他兒子直接踏破開封擄走二帝。”到那個時候,宋朝不得不遷都臨安,龜縮江南一隅,失去了所有北方土地。

    早些年李格非的出現,已經讓王雱和司馬琰對靖康之難什麼時候會到來已有了基本的推斷:左右不過百年之內。

    即便是李格非老來得女,李清照又嫁得晚,靖康之難還是不可能超過百年。

    他們和李格非年紀差不多,要是靖康之難再現,遭殃的可不僅僅是李格非的兒女,還有他們的兒女!

    南下的人是姓耶律還是姓完顏都沒有區別。就算沒有金兵,也會有遼兵,元兵。歸根結底,還是得大宋自己強盛起來,內部團結,邊防強硬,才不至於蒙受屈辱。

    看來這奸佞近臣他得一直當著才行啊,這樣才能斷絕其他奸臣的出頭之路!

    王雱牽起司馬琰的手,十分感慨地說:“我跟你說,岳父那邊你可得幫我多擋擋,每回岳父都用防賊似的目光瞅著我,我內心是很受傷的。我這人善良,正直,又無私,他怎麼老是一副‘今天我就要打死你’的表情?當初,岳父瞧著多君子啊,不罵人,也不打人,可好了。現在原形畢露了,天天捋起袖子要揍我,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吧!”

    司馬琰覺得她爹沒打死他涵養真好。

    另一邊,完顏劾裡鉢被同行的人嘲笑了一通,卻沒有放在心上。他這幾天一直在想著大宋的繁榮和王小狀元的過人風姿,若是那王小狀元沒有說謊,大宋遠勝於他的人數不勝數,那大宋當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國度!

    完顏劾裡鉢讓通漢話的隨從悄悄出去打聽消息,結果發現,王小狀元說的狄詠是真有其人,乃是大宋名將狄青之子。

    不少人提起來這兩人來都是一臉仰慕,七嘴八舌地說他們長得多麼帥打仗多麼厲害。

    旁邊的人聽他們光吹狄青父子,不樂意了,又吹起少年神將曹立,當初在廣南時曹立一個手起刀落,結果了反賊儂智高的性命。那儂智高當初啊,佔領了廣南諸州,直取廣州,賊壞賊厲害的!

    這兩邊吹著吹著,誰都不服誰,當場互毆起來。

    完顏劾裡鉢的隨從見狀忙跑了,去別的地方探聽這狄詠、曹立,竟被指引著去買了一份《狀元迎親圖》,號稱是真實場景還原,百分百呈現當時盛景,你想看到的這裡全都有!

    這不,還真的全都有,什麼狄詠、曹立都能找著,還有個據說是皇親國戚裡最能打的曹評。剩下的那些據傳都全都是進士,個個長得英俊瀟灑,十分招人!

    這狀元迎親圖在開封賣得可好了,不管是學文的還是學武的,都愛買一張回去,說是能沾喜氣,每天拜一拜說不定能中個文狀元或者武狀元!據說畫師郭熙,光是這張圖的版稅就賺了老大一筆錢,羨煞了不少同僚。

    完顏劾裡鉢看完隨從帶回來的《狀元迎親圖》和隨畫附贈的人物介紹,久久無言。

    大宋這一代人當真英才濟濟!

    假以時日,這些人定然都身著紫袍,成為大宋最頂尖的那批人!到那時,大宋豈不是更加強盛?

    完顏劾裡鉢手按在《狀元迎親圖》上,定定地看著騎馬走在最前方的王小狀元。

    王安石和司馬光第二天才從同僚那裡聽說王雱曾下場和遼國使者比騎射。

    若是王雱輸了,鴻臚寺那邊可能會遮遮掩掩,可王雱不是當場把遼國使者鎮住了嗎?鴻臚寺卿是搞外交的,添油加醋本事特別強,一張嘴就把王雱誇上天,將王雱四箭連發的英姿還原得繪聲繪色——哪怕他當時忙著給其他使者科普“我們王小狀元是個文科生”,壓根沒看見。

    因著這事,鴻臚寺卿這人現在也被使者們打上了老奸巨猾的標籤。

    你一個勁地說你們王小狀元是文科生,年紀小,箭術差得不得了,到底是幾個意思?

    鴻臚寺卿一點都不在意,笑呵呵地和每一個偶遇的同僚吹一把王小狀元,表示我們的王小狀元也不是很厲害啦就是勉勉強強完全符合射藝五技。

    王安石他們聽到時,已經是“震驚!王小狀元大敗遼國使者,文武雙全何等牛逼!”的版本。王安石回到家揪著王雱訓了一頓,說他太不穩重,怎麼能和遼人比弓馬,要是輸了怎麼辦?

    王雱一點都不擔心:“我學文的,贏了穩賺,輸了不賠!”

    王安石看著自己這操蛋兒子,又是憂心又是驕傲。這樣鋒芒畢露,可別真應了那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才好。

    以前王雱自己這麼說,王安石都覺得是他瞎嚷嚷。現在看著兒子十六七歲就已經這麼拔尖,他是當真擔心了:要是那些個野蠻的草原人覺著他兒子特別優秀、特別厲害——又或者說他們輸不起覺得丟臉,暗中派幾個人來把他兒子殺了可怎麼辦!

    王安石讓王雱安分些,馬上要開始閱兵了,呆在官家身邊哪都不要去。

    畢竟官家身邊守衛森嚴,有人起了歹心也沒法做什麼!

    王雱不知道他爹腦洞大開,覺得有人要害他兒子,但還是乖乖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開玩笑,閱兵當然要蹭官家身邊,那可是視野最好、角度最棒的地方!

    閱兵大典開始當天,王雱一早就屁顛屁顛地跑去找官家。他正兒八經地穿著他一身緋色官袍,官家也換上了正式的禮服。

    王雱見左右人少,湊過去掂了掂官家還沒戴上的冠冕,很是震驚地和官家感慨:“這可真沉,您戴著脖子酸不酸?等看完閱兵,我給您按按脖子才行!”

    其他人看到王雱膽大包天的舉動,嚇得大氣都不敢喘。

    官家壓根不在意,他只覺得這孩子和他親近!要不,怎麼會什麼事都敢做呢?官家笑著應下:“好,等看完了你給我按按。”

    王雱掂量完重量直接捧著冠冕上前,十分慇勤地給官家戴上。

    周圍的內侍齊齊垂下頭看自己的靴尖,當做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

    能說什麼呢?要是王小狀元年紀再小點,怕是還能吵著騎到官家脖子上看閱兵!而官家不僅不會覺得冒犯,還會樂呵呵地答應。

    官家莫不是太想要兒子,把這王小狀元當親兒子來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8
第一五四章

    由於開封人口成分複雜,你安防工作不好搞, 所以禁軍列好隊等著官家檢閱這環節被省去了。

    官家早早帶著百官登臨朱雀門, 迎面便是寬敞筆直的御街,御街兩旁早已擠滿聞訊而來的百姓, 連聚集在開封的外邦人都聞訊而至,挨挨擠擠地站在御街兩旁期待著閱兵開始。

    王雱為了搶佔最好的視野, 臉皮早不要了, 寸步不離地湊官家身邊。

    韓琦等人也一同登樓,見王雱巴巴地湊在官家身邊,都覺得這小子看著讓人想揍。

    明明也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 而且還是狀元郎,怎地越看越有奸佞之相?

    官家一點都不覺得不妥, 他還覺著王雱這幾天東跑西跑, 連給他捎帶話本的次數都少了,這都忙活完了, 自然得再到他跟前來。

    君臣二人站在視野絕佳的地方, 周圍是宰執與諸官, 再離遠一些還有各國使者的代表。

    完顏劾裡鉢混在遼國代表之列,時不時往王雱方向看一眼。看見王雱直接站在官家身邊, 時不時還悄悄與官家說說話,瞧著很是親厚,完顏劾裡鉢心中非常震驚:這不是他認知中的宋人君臣。

    在他的印象中, 宋人君臣之間不會有這樣的親近, 據說他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抱, 講究什麼“抱孫不抱子”,父子之間要保持距離,君臣之間更是要恪守禮儀、尊卑分明。

    完顏劾裡鉢不知道的是,今天大宋給他帶來的震驚才剛剛開始。

    時辰一到,禮儀官便喊出閱兵開始的號令,不等眾人反應,分列朱雀門兩旁的鈞容直正式奏起開場曲。

    各國使者都聽過大宋的曲子,記憶裡完全是靡靡之音,軟和無力,唱詞又都是些陳腔濫調或者風月俗談,不太對他們的胃口。可這曲子一出來,眾人便感覺精神一振,最開始的輕視全沒了。

    明明用的是不同的樂器,有吹的,有敲的,有打的,可匯聚在一起彷彿能掀起陣陣驚濤駭浪。離得近的百姓也都聽呆了,一個兩個翹首看向鈞容直那邊,看看大宋軍樂團成員們一個個腰板挺直、揮灑自如地演奏。

    閱兵隊伍最前頭的,依然是鈞容直分出來的儀仗隊,他們揮舞著旗幟、應和著激昂的開場曲飛馳而出,迅速、整齊地奔跑入城,分立與御街兩側的警戒線前,傲然地站在冬末初升的豔陽之中。

    百姓們看著近在咫尺的火紅旗幟,辨認著上面巨大而端正的“宋”字,心中忽然升騰出一種難言的驕傲,腰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

    若是平時有這樣盛大的活動,一准你推我擠、吵嚷不堪,可看著這鮮紅的旗幟、聽著這雄壯的開場曲,百姓們卻無端地感到此刻理應肅穆、理應擺出大宋國民的素養讓外邦使者們看看!

    就這樣,使者們看到御街兩旁擠滿了百姓,場面卻一點都不見混亂。此時此刻入耳的,竟只有大宋軍樂團演奏的、令人熱血沸騰的開場曲。

    王雱也聽得精神大振,跟官家一起遙遙注視著南熏門那邊剛露了個頭的騎兵方隊。走在最前頭的騎兵方隊騎著統一的白馬,馬兒高大漂亮、精神奕奕,士兵們也個個面龐方正、五官俊秀,身上透著久經磨練的鐵血氣質。

    百姓們看著那高高的、毛色統一的馬兒,已驚嘆不已,再看看馬上坐著的大宋兒郎,哇,背厚,腰實,腿長,一個個身姿瀟灑、馬術精湛,看著都是萬里挑一的將才!

    王雱掌握著一手資料,這時候自動充當解說員,給官家和宰執們介紹這個第一方隊:這是我們大宋最驍勇的騎兵方隊,個個都是在哪裡哪裡訓練過的厲害將士,裡面的某某立下過什麼什麼功勞。

    官家聽得感慨不已:“我大宋,不缺良將啊!”

    浩浩蕩蕩的騎兵方隊到達朱雀門下,放緩了前進速度,停在底下等待官家檢閱。官家注視著這些為保家衛國揮灑過無數血與汗的大宋男兒們,趁著鈞容直靜下來的當口朝著底下的騎兵方隊揮手致意。

    騎兵方隊從得知自己將最先入場後早就激動不已,看到官家朝自己揮手更是熱淚盈眶。大宋重文輕武,他們這些武夫在朝廷永遠不那麼受待見,隨便一個低品文官都能給他們冷眼。

    私底下,他們也常常覺得官家不公允,那些個白衣士子官家都會去見,可官家何曾關注過他們這些為大宋拋頭顱灑熱血的人?

    可現在,官家,在朝他們揮手!官家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們身上,帶著欣賞、帶著讚許,帶著他們夢寐以求的重視與關心。眾將士泣下如雨,帶著哭腔高喊:“吾皇萬歲!——大宋永昌!吾皇萬歲!——大宋永昌!”

    明明只是數百人的方隊,吼聲卻像是能響徹天際。週遭的百姓們被這震耳欲聾的喊聲震住了,在將士們喊出第二遍的時候才恍然回神,激動地跟著喊:“——吾皇萬歲!——大宋永昌!”

    官家聽得身心激盪,舉起的手直至騎兵方隊開始進入朱雀門才放下。此時鈞容直那邊已經換成了《禁軍進行曲》,又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曲調高昂澎湃,很具洗腦功力,多聽幾遍基本能跟著哼哼幾句。

    使者們還是頭一次見識這種齊齊整整的山呼萬歲陣勢,以往他們前來大宋時雖然也會聽文武百官這樣喊,但那到底只是朝官而已,人少,氣勢不怎麼大。這次不一樣,自城樓上劇目看去,大街小巷裡擠著滿滿的人,偏這麼多人擠在一起,卻沒有發生任何推搡事件,反而還在第一方隊高喊萬歲時齊齊跟著喊,萬口如一,震撼人心!

    宋人竟團結至此?!

    王雱抽空掃了眼使者們的表情,偶然間對上完顏劾裡鉢的目光,他非常友善地朝對方露齒一笑。

    這仗勢自然不是隨隨便便能有的,王雱讓周武聯繫了許多托兒分散在人群裡做思想工作,都是當初從無憂洞裡出來的三教九流人士,腦筋活泛得很,提前一段時間讓他們持之以恆地宣傳“這次閱兵大典關乎大宋顏面”“各國使者都會來觀禮,誰都不要丟臉丟到國外去”。

    現在這些人也都還混在人群裡,掐著點帶頭開喊。事實證明只要有人負責帶節奏,大部分百姓都可以配合得很好!

    王雱繼續在鈞容直提供的背景音樂裡給官家解說各個方隊的情況,官家聽著都覺得這些全是國之棟樑,揮手致意的動作一直沒停下,惹得一隊隊將士含著熱淚由衷地高呼萬歲。

    官家,沒有忘記他們啊!

    官家眼裡並不是只有那些天天耍弄筆桿子的文官!

    這次閱兵除卻展示將士,還展示武器,雖說條件所限,很多武器不能當場演示,但是光是一把把鋼刀亮出來、一輛輛戰車開出來,就已經足以震懾一些野心勃勃的傢伙了!

    尤其是王雱這個負責準備解說詞的人特別能說,五分的用處能給他說成十分,眾使者聽完鴻臚寺官員的翻譯後都驚駭對視,心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些話裡有幾分真幾分假。

    王雱當然也知曉不能全靠一張嘴忽悠,他讓范純禮、張載他們混入一個軍械方隊裡頭,當眾展示“文弱書生輕鬆撬起超負重馬車”的精彩節目。在眾人目瞪口呆時趁機洗腦:這些簡單的小玩意已經廣泛用在各個碼頭之中,其實不能算什麼大發明,也不能算軍械,小意思小意思,根本不足掛齒。

    有使者實在忍不住了,趁著新方隊還沒走近時悄聲問相熟的鴻臚寺官員:“你們王小狀元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鴻臚寺官員道:“……好像是的。”他給使者們科普了一下王小狀元的光輝事蹟,比如走到哪禍害到哪,害得一干師弟們把他堵在酒樓雅間裡對著他嚎啕大哭,場面可慘烈了。

    使者們聽完,覺著宋人心胸如此寬廣,居然沒打死這傢伙。

    最後一個方隊走完時,各個方隊已經在寬敞的街道上整齊列隊。隨著鈞容直的儀仗隊舉起旗幟用力一揮舞,滿城頓時響起響亮的歌聲。

    洪亮如奔瀉激流的歌聲整整齊齊地迴蕩在寬廣繁榮的開封城上空,連騰空而過的飛鳥都為之震顫。城樓下,堅持了全場的鈞容直依然精神抖擻地演奏著,與滿城歌聲配合得嚴絲合縫。這歌,詞好記,曲簡單,最初只是將士們在唱,後來滿城百姓也含著熱淚跟著唱了起來。

    聽著這幾十萬、甚至過百萬人齊聲高唱祝願大宋萬壽永昌的歌,官家感覺疲憊全消,眼眶再一次濕潤了。

    這是他們大宋的將士,這是他們大宋的百姓啊!

    民心如此,何愁大宋不興,何愁大宋衰敗!

    官家轉頭看向左右,發現韓琦他們眼中也莫名含著淚。不管何時何地,這種千千萬萬人齊聲呼喊、齊聲唱和的盛景都讓人既震撼又感動。

    官家也手扶著圍欄,高聲呼喊:“大宋永昌!”

    韓琦等人年紀都不小了,面對此情此景卻也不再靜默,都隨著官家竭聲高呼:“大宋永昌!”

    唯一靜默的,只有旁觀的使者們。

    這一刻,他們莫名感覺眼前的大宋已非往日之大宋。

    往日之大宋宛如他們古之聖人所宣揚的謙謙君子,平和,守禮,永遠缺乏戰意,若是能以錢帛換取和平,即便會讓朝廷財政捉襟見肘他們也非常樂意去做,所執著的只有把這些送出的錢糧稱之為“歲幣”還是稱之為“納貢”而已。

    可在這一瞬,他們看到了大宋軍心民心之所向,看到趙禎這個宋朝皇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他只要站在城樓上招一招手,就能讓萬民同泣、萬民同歌!

    他們可有這樣的君?可有這樣的民?可有這樣精良的武器與這樣忠誠的將士?

    一個個問題浮上心頭,不少使者背脊都滲出陣陣冷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0
第一五五章 侄孫仲針

  閱兵雖只佔了一天, 影響卻一直延續到上元節都沒散去。

  各家子弟但凡是無心學文的, 看完閱兵之後便磨刀霍霍衝著武學去。聽說官家很快要開武舉, 這文狀元武狀元,那都是狀元吶!沒看見官家待將士們多麼親厚嗎?若是能考入禁軍, 當那出類拔萃的一撮,來年閱兵指不定他們也能上!

  於是不少宅院中都能聽到年幼的孩童高聲和父母抗辯:“我不要讀書, 我要習武!我要當武狀元!我也要被選去閱兵!”

  原本還能死死按著兒子或孫子去唸書的人, 這會兒都恨這大閱兵恨得咬牙切齒:好端端的, 誰給弄出這麼個陣仗來, 把他們家孩子都唬得不輕!當武官,路能好走嗎?在軍中混得不錯的, 那都是從文官轉過去的!你要沒那樣的腦子,上了戰場就是給人送人頭!

  皇城之中寸土寸金, 宅子又是有定數的, 是以除非御賜宅院,否則普通官員即便買宅子也在朱雀門的外城。

  這朱雀門內有一戶人家, 姓賀,乃是太祖孝慧皇后外家。孝慧皇后是太祖結髮妻子,與太祖感情甚篤,少年夫妻, 恩愛不疑, 可惜在太祖未登基前她就已經香消玉殞,連皇后之位也是追封的。

  賀家雖算是後族,行事卻十分低調, 甚至一度居於外州。這賀家有個小孩,年方九歲,名叫賀鑄,長得黑瘦,卻能跑能跳,整日拿著把木劍揮來揮去假充大將軍。

  自從看完閱兵,賀鑄竟扔了木劍,跑書房中找他爹的書看了起來。他爹覺著很稀罕:“別家孩子看了閱兵都吵著要習武,怎麼到了你這就變成去看書了?”

  賀鑄雖還不滿十歲,說起話來卻有理有據:“這麼多人看了閱兵,肯定一股腦兒跑去習武。我打小就學劍了,等我把書讀好,我就是武官裡頭最會唸書的,他們都得聽我的話!”

  賀父樂道:“行,那你便好好看。那你夜裡還要不要去看燈?”

  賀鑄扔掉書咻地跑了起來:“要要要,我去讓娘給我找穿的!”

  上元燈節是年輕男女和小孩的節日,同樣的熱鬧出現在不少人家中。

  正是用晚膳的時候,曹皇后留高氏和侄孫在宮中用飯。高氏乃是她姐姐的女兒,自幼被她養在宮中,隨後嫁給了濮王之子趙宗實。

  這侄孫趙仲針,便是高氏的長子,今年十三歲,一雙眼睛奕奕有神,很是討喜。曹皇后已經四十有五,一直沒自己的孩子,見到趙仲針便喜愛不已。

  這孩子,合她的眼緣。

  菜還沒開始上,內侍竟通報說官家到了。曹皇后起身領著高氏、趙仲針相迎,趙仲針乖乖地跟在高氏身邊,可到底還是小孩,許久不見官家難免有些好奇,不由得抬起腦袋悄悄看向官家。

  不想就這麼一看,居然被官家逮個正著。趙仲針嚇了一跳,連避開目光都忘了,視線就這麼直楞楞地和官家對個正著。

  官家見他一雙眼睛烏溜溜,又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不由得便想到了頭一次見到王雱那小孩時的情景。

  那時王雱也和眼前這小孩差不多大,只是膽子大多了,先是呼朋喚友來和他說話,後來又帶著朋友們跑去爬梨樹,著實頑皮得緊。

  官家和煦地道:“這是仲針?”

  高氏拘謹地替趙仲針回答:“回陛下,是的。”

  官家示意她們都坐下,不必拘著。曹皇后命人去叫御膳房張羅些官家愛吃的菜送來,而後轉頭說道:“官家你沒說要過來,都沒讓人早些備菜。”

  官家道:“何必麻煩,吃什麼都好。”他看向趙仲針,原想考校他幾句,話到嘴邊神使鬼差地變了樣,“我聽元澤說你們見過幾面。”

  趙仲針沒想到居然能從官家口裡聽到王雱的名字,頓時兩眼一亮。到底還是小孩子,一興奮起來頓時把父母的叮囑全給忘了:“是啦是啦,我們見過!見過三次!兩次在開封,一次在洛陽,他可好了!”

  高氏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趙仲針提到王雱就拴不住嘴巴,啦啦地給官家說起自己對王雱的喜愛,說小時候王雱就送他一本很好很好的書,上面很多遊戲很好玩的,他時常會拉著爹爹一起玩。然後又說今年回到開封之後聽說的那些事,什麼很多舉子堵著門朝王雱哭啦什麼王雱大勝遼國使者完顏劾裡鉢啦。

  趙仲針還說,完顏劾裡鉢這名字真長真難記,要不是因為王雱贏了這傢伙,他才不會去記!

  官家聽趙仲針講得眉飛色舞,心情也頗是愉快。待高氏帶著趙仲針出宮後,官家與曹皇后商量:“你這宮中很是冷清,不如讓這孩子留在京城陪伴你。慶寧宮正空著,遣些人去收拾好正好讓他住進去,早晚著他過來陪你說說話。”

  曹皇后早聽聞官家對那王小狀元頗為愛重,剛才聽官家與侄孫那般對話便覺有些古怪,再聽官家此言,她眉頭一跳,免不了猜疑起官家此舉的用意。

  不過,不管官家有什麼打算,讓她把趙仲針這孩子養在身邊都是好事。比起不知能由哪個后妃生出來的皇子,曹皇后還是更傾向於選立趙宗實為太子。只是這種話她不適合勸,得由朝臣去勸。

  官家走後,曹皇后立刻讓人去知會高氏,讓高氏明日再帶趙仲針入宮。伺候的人都避遠之後,曹皇后捻動手裡的珠串,想著官家方才與侄孫的對話。

  那王小狀元,到底何德何能讓官家與侄孫都對他如此喜愛?

  曹皇后喊來信重的宦官任守忠,吩咐道:“你這些天想辦法幫我好好查查一個人,嘉祐二年的狀元郎王雱。”

  任守忠乃是俳優出身,言辭過人,最善攀附,聞言立刻心領神會,喏然應是,記下這個名字準備好好替曹皇后辦事。

  宮中貴人們身在深宮,免不了閉目塞聽,想要得知外頭的消息免不了得倚重可以出宮辦事的宦官。

  任守忠平時也聽說過王小狀元之名,要探聽王雱的消息並不難,不過這一次乃是曹皇后親自吩咐,他免不了得揣度一下曹皇后想聽什麼樣的。可他悄然端詳,卻見曹皇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到底是面對著一國之母,任守忠不敢再窺探,只等曹皇后歇下後才找當天在前頭伺候的人探聽消息。

  御前之事往往得守口如瓶,但好巧不巧,當天守在一旁的小內侍之中有個曾受他恩惠的,偷偷摸摸把御前對話與任守忠說了。

  任守忠聽完,在心中猜度一番,大致摸清了曹皇后讓他悄悄查探消息的原因:這王小狀元深得聖心,又被侄孫趙仲針所喜,而且還是大宋年紀最小的狀元郎,才華橫溢,允文允武——如此人物,曹皇后對他怕是十分忌憚!

  任守忠頓時有了方向,叫來幾個信得過的小內侍,吩咐他們分頭去查探關於王小狀元的事。

  另一邊,對此一無所知的王雱正領著司馬琰以及小妹和司馬琰她堂弟司馬旦逛燈會。今年方洪依然搞了不少好活動,開封街頭熱鬧不已。

  行至江邊,王雱看到個熟悉的小孩,竟是前兩年在洛陽見過的趙仲針。

  這小孩似乎和另一個小孩相中了同一個花燈,兩個人都拉著自己的娘不讓走,非讓自家娘幫著一起想,要搶在對面那小子面前把謎底給想出來。

  王雱一看,有樂子了,興致勃勃地湊過去把謎面看了,再看看那個畫著閱兵大典原畫的花燈,心裡感嘆,方洪這波熱度蹭得夠迅速啊!

  王雱眼也不眨地直接報出謎底,輕輕鬆鬆地把那花燈贏到手裡,很是遺憾地對兩小孩說:“對不起啊,我把它贏走了。”他把堂而皇之地把閱兵花燈遞給了司馬旦,“阿旦,這個送你。”

  媳婦兒的堂弟什麼的,自然得好好哄著!

  被人憑空截了胡,兩個小男孩原本都怒目瞪過來,等看清王雱的模樣後眼睛卻又亮得可怕,齊齊地跑王雱跟前驚喜地喊:“元澤哥!”“王小狀元!”

  王雱只認出了趙仲針,不認得另一個小孩,奇道:“仲針我認識,你這孩子又怎麼認得我的?”

  那小男孩指著不遠處一盞大大的花燈說:“你看,上面畫著呢!”

  王雱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去,赫然看見一個“燈王”懸在燈會最熱鬧之處,上頭畫的都是王小狀元的光輝事蹟:金榜題名、狀元迎親、名動洛陽、武壓遼使等等。

  要贏得這“燈王”,得過五關斬六將才行,趙仲針他們連擠都擠不進去,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這閱兵燈籠。

  不想,小男孩猜到一半,趙仲針來了;趙仲針還沒猜出來,王雱又來了——來就來,還直接報了謎底把這燈給搶走了!

  見兩個小孩對自己的事蹟如數家珍,顯見都是自己的小迷弟,幹了壞事、奪人所好的王雱摸摸鼻頭,問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道:“我叫賀鑄,鑄造的鑄。”

  王雱道:“行,你們看看這周圍有什麼想要的燈籠,我給你們猜下來。燈王就不要想了,那兒人太多,我們不方便去擠。”

  而且那是以他為主角的燈王,要是他跑去把它贏走了,肯定會讓不少人注意到他就是本人。眼下人這麼多,沒出事都已經是人擠人了,要是生出亂子說不準會出現踩踏事故。

  所以,還是隨便贏兩個燈籠補償補償兩小孩!

  趙仲針與賀鑄都懂事得很,一聽王雱要送他們燈籠立刻把剛才的較勁給忘了,互通完姓名便歡歡喜喜地尋喜歡的燈籠去。

  王雱禮貌地朝兩小孩的母親笑笑,跟上去幫他們猜燈謎。

  作者有話要說:

  王小雱:沒搞事的第一天,想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0
第一五六章

    上元節過後, 王雱又恢復忙碌的上衙生活。不同的是,他還給司馬琰爭取了上班機會:到太醫局去開課和帶課題。

    太醫局是個兼任醫學院功能的機構, 男女醫學生們都要在這裡學習到畢業才會成為醫官或者女醫。

    對女性醫學生的挑選相對比較苛刻,首先在識字這一項上就淘汰一批人;其次你得無夫無子女, 家庭背景乾乾淨淨;其三,還得是官戶婢。

    這樣一來, 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子都被篩選掉了,來到醫學院的乃是官婢之中碩果僅存的符合條件的女孩。

    男女有別, 來教授她們的多是女醫,又因為識文斷字能力有限, 醫術大多口口相傳而得,教授效率並不特別高。得知玉圭客要來當教諭,太醫局上下都很期待。

    入職手續是司馬琰自己去辦的,倒是傍晚王雱興沖沖地跑去接司馬琰下班,迎來了不少人側目。

    王雱一點都不怕別人看見, 高高興興地等到了司馬琰, 跟在洛陽時一樣牽著司馬琰的手在街上瞎逛著往家裡走。

    巧的是,他們還迎面撞上了收過王雱帶著點小顏色的話本的趙御史趙概。

    對於別人覺得像鬼見愁的台諫官員,王雱一點都不害怕, 屁顛屁顛地牽著司馬琰上去打招呼:“趙爺爺啊,這是我媳婦兒,你沒見過的, 今兒趕巧了!”

    趙概遠遠見王雱牽著個年輕女子過來, 眉頭直跳。見王雱坦坦蕩蕩地介紹他媳婦兒, 一臉“我媳婦兒天下最棒了一定給帶給你看看”的驕傲,趙概默然片刻,勸解道:“大庭廣眾之下,你們注意好言行。”

    王雱道:“我曉得的。這年頭,夫妻之間矛鬧盾的太多了,什麼吃飛醋啦養外室啦夫家娘家你選哪邊啦,要知道夫妻和睦方能閤家美滿,如此風氣實在讓我痛心不已!所以,我與阿琰妹妹不惜拋頭露面、以身作則,示範示範何為和美姻緣。”

    趙概:“……”

    趙概不想再和他說話。

    最開始趙概也很想彈劾彈劾王雱這小子,尤其是王雱還落了個把柄在他手裡。不過那天之後,同年韓琦就給他送了些東西,是王雱去“跑官”的時候留下的。

    按理說韓琦是宰執,不能私下與台諫官員往來,韓琦還是讓人送了過來,可見是很希望他能好好看看。

    趙概看了,看完了。

    他也知道了韓琦愛重王雱的原因:這小子看著愛鬧,實際上卻是少有的真正想做事的人。他求官不是為了私利,而是真正想做出點事。不管事大還是事小,只要有用,他都樂意積極去做。

    這樣的小孩,值得他們多放幾分期許、多給幾分寬容。

    趙概聽王雱似乎還有一大通“以身作則拯救大宋婚姻危機”的大道理要講,擺擺手說:“行了,你們小年輕逛吧,我先走了。”簡直沒眼看!

    王雱逼走了堂堂御史,十分得意,轉頭問起司馬琰今天工作得開不開心,不開心我們炒了太醫正魷魚自己幹,不去看人眼色!

    司馬琰道:“太醫正你也是見過的,哪裡會給我臉色看?”

    “那是,我媳婦兒這麼優秀,他要是把你氣走了上哪找這麼好的骨幹人才去。你帶課題的能力,那可是誰都比不上的!”王雱一臉自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說自己的豐功偉績。

    小夫妻倆在街上瞎溜躂了一圈,回到家中,卻聽底下的人說方洪來訪。王雱去見了方洪,卻見方洪神色有些凝重地坐在那等著。

    王雱奇道:“方叔遇到什麼事了嗎?”

    “不是我遇到事。”方洪認真地看著王雱,“是你遇到事了。這幾天有人在查探你的消息,我叫人反套了他們的話。”

    王雱說:“方叔你話本做多了,說話都留起懸念來了,你套出什麼話來了?”

    方洪說:“這些人是宮裡的娘娘派出來的,說是娘娘想知道你的消息,讓他們出來的頭兒叫任守忠,是頗有資歷的宦官。我叫人去查過,他最善鑽營和逢迎上意,曾經被發配到外地去,如今還能成為娘娘信重的心腹,可見他的能耐。”

    王雱氣定神閒:“這麼有能耐,還不是被方叔你扒了個底朝天。”對宮中之事,王雱是真不擔心,雖說枕邊風有點可怕,但也不是人人都會怕。要是會怕的話,當初張貴妃得寵時就沒那麼多人噴她叔父了。

    歷來只有文彥博和王拱辰這樣走後宮路子的,沒有畏懼他們縮手縮腳做事的。

    方洪被王雱的從容感染了,心中的凝重也逐漸散去。是啊,哪怕是皇后讓人來查王雱又如何,難道她還能把手伸到朝堂裡去?

    方洪道:“你心裡有數就好,就怕有小人在背後耍陰招,而你卻毫無防備。”

    王雱點頭,邀方洪留下用飯,飯後又與他一起吃了盞酒才分別。

    方洪回到家與妻子感慨:當初王雱還小,喊他一聲叔他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王雱大了、又是大宋最年輕的狀元郎,卻依然和從前一樣喊他“方叔”,他覺得哪怕王雱開口要他散盡家產他也願意答應。

    方洪妻子不覺方洪這話說得過了,還笑道:“那孩子哪會要你散盡家產,他給你出的主意都不知幫你賺了多少了。”

    夫妻倆說了一會話,歇下了。

    王雱回到自己院子裡,也與司馬琰說了方洪帶來的消息。

    他與曹皇后井水不犯河水,也不知曹皇后怎麼會叫人來查探他的消息。

    不過,王雱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他當官又不是單純為了當官,若是真有人容不下他,他去外地玩幾年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還小,一早當京官反而會限制眼界,要不是官家把他要到跟前去,他怕是就藉著都水使者的職務到處跑了!

    上元節後,前來賀歲的使者們陸陸續續都離京,王雱也終於明了曹皇后為什麼會讓任守忠來查他:原來官家把趙仲針留在慶寧宮住下了。

    王雱會知曉這事,還是因為在官家身邊瞧見了趙仲針。這小子規規矩矩地坐在官家身邊,什麼事都不干,只巴巴地看著門口。等見著他了,這小子便兩眼發亮,若不是官家在側簡直恨不得衝上來和他說話。

    這下子王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趙仲針算起來是官家與曹皇后的侄孫,而他的母親高氏乃是曹皇后姐姐的女兒,由曹皇后親自撫養長大。

    有這一重關係在,曹皇后在宗室諸子之中自然偏向趙仲針的父親趙宗實,畢竟,趙宗實的妻子乃是她外甥女,又是在她膝下撫養長大,算起來趙仲針與她也有親緣關係。

    王雱猜測,定然是趙仲針在曹皇后面前表現出對他的莫名崇拜,所以曹皇后才讓身邊的宦官來查他。

    王雱自認事無不可對人言,自然不怕曹皇后的查探。他上前行了禮,才問起官家怎麼讓趙仲針陪伴在側。

    官家道:“仲針暫住在慶寧宮,說不得得久住好些時日,讓他跟來認認路,往後有什麼事也能找來。”他對王雱說,“今兒也沒什麼事,你不必在旁邊立著,坐一旁給他教教經義吧。”

    王雱自然聽命行事。

    趙仲針跟著挪到另一張桌子上,不敢擾著官家看摺子,壓低聲音興奮地和王雱說:“早知元澤哥你會過來,我早兩天就該跟著來了。”他還小,對朝堂的事不大懂,根本不知道“樞密都承旨”這個怪裡怪氣的官名是做什麼的。

    王雱笑了笑,沒接話,而是考校起趙仲針的底子來,除卻年紀太小之外很有先生的架勢。

    趙仲針也願意聽他的,王雱問什麼他就答什麼,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王雱莫名地想到自己前世的弟弟,弟弟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懂事得很,聰明又知道體貼人。

    若是官家接下來幾年仍是沒有自己的孩子,往後再有的可能性會越來越小,畢竟官家身體不好,不靠丹藥維持年輕康健的假象之後更是頹勢盡現。

    有的問題,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對。

    這也是哪怕明知道請求立儲是往官家傷口上插刀子,朝臣們還是不得不站出來一次次地上書。若不早立王儲,一旦官家再如前些年那樣大病一場,甚至不幸熬不過來,朝野將會徹底陷入混亂!

    動亂帶來的後果,誰都無法承擔。

    王雱本不願去想這些,可趙仲針這小孩的出現又提醒著他:就連官家自己,也在為日後的事考慮了。

    這個半大小孩,將來也可能會成為大宋江山的繼承者。到那時,擔子會從官家肩上挪到這小孩父親肩上,再從他父親肩上挪到他肩上。

    享有世間最高的權勢,何嘗不意味著必須承擔同等的責任。

    王雱教了趙仲針一輪,和趙仲針一起陪著官家用晚膳。等宮人將趙仲針送回慶寧宮,官家讓王雱和往常一樣陪他散散步。

    君臣二人在薄薄的暮色中信步閒行,少有地靜默了一段路。官家奇道:“真是稀奇了,今兒你怎麼話這麼少?”

    王雱沒說什麼肉麻話,只直截了當地問:“您準備立儲了嗎?”

    官家道:“大宋總不能一直沒有儲君。”他溫煦地看向王雱,見王雱眼眶微微泛著紅,知道這小孩是在為自己抱屈,心中軟成一片。官家笑了起來,玩笑般說,“我看仲針這孩子特別喜歡你,想來將來到他繼位了,你還能繼續當無法無天的王小狀元。”

    時人最忌諱言及身後之事,王雱聽了這話直覺就覺得不吉利,立即反駁說:“您這話就不對了,眼下您春秋正盛,真要到那時候我怕得七老八十了,還當什麼王小狀元!”

    官家笑道:“你說得有理。”

    兩人都默契地沒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聊起了新近的趣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1
第一五七章

    關於官家的身體問題, 王雱早和司馬琰商量過。即便司馬琰沒有親自給官家看過診,卻也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和范仲淹他們這些平時不大注重自己身體情況的人不同, 官家身邊有舉國最優秀的太醫,能調理的方面太醫們早設法調理了,身體機能的衰退卻很難逆轉。

    要活得長長久久, 只能少操心, 少思慮,多放鬆放鬆。

    王雱能做的, 也只有多給官家找些樂子舒緩心情。

    官家將趙仲針接到慶寧宮的消息傳開後, 要求立儲的韓琦等人消停了。濮王去世未滿三年, 趙宗實還在為濮王服孝, 既然官家將趙仲針留在宮中就是表明了態度:他屬意立趙宗實為皇子, 不久的將來趙仲針將會是皇孫!

    閱兵大典剛過,立儲之事又有了進展,韓琦和富弼心情舒暢, 開始著手準備春闈,看看今年能迎進一批什麼樣的新鮮血液。至於王雱,王雱最近如約定般給國子監的師弟們灌考前雞湯, 讓師弟們好好考, 加油考, 不要丟了國子監的臉, 要是你們考上的人多, 我親自給你們畫畢業照。

    王雱搞完考前動員, 又溜躂去接她媳婦。

    一開始大夥還會因為狀元郎讓他媳婦兒去太醫局開課的事驚訝, 後來他倆在街上瞎逛的次數多了,眾人便也習慣了。這麼好看的一對小夫妻,多上街走走多好,也能讓他們多看兩眼!

    閱兵大典之後,武學招生容易多了,今年還有個王雱的同年申請轉行去武學搞兵法教育。

    這同年叫王韶,自幼熟讀兵書,在軍事方面很有天賦,他本改官為司理參軍,管刑獄的,從各種渠道瞭解完閱開封的兵盛典後激動不已,回到家後在家裡來回踱步,簡直睡不著覺。他妻子與他少年結髮,瞧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又要做出什麼決定了,便勸說:“你若真想做,那便去做吧。”

    王韶的打算是先轉去武學任職幾年,熟悉熟悉軍中事務,而後正式由文轉武。棄文從武的先例並不是沒有,干文官工作他實在不得勁,如今他也三十出頭了,不如早作決斷!

    於是王韶就干了。

    王韶寫了個很有水平的摺子陳述自己在兵學一道的見解,積極表示自己想在武學發光發熱然後再到戰場上發光發熱,總之,寫得很有誠意。春闈在即,王韶也風塵僕仆地帶著家小回到開封。

    王雱得知王韶歸京,當即呼朋喚友叫上在京的同年給他接風。

    見到王雱等人,王韶也很是歡喜,一夥人酒一輪一輪地喝,說起近況,又說起遠景,都是正當青壯之年的年輕人,聊什麼都能接上話,從來沒有冷場的時候。

    高興歸高興,王雱還是很想念身在外地的蘇軾和沈括:“可惜子瞻和存中都外放了啊。”

    兄弟倆改官時其實都能外放,但蘇轍選擇放棄外放機會留在京中就近奉養父母。蘇轍聽王雱提起兄長和好友,也點頭說:“若是有他們在,一定會更熱鬧。”

    其他人都很贊同,看王雱和蘇軾他們互坑是極大的樂趣啊!

    此時此刻,蘇軾已到了鳳翔府。鳳翔府,離開封很遠,離他的家鄉也很遠,他帶著王弗,一路行至鳳翔,感覺自己已毗鄰西夏與吐蕃,觸摸著大宋西境的邊界。

    蘇軾和王弗說道:“鳳翔是個好地方啊,來時元澤和我說這邊養的雞,肉質鮮嫩,味道極好,可以試試一種叫葫蘆雞的做法。而且這兒還很適合養豬,據說可能是因為水土問題,這邊的肘子特別香!”

    王弗覺得自從遇上王小狀元之後,蘇軾就繞不過養豬這事兒了。

    ……

    這一年的春闈依然熱熱鬧鬧地展開,王安石在這次科舉也有個差遣,叫詳定官。殿試有三輪審核,一輪是初審,一輪是覆審,最後交由詳定官核定名次。

    春闈這段時間王安石都老老實實閉門謝客,不與年輕士子們往來。對於科舉,王安石的想法也是很多的,他認為現在的科舉模式有挺大的缺陷,正逢春闈,和王雱關起書房門說話時免不了多聊幾句。

    王雱也覺得很有缺陷,只分文武,不分文理,真是豈有此理。理科生怎麼能沒有姓名!

    不過,直接拿科舉開刀動靜太大,得一步一步來,科舉保證公正性即可。改革考慮先從崗前培訓開始,考是讓你考上,具體授什麼官得經過另外的考核。改官時考核也可以更有針對性,你想轉什麼崗位,先把對應的工作範圍瞭解清楚、對應的參考資料學習過關,再來談改官。

    畢竟,即使是當個知縣,那也能掌萬人生死,不得不慎重!

    這些東西,范仲淹和韓琦他們這幾年都有慢慢塞一點在選官制度裡,一年一年地填充和細化。除了王雱暗搓搓給師弟們增加難度時被人圍堵了一波、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之外,根本沒幾個人反應過來。

    王安石大致也知曉王雱鬧騰的那些事,如今回頭看看,選官制度似乎真的無聲無息地完成了一次變革。

    父子倆最後的意見就統一了,科舉不過是一塊敲門磚,要改,也只需要把它改得更公平、更全面。

    王安石把王雱趕走,自己坐燈下對著自己的“改革方略”修修改改。他曾給官家上萬言書,官家並沒有答覆,所以即便是在三司這個財政部門上班他也幹得不太舒心。

    但,兒子說得對,只要有心,多少總能做點。做出成效了,自然會上下一心,共同推行新法。

    王安石修改完他的改革方略,又拿出本厚本子,開始寫他的日記,日記的開頭一般是這樣的:“今日與吾兒談話……吾兒聰慧過人,想法獨特……”

    時不時還會有這樣的內容:“韓稚圭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文寬夫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官家不知為何對吾兒頗上心”“官家又留吾兒在禁中用飯”……

    王安石繃著一張臉把今天值得記錄的東西寫了下來,才把厚本子放好去歇下。

    王雱可不知道他爹除了喜歡給曾鞏他們寫信吹兒子之外,還有個寫日記的喜好。王韶回京到武學任教之後,王雱時常尋些由頭去找他交流切磋,興致勃勃地琢磨怎麼為軍事教育添磚加瓦。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開設軍事地理課了。雖說天時地利人和這種思想早就深入人心,但是大多是混雜在兵法理論之中,要扒拉出來很艱難。

    王雱能徒手畫江河,也能徒手畫輿圖,對於曾經發生在各個險要關隘的戰役也爛熟於心,和王韶探討時簡直信手拈來。

    當初王韶聽說狀元郎年方十四時心中還有些不服,深入地交流過之後他算是服氣了,還建議王雱:“你這手輿圖的畫法我學不來,不如你尋個休沐日過來開個軍事地理講座。自從你上回隨駕去過武學之後,武學的生員們時常會說起你。”

    王雱樂道:“他們是罵我吧。”

    王韶說:“聽說一開始是罵你的,後來聽說你贏了遼國使者,他們便打心裡佩服你。”不管與各國關係如何,只要是自己人贏了,所有人都會覺得與有榮焉。

    兩人商議定了,便一起去尋狄青說起開軍事地理課和相關講座的事。

    狄青正在看軍校生們操練,聽完軍事地理課的大致內容覺得這是將士必修課,一口應承下來。他看向溜躂來武學玩耍的王雱:“要不要再下場和他們練練?”

    王雱敬謝不敏:“不去。萬一他們從我上次走後就勤加訓練,一個個磨刀霍霍要把我給比下去,我豈不是會輸得很慘!”再說,他也只有騎射和理論拿得出手,再要比其他就不行了,還是少出風頭為好,免得被人揍!

    狄青也不勉強他。

    王雱找藉口溜了。

    既然要開講座,王雱自然要積極做準備。他跑回官家那邊,和官家說了自己要給武學那邊講軍事地理的事,直白了當地表示自己可能要摸魚。

    官家來了興致,讓王雱給他講講到時會怎麼講。

    王雱膽兒肥,堅決不給官家露口風:“直接告訴您多沒意思,您要是想知道,到時你過來聽!”他說完又有了個主意,樂滋滋地對官家說,“等我準備好了,我給您送帖子。到時您來給我捧場,我多有面子!”

    官家笑道:“行啊,我等你的帖子。”

    王雱又和官家借了個人,就趙仲針那孩子。王雱自有一套道理:“小孩子得多開闊開闊眼界,多鍛鍊鍛鍊能力,往後才能遇事不慌、應變自如。”

    官家沒攔著,第二日便讓趙仲針去王雱那邊報到。

    趙仲針每天不是看書就是陪曹皇后說話,早悶得不行,聽說可以跟王雱一起準備講座之後格外興奮,見著王雱後立刻積極地問需要自己做什麼。

    王雱挺喜歡這小孩活力充沛的模樣,帶著趙仲針去查找資料。很多書他都已經爛熟於心,只著意引導趙仲針深入瞭解一些內容。

    趙仲針按王雱的指引跑來跑去,這本書翻翻那本書看看,大半天下來,他猛地感覺自己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敞亮敞亮的窗。

    相處久了,趙仲針也不怕官家了,陪官家用膳時興奮地和官家說起自己的發現:他好像找到看書的方法了!以前他覺得一本書老厚老厚,看不太懂,如今再看卻覺得許多書的內容可以相互對照、串聯,讀著非常有趣。

    王雱到底是外臣,不能天天留在宮中用膳,今兒王雱就不在。官家聽趙仲針激動地說著自己學到了什麼,一下子便知曉王雱是在把許多方法潛移默化地教導給趙仲針。他誇了趙仲針一番,讓趙仲針回去了。

    趙仲針走後,官家習慣性地在禁苑中散步。呼吸著傍晚春季微微濕潤的空氣,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心中想著王雱不知會遞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帖子。

    自他登基以來的近四十年裡,會給他下帖子的人著實沒多少,往前數也還是王雱給他送的喜帖。

    王雱下衙回了家,立刻畫了模板讓人送去方洪那邊趕印一沓帖子過來。他不僅準備給官家下帖子,還準備給韓琦、富弼、曾公亮他們下帖子。

    王雱這次軍事地理講座的主題是,都城保衛戰。

    若是沒有與官家的那一番交談,王雱斷然不會貿然提出這個議題,但是那天他從官家的話裡聽出了不祥的味道。

    人永遠是世上最堅強也最脆弱的生物。

    除卻藥石之外,精神的作用也非常重要。

    縱觀古今,不少能忍人所不能忍、完成一番偉大事業的人,都有著比尋常人堅定無數倍的意志。相反,一個人若是連自己都喪失了堅持下去的想法,他能繼續走下去的可能性自然小之有小。

    那一日與王雱戲言身後事的官家,給他的就是那樣一種感覺。

    既然如此,不如搞事!

    遷都這個議題夠大了,前前後後指不定能弄個十年八年,正適合搬出來給官家忙活忙活。才五十出頭的人這麼早就想罷工,這還有天理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2
第一五八章

    軍事對不少男孩子來說有著天然的吸引力, 對王雱來說也一樣,大工程小工程, 王雱都搞過,包括一些保密的軍事工程。若連基礎的軍事知識都沒有,他是很難拿下這些活的。

    王雱寫好帖子揣在身上, 一邊和趙仲針堆推演沙盤, 一邊尋機把帖子發出去。首先發的自然是官家,王雱親手寫的, 又親自送過去, 誠意十足, 他琢磨過官家的日程, 只要不是開朝會的時候, 官家都可以騰出空巡幸武學,端看官家肯不肯去。

    官家肯不肯?那肯定是肯的,難得王雱主動提個要求, 怎麼能不答應?

    官家收下了帖子,和上回收到喜帖不同,這回他還明確表示會去。

    王雱又逮著空領著趙仲針去騷擾曾公亮他們。到去尋韓琦時, 韓琦見著他轉頭便走, 大有“我沒看見你, 你少來和我說話的架勢”。

    趙仲針有點莫名, 王雱則駕輕就熟地一個箭步沖上去, 攔著韓琦把講座的事情說了一通, 最後殷殷地說:“官家已經同意要來了, 富相公也說一定到,您也必須得來啊!”

    韓琦感覺見到這小子就沒好事,看他裝得乖乖巧巧更是想揍他。韓琦道:“你又想鬧什麼幺蛾子?”

    王雱反駁道:“我連大兒子都還沒有,哪來的幺兒子!”

    旁邊的趙仲針一下子沒忍住,被王雱的抬槓弄得笑了出聲。

    韓琦注意到趙仲針的衣著,頓時想起這乃是官家的侄孫,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韓琦身居相位,自是不必和一個宗室子行禮的,王雱見他注意到了趙仲針,更是一點都不拘束,拉著趙仲針給韓琦介紹了,又和趙仲針介紹韓琦:“韓相公,好人吶!人品靠得住,辦事能力一流,認識的都說好。而且你看,韓相公真是越老越俊的類型,上回我還看到我爹偷偷在他的小本本上寫,他覺得韓相公面目姣好——”

    韓琦瞪了他一眼,讓他趕緊閉嘴。本身宰執就不該與宗室多接觸,他帶著趙仲針到處跑就算了,還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還有那王安石,躲在背後寫的到底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寫就寫了,還讓自己兒子偷看!看看你兒子,嘴巴像是拴了把的嗎?!

    韓琦維持著最後的宰執風度把王雱兩人打發走。

    王雱領著趙仲針走出一段路,趙仲針拉拉王雱的衣角,好奇地問:“元澤哥,這韓相公真的是好人嗎?他怎麼看到你就轉頭走,還對你那麼凶啊?”戴上迷弟濾鏡的趙仲針,感覺王雱都是在誇韓琦,怎麼韓琦越聽越生氣?

    王雱笑眯眯地道:“這才是韓相公的好,生氣就瞪眼,多直白坦率!人和人之間要長久相處,最重要的就是坦誠,不滿意就不滿意,生氣就生氣,當場表現出來,過後就不會和你秋後算賬,更不會暗中給你下絆子。”

    趙仲針被忽悠得直點頭。

    王雱道:“有的人你踩他一腳,他還緊張地問你‘您腳疼不疼’,這樣的人如果不是你娘,那肯定是居心叵測!這種口蜜腹劍、唾面自乾的傢伙,比直接對你發脾氣的人可怕多了。”

    當然,如果當了皇帝,身邊的人肯定都會問“您腳疼不疼”,畢竟沒多少人敢在皇帝面前發脾氣。不過那離趙仲針還很遠,在那之前,王雱希望趙仲針首先成為一個能明辨是非的人。

    趙仲針乖乖點頭。

    王雱把帖子都強塞給宰執班子之後,又摸去台諫那邊發帖子。在台諫,王雱也是有熟人的,比如趙概趙御史,都見了兩三面了,四捨五入就是老熟人了;還有知諫院的呂景初,當初可是曾經去洛陽欣賞過牡丹亭的,戲都一起看過了,還能說不熟嗎?

    再不濟,他岳父也在呢,所以他去台諫發帖子是很正常的行為,沒有任何問題。

    趙概和呂景初都覺得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子。別人都恨不得離台諫百八十米遠,這小子倒好,自己往前湊!這帖子看著也不是什麼正經帖子,封皮上寫著“邀請函”三個字,裡頭簡明扼要地寫著講座主題與時間、地點。

    裡面還加了句賊欠揍的話,大意是“因為是要給軍校生講課,所以你們將會被安排在後排,希望視力不好的人戴上自己的護目寶鏡備用”。

    這像是誠心誠意邀請人去的嗎?

    司馬光收到王雱的邀請函時,眉頭猛地一跳,感覺王雱又該鬧騰出什麼事來了。聽王雱說已經邀請了官家和諸位宰執,司馬光板著臉追問王雱倒是具體要講些什麼,今晚先給他寫個講稿來,他給審核審核有沒有犯忌諱的內容。

    王雱老老實實答應,帶著趙仲針跑了。

    趙仲針悄悄問王雱:“元澤哥你好像很怕他?”

    王雱糾正他的用詞:“這不叫怕,這叫尊重,他可是生我媳婦養我媳婦的人!”

    趙仲針“哦”地一聲,表示明白了。

    王雱看著這軟和的小孩,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小孩性格有點像官家,所以後來在他登基之後才會有那麼激烈的黨爭,新黨上來弄走舊黨搞新法,舊黨上來又弄走新黨廢新法,如此循環,屢立屢廢,最終受折騰的只有百姓。

    一個朝令夕改的朝廷,漸漸地也會失去百姓的信任。

    性格這東西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王雱沒著急,依然帶著趙仲針東跑西跑。

    搞起事情來,趙仲針很有少年人該有的衝勁,每天把王雱的手稿收拾得整整齊齊。聽王雱說,這講座是要出書的,開完講座之後就把能對外宣揚的內容印刷成冊。

    趙仲針還是頭一次參與偶像成書的過程,特別興奮,還按照王雱以前的操作幫他想廣告詞:“官家聽過都說好的精彩講座!”“富弼、韓琦、曾公亮等相公聯袂推薦!”

    王雱很是欣慰地點頭誇趙仲針:“不錯,學到精髓了,回頭我給方叔說說,讓他把廣告打出去。”

    輿論這東西古往今來都非常重要,王雱既然提議要遷都,那輿論戰肯定少不了,眼下要做的當然是先悄然散佈“官家與宰執都有意遷都”的消息,把洛陽的地價給炒上去,忽悠這幾年就在往洛陽投錢的勳貴與朝官再多砸點錢。

    一般來說,對一件事投資多了,感情就上來了。

    趙仲針見自己的意見被採納,開心不已。

    轉眼間,預定的日子到來了,武學修建時也設有大禮堂,此次講座就設在大禮堂中。能進武學,視力都是過關的,是以學生之中沒一個戴著護目寶鏡。

    武學生員入座之後本來正你一言我一語地交頭接耳,可聽到有人通報說官家到了,立刻都靜了下來。怎麼回事?為什麼官家會過來?

    武學生員們激動地站起來,齊齊地望向入口處。這一看,可不得了!不僅官家來了,還有韓琦、富弼、曾公亮……朝中大佬一個接一個地進門,別說生員,有的教頭都已經激動得快要暈過去了!

    擱在平時,他們哪有機會見到這些大佬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2
第一五九章 實誠孩子

  王雱這廝, 還真膽大包天地按照邀請函上說的, 讓臨時助教趙仲針把人給引到後排去。

  教頭們緊張地上前和王雱商量:“這不好?怎麼能讓官家和相公們坐後面?”

  王雱道:“官家都答應了。你要是讓官家他們坐在前頭, 還有人有心思聽嗎?”

  教頭聽後默然,都是毛頭小子, 哪裡經得住這仗勢?便是現在這樣,也依然有人不安得很, 僵硬地挺直背脊想表現出武學生的素養。

  韓琦等人見官家二話不說往後走, 自然也只能跟著往後走去, 只是在座次上堅持要退後一步, 怎麼都不和官家並排而坐。

  官家對此早已習慣,又不是誰都像王雱那樣高興起來就自個兒把椅子挪近說話。他招招手讓趙仲針也到身邊坐下, 並戴上了內侍遞上的護目寶鏡。

  護目寶鏡一用上,立在最前頭的王雱。

  面對滿座的大禮堂, 王雱一點都不怯場, 還隔空朝後排的大佬們來一個笑臉。

  這一笑可真是笑得滿室生輝,看得韓琦轉開了眼, 幽幽地往王安石那邊看了看。

  王安石這傢伙養個兒子操蛋,自己也操蛋,想也知道他寫那個“面目姣好”肯定不是什麼好話,韓琦估摸著原話絕對是“除了長得還行之外沒別的能耐”。

  可這種爛賬韓琦沒法和王安石算, 總不能去質問王安石“你在背後瞎寫我什麼”!

  自己兒子長成這樣還特別會溜鬚拍馬到處鑽營, 你王安石好意思在背後說人?!

  王安石坐親家司馬光身邊呢,察覺韓琦往自己這邊看了眼,有些奇怪, 不過見司馬光和他那一溜諫院同僚都正襟危坐,一副“我絕對要認真聽完然後參你一本”的架勢,王安石沒和司馬光說悄悄話,也專注地準備聽王雱開講。

  王雱卻沒有說什麼,而是先在正中央的巨大黑板上徒手畫起輿圖來。輿圖從戰國七雄開始畫起,逐步演變到隋唐時期的疆域,版面足夠大,所以多個地圖並排畫在一起也不顯擁擠。

  生員們在看到王雱憑空畫出一個個輿圖,心底的緊張莫名地消失了大半,都目不轉睛地看著王雱把幾個時期的疆域全都展示在黑板上。可惜的是,輿圖畫到唐時便戛然而止。

  王雱秀了一手,在所有人感覺意猶未盡的時候轉過身報出這次講座的主題:都城保衛戰。

  這個論題很大,不過王雱主要是論證一個:江山在德也在險。

  王雱洋洋灑灑地給未來的軍官苗苗們講解起歷朝歷代各個都城的城池防禦系統,這種系統的歸納總結方式在這個時代很少見,主要是能夠大量文獻並從其中提取出所需要的資料,對於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太難。

  他岳父司馬光也是在崇文院那邊幹過好些年,又得到官方的支持,才得以博覽群書、縱橫史料,編寫出大部頭的《資治通鑑》。

  韓琦等人雖然都是進士出身,不過全都在邊關搞過邊防工作,聽起王雱所說的內容來不算難理解,甚至還聽得津津有味,心中納罕:這小子怎麼瞭解得這般詳盡?這怕是早有準備的?

  倒是台諫諸官聽王雱引經據典縱談古今,又擺數據列史實,頓時像回到了讀王雱那幾份自辨摺子時的那一刻。

  這從容不迫的氣度、這詳實有據的講解,豈是一個十七歲少年能做到的?不少人認真聽講之餘,目光免不了落到富弼、曾公亮幾人身上。

  宰執之中,最通邊務的無疑是曾公亮和韓琦,富弼也有過任邊關和出使的經驗。這次講座名為王雱這小孩所開,實際上怕是傳達了這幾位宰執的意思。

  要不然以王雱的資歷,請得動官家與一干宰執嗎?那麼曾公亮他們授意王雱開這麼個講座,到底有何意圖?

  台諫們飛快地在腦中思考著這些問題,也不忘認真地聽王雱接下來的內容。

  王雱信手拈來地擺完數據、講完史實,開始講述因地制宜搞城防的重要性,每提一個關鍵點都要拎個朝代出來說“就是它的都城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所以它隨隨便便就完蛋了”,他說的還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全都有理有據。

  不僅朝代完蛋了,這個朝代的百姓和朝臣們也完蛋了,日子過得極其淒慘,遇上蠻橫的外族入侵更是會屠盡滿城百姓。當然,這只是極端情況,王雱沒有大肆渲染,只隨隨便便地舉了些例子說這個外族有什麼殘暴習俗那個外族有多凶狠善戰,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大家請不要對號入座,畢竟現在哪還有那麼多沒開化的人呢?

  王雱危言聳聽完了,特別緻謝富弼和曾公亮,說這些例子是兩位相公提出的。曾相公參與編纂的《武經總要》是本好書啊,不愧是武學基礎教材!

  台諫諸人聽完了,目光轉到了曾公亮兩人身上,心想,果然是他們的手筆!

  雖然王雱隻字未提大宋,還反覆強調大家千萬不要對號入座,但眾人還是在王雱每次輕描淡寫地列數據表示“就這樣,他們完蛋了”的時候感覺如坐針氈。

  黃河之議之所以會那麼激烈,就是因為黃河乃是阻擋外敵南下的天險,但凡冬天河面結冰邊境諸州就會受到侵擾,更別提失去黃河。所以口上雖是認同“江山在德不在險”,可面對無險可守的窘境他們心裡還是隱隱發虛。

  不同於台諫諸官,韓琦等人想到的是官家那個夢。

  假如官家夢中之事成真,城破那日他們早已亡故,魂魄飄於空中眼睜睜看著無數百姓國破家亡、自己的兒孫蒙受屈辱或身死敵手!倘若真有那樣一日,他們如今的位極人臣、富貴榮顯又有何意義?國之不存,便是僥倖留得性命,那也是無根漂萍!

  韓琦幾人的目光落到官家身上。

  王雱此舉,應當是官家的意思!

  這時候,王雱已經帶著武學生員們進入互動環節,王雱讓人將幾個推演沙盤搬進來,邀人上台來演示都城攻防。王雱把趙仲針推到沙盤前,對武學生員們說:“不要害怕,我負責給其他人展示你們的推演過程,由我今天的小助教來和你們玩。”

  王雱這話可激起了不少武學生員們的鬥志:你什麼意思?瞧不起人是?你推演厲害了不起啊!

  接下來趙仲針守城,武學生員上台來嘗試攻城,王雱負責搞講解,一邊講解還一邊在黑板上記錄雙方的損耗數據,用了什麼戰術、花了多少銀子、死了多少人,都明明白白地列了出來,直白無比!

  經過幾番激烈的攻防推演,各有勝負,雙方都較上真了,輸掉後都大呼“我還有辦法!”“我不認輸!”,壓根忘了官家他們還在。

  見戰況如此火熱,官家也坐不住了,繞到前面去看沙盤上的推演情況。一次次推演表明,並沒有鐵桶一樣讓人無法攻破的都城,但是守備越森嚴、地理位置越優越,對方攻下都城的代價就越大,連趙仲針這樣的半大小孩偶爾也可以守住。

  同樣的人、同樣的防禦體系,在利用天險和不利用天險兩個條件下,每年所花費的軍費、遇到戰事時所承受的損失會大有不同。只需要進行簡單的加減計算,就能發現兩者孰優孰劣!

  開封面臨的問題就是,隨著大宋定都開封,北方諸州日漸荒涼,連洛陽長安的經濟都進一步萎縮。

  近年來朝中商議水政的時候,還曾提出開封水系承擔起龐大的漕運功能已日漸吃力,不如將洛陽水係引過去。

  這樣的建議一旦被採納,洛陽城內連供水都會成為問題,眼下才剛剛有復甦苗頭的洛陽會迅速萎靡!

  到時北邊人口越發稀疏,徹底無險可守,久經戰事的西境諸軍又相距甚遠,難以馳援開封。若是有狼子野心者揮師南下,那當真是如入無人之境!

  這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事。當初大宋與西夏交戰,遼人就曾大軍壓境,趁機提出割地納貢以及迎娶宗女的要求。

  在王雱反覆強調“我真的不是在說大宋,在座的各位千萬不要代入”之後,所有人都深深地代入。

  幾輪攻防推演結束之後,整個講座正式進入尾聲。趙仲針意猶未盡地看著王雱從容自若地對整個講座進行歸納總結和劃重點,眼裡心裡都是滿滿的崇拜。

  趙仲針暗暗下定決心:他以後也要像王雱一樣文武都精通,尤其是兵學這方面,經過今日的功夫推演後他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只恨自己一直當守城一方,不能帶著人去攻城略地!

  反正對王雱,趙仲針是一千個一萬個信服。

  講座結束,王雱又一次致謝,把官家和韓琦等人都感謝了一波,最後特別鳴謝他爹和他岳父,尤其是他岳父,講座趕得急,岳父白天辛勤工作,晚上還熬夜給他看講稿,他這個女婿啊,每每受到岳父的教導就感覺心裡熱乎乎的,難怪大家都說“岳父也是爹”。

  眾人被王雱這話狠狠地噁心了一下,看向司馬光的目光都變了:瞧你也是個濃眉大眼的好清流,怎麼挑了個這麼不要臉的女婿?

  講座正式結束,武學生員們都覺意猶未盡,王雱沒拖延,乾脆利落地領著趙仲針和官家他們一起跑了。下午官家留王雱用了膳,飯後照舊和王雱在禁中散步。

  講座都開完了,王雱也沒瞞著自己的想法,把遷都洛陽的建議給官家講了。

  官家也隱約猜出了王雱的意圖,上回在洛陽時,他便與王雱提過太祖曾有意遷都洛陽的事。

  官家頓步說道:“這事,不容易。”

  王雱抬起頭說:“天底下本就沒有容易的事。”除了那些終其一生不建寸功、只求安享富貴的人,沒有誰的人生是輕輕鬆鬆走完的,都得跨過這樣或那樣的難關。

  對上王雱過分明亮的眼睛,官家心中彷彿也湧出一股難言的熱流。這小孩恐怕是見他表現得喜歡洛陽,又做了那樣可怕的夢,便一直在做這些準備——要不怎麼可能臨時羅列出那般詳細的數據和史實?

  這孩子,用心誠啊!

  他嘴上說的都是些輕鬆討喜的話,背後做的許多事卻從不在別人面前誇口。不像有的人,口裡說得花團錦簇,背地裡卻松懶懈怠,根本沒把自己說出口的話放在心上。

  官家覺得自己得好好調理身體,加強鍛鍊,爭取多活幾年,要不然他害怕王雱這實誠孩子會吃別人的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台諫:原來是宰執的主意!

  宰執:原來是官家的主意!

  王小雱:對,不關我的事!

  官家:唉,我的狀元郎是個實誠孩子,真怕他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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