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2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7
第一一零章

    任何地方要發展, 首先得有人。

    這人又分幹活的和花錢的。人力資源要足, 才能搞生產、搞開發, 提供優質服務;願意花錢的人要多, 才能帶動生產, 發展經濟。

    二者缺一不可。

    河南府毗鄰開封, 人口比往北的各州要密集得多, 是以只要稍微調動一下積極性,人是絕對夠用的。

    至於客流量, 洛陽乃是重要交通樞紐,每日車來船往從不斷絕,王雱要做的非常簡單,就是搞出點動作出來把人多留幾天,給他們創造花錢機會,提高他們的消費額度!

    洛陽人愛花, 這邊的百姓更是人人都能化身花匠,他們對牡丹的育種水平簡直叫王雱歎為觀止。有些心思靈巧的花匠竟能在花壟上埋些獨門藥物,人工培育出淺碧色的牡丹!

    這可真是叫王雱大長見識,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洛陽牡丹花開的盛景。

    除卻觀賞之外, 牡丹花還可以做成牡丹糕, 據說這牡丹糕又叫百花糕或者“天皇餅”, 乃是武則天巧思發明的;又可以製作成牡丹花茶,《神農本草》裡頭就提到過, 牡丹活血去郁, 能夠調理氣血。

    王雱不曉得這說的是不是真的, 反正他只要知道這開滿洛陽的花兒可以看,可以吃,遇到巧手者味道還很不錯就好!

    王雱屁顛屁顛地去找陳執中,拉關係。陳執中是陳世儒的父親,陳世儒與他同窗兩三年,還同住一寢室,這關係啊,老親近了!王雱看上的,是陳執中罷相後在這邊買的一套園子。

    這園子,開闊,漂亮,雖則暫時還沒修整好,花木沒移植進去,看著空蕩蕩的,但,王雱就是相中了它的大和空,想借用一個春天。

    陳執中聽陳世儒提起過王雱這同窗,也知曉在自己罷相之後出了個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名氣大得很,只不過他這兩年纏綿病榻,迎來送往的事都拒了,沒機會見一見王雱。

    聽說王雱著人遞了帖子過來,陳執中自然是讓人去把王雱請了過來。眼下他兒子蔭了官,在外頭做事,將來若是有幸能做出點成就來,在朝中少不了人幫扶,這年紀輕輕的狀元郎便是值得一交的人。

    王雱感受到陳執中的善意,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說要借陳執中的園子辦個牡丹花會。

    王雱誇道:“我逛遍城裡城外所有園子,就數您這地兒最適合,往來方便、場地空闊。若是您願意借出園子的話,牡丹花會後我親自帶人幫您將園子修整好。”

    陳執中大方地擺擺手說道:“小事而已,反正我這兩年纏綿病榻,沒什麼精力去管園子的事,你要用儘管用。”

    王雱目的達成,也沒立即離開,而是與陳執中聊起陳世儒來,提了許多陳世儒在國子監時的趣事。

    陳執中只有一子,早年疏於管教,又寬縱陳世儒生母為惡,心中頗是後悔。如今聽王雱說起陳世儒的諸多優點,心情舒暢了不少,面上鮮有地多了些笑容,留下王雱用了頓飯才放他離開。

    吳育聽人說王雱今天不到他家蹭飯了,覺得有些稀奇,多問了一句,才知曉王雱跑去尋陳執中了,還讓陳執中破例留他用飯。吳育與陳執中也有些交情,陳執中辭去相位時還舉薦他上去,可惜他因為身體原因很快也退居西京。

    吳育想到王雱那活力充沛、隨時想弄出點大動靜來的模樣,舉著在妻女的勸言下用起晚飯來。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自己還能活得長長久久,好好瞧瞧這西京會變得多熱鬧。

    王雱最愛熱鬧,場地討來了,他便開始宣傳造勢。既然叫牡丹花會,花自然是重頭戲,王雱的想法很簡單,那自然是要評選“洛陽第一花”,好叫各家把最好的花都拿出來讓大夥共欣賞。

    再搞些吃的喝的玩的,必須得要俗有俗,要雅有雅。

    王雱向方洪討了點人,他需要人手來幫忙排點戲。

    有牡丹,怎麼能沒有《牡丹亭》?當然,原書王雱已經不大記得了,他到底不是搞古代文化研究的,不能指望他把這些東西記得清清楚楚。

    不過,不記得也不要緊,方洪那邊早培養出一個創作班子,王雱出大綱走向,他們可以按照王雱的意思加工潤色,好賺點錢養家餬口,運氣好的,還能自己創作投稿養筆名,當個暢銷書作家!

    聽說王雱要用人,方洪馬上讓創作班子收拾包袱來洛陽,設計服裝的設計服裝,設計台詞的設計台詞,設計舞台的設計舞台,分工合作,不愧是專業營銷團隊,效率槓槓的。

    排戲,第一要精彩,第二,可以順便夾帶點私貨。

    創作班子裡面拿到大綱就有點拿不準主意,因為王雱設計的一些劇情讓他們看了覺得荒誕至極。

    比如戲中父母強制女兒將腳纏變形,腳步扭曲得不能走路,卻說這樣才好看,走路嫻靜端莊不失禮,哪怕解下纏腳布之後腳型扭曲、穿上繡鞋也不能疾走奔跑,父母依然堅持要這樣做。

    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父母嗎?為了讓女兒“嫻靜端莊”而毀傷女兒的身體?戲中的父母還舉了個例子,說有個女子腳大,二十多歲都不曾找到夫婿,叫她父母抬不起頭!

    比如女兒必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終日養在深閨之中,叫人看了一眼都是不安於室、水性楊花。若是敢玩什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之類的,那就等著被唾沫星子淹死吧!戲中的父母同樣舉了例子,列舉出種種“不安份被人看了去最終嫁不出去”的例子。

    哪怕眼下也有不少“男女七歲不同席”之類的說法,但是尋常女子出門還是可以的,到了氣候宜人的時節還能郊遊踏青、尋親訪友。

    《牡丹亭》的女主人公就是在這種嚴苛的教條之下鬱鬱而終,以死亡掙脫了教條束縛、尋得真愛,最終死而復生與柳生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這個原有的主線之中,王雱還往大綱裡穿插了許多慘烈故事,要求創作班子插/入時語氣平靜,展現戲裡眾人對此習以為常的狀態。

    誰沒個妻子母親,女兒孫女的?創作班子裡的人自然都有,看到王雱信手拈來的一個個悲劇,都憤慨不已,紛紛讓王雱讓他們在戲裡自由發揮,把這些混賬玩意噴到體無完膚。

    王雱否決了他們的提議。

    有的時候“習以為常”才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習慣了迫害,習慣了屈從,習慣了所有的不公平與不公正,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正常的,這是理所當然的,難道不更讓人觸目驚心嗎?

    王雱是負責把關的總策劃,他的意思其他人自然要聽從。等眾人花了大半個月合力把《牡丹亭》創作出來,拿著重讀了一遍,頓時讀出了那藏在美好愛情之下的洶湧暗流。

    若是世道真成了那樣,如今再普通的、再單純的快樂與追求都會成為奢求。

    創作班子立刻緊鑼密鼓地開始找人排戲。

    王雱安排完任務之後就撒手不管,放心地交由底下的人去籌備。不想戲排到一半,還鬧出點風波來。

    既然是官府任務,教坊、樂坊都很支持,外面的“露檯子弟”也踴躍報名,一時間往常有些名氣的伎人都被王雱壟斷了。

    沒辦法,他們的狀元郎年紀小,模樣俊,前途不可限量,為人又疏朗大方,誰能不喜歡?平日裡王雱出門巡視時,路上不知有多少小娘子悄悄駐足看他呢!

    正當妙齡的女伎們就更不用說了,哪個少女不懷春?這樣風姿卓越、待人親和的少年狀元郎,早成了洛陽女伎們最愛談論的理想對象!

    可惜王雱平日裡忙碌得很,便是出面迎來送往也從不會下帖子找女伎陪伴,她們想要見上一面頗不容易。聽聞這齣戲是王雱要排的,不少人都主動要求過來排戲,甚至還可以不要錢,只要讓她們參與就好!

    事情就出在這兒:福康公主的駙馬李瑋與友人在洛陽遊玩,下帖子想找女伎一起遊湖,問了當地的人誰最有名便送了帖子去。不想連送三家,都回稟說已被狀元郎請去了。

    李瑋被落了面子,神色很不好看。他雖是駙馬,但也是已故章懿皇太后之侄。換句話來說,他是官家生母的侄子,官家得喊他爹一聲舅。

    李瑋自幼被家中寬縱,性情不好,才華不算太差,就是脾氣挺大。

    接連三次碰壁,這些女伎又都以“狀元郎”為藉口,李瑋怒氣衝衝,叫人強行把正要出門的女伎鴛鴛帶來,直罵她們給臉不要臉,一個兩個爭著去伺候那什麼狀元來。

    女伎是有官籍在身的,不是外面的野妓,平時多被文人優待。此番強行被帶到畫舫之上,又被那李瑋出言侮辱,鴛鴛一時想不開,轉身撲通一聲投河了。

    畫舫離岸還不遠,王雱正領著人在河岸邊巡行,聽到落水的動靜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女孩兒落在水中。他身著官服,不便入水救人,當即讓跟隨在側的差役跳下去把人給救上岸。

    事涉人命,這可就算是一樁官司了,哪怕女伎算是賤籍,那也是官府記錄在案的人,哪容李瑋如此逼迫!

    李瑋見鴛鴛投河,驚出一身冷汗,等見鴛鴛被王雱一行人救起,他頓時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率僕從下了畫舫氣勢洶洶地朝王雱他們走來。

    與李瑋廝混的都是些勳貴子弟,並不把王雱放在眼裡,狀元郎又如何?如今幾乎每年都有狀元呢!

    李瑋冷哼一聲,對著王雱冷嘲熱諷:“狀元郎好大的威風,全城的女伎都被你包圓了,我們想請個過來都請不著!”

    王雱來到這個時代之後順風順水,還真沒怎麼接觸過這樣的勳貴。約莫是因為他結識的都是蘇軾、韓忠彥這樣的人,見到的又是韓琦、司馬光、吳育這一類宰輔或准宰輔,所以朋友圈裡從來沒有這種渾身散發著紈袴惡霸氣息的傢伙。

    王雱看了眼披著婢女送上的披風在一旁瑟瑟發抖、唇色泛青的女伎鴛鴛,再聽了李瑋這話,已看出事情始末。這傢伙顯然是下帖子請女伎不成就來強的!

    這等風月之事,歷來也講究你情我願,像這樣強來不僅有失風度,還犯法。若是沒人相救,這女伎鴛鴛肯定就此命喪黃泉!

    王雱沒有和李瑋扯淡的興趣,當即命令左右的差役一湧而上,將李瑋等人團團圍住。

    李瑋等人自是要頑抗的,口裡大喊“你知道我是誰嗎”這種經典台詞。

    王雱懶得理會他們。

    不遠處正在巡行的差役看到這邊起了衝突,還有人叫囂著要對他們的狀元郎不利,立即都趕了過來,七手八腳齊上陣,直接把李瑋等人扭送府衙。

    王雱轉向鴛鴛,溫和地寬慰:“小娘子且回去休整一番再來指認,府衙定不會讓你無端受辱。”

    鴛鴛還是頭一回與王雱說上話,聽王雱語氣平和,態度有禮,目光更是澄明又坦然,眼眶不覺一紅,鼻子也開始泛酸。她由婢子扶著朝王雱行了一禮,依言轉身要走,等走出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紅著眼低低地說:“若是會讓您為難,鴛鴛不要緊的。”

    王雱道:“不會為難,過堂時你如實指認便是。即便不能拿他如何,賠禮道歉是肯定要的。”

    鴛鴛聽了,又是福身朝王雱行了一禮,由婢子攙扶著離去。

    此時王雱救了個女伎、抓了一群紈袴子的消息已在洛陽城中不脛而走,許多人繪聲繪色地說自己親眼看到鴛鴛如何被強帶上船、如何投河自盡,傳著傳著甚至還有人說看到王雱毫不猶豫地跳河裡救人,並花百八十字描述救人過程如何動人。

    王雱回到府衙去見吳育,這事竟也已經傳到吳育耳裡。

    吳育一瞧王雱,奇道:“不是下河救人了嗎?怎地身上還是干爽的?這麼快回去換了衣裳?”

    王雱沒想到八卦傳得這樣快,他哭笑不得地道:“我穿著這官袍哪好下水,是叫差役下水去救的。”他便將事情經過給吳育說了,讓吳育審問審問那群紈袴,該賠禮的賠禮,該道歉的道歉,動手強行抓人上船的僕從更是要打上一頓,不能放縱這種風氣,得防微杜漸!

    吳育聽了覺得是這個理,點頭應了下來,著人去審問那幾個欺辱女伎的紈袴。

    這一審,還真審出點問題來了,那領頭的竟是福康公主的駙馬李瑋!

    要知道官家子息單薄,兒子接連夭亡,女兒能養活的也不多,福康公主自幼聰慧,官家對她自是極為喜愛,到十六歲時替她選了這李瑋當駙馬。

    李瑋乃是官家生母家中兄弟的兒子,兩人本就算是表親,再當上駙馬更是親上加親!

    另外幾人,家中多多少少也都連親帶故,能說是皇帝親戚,又能說這親戚關係並不親近。

    吳育見王雱聽了底下的稟報並無異色,絲毫不擔憂得罪這些人,對王雱更是喜歡。

    對皇親國戚,他們這文官體系的人一向是不懼的,當初官家想給張堯佐封官不就被包拯他們把唾沫都噴臉上了?吳育還怕王雱怕了這些人,墮了文臣清名,這下總算放心了。

    不過不怕歸不怕,能不沾上這些傢伙還是不沾為好。吳育對王雱道:“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此事府衙這邊自會公平決斷。”

    王雱也沒資格越俎代庖去斷案,事情交代清楚了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雱沒將此事放到心上,上了公堂、賠錢免罰的李瑋那幾個狐朋狗友卻跑回家找家裡告狀去了。

    當然,李瑋不敢告,李瑋是駙馬來著,哪能把事情鬧開?娶了皇帝的女兒,還敢因為女伎之事與人爭風吃醋、鬧上公堂,體統不要啦?他看到西京這些官員有多護著王雱後便灰溜溜地走了,沒敢聲張。

    其他人卻嚥不下這口氣,回家添油加醋地找家裡說王雱一點都不給他們面子,還說王雱請了那麼多女伎,年紀輕輕就肆意享樂,行為不端!

    這些人家裡高不成低不就,在朝中沒什麼大權勢、稍有不慎就會被言官噴得狗血淋頭,偏偏在百姓間卻能為所欲為。

    聽說王雱才十四五歲,家中也不過到他父親王安石這一輩才有人做官,這幾人家中都覺這小子行事過於乖張,當即寫了摺子上告朝廷,說王雱身為朝廷命官居然為女伎與人相爭,還靠著吳育庇護把李瑋等人抓進牢裡關了一晚!

    據說這王家小子,還一次性給許多個女伎下帖子哩!

    反正他們這些勳貴在朝堂上就不被待見,不怕沒臉。反正兒子都被人逼著和個女伎道歉了,怎麼著也要把那王家小子拖下水,要黑一起黑!

    王安石隔天才知道有人上書彈劾自己兒子,更不巧的是,這時“狀元郎衝冠一怒為花魁”的流言還從洛陽那邊傳到了開封!

    回想起王雱和柳永挺要好,王安石心裡開始犯嘀咕:難道兒子在外頭學壞了?聽聽,這不僅是曉得下帖子給女伎了,還一次下許多張帖子?

    王安石越想越氣,當即寫信問王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司馬光倒是比王安石冷靜,面上沒什麼變化,只叫人尋了根趁手的棍子。

    張氏奇怪地問:“你要這個做什麼?”

    司馬光冷冷道:“等那混賬小子上門了,看我打不死他!”

    學什麼不好,學那柳三變和女伎廝混!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7
第一一一章

    王雱在洛陽忙著統籌規劃, 還不曉得天上掉下一口鍋。等開封那邊派御史過來徹查這樁事, 王雱才曉得自己成了赫赫有名的“風流狀元”, 還是能連御數女的那種!

    聽開封來的御史說是那幾個勳貴子弟回家告狀, 他們家裡給出頭鬧的, 王雱都震驚了, 竟有人比他還不要臉。多大的人了, 還玩告家長這一套!

    王雱爽快地領著開封來的人去取案卷,順便把沒上告的駙馬李瑋也給掀了出來。

    這可是福康公主的駙馬啊!雖則長得寒磣了些, 氣質差了些,做事混賬了些,與福康公主感情也不好,但到底是駙馬!

    堂堂駙馬,逼得人女伎投河自盡!若不是王雱救人救得及時,這可就成天大的笑話了——當駙馬的跑去給女伎下帖子不說, 請不來人還用強的,這不是瞅準官家的臉甩耳光嗎?

    吳育處置這案子時曉得這事不好張揚,鬧大了官家會面上無光,所以準備放一放再悄悄送上去。

    這關也關了, 罰也罰了, 女伎鴛鴛那邊也答應不再追究, 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的結果了。沒想到吧,駙馬那幾個豬隊友居然沒臉沒皮地去狀告王雱, 還造謠說什麼王雱品行不端、“夜御數女”。

    要知道, 在公費宴飲場合叫女伎過來彈彈琴跳跳舞——或者陪著喝個小酒, 都是合法的。但是,你身為朝廷命官要是和女伎發生了點什麼,那就是違法行為,會被台諫噴死,同時降職罰薪。

    簡而言之就是風流可以,下流不可以。

    王雱一個低品小官,照理說鬧不到朝堂去,可抵不住駙馬那群豬隊友太不要臉。

    王雱覺著這幾個勳貴子弟智商有點問題。

    當然,既然人家樂於送上門挨打,還利用家中權勢鬧到上頭去,王雱還是很高興的。這可是一個好機會啊!既然有人在上朝時噴了他,那他肯定要回噴一下——哦不,上書自辨。

    王雱看向過來查明事實的御史,目光亮得不得了。

    御史被王雱盯得心裡咯噔直跳,只覺前面似乎有坑等著自己跳。

    他出發前一天,諫院那邊的好友范鎮就提醒了他一句,說他要小心些,別著了王雱的道,這小子邪乎得很。

    回想起上回台諫隨口噴了王雱幾句,朝廷上下就被王雱洗腦了一波,御史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王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成了別人眼裡的禍害,反而殷切地握住御史的手,對這位中央派下來的調查員十分熱情,直接陪著用了個飯。到傍晚下起雨,他還說什麼“下雨天留客天”,強行多留了御史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王雱叫了一輛馬車跟在御史的身後,對御史說道:“我的自辨摺子比較長,為了幫您和諸位相公節省時間,我叫人印了幾百份,您回去後瞧著誰要看就發給誰。”說完他又鄭重其事地將一封摺子塞到御史手上,“這是原稿,勞煩您帶回去啦!”

    御史:“……”

    總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勁。

    御史帶著案子宗卷與王雱的自辨摺子踏上回京之路,身後還跟著一輛載著一摞摞“自辨摺子復刻本”的馬車。路上御史歇在驛館裡,歇過之後打開王雱的自辨摺子看了起來。

    這次王雱前面寫得中規中矩,簡單明了地陳述了案件過程,用詞理智客觀中立,毫無添油加醋成分。等看到自辨部分,御史的表情就開始千變萬化,這傢伙開始在摺子裡介紹洛陽的文化底蘊,從洛陽園林之美到洛陽牡丹之豔,從周文王周武王講到當朝宰相呂蒙正,總之,這地方不僅美,還賊有內涵。

    這廝接下來還在摺子裡列出了,單人自由行路線,夫妻雙人行路線,一家親子游路線,以及呼朋喚友搞團建路線,每條路線都精彩絕倫,值得一去!

    接著他筆鋒一轉,表示雖然洛陽這麼好,可是很多人卻沒有發現美的眼睛,所以他才想著琢磨一些雜劇來吸引遊客,之所以下帖子邀請女伎,就是請她們排幾齣戲,並不是招伎宴飲。分辨完之後,這傢伙又開始宣傳起他排的幾齣戲:想看風花雪月美人如玉的,可以期待《牡丹亭》;想看義薄雲天、沙場熱血的,可以期待《關雲長》;想看弘揚佛法、降妖除魔的,可以期待《玄奘西遊》……

    最後這傢伙還在最後列出感謝名單,比如感謝吳育的鼎力支持,感謝陳執中借出園子,感謝這個感謝那個,話裡話外就是“這裡的大佬全都和我天下第一好”。

    御史一臉無語地看完,感覺這傢伙最喪心病狂的地方是,為什麼寫個自辨摺子還要配圖?!

    介紹美食配美食圖,介紹路線配地圖,介紹雜劇配插圖,你這算哪門子自辨?!

    御史算是明白王雱為什麼給他印一車的“復刻本”了,這傢伙就是想趁著這次自辨把這本堪稱《洛陽旅遊指南》的玩意給分到朝中大小官員手上!

    你自己沒空去,你總有家人吧?拿一本回家去,要是有人想去洛陽遊玩就方便多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御史頓時明白范鎮為什麼要特意提醒他小心些了。

    這摺子,他是送上去,還是不送上去?

    御史木著臉趕路回到京城,命御史台幾個實習生和臨時工將一馬車的“自辨摺子復刻本”給搬進御史台。

    其他人見他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走進來,還叫人出去搬東西,奇道:“你帶了什麼回來?”

    這次“出差”的御史默不作聲地把一本本復刻本分了下去,先讓御史台都人手一份。

    這下子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這位狀元郎,果真是奇才,一點都不帶摻假的。這哪是什麼自辨,分明是趁機打廣告,還明晃晃地將廣告打到御史台來!

    這天,朝中上下都收到了一本“復刻本”,甚至連官家手中都得了一本。

    官家是與歐陽修一起看的,他將王雱的原稿看完了,忍不住莞爾:“這小子,怎麼就這麼逗樂。”單是看文彥博將摺子送來時的表情,官家就覺得所有人都被王雱的厚臉皮給驚著了。

    別人被參了,那都是誠惶誠恐地替自己分辨,生怕自己的罪名被坐實。他倒好,辯駁的就那麼幾句,剩下的全是在說“洛陽好,洛陽妙,大家都來洛陽玩啊”。

    還真別說,官家看了都蠢蠢欲動,想走一趟洛陽。

    見官家顯然對王雱十分喜愛,連駙馬的罪狀都忽略了,歐陽修應和道:“年輕人朝氣足。”

    官家又翻開王雱的摺子重看一遍,感覺心情極好。可目光落在李瑋二字上頭時,好心情又沒了大半。他的福康公主嫁給李瑋之後,夫妻倆感情並不融洽,就在去年,福康公主還夜叩宮門,要進宮哭訴在李瑋那受的委屈。

    見自己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哭得那般傷心,官家自然對李瑋很是不滿。可李瑋乃是他生母外家侄子,真要狠下心處置了李家,官家又做不到,只能和往常一樣和和稀泥,讓他們繼續把日子過下去。

    不然還能怎麼樣,難道讓他們和離嗎?

    官家知道接下來已經沒王雱什麼事了,台諫的人很快會聯合起來彈劾李瑋,到時天下人都曉得他女兒的駙馬差點逼死女伎!

    這該死的混賬!

    自己混賬,結交的狐朋狗友也混賬!

    官家少有地動了怒,在心裡罵了李瑋幾回,擱下手裡的《洛陽旅遊指南》,嘆了口氣。他連女婿都沒挑好,挑了這麼個混賬東西,別人的兒子卻聰明、懂事、知進退——若不是有人惡人先告狀,即便受了委屈也會顧全他的顏面而不張揚。

    這怎麼就不是他的兒子呢?

    官家這邊濾鏡奇厚,怎麼看怎麼覺得王雱好,其他收到這封“自辨摺子”復刻本的人可沒這種想法。

    所有人只覺得,這小子怎麼這麼不要臉?連帶見到王安石,有的人都會打趣一句:“介甫你可看了你兒子的自辨摺子?”

    王安石自然是看了的,他還看了他兒子給他寫的信,信裡寫明了當時的情況:他沒以自己的名義下帖子,沒直接去見那些女伎,更沒有自己跳下水去救人。當時他穿的是官袍,官袍這玩意看著挺有威儀,可是行動是不大方便的,尤其是不能下水游泳,救不了人的!

    王安石放心了,面對別人的詢問,他坦然答道:“看過了,寫得不錯。”就是這朝中上下人手印一本的操作,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要不是王安石為了表現得沉穩些向來都繃著臉,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應對同僚們的詢問。

    這事真的,臊得慌啊!

    能混到朝中的,哪個不是人精?他兒子心裡那點小九九,誰都看得出來!

    傍晚用過飯後,王安石去隔壁尋司馬光喝茶聊天。

    說到王雱趁機給朝中上下送《洛陽旅遊指南》的事,兩個人默然無語,直接略過不提,不過聊過之後倒是默契地把準備好的棍子收了起來——都沒扔,回頭再看看會不會有機會用上!

    相比王安石這邊鬆了口氣,慶幸兒子沒學壞,另一邊的幾個勳貴則直接關起門來揍兒子了,而且是真揍,揍得那幾個紈褲子弟直接躺著下不了床。

    見過坑人的,沒見過坑爹的。領頭的是駙馬,你告狀時倒是說清楚啊!還言之鑿鑿地說人家狀元郎“夜御數女”,結果御史過去一查,那些帖子根本不是以人家的名義下的,都由教坊的人負責調配。

    人家好好兒地在各處巡查,盡忠職守得很,御史下去一問,洛陽百姓提起那王家小子來都是誇的。

    這回不僅沒把髒水潑到那王家小子身上,還白白幫人家揚了名!

    那王家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都被人參了,還能玩出新花樣來,愣是往他們手裡塞了一本《洛陽旅遊指南》。

    同樣是兒子,怎麼人家十四歲就考了狀元、當官做事幹得如魚得水風生水起,他們生出來的就是敗家玩意?!

    別看這幾個勳貴衝動是衝動了點,但他們揍兒子揍得很及時,也很能豁出臉去。第二天上朝時他們第一時間紛紛哭著認錯,表示是孩子坑爹,他們沒有瞭解實情就替兒子上告,實在糊塗!

    這就是台諫特別討厭這群勳貴的原因了,這些靠著皇親國戚身份位列朝班的傢伙忒不要臉,說哭就哭,說耍賴就耍賴,毫無風骨可言,簡直和不知禮義廉恥的暴發戶無異。

    與他們站在同一班次上朝就很讓眾人覺得恥辱,若是官家再對他們好一些,把他們提拔到前面去,很多人就要捋起袖子開噴了!

    可對於這種無賴行徑,台諫的人也無計可施,人家都認錯認罰,並且親自揍得兒子鼻青臉腫下不了床了,你還想怎麼樣?

    台諫諸人對視一眼,只能集中火力炮轟駙馬李瑋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8
第一一二章

    王雱一通騷操作, 甩掉了身上的鍋, 駙馬李瑋卻倒了大黴。誰叫你是領頭的, 還沒個睿智點的家長提前給你一頓揍?

    上回李瑋與福康公主的破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原因很簡單, 福康公主夜叩宮門, 宮裡還給她開了門, 讓她入宮尋人哭訴。台諫覺著這事不合規矩, 你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麼能連夜開宮門呢?萬一有人藉機傷害到官家怎麼辦?

    反正當時台諫就是一通狂噴, 噴得當日守宮門的人全部挨了罰,又開始噴福康公主府中的人辦事能力差沒法替公主分憂又沒攔下公主。

    福康公主與駙馬不和的事也鬧得人盡皆知了。

    這事兒擱在尋常勳貴家中,要麼是叫人去把女婿打一頓,要麼是把女兒接回娘家幫女兒和離。

    可官家生性寬仁,愛好是和稀泥。

    最典型的例子是,慶歷年間大宋與西夏交戰, 遼國想趁火打劫,要求大宋割地求和。

    當時朝中無人敢當使臣出使遼國,宰執呂夷簡和富弼不和,當眾推薦富弼。富弼沒有推拒, 也當場表示願意去。

    這一去就是兩趟, 第一趟是談條件, 第二趟是送正式國書,等同於正式簽訂雙方協議。

    富弼第二趟出使前, 要求在上面增加三個條件, 官家也同意了。結果走到半路富弼一看宰執那邊準備的國書, 上頭根本沒加上他說的三點!

    富弼氣得倒回去問官家是怎麼回事,到時國書與口述內容不一致,遼國那邊生出疑心誤了和談誰負責?當時富弼的岳父晏殊也位居宰執,打圓場說呂夷簡應該不會為了私怨耽誤國事。富弼當場罵晏殊是“奸佞”,要求官家追究晏殊和呂夷簡的責任。

    官家卻只是叫人重寫一份國書,送富弼再次出發使遼,並沒有追究晏殊兩人。

    擱在國事上官家愛這樣和稀泥,擱在家事上也是這樣。

    官家生母早亡,他痛惜生母無法享福,待生母外家十分寬容,連長女都嫁給了年長她許多歲的李瑋。一為這重關係,二為皇家臉面,上一次福康公主夜叩宮門之事鬧開時他只申斥了李瑋一番,而後勸說女兒好好和駙馬過日子。

    上次才鬧開不久,這回竟又鬧得朝野皆知!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官家聽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台諫彈劾,把李瑋這駙馬的黑歷史洋洋灑灑列了一長串,心裡頓時憋了一股氣。散朝後他思量再三,去尋了曹皇后。

    曹皇后出身將門,性情颯爽。這些天她也聽說了駙馬鬧出了什麼荒唐事,見官家有所動搖,便勸官家將福康公主接回宮中暫住,免得再受什麼委屈。

    官家點頭,認同了曹皇后的提議。

    傍晚福康公主便入了宮,李瑋也被發配去外地當知州,這場並不圓滿的婚姻已經名存實亡,只差一紙和離書。

    ……

    二月初,冰消雪融,春寒已盡,百花爭妍。御史台諸官陷入了激烈的討論之中:西京洛陽入春之後可能會有大動靜,該不該派人去出差監察監察?若是要派人去,那麼該派誰出差呢?

    討論重點主要放在後一個問題上。

    一般來說,這年頭出差舟車勞頓,並不舒服,許多人都不大樂意去。可這事不一樣,洛陽又不遠,幾天路程就到了,開春走水路說不定還能更快。

    所以,很多人都想去。

    沒辦法,王雱洗腦功力一流,即便他們不想去,將那本《洛陽旅遊指南》帶回家之後也會被蠢蠢欲動的家裡人央求著去看牡丹。這不,御史台裡面就開始內部討論:這次到底誰去監察適合呢?你媳婦兒想去,我兒子也想去啊,憑啥就你去呢?!

    即便西京留守司那邊也有個御史台,可那不算數,那是養老的地方,和朝廷這邊派去搞監察工作的哪能一樣?

    御史台這邊猶豫不決,最終決定抽籤選人,一切看老天爺的意思!

    越是臨近三月,開封城裡往外走的馬車就越多,官道上碰到熟人一問,都是去洛陽的!聽說不少達官貴人的家眷都要去哩,他們怎麼能落後,他們也得去看看洛陽的牡丹花會!

    此時,一艘客船也從東邊徐徐往西駛,歷時小半個月抵達開封之後停了一日,又復轉道朝西出發,最終在二月底抵達洛陽。兩個年輕人帶著個年過七旬的老者下了船。

    那老者身形清瘦,精神矍鑠,正是在大明湖畔住了兩三年的柳永。

    王雱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碼頭候著,見人到了,大步上前去向柳永問好:“您可算來了!”而後他又轉向那兩年輕人,笑道,“你倆是來參加今年春闈的嗎?”

    “我不是,我和柳先生一塊過來的。”年輕人之一就是王雱在青州時的“同窗”馮茂,家中薄有資產,善於交遊,就是唸書不大行,“這傢伙年後就到了京城,不好意思來尋你,我找他他才說想跟著來一趟。”

    馮茂說的自然是學霸李元東,李格非他堂哥。李元東朝王雱感嘆:“當初我就知道你厲害,沒想到短短兩三年你就成了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這有什麼想不到的,我早想到了。”馮茂一臉自豪,“我還讓我爹把招牌改了,把我們家酒樓改成‘狀元樓’。當初你可是在那兒吃過飯的!”

    對於自己交上這麼個了不起的朋友,馮茂是非常得意的。

    這次馮茂過來,是因為他爹終於對讓他唸書這事兒死心了,讓他揣著錢過來洛陽投資。當初周文兄弟倆只是給王雱當跑腿了,周家嫂子就拿下了好幾樁大生意,馮父看出王雱是個有主意且重情義的人,便分割出一大份資產讓馮茂出來闖蕩。

    馮父與馮茂說了,若是虧了,便老老實實回家繼承“狀元樓”,早點生十個八個孩子,好讓他開始培養孫子讀書,不再指望他了!

    馮茂把事情囫圇著給王雱說了,表示這次過來就是為了跟著王雱干,有什麼值得投資的事千萬別忘了他的份。

    對於好友遠道而來當投資商,王雱自然非常歡迎,扒拉出幾個投資項目讓馮茂和跟著一起過來的管事商量去。

    李元東馬上要春闈了,連路上都勤勉地看書,在洛陽留不了幾日。王雱招待他們一行人用過晚飯,給李元東傳授了不少春闈和殿試經驗,讓他千萬不要慌,有疑問去方氏書坊找方洪,那邊有幫考生跑程序的經驗。

    身為學霸,李元東自然也是不怕考試的,但還是非常感激王雱的指點,小住兩日便獨自回京赴考去了。

    柳永這兩日沒與王雱呆在一起,他和女伎們開了個粉絲見面會,聽說王雱讓人創作了一出《牡丹亭》,當即討了台本看完,馬不停蹄地動筆修改了一些台詞和創作了幾首應景唱詞。

    王雱送完李元東才曉得柳永已經迅速進入狀態,不得不佩服柳永旺盛的精力。要是自己活到七老八十身體和腦子都還這麼好使,那可就太好了!

    台本修改過,戲又得重新排一邊,不過有原來的基礎在並不算難,還趕得及。更何況知道修改台本的人是柳永後,所有參演女伎都甘之如飴,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把戲排好、把曲唱好!

    若說王雱是女伎們心目中的新晉偶像,那柳永絕對是她們的白月光硃砂痣,永遠都沒人能撼動的精神坐標!

    王雱看完改過的台本,不得不感嘆專業的就是專業的,他們原本的台本只是劇情取勝,現在有了柳永操刀潤色,文學性有了質的飛躍,其中一些感情細膩、撼人心魄的詞句會大大提升《牡丹亭》的傳播度!

    王雱覺得有文學大佬在真的太好了,雖說他爹他們文學水平也不差,但是他們肯定不願意給他寫這些!

    王雱很是感動,天天給柳永噓寒問暖,陪著用飯陪著散步,煩得柳永沒好氣地趕他走。

    王雱唉聲嘆氣:“您在齊州的時候還寫詩文說想念我,這見著了吧您又嫌我煩,真是反覆無常!”

    柳永根本不想理他。

    三月初,遊人們逐漸抵達洛陽。馮茂臨時組建的旅遊社也培訓出了第一批導遊,有男有女,負責帶遊客們遊覽各個旅遊路線。這是馮茂主動挑的投資項目,別的實業他交給管事去琢磨。旅遊社這個他由衷喜歡干,送往迎來是他的長處啊!

    洛陽是得天獨厚的旅遊城市,很有旅遊業的發展空間。馮茂當初在青州時就參與過青州旅遊業的建設,對王雱那些手段理解得很快,沒兩天就進入狀態。

    馮茂這些天挑選一批願意幹這行的年輕夫妻和原來就兼職當“地陪”的當地居民,親自開班培訓,決意要在這個嶄新的行業裡闖出一番名堂!

    好友要創業,王雱自然給他爭取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什麼酒樓農家樂的團購價啊官方活動的票價減免啊。就這樣,大宋第一個旅遊社正式成立,風風火火地準備幹好第一票!

    這年頭出門旅遊的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窮游,包括但不限於年輕士子、落魄文生、方士苦僧;一種則類似公費旅遊,出差的、辦事的、休假的、歸鄉或赴闕的,途經名勝古蹟時都會停留一下,寫首詩紀念紀念。

    旅行社的主要客戶是後面一群,這些人通常手裡有閒錢,偶爾還拖家帶口,大多樂意花錢買服務。王雱仍然負責迎來送往工作,給馮茂好生推廣了一番,很快讓馮茂有了第一樁生意。

    有一就有二,隨著遊客增多,馮茂的旅行社漸漸變得紅火起來。

    三月中旬,洛陽的第一朵牡丹開了。牡丹花期約莫是十天,不算長也不算短,王雱找了批花匠搞項目,讓他們記錄這段時間的日照長短、溫度、水分等等條件,準備回頭搞個溫室進行統一栽培、統一移植,等明年再開花會時搞個大的!

    比如將花開日控制在官家過來遊玩那段時間,來個“百花齊放迎官家”之類的,多好的馬屁!

    《牡丹亭》也正式在牡丹花會上開演。

    女主角乃是前段時間的緋聞主角鴛鴛。

    王雱選了她,一是因為她演技確實不錯,有紅的潛質;二是因為彌補她受到驚嚇,讓她借此機會多賺點養老錢。

    當然,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只要宣傳說主角是鴛鴛,哪怕是為了看看緋聞主角也會有不少人願意掏錢買票!

    王雱的宣傳工作很到位,馮茂的旅遊社那邊又直接帶了幾個旅遊團過來看新劇,因此《牡丹亭》第一天開演就十分火爆,觀眾席上坐得滿滿噹噹不說,外頭還擠滿了圍觀的百姓。有些人有錢卻沒買趁早買坐票的都後悔不已,甚至帶動了馮茂的業務:報了這個路線的話可以直接入場,不用和人搶票!

    知雜御史呂景初幸運地抽到了來洛陽公幹的簽,三月初出發,來到洛陽時正好趕上《牡丹亭》開演。

    作為有公務在身的御史台成員,呂景初起初堅決拒絕這種娛樂活動的腐蝕,不過王雱說了,自己年輕,不懂事,不知道劇裡有沒有犯禁的東西,約呂景初一起去看看,好好兒審查審查。

    呂景初一聽,覺得是這個理,也就和王雱一道去了。這劇雖然講的是愛情故事,不過背景設定很新穎,劇情也非常吸引人。

    呂景初乃是御史台的人,可聽著劇裡的條條框框也覺得過分了點。女孩兒就不是人嗎?自家女兒在家可是寶貝得很的,便是不許她出去,那也是怕遇上拍花子,斷沒有把人一直拘到出嫁那日的道理。

    還有纏足,得益於王雱傳授的精妙化妝術,再加上完美的舞檯燈光效果,演出者纏畸形的腳給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甚至可以說是巨大的心理陰影!

    這樣的腳還怎麼走路?

    若是所謂的端莊嫻雅是建立在這上面的,那他寧願自己的女兒沒這份端莊嫻雅!

    看著劇中的女孩兒香消玉殞、鬱鬱而終,呂景初甚至替她鬆了口氣,那樣活著可不比死了還痛苦?作為一個專門用各種規矩噴人的御史,呂景初甚至沒想著噴她夢見情郎,過著那樣的生活,做個夢怎麼了?

    看著連上面派下來的御史都隨著故事發展而流露或憤怒或悲傷的表情,王雱知道這一出《牡丹亭》算是成功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9
第一一三章

    看這出牡丹亭的人, 有衝著鴛鴛去的, 有衝著風花雪月去的, 有衝著王雱等人的面子去的。可在看完第一齣戲之後, 沒有人討論鴛鴛的相貌, 沒有人討論戲里美好的愛情, 幾乎每個人都紅著眼離開。

    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令人傷心,也太令人恐懼。尤其是到場的女子, 她們或是在父兄陪伴下出來遊玩、或是由夫君陪同下出來散心,本來只是好奇來看一看,看完一出後卻不願意走了,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來的內容,更希望杜麗娘能夠沖脫束縛,過上自己的生活。

    對比之下, 她們過得多好!

    原本出門前兄妹間、夫妻間鬧了點小矛盾的,離開時都冰釋前嫌了,父兄丈夫心疼自己女兒妹妹妻子,女兒妹妹妻子也感念父兄與丈夫的好。至於風花雪月本該被抨擊的低俗與不堪, 那是任何人都沒有提及半句的, 反而都在討論“封建教條害死人”“這該死的封建社會”。

    沒錯, 這劇開始時提了一嘴封建社會的概念,說故事發生的社會是令人痛心的:那是一個封閉的社會環境, 對外弱勢、對內強橫, 關起門來千方百計折騰自己人, 拒絕睜開眼睛看世界,拒絕接受新鮮事物、新改變,泥古不化、固步自封,試圖將任何尋求進步的苗頭都掐滅在搖籃裡,以維護自身的利益。

    對於目前的宋朝人來說,這樣的社會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他們不缺開放與自由,他們積極接受與推廣新事物。即便也講究禮數,即便也有這樣或那樣的禁令,但都不是戲中那樣的“封建社會”。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便能想像出這樣的社會將來會變成什麼模樣。

    世界是變化的,是不斷發展的,別人都在往前走,你不走了,你就會變成落後的那個。

    落後就要挨打!

    西京國子監的監生們有減免票價優惠,要求他們趁著休沐日去看《牡丹亭》。梅堯臣本來是想幫王雱增加點人氣,沒想到開演當天火爆至極,西京國子監監生佔了不少座位,反而還讓王雱虧了票錢。

    梅堯臣繃著臉想了一晚,又給監生們佈置論文任務,題目是,假如封閉國門會發生什麼?

    梅堯臣當然不可能讓監生們寫《牡丹亭》這個愛情故事的讀後感,那會讓台諫官員把他往死裡噴。但是他看完《牡丹亭》,發現“封建社會”這個概念很有探討意義,閉關鎖國、固步自封會有什麼後果?

    大宋是不禁止文人、學生們議論國事的,你有獨特見解的話還可能被舉薦上去獲得一官半職!梅堯臣扔出這麼個課題,一點都不慫,即便有人開噴,他也能說“我這是在說假如,你這麼激動做什麼,還不讓人假設一下嗎”。

    梅堯臣佈置完課題就讓監生們外出去調查市面上哪些東西是舶來品,哪些外來的東西改變了大夥的生活,哪些創新的事物養活了千萬百姓。

    王雱忙活完了,想起許久沒找他梅先生抬抬槓,尋了個傍晚溜躂過去,才曉得梅堯臣不聲不響又在幫自己大忙。

    他只是小小地埋了個伏筆,梅堯臣居然給挖出來了,不僅挖出來了,還給放大許多倍,讓監生們去深挖內涵、廣泛討論!

    王雱暗搓搓假借封建社會這個概念提了個後世閉關鎖國的事兒,就是想在刷一把對外開放的重要意義,跟慫恿沈括創作《黃金國》一個道理。《黃金國》熱銷時他還遠離朝堂,不曉得朝堂上有沒有人看過,更不曉得他們有沒有討論過開海運問題。

    大宋雖然有海禁,但是官方帶隊出海沒斷絕過,走私商賈也屢禁不絕。朝廷上討論開海運還是繼續禁海運,主要矛盾在於官方的壟斷利益不能丟,以及一些目前獨佔海利的人不願意別人來摻一腳。

    只有官方能帶隊出海的話,海上探索的工作就會進展緩慢、範圍侷限,往來的永遠是固有航線和固有邦交國。

    官方想要去探索更遠的、更開闊的海域,可能先得在朝堂上討論個十年八年,然後花個十年八年改進造船技術,花個十年八年討論選哪些人去。若是這時換個人當皇帝或者換個人當宰相,又得重新開始討論個十年八年,如此循環……或許有點誇張,但事實就是如此。

    自古以來能給歷史帶來巨大飛躍的轉折,往往是由利益與慾望驅使的,為了重利,為了榮耀,為了權勢地位,許多人連命都不要!而許多改變世界的壯舉,正需要那些不要命的人才能完成。

    而單純的責任與義務,往往最容易讓人懈怠。

    王雱本來只是想先埋下點線索,潛移默化地影響影響眾人的觀念,好讓將來能尋求到更多助力。沒想到梅堯臣居然這樣敏感,戲中只是提了一嘴的暗樁居然一下子被他給發現了,還擴展成課題佈置給監生們去完成!

    王雱只差沒握住梅堯臣的手感動地說“知己啊”。

    他可清楚這樣幹會有什麼後果了:梅堯臣會臭著臉把他轟出去!

    王雱沒說什麼感謝的話,改為積極討論還可以怎麼折騰監生們,給他們多找點事做。

    王雱驕傲地說:“這方面我最有經驗。”他給梅堯臣介紹自己在鄞縣時怎麼給他樓先生出主意,在青州時怎麼給屠先生他們出主意,在鄆州時又怎麼給他未來岳父出主意。總之,他走到哪禍害到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梅堯臣一聽,其中一些鬼主意特別耳熟,不就是地方經驗上報到朝廷,朝廷又自上而下推廣到各州官學的一些舉措嗎?當初他們剛到國子監時,還討論過這些主意到底是誰出的,有用是有用,就是太折騰人了!

    梅堯臣聽著罪魁禍首十分得意地陳述著自己的豐功偉績,一開始還有些吃驚,後來則一臉木然。

    趕走積極拉他帶著整個西京國子監一起搞事情的王雱之後,梅堯臣提筆刷刷刷地寫起了稿子,將王雱剛才提到的“光輝往事”都給寫了下來。

    寫完後梅堯臣檢查了一遍,覺得內容詳實,字句工整,滿意地封好叫人送去開封,最好趕在二十號前給《國風》投稿。他是《國風》的創始人之一,投稿可以走特殊通道,應該趕得及上這個月的新刊!

    梅堯臣很期待《國風》這篇文章刊出後王雱會是什麼表情。

    王雱可不知道梅堯臣寫了篇堪稱“王小雱坑人記”的文章,將他從小到大禍害各地官學的光輝事蹟都給賣了,他為了進一步給洛陽這邊打廣告,寫了篇稿子投去《國風》,吹一發“洛陽不僅春天美,夏天也很美”。

    然後這廝還打了個廣告,表示“我在洛陽修了個大講堂,今年夏天開始會定時請洛陽退休老幹部們開展專題講座,有興趣的都來旁聽啊”,後頭列了一個兩個三個講座課題,看著都賊吸引人。

    《國風》編輯部有幾個編輯調動到別處了,換了批新鮮血液,不過范仲淹還在那坐鎮。

    眾編輯看了梅堯臣的稿子,都感覺質量上乘,還很有意義,能讓人知道誰在背後提了這麼多寶貴的建議。楊直講還拿著稿子去和范仲淹核實,問那些建議是不是真的是王雱出的。

    得到肯定答案之後,楊直講算是明白王雱以前在國子監時為什麼時不時會流露出一絲絲無奈表情,原來是因為挖坑坑到了自己!

    梅堯臣的稿子被一致通過了。

    王雱那篇稿子就有點爭議了,《國風》編輯部的人都知曉王雱前段時間給朝中上下官員送自辨摺子復刻本的“壯舉”,一看這稿子就感覺這傢伙在借《國風》打廣告。

    可是,這稿子質量確實很不錯,要是不讓它刊出,所有人都覺得可惜。可要是讓它刊出吧,又感覺《國風》被這傢伙給利用了!

    眾編輯爭執了許久,最終決定遞上去讓范仲淹來決斷。

    范仲淹能怎麼決斷?那當然是內舉不避親,直接幫王雱登了這篇廣告。

    相信看《國風》的讀書人,很多都會對這個消息感興趣,早早騰出時間去洛陽遊歷順便佔座聽專題講座。

    一如范仲淹所料,許多人看到王雱的洛陽旅遊硬廣之後都開始籌備起洛陽之行來。光是去遊玩的話,對讀書人來說吸引力不大,畢竟他們的當務之急是讀書和科舉。可是有名宿大儒講學就不一樣了,他們去聽一聽說不定可以茅塞大開,一舉金榜題名!

    別管這想法現不現實,反正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梅堯臣那篇文章反響更大,不少人看完之後回憶一下自己這些年水深火熱的生活(或者正在享受的水深火熱的生活),頓時掩卷大罵:“天殺的王元澤,原來都是你出的主意!!!”

    這時候他們忘記了拿到王元澤版《九經綱要》時的激動與感激,只想著找到這傢伙,然後,群毆他一頓,讓他知道給夫子們出主意坑害芸芸學子是要遭報應的!

    王雱這會兒還在帶著人統計這一季度洛陽的客流量會翻幾番、估算一下客流量帶動的稅收能不能翻倍,感覺美滋滋啊美滋滋。等《牡丹亭》最後一出演完了,他才拿到開封那邊送來的新一期《國風》。

    看到廣告刊出了,版面還挺靠前,王雱很是欣慰。他范爺爺現在還是主編呢,大篇幅廣告說登就登,不花錢還有稿費,多爽!

    等翻到下一版面,王雱的笑容就凝滯在臉上。

    太過分了!

    自己人互坑就互坑,為什麼跑去《國風》上揭他老底?!

    不知道《國風》的讀者很多都是正在被坑害或者剛剛被坑害完的一代人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9
第一一四章

    王雱最近的生活過得頗有些水深火熱, 他給司馬琰寫信抱怨他梅先生幹的好事。

    自從《國風》刊出了他梅先生那篇“王小雱坑人記”, 他每日巡查時就成遊學士子們的觀光景點啦, 每天他頂著烈日豔陽在忙活, 那些傢伙就自帶一張小馬扎, 坐在一旁對他指指點點, 看他辛苦跑腿。有一次可險了, 他經過一條幽暗的小巷子時差點被人套上麻袋,拖進去打一頓。

    這些傢伙, 真是無法無天啊!

    更慘的是,蘇軾他們也寫信過來指責他。他們被坑又不是一次兩次,多幾次又有什麼所謂呢?他們可是無話不談的好友,怎麼能為了這種小事生出嫌隙?

    不應當啊!男兒大丈夫,要有心胸,要有肚量!

    最過分的是沈括, 他在南邊種菜,哦不,種油菜,改造榨油工具, 居然不忘叫人幫他買一本《國風》在田壟間讀完!

    他沈括好歹也是想轉投科學懷抱的准理科生苗子, 怎麼能對早就畢業遠離了的文科院校唸唸不忘?應該邁開大步子往前走才是。

    王雱給他阿琰妹妹寫完信, 又讀起底下的人新送來的信。這些信裡還有呂希純寫的,呂希純兄弟幾人少時是從邵雍, 聽說邵雍要開專題講座, 決定請假過來支持邵雍, 反正簽判之職也沒有什麼需要他忙活的,正適合帶著兄弟過來洛陽玩玩。

    同年要來,王雱這半個地主自然要好好接待的。看到呂希純能請假來玩,王雱頓時受到了啟發,麻利地讓人給離得近的同年們發了帖子,統一邀請他們夏天過來玩耍。

    能坑一個是一個,等回頭人過來了,他可以順便給他們張羅幾場青年講堂嘛。這一個兩個長得可俊,又那麼有才華,怎麼能不展示展示?沒選題也不要緊,人來以後他可以給他們啟發啟發,保證隨隨便便就可以講上一整天!

    王雱說幹就幹,馬上找人去跑腿,務必在盛夏來臨之前把帖子送到臨近州縣的同年們手裡。

    御史呂夏初看完《牡丹亭》的所有場次就回去了,這個月朝中風平浪靜,沒人彈劾王雱,很叫王雱失望。台諫的人也太精明了,只給他打了一次廣告就不願再義務幫忙!

    好在馮茂這小胖子最近越干越有想法,還為他的旅遊專線搞了新動作:他把牛車馬車都粉刷一新,專為商賈之家設立的路線,畫的是大朵大朵的洛陽牡丹圖,一看就很有富貴意象,喜慶;專為文人設立的路線,那就是畫些梅蘭竹菊之類的,一看就雅緻得很。還有低調的、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眷車,便於一攬沿途風光的敞口車等等……總之,只要你有錢,沒有你買不到的服務。

    許多人乘船而來,下船後便能看見馮茂的旅遊社招牌,買到詳盡的《洛陽旅遊指南》,什麼都不用想,只管吃喝玩樂就是,玩得非常舒心。也因此,在口口相傳之下,前來洛陽遊玩的“回頭客”越來越多了。

    王雱在心裡慨嘆一番,繼續在一干遊學士子的盯梢下積極乾活,時不時還把這些士子抓過來當壯丁,給西京文建工作充當志願者,反正是免費的,不用白不用!

    五月中旬,王雱被梅堯臣叫去了。西京國子監監生少,工作量也小,梅堯臣身體不太好,是被安排過來這邊休養了,底下的事有張載去跑動,他反而清閒。

    一閒下來,梅堯臣文人心性上來了,準備著書。

    這段時間他沒怎麼挑王雱的刺,干的就是閉門整理文稿。自從科舉頻頻失意,被拒在官場門外多年,他便終日研讀古文、沉醉其中。

    好友歐陽修喜愛韓愈,他則喜愛柳宗元,他晚年的詩也多學柳詩。這時代能盡得天下書而讀之的人畢竟是少數,即便唐朝距今並不遠,也並沒有多少人能熟知柳宗元詩文。

    就拿前兩年開封那場“唐朝三大詩人”活動來說,梅堯臣後來去看了,柳宗元連前十都沒進,壓根沒影!

    這畢竟是梅堯臣的私人著作,要他公器私用直接在國子監印書所印,梅堯臣沒那個臉皮。是以梅堯臣把文稿整理完了,便將王雱尋了過來,讓王雱給送去方氏書坊那邊去。

    相處久了,梅堯臣早看出王雱與方氏書坊那千絲萬縷的關係了,這才會把稿子給他。

    梅堯臣同時給的,還有另一疊“優秀作文選集”。他上次佈置下去的課題結題了,學生們調查出很多有趣的東西,充分展示了海路、陸路對外貿易的重要性。梅堯臣相信有了這些材料,王雱能玩出很多花樣來。

    王雱歡歡喜喜地抱著兩份文稿跑了,回去讀梅堯臣寫的《柳宗元詩選》。一看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書名,王雱挺想給改一個,想到梅堯臣的臭臉又忍住了。

    讀完稿子,王雱才知曉身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竟又是一個搞變法的,就是運氣不太好,搞到一半皇帝沒了,新皇對他們這些變法派很不信任,直接把他貶到邊遠的永州去,並且下旨表示再不會讓他回朝。

    為了讓柳宗元的詩更容易讓人接受,梅堯臣還用上了對比手法,把柳宗元和杜甫擺在一起對比,展示他們都是在遭遇坎坷之後文風嬗變,真正淬煉出成熟的、動人的獨特風格。

    這就是捆綁營銷啊!

    王雱腦內看稿子的過程中已經腦補出不少宣傳標語!

    也是讀完梅堯臣的稿子,王雱才發現柳宗元也寫了那麼多後世耳熟能詳的篇目,比如九年義務教育裡的古文就有《黔之驢》《捕蛇者說》《小石潭記》,詩詞也不少名句,比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等等。

    除了這些短小詩文之外,柳宗元正職是搞政治的,會寫一些政治論文,比如他寫了篇《封建論》,抨擊分封制是“私天下”,秦之後的郡縣制才是“公天下”。總之,就是明晃晃地寫“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封建大大地不好,反對開歷史倒車,堅決擁護中央集權制度。

    看到柳宗元參與永貞變革後下場那麼慘,王雱心有慼慼,連夜幫梅堯臣把這兩篇稿子整理排版搞封設,叫胡管事送去印坊打樣給梅堯臣瞧瞧滿不滿意。

    梅堯臣自然是滿意的。

    他只是想把書印出來讓人瞭解瞭解柳宗元其人,推廣柳宗元沖淡平和的詩風,至於這書的銷量會不會火爆,他根本沒去考慮過。

    既然梅堯臣表現出“一切隨你折騰”的意思,王雱就自由發揮地寫了個營銷方案讓胡管事派人連著稿子帶去給方洪了。

    方洪和王雱合作已久,一看就曉得王雱是要大推這書,當即讓底下的人騰出手來按照王雱給的方案開始執行。

    這個時候呂希純他們已經抵達洛陽,與王雱一道去見邵雍。

    看著王雱熟門熟路地陪邵雍去菜畦裡摘了新鮮蔬菜,又捋起袖子料理起從山民手裡買來的山雞,儼然一副主家待客的架勢,呂希純兄弟幾人都有點懵:到底誰才是邵雍的學生啊?這傢伙到哪都這麼能來事的嗎?

    邵雍倒是習慣了王雱這架勢,一臉的淡定。不淡定不行,王雱隔三差五就跑來他這邊“度假”,說是城裡車馬太喧囂,他需要來沉澱沉澱,嘗嘗山中野味,以免自己被污濁不堪的俗世給污染了。

    邵雍覺著是王雱這小子去污染別人才對。

    別看邵雍隱居山野,他可是開班授課的,門下弟子不乏呂希純這樣出身官宦之家的類型,也不乏洛陽名門大族子弟。他這裡的消息並不比外面的人淤塞,外頭有什麼動靜他都是知曉的。

    邵雍善治《易》一經,早年沉迷道學,對卜算有些心得,只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這卜算之術遇到王雱便不靈驗了,幾乎算不到任何與王雱有關的事。

    他那卜算之學,與其說是真的靠卜算,不如說是靠推斷與觀察。

    與他往來之人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權勢地位、或為香車美人,總之,總有弱處,也總有欲求。

    偏王雱不一樣,他分明喜好享樂,對吃喝玩樂隨便一道他都能說得頭頭是道。可這小子,叫人看不出他的軟肋何在,更看不出他真正在意什麼,只要他想,他什麼人都能親近、什麼事都能做。

    可以說,這世上鮮少像王雱這樣讓邵雍琢磨不透的人。

    正因如此,邵雍才會忍著這煩人的傢伙時不時登門騷擾。

    王雱可不管邵雍對著他琢磨什麼,邵雍在他眼裡那就是牛逼的人才培養專家,只要多往邵雍這邊跑,洛陽城裡許多年輕人他都能盡情使喚了。瞧瞧,這回呂希純不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嗎?

    王雱陪著呂希純兄弟幾人見完邵雍,把他們師徒倆的專題講座選題都給敲定了,心滿意足地回去讓人準備場地。

    洛陽城部分地皮與建築還在官府手中,王雱為了籌備講學之事早早改建了一處大講堂,這半年來一直在裝修呢,五月開始,這地方就正式開放了。

    講堂可以容納數千人,十分寬敞,為了讓講課的人可以輕鬆將聲音傳遍全場,整個講堂是王雱專門設計的,借用了一些後世用到的擴音技巧。

    張載過來試講過一堂課,恨不得天天帶著學生過來上課,感覺真是太棒了!

    對於這位不矜持的教育學家,王雱當然是選擇把講堂鑰匙交給張載,讓張載負責安排講堂日常使用事宜。王雱將邵雍師徒幾人要講的課題交給張載,讓張載幫忙按照定下的日期把講堂騰出來。

    很快地,王雱熱情邀請的同年們陸陸續續抵達洛陽,一場浩大的西京講學活動也正式揭開序幕。

    王雱的同年之中有一人叫程顥,他過來時還捎帶上了他在開封講學的弟弟程頤。王雱熱情地送了他們《牡丹亭》的套票,並且送他們一本梅堯臣的新書,嘆著氣說:“梅先生難得寫一本書,你們幫個忙看一看,回頭瞧瞧能不能給寫個推薦吧!梅先生身體不好,書賣不出去他會傷心的,唉,我這個當學生的只能幫他到這裡啦。”

    程顥和程頤如今都才二十出頭,還是面皮略薄的年紀,聽王雱這麼說自然一口答應下來。不過他們心裡都忍不住犯嘀咕:王雱這麼直白地說他老師的書賣不出去,要他們幫忙推薦給別人,真的不會挨揍嗎?

    事實證明,程顥兄弟倆的猜測是很有道理的。

    王雱逢人就說“我梅先生的書賣不出去,你們幫忙給推薦推薦”,一開始梅堯臣是不曉得的。直至呂希純去看他委婉地給他說了這事兒,梅堯臣才知道王雱幹了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怪不得最近許多人看他的目光怪怪的!

    這可把梅堯臣氣得腿腳都好起來了,抄起根棍子追得王雱滿園子跑。

    王雱覺得自己老冤枉啦!

    怎麼著?

    就許你坑我,不許我坑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09
第一一五章

    程顥兄弟倆拿了《牡丹亭》套票, 入夜後也沒什麼事, 便與同伴結伴去看了。他們來得巧, 正好趕上新一輪開演, 若是多留幾日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完。

    程顥與程頤看完《牡丹亭》的第一出, 離開時始終想著劇中提到的背景。

    那背景著墨並不多, 許多人甚至直接略過了, 程顥兄弟倆卻敏感地捕捉到劇中那個荒誕背景背後潛藏的東西:劇中看似偶然涉及的一些禮教問題,都隱隱在批判著什麼。

    程顥和弟弟都師從於周敦頤。他們的老師曾給他們講過《禮記》裡的話:禮者, 理也。

    所謂的禮義,指的就是他們所追尋的、無所不在的“理”。

    雖說他們兄弟倆很多想法都很一致,但差別還是有的。

    程顥認為人應該學會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才有機會尋求到“天理”,也就是孟子所言的“不動心”:富貴不淫,貧賤不移, 威武不屈。

    他希望用這樣的原則約束自己,追尋心中嚮往的“理”,並不強求與他人。

    他弟弟的看法是不一樣,他弟弟認為“上下之分, 尊卑之義, 理之為也, 禮之本也”,世道之所以會亂, 就是因為綱常不正。只有萬物按“理”運行, 才不會出現動亂。

    因此他埋首讀書, 窮究書中道理,入京只為秋闈;弟弟程頤雖與他一同入京,卻並未參加科舉,而是在開封開班講學,廣收門生。

    程顥知道弟弟的打算。弟弟是希望將自己的感悟、自己的思想傳播開去,影響更多的人。

    簡單來說,就是他只想用“理”約束自己,弟弟卻想用“理”約束天下人。

    可是看了這麼一出《牡丹亭》,程顥忽然意識到,便是自己也不一定能做到“滅人欲”,但凡是人,免不了都有貪慾、私慾、淫/欲,想要追尋天理大道,必然得摒棄過多的欲/望。可是人非聖賢,孰能做到無情無慾?

    若是當真有人把“天理”當做工具,壓迫女子,打擊士子,愚化百姓,世道會不會變得和劇中一樣扭曲呢?這並不是程顥想看到的,他相信弟弟也一樣。

    等把《牡丹亭》的套票一張不漏地刷完了,程顥深吸一口氣,對弟弟說:“正叔,我們得談談。”正叔乃是程頤的字。

    程頤抬起頭,對上了兄長認真的眼睛。

    自從看了《牡丹亭》,再去參觀了張載的“實驗室”、親自動手驗證過四周虛空處都有“氣”存在,程頤最近也多了許多紛亂的想法:如今的洛陽給他展現的是一種全新的風貌,處處新鮮、處處宜人、處處都讓人喜愛,就連他曾經最瞧不起的女伎,演出時所展現出來的敬業與美麗也讓他無法厭惡,甚至還讓他對“杜麗娘”這個虛構的女子產生了難言的憐憫與憐惜。

    這,怎麼可能!

    程頤有些失神地說:“好。”

    ……

    雖則被王雱的強行推銷鬧騰得有點沒臉,梅堯臣對《柳宗元選集》的銷售量還是很滿意的,還應王雱的邀請籌備了一次專題講座,專門講解柳宗元的詩以及教人如何寫好詩賦。

    這套路王雱非常熟悉,不就是開講座賣書嗎?王雱叫人把一溜廣告打出去,要多浮誇有多浮誇,要多吸睛有多吸睛,還讓人給做了個梅堯臣的等身立牌,說是給慕名而來的人指路用。

    梅堯臣過來時見到講堂外的佈置,差點沒昏厥過去,這都什麼東西?

    王雱還拿了個軟綿綿小掛件給梅堯臣獻寶:“先生您看啊,這是這次買書的贈品,在京城時很多人看見我們上回做的擺件都很羨慕,也想要得很。可惜那套擺件是典藏版,旁人想要也要不著,絕版了!這一回,我就讓人做了一批可愛小掛件,買書即送,可以隨身帶著,想要回憶您的諄諄教誨時就拿出來看一看。”

    梅堯臣看了眼那表情凶萌凶萌的軟綿綿小掛件,額頭青筋跳了跳,罵道:“滾,趕緊滾!”他覺得這小子就是老天派來折騰他的,自打他上次給《國風》投稿揭了他的底,這小子就沒消停過!

    王雱麻溜地滾了,免得梅堯臣真給他噴火。

    一把年紀了,氣壞了身體多不好!

    王雱越想,越是覺得自己尊老愛幼、尊敬師長,又乖又聽話,又聰明又貼心,妥妥的大宋好學生。

    自從入夏之後,洛陽的講學就沒有停下來過,一開始只是洛陽的退休老幹部們出來搞專題講座;後來年輕一輩也出來各抒己見,展現自己的各種新鮮想法;入秋後,王雱還組織了辯論會,選定論題,雙方激辨;若是還不盡興,大可來個舌戰群雄,一個人幹翻全場。

    不管是來開講座的、來聽講座的還是來參加辯論會的,這段時間都鬥志昂然,給自己的論題投入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他們要麼怕自己墮了往日威名,要麼想要一鳴驚人,要麼是單純覺得“不管怎麼樣我必須要贏”。

    一時之間洛陽學風大盛,走在茶坊酒樓之中,大多數人都是在討論學術問題,偶爾還會因為雙方論點不和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直接約幾場場外辯論!

    對此,王雱非常滿意。

    討論得越激烈,書就賣得越好,書賣得好,就可以帶動一系列出版業相關的業務,包括刻書的、印刷的、銷售的、做周邊的等等!

    來的人越多,逗留越久,對飲食業、服務業、娛樂業的好處都是大大的有!

    反正馮茂悄悄找王雱得瑟,他最近賺翻了,短短幾個月就比他爹開的狀元樓還賺錢!

    王雱對此非常滿意,忙碌大半年,為的就是讓西京這邊的府庫充盈一些,好讓他有閒錢幹活。洛陽接連不斷的“講學活動”一直持續到臨近秋收,王雱就和自己請假過來的同年郟亶一塊實地考察河南府交錯相通的水網。

    河道跑久了,免不了會有點毛病,比如淤堵了,比如河堤缺了,比如有的地方缺水有的地方容易澇、得人工挖點去渠引流等等。

    王雱準備出去溜躂時想起了同年郟亶的興趣愛好:興修水利。

    他一琢磨,乾脆叫上郟亶一塊去看看,好培養培養這個極好的同行苗子,將來真要搞什麼大工程也能有個好助手!

    王雱當即給郟亶修書一封。

    郟亶聽說王雱準備搞水利這塊,二話不說請假過來,直接和王雱約在半途中見面,免得王雱在洛陽空等太久浪費時間。

    見著了王雱,郟亶無比羨慕地說:“你就好了,感覺一天都沒閒下來,我們想做點事還沒人樂意讓我們去做。”

    王雱道:“是吳爺爺待我好。”

    對於上官不給分下去的新科進士安排事做,王雱還是挺理解的。

    他們這些新科進士就相當於實習生,哪怕接受過崗前培訓也沒什麼實際經驗,誰都不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們辦。再說了,真要辦事肯定得分權,這權原本是攥在上官手裡的,人家和你又不熟,憑什麼分你?

    是以郟亶和呂希純他們就很閒,請個十天半個月長假都沒人會在意。

    郟亶也知道遇到好的上官確實要靠運氣,所以沒抱怨什麼,積極地陪著王雱一起去各處考察,希望學學王雱獨特的測繪技術。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0
第一一六章

    古人以水之北、山之南為“陽”, 古洛陽因多在洛水之北而得名。洛陽盆地之中孕育過數朝古都, 夏商周漢魏都曾定都此處。

    一般而言能成為都城的地方都不能缺水, 因此洛陽一帶水系豐富, 主要河流有伊水、洛水、瀍水和澗水, 隋朝開了永濟渠之後, 洛陽更是成了南來北往的水上交通樞紐, 堪稱是“瀕河倉廩”。

    也因此,這一帶古往今來都不缺水利工程, 需要王雱搞大動作的地方反而少。

    兩人也沒帶幾個人,只領了幾個精於算學的人在河道周圍測繪,時走時停,一手實測數據,一手調閱各地縣誌。即便城中事務忙碌,王雱仍會定時下鄉走動, 各縣大小官吏都與王雱頗為熟悉。

    無論見到的人身份如何、年紀如何,王雱一概不端著架子,唯一一點就是在吃上面不肯將就,總要尋最好的。時間久了, 眾人也摸清了他們這位狀元郎的性情, 見他來了便說自己最近得了什麼新鮮吃食, 邀他去家中用飯。

    郟亶一路與王雱同行,跟著王雱探尋了一些古都舊址和古時的工程遺址, 手上攢了不少與王雱一同畫出來的測繪圖, 感覺獲益匪淺。

    從前與同窗、同僚出行, 郟亶總覺得不得勁,要他臨場吟詩作對更是痛苦不已,與王雱一同出行卻不一樣,沒那麼多虛頭巴腦的講究,捋起袖子就是干,特別爽快!

    更重要的是,郟亶發現與人多交流交流,能發現很多容易被忽略的東西。

    別人怎麼樣郟亶是不清楚,反正王雱走到哪裡都像有人專門給他遞消息一樣。

    郟亶離開時帶走一份測繪圖和相關資料,準備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對於這種勤學肯幹的好苗子,王雱自然歡喜,臨別時又傳授郟亶一些找事幹的訣竅,一言以蔽之,搞事搞事搞事!沒有人不想要政績,只要找對了路子,永遠不愁沒事做!

    郟亶很是受教,不捨地與王雱分別。

    王雱揣著洛陽週遭需要動工的規劃圖在渡口乘船回洛陽。

    秋天農忙時節過去後河道就得開始清淤,完成這項工作之後,其他事也得緊鑼密鼓地跟上才行。

    王雱帶著種種考慮上了客船,不想竟碰上兩個有些眼熟的熟人:好些年前那對被他忽悠著帶走一本填字遊戲的父子。

    那小孩今年約莫十一二歲左右,兩隻眼睛烏溜溜的,很是精神。

    見到王雱,小孩顯然很驚喜,直接從他爹身邊跑開,興奮地蹦到王雱身邊叫喊:“是你呀!”這明顯是也認出了王雱,不知是怎麼回事,這小孩見著他就格外親近。

    王雱對乖孩子挺有耐心,想著船上未免寂寞,便朝小孩的父親行了個禮,坐下與小孩說起話來。

    這回兩人交換了姓名。

    小孩叫趙仲針,這回是隨他爹趙宗實來洛陽玩的,沒什麼戒心,不等王雱問什麼就噼裡啪啦地把自己的事情都交代了:包括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來幹什麼等等。

    聽到這兩人姓趙,王雱在心裡琢磨,這兩人莫不是宗室子弟?

    想要在朝廷混,王雱自然做過功課:太宗那一系目前按元允宗仲士排輩,“宗”應該是太宗曾孫一輩,而“仲”正巧是太宗玄孫一輩!

    一聽他們父子倆的名字,王雱就知道這兩人是宗室沒跑了。

    王雱心中有了猜測,卻也並未避如蛇蠍,仍是忽悠趙仲針玩點小遊戲,哄得小屁孩對他又是喜歡又是崇拜。

    到下船時,趙仲針屁顛屁顛地跟在王雱後面跑,想繼續和王雱一塊玩兒,結果被他爹一把攔下。

    趙宗實朝王雱露出個滿含歉意的笑,對王雱道:“我們還有別的事,不能和你一道走了。”

    王雱知曉對方肯定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沒有多留,與小屁孩趙仲針道過別便走了。

    趙仲針可捨不得王雱了,可又不敢違逆他爹的意思,只能巴巴地目送王雱離開,難過地轉過頭問他爹:“爹,為什麼我不能跟元澤哥去玩?”

    對上兒子黑溜溜的眼睛,趙宗實只能敷衍地說了幾句王雱有正事要辦、人家早早當了狀元郎之類的話。

    趙仲針一聽,不委屈了,反而兩眼放光,覺得他元澤哥真厲害,這麼小就當狀元郎啦!

    另一邊,王雱別了趙宗實父子兩人,心裡卻很清楚趙宗實為何要約束兒子和他保持距離。

    趙家宗室被限制得比較嚴格,雖然也能恩蔭封官,但絕對不會有實權,只是領個俸祿而已。即便派去當個知州之類的,也會特地派個通判下去,一干事宜都由通判解決,宗室只管領俸祿便是。

    不僅宗室如此,外戚也差不多,要當官可以,只能當武官,不能當文官;非要當文官,那就乖乖當白拿俸祿的關係戶!

    朝廷可是明令外戚不得入“兩府”,也就是不給進中書省與樞密院,不能參與重要政務的決議,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外戚與宗室作亂的可能性。

    一般來說,文官體系的人也不愛和宗室、外戚往來過密,甚至還喜歡沒事噴噴他們來減壓,噴得越厲害,越能顯示文人不畏強權的風骨。

    在維/穩方面,趙家人幹得非常不錯,武官壓住了,宗室外戚也壓住了,更沒給宦官多少擾亂朝局的機會,用他們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士大夫這階層,甭管實際上要不要臉,明面上還是要把禮義廉恥立起來的,他們瞧不起武官,瞧不起外戚,瞧不起這瞧不起那,逮著機會就一頓狂噴;相互之間可能也看不順眼,逮著機會又把對方一頓狂噴。所以,有他們在,朝局看起來非常平和,讓人很有安全感。

    不過,政治上是穩了,經濟上難免出點血。宗室外戚發展至今,每代少說也有好幾萬人,每年要給他們發豐厚的俸祿,又怕他們得了實權堅決不給他們去辦事,逢年過節搞祭祀擺祖宗時還得給他們發一大筆賞賜。

    這等於白養著一大批啥事都不干的關係戶。

    這批關係戶還不止不干活那麼簡單,他們有錢,有關係,所以可以買田買地僱人做買賣,各地許多土地如今怕是都落在他們手裡了。

    王雱這一趟出去,就知曉了不少田地是誰家的,裡頭又藏著多少隱田。

    沒辦法,他一般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大致估算出具體面積,以前他出去跟項目時很多人都說他的目測能力比掃瞄儀還厲害,掃瞄儀還得通電呢!

    只不過即使知道了有人瞞報土地、偷稅漏稅,那也不是王雱能處理的事,你處理了一家,立刻會有千千萬萬家人會把你恨上,誰叫你讓我擔心得睡不著覺?

    王雱琢磨著,既然這些人有錢有地,不如攛掇他們掏錢幹點啥。

    王雱這還沒琢磨出來呢,馮茂就找來了,活像受了委屈的小孩終於見到了家長!

    馮茂真是來告狀的,因為有人仿著他的旅行社開店了,旅行路線直接照搬就算了,還派人過來挑事,比方說找些潑皮過來調/戲他們的女導遊。

    本來他們培訓出來的導遊小娘子就是頂著壓力出來工作的,被這麼一鬧就都怕了,紛紛提出不想幹了,有她們丈夫干就好。

    導遊這工種原本也不是沒有,一些閒漢本就是干這個營生的,專給些外來人介紹洛陽風物。這部分人有一些已經被馮茂招進旅行社裡頭,有的卻沒被馮茂選上,平白丟了飯碗。

    就是這部分人經人一攛掇,就跑來鬧事。

    馮茂苦惱得很:“雖則府衙那邊讓他們蹲大牢去了,可城中永遠不缺潑皮閒漢,總這麼鬧也不是事兒。”

    事實上最可恨的反倒不是直接鬧的那幾個,而是那些專門在坊間散播流言蜚語的人,說那些個出來拋頭露面的女導遊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女孩,要不怎麼就跑出來幹這種迎來送往的活兒呢?那得接觸多少人?要是她們不守婦道的話,她們丈夫腦袋上得多綠啊?

    王雱找來周武讓他去查這事,周武道:“我早查過了,是劉家的人。”周武詳細地把情況匯報給王雱。

    這還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那學著馮茂做旅遊業的店背後竟就是劉姓後族的子弟。

    劉姓後族來頭不小,乃是已故太后劉娥的外家。

    官家登基時只有十一歲,不能處理政務,劉太后便成了大宋第一個垂簾聽政的太后。

    這位劉太后的經歷很是傳奇,她家道中落,被一個叫龔美的人收養;龔美夫人善妒,容不下劉太后,龔美便帶著劉太后外出賣藝為生。後來劉太后意外與真宗皇帝有了段姻緣,最終成了皇后、太后,龔美也改姓劉,成了劉太后的義兄劉美。

    劉太后掌權時出入規儀一度直追皇帝,官家雖因為生母與還政之事一度與劉太后生出嫌隙,但最終還是重歸於好,對劉太后外家十分寬厚,劉家可謂榮顯一時!

    上回和李瑋一起過來洛陽玩、被關大牢一晚還回去坑爹的人裡頭,就有一個是劉家人,叫劉高明。

    劉高明乃是劉美的孫子,二十出頭,生性衝動,要不然也不會不動腦子,自己幹了壞事還跑回去告狀。

    劉高明從小橫慣了,上回在洛陽栽了個跟頭,心裡很不服氣,他爹娘一把他放出門,他又跑洛陽來找王雱麻煩了。

    聽說馮茂是外來的,與王雱往來甚密,特意從青州那邊跟過來給王雱當“斂財代理人”。

    劉高明以己度人,自覺自己看得很準,王雱與馮茂肯定是典型的官商勾連,沒跑的!

    劉高明頓時把矛頭對準馮茂!

    要說經商天賦,劉高明自然是沒的,不過叫底下的管事依葫蘆畫瓢照搬馮茂那一套,再找些潑皮閒漢去馮茂那邊鬧事,劉高明辦得很是熟練。

    周武查到了這些,沒急著反撲,而是耐心等待王雱從外頭回來。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是很容易的,可周武總覺得王雱可能會另有打算,所以一直勸馮茂先穩住,等王雱回來再說。

    王雱聽了,露出愉快的笑容。他誇獎周武:“幹得不錯。”

    馮茂總覺得王雱那笑瞧著蔫兒壞,他沒周武與王雱之間的默契,急得抓耳撓腮:“你們到底準備怎麼做?”

    王雱道:“很簡單,前頭不是有幾個難啃的投資項目還沒人接手嗎?現在有人送上門來了,不坑他們一把怎麼對得起他們遠道而來的辛苦呢?”

    馮茂不太確定:“他們會上當?”

    王雱道:“試試又不吃虧。”他讓馮茂坐下,煮了杯茶,邊喝邊和馮茂說起全套計畫,什麼“搶來的東西最香”、什麼“凡是不能少了托兒”、什麼“到時你給我可著勁抬價”,聽得馮茂眼睛越睜越大。

    馮茂搖著頭說:“幸虧你不來行商,要不然可就沒我們什麼事了!”

    王雱淡淡一笑。

    投資這事就跟賭博一樣,隨著投入越多,越不捨得抽身。他們既然想盯著馮茂跟風搶生意,那就讓他們多跟跟,最好呼朋喚友來跟。眾人拾柴火焰高啊!

    王雱拍拍馮茂的肩膀:“他們那點小伎倆你別怕,有我呢。你好好琢磨,一定要引他們入坑。”

    坑人這事兒,跟王雱混久了都能學到幾招,馮茂當即志得意滿地回去琢磨怎麼坑劉高明他們。

    馮茂算是下了血本,把旅行社接的單子縮減了大半,做出十分蕭條的樣子。他人也憔悴了許多,終日在外頭喝酒買醉,看著就是商場失意的模樣!

    可沒幾天,他在拜訪過王雱後又精神抖擻起來,每天偷著樂,好像撿了大便宜。劉高明一打聽,聽說府衙要辦個特殊的招標宴,這招標宴上有許多能賺大錢的項目!

    還有些人暗中傳言,很多項目已經被王雱和馮茂內定了,別人只能競標他們挑剩的那些!不少人都言之鑿鑿,說馮茂喝醉後得瑟地透露了這事兒。

    劉高明腦子一熱,揣著錢就去和參加府衙辦的招標宴,瞅準馮茂投標的項目瘋狂砸錢。

    馮茂帶著一群托兒你一次我一次地抬價,還不時地朝劉高明露出挑釁表情,氣得快要放棄的劉高明又咬牙切齒地繼續跟價。

    不出王雱所料,劉高明掂量著光自己可能搶不贏馮茂這個王雱的“代理人”,還真拉了他那些狐朋狗友一起來搶項目。

    馮茂見價錢抬得差不多了,美滋滋地撤退,並在招標宴結束後去找王雱吃酒。

    入秋了,正是喝酒吃蟹的季節,王雱叫人溫了一壺酒,蒸了好幾隻肥蟹,與好友一起享用。他邊聽馮茂說起投標宴的事,邊慢條斯理地料理自己面前的秋蟹,感覺身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非常滿意地感慨:“真喜歡這些實誠的孩子。”

    有什麼比帶著錢、帶著朋友過來投資的熱心人士更讓人喜愛的呢?

    馮茂聽得一陣無語。

    按年紀算起來,王雱才是孩子好嗎?像上回被台諫噴到外地去的駙馬李瑋都已經三十幾歲了,劉高明這些人滿打滿算也有二十出頭,很多都當孩子爹了!

    王雱才不管這些。

    坑了劉高明他們一把,招標錢有了,工作崗位有了,他們家族還自帶技術人才,完美啊!

    王雱這邊愉快地和親朋好友們享用肥美的秋蟹,劉高明他們則興沖沖地回到家,和家裡說自己搶了個極好的投資項目,來錢可快了!

    各家一看,差點沒給自家傻兒子氣死,這都是些難啃的骨頭,哪裡賺錢喲!可是錢都投進去了,契約也簽了,毀契也不值當!各家長輩瞧見傻樂的兒子就腦仁疼,罰他們跪了兩天祠堂,派了管事跟著他們過去打理這營生。

    行,你說賺錢是吧,讓你忙活去,也省得整天胡作非為給家裡招禍!

    有些意識到自己兒子和人家兒子差距太大的,還特地派心腹管事登門拜訪王雱,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差不多一點,要錢要人都好說,別把我兒子坑太慘了,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王雱自認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也和這些人表了態:放心吧,有錢大家賺,只要來洛陽投資一準不會虧!

    臨近中秋,王雱請假回家過節,順便去催催上頭給洛陽撥款修河道。雖說洛陽財政暫時不缺錢,但是該朝廷發的錢怎麼能不討呢?

    王雱這一回去,又和官家敘了個舊。這一回京就能面聖的殊榮,在他的同輩裡算是獨一份了,王雱還是一點都不拘束,還和官家提了一嘴自己遇到趙宗實父子倆的事,好奇地問官家:“他們算不算您的侄子和您的侄孫啊?”

    官家初一聽王雱提的兩個名字,還以為王雱要和朝中眾人一樣勸他早立儲君,心中有些慍怒。可見王雱眼裡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官家又把慍怒壓了下去,與王雱禁庭中信步閒行,口中應道:“算是。”

    王雱何等敏銳,一下子察覺官家情緒變了,當即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說一些西京的趣事。

    到回了家,王雱沒等著他爹回來,便去隔壁尋司馬光說話。司馬光聽王雱問起趙宗實,細問他是怎麼回事。

    知曉王雱在官家面前提了趙宗實父子二人,官家還有心情聽他說別的事,司馬光才發現官家是真心喜歡王雱。上回范鎮追著官家提這事,差點被官家發配到外地去;范鎮也是硬骨頭,被官家斥罵之後更加緊咬不放,直接就指著官家鼻子罵他罔顧天下百姓,朝中怎可無儲君!

    王雱聽了,真心實意地心疼起官家來。

    這生不出兒子,也不能全怪官家啊!

    何況官家也不是生不出,而是生下來沒養活,現在官家都沒到五十歲,若是擱現代趕上開放二胎還都還能生呢!

    這逼著人認別人兒子當崽,還得把全部家產給這個別人的兒子繼承,擱誰身上都不會樂意的,還不許人猶豫猶豫嗎?

    王雱正想著,司馬光就把官家心情突變的原因告訴了他:這趙宗實當初就曾經被曹皇后接進宮裡撫養,還將從小帶在身邊長大的外甥女高氏嫁給了他。

    朝中諸人每每追著官家讓他立儲君,提的人選一般就是這一位,只不過大部分人都沒想讓王雱捲進這事,所以也沒人和王雱提及。

    王雱明白了,敢情這是他不小心踩了雷。也虧得官家生性寬厚,沒當場發飆給他趕出去!

    司馬光見王雱一臉恍然,也沒再多說,揮揮手趕王雱回去。

    王雱很是捨不得:“就不能留我用個飯嘛!”

    司馬光橫他一眼,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沒門。

    泰山大人這麼強橫,王雱也沒轍,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到家中正好趕上王安石回來,父子倆坐下聊起了公務,王安石是想瞭解兒子如今幹得怎麼樣,王雱則是想探聽一下馬蹄鐵項目的進展。

    到底是自己起的頭,他想知道項目孵化情況啊!

    王安石辦事能力不差,王雱的結題論文裡頭又已經有詳盡章程,馬蹄鐵的推廣自然不會出簍子。

    眼下朝廷已經培養出一批優秀的馬蹄鐵鐵匠,都是掃上一眼就能給馬蹄配備“鐵鞋”的專業人才!

    這些鐵匠都是入了匠籍的,等閒人根本挖不走,便是有人學了這馬蹄鐵之法也得慢慢摸索著去打造,和朝廷這種統一配備的模式完全沒法比。

    王安石給王雱看了數據,過去一年內,用了馬蹄鐵的馬匹損耗率大大降低,於國於民都是件大好事!

    王雱安心了,與王安石說起西京那邊的事兒。等聊完了正事,王雱腆著臉和王安石提起了私事:“爹,您看我今年十五了,過了年就是十六了啊!這都超過婚配年齡一年了,您是不是該幫我去和岳父提親了啊?”

    這事王雱在信裡和司馬琰商量過,早婚早育不好,可他們早婚又不等於要早育。人類和禽獸的區別不就是能夠控制自己嗎?

    現在司馬琰待字閨中,連出個門都不方便,王雱覺著還是早些把人娶過門為好。

    到那時,他們就可以一起搞事情啦!

    是以王雱就積極地找他爹商量這事了。

    王安石瞪他一眼:“毛都沒長齊就想著娶親!你岳父那邊想多留女兒兩年,難道我還能幫你強搶回來不成?”

    王安石其實也私下和司馬光提過這事,不過司馬光是不大樂意的,一來是捨不得女兒,二來是怕了王雱那些個天馬行空的想法。

    這還沒成親呢,王雱就慫恿人家去做什麼實驗,搞什麼護膚套裝,還直接幫她在外頭弄了幾樁生意。結合他在洛陽干的那些事——比如用個為母籌錢治病而出來當導遊的孝女樹典型說什麼“女兒能頂半邊天”之類的,司馬光實在怕王雱會把他女兒帶得不成樣子!

    司馬光覺得,還是多留女兒兩年再讓他們成親比較安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0
第一一七章

    王雱在家過中秋, 千辛萬苦地在團圓的日子裡見了他阿琰妹妹一面, 其艱難程度讓他越發覺得自己是勇者, 他未來岳父是惡龍, 他阿琰妹妹被困在高塔之上等他拯救!

    好在司馬光和張氏都是真心疼愛司馬琰, 除了非要她學一些相夫教子相關技能之外, 也沒太攔著她做別的。為了讓司馬琰更習慣婚後生活, 張氏這兩年還頻頻帶她走動,讓她熟悉熟悉待人接物的禮儀。

    司馬琰雖做不到面面周全, 但禮數週到還是可以做到的,再加上她相貌出挑、天資聰慧,遇事能提出自己的意見又不咄咄逼人,很容易贏得長輩的好感,如今儼然已成為了“別人家的孩子”。

    王雱回洛陽後,還有人暗暗和司馬琰八卦他的事, 一會說他是不是真救過花魁,一會說他勸說女子出去做事,話裡話外很替司馬琰有心。

    司馬琰對此只付之一笑。不管是她家還是王安石家都沒有三心兩意的傳統,家中連個妾侍都見不著, 到外頭也不會尋花問柳, 更別說王雱也不是那樣的人, 他有著超前這個時代近千年的思想,絕不會為了這種事鬧得家宅不寧。

    王雱這“風流名聲”完全就是造謠一張嘴, 闢謠跑斷腿!

    王雱中秋後回洛陽, 不是自個兒回去的, 一道過去還有前任宰相文彥博。

    沒錯,宰相又換人當了,換成韓琦韓大佬。

    起因在於有人巴結討好文彥博,小尾巴沒掃乾淨,被台諫拿住把柄來了一波兇猛彈劾。

    眼見群情洶湧,官家扛不住壓力把文彥博給撤了,並叫他推薦個接任人選。文彥博先推薦他同年王堯臣,被人否決了;又推薦他的同年韓琦,官家就把韓琦從樞相位置變成一把手了。

    今年吳育任期滿了,因著這三年幹得不錯,他身體也恢復得很好,吃好睡好,能跑能跳,而且還有十幾年才到退休年齡,開封那邊打算把他召回京繼續發光發熱。

    文彥博這次去洛陽,就是吳育的位置,判河南府、兼任西京留守。

    算起來,文彥博算是王雱的新上司了。中秋之後天氣漸冷,文彥博決定走水路過去,免得路上又冷又顛簸。

    王雱自然是要與新上司一道走的,他和文彥博不太熟,這位剛剛被人從宰相位置上擼下來的大佬又不太搭理他,王雱有些無從下手,只能乖乖巧巧地提溜著他娘給他準備的大包小包登船。

    到客船要開時,王雱看到個有些眼熟的僕從邊跑過來邊吆喝:“等等!等等!”

    船家停下了,那僕從便跑到王雱跟前與他見禮,而後把一封信給了王雱,說是韓相公讓捎給他的。

    王雱想起來了,這僕從是韓琦韓大佬家的!

    王雱覺著宰相門前太熱鬧,於是一個假期到處跑動,忙碌地拜會各家長輩,壓根沒想著騰出空遞帖子去見韓大佬,只給韓大佬修書一封,信裡寫的都是聽說您現在可牛逼了既然當上一把手了要不給西京這邊多批點財政經費之類的,十分沒臉沒皮,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

    沒想到今兒韓大佬正巧拆了信,得知他馬上就要走了,當即寫了封回信讓人追上來給送他。

    韓大佬在信裡罵得他狗血淋頭,噴他小小年紀不學好還想走後門,沒門!

    王雱遺憾得很,都當宰相了,提攜提攜後輩不好嗎?雖然中間隔了許多年,但算起來他可真是他看著長大的啊!

    文彥博也認得韓琦身邊的忠僕,斜眼一看,王雱手中那信的字跡果然出自韓琦之手。

    王安石這父子倆文彥博自然是知曉的,還是他和歐陽修舉薦王安石回京任群牧判官之職,對這兩個年輕人他都挺看好。

    可是,臨別前文彥博與韓琦一起吃過酒,當時聊起王雱這廝,韓琦就再三對他說這小子容易蹬鼻子上臉,千萬別給他拿準了你,要不然就等著被他坑吧。

    文彥博回想一下王雱考上狀元後干的那些事,感覺也有點邪乎,別人被彈劾都是降薪降職的,偏他每次都被彈劾都走位風騷,不僅撇得乾乾淨淨,還在台諫那邊留了名:沒什麼大事的話,還是別噴他了!

    文彥博入朝這麼多年,期間兩度為相,還真是頭一回見著這樣的奇葩。再加上老友韓琦也那麼提醒了,文彥博自然一直繃著臉,堅決不給王雱套近乎的機會。

    只不過,這韓稚圭叫他別給這小子機會,自己倒寫了信叫人追上來!

    就這麼個黃毛小子,能坑到他什麼?

    船已經離岸,文彥博有些無聊,心中又好奇韓琦到底給王雱寫了什麼,頓時把韓琦的勸言拋諸腦後,開口問正慢吞吞看信的王雱:“是韓相公給你寫的信?”

    王雱把信一藏,警惕地對文彥博說:“我不能給您看。”儼然一副“想窺探別人私人信件很不道德”的防備姿態。

    文彥博被王雱逗樂了,笑道:“我沒想看。”

    王雱慢騰騰看韓琦的信,為的就是引起文彥博的注意。見文彥博不再是一開始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王雱哪會讓他再清靜著,順著桿子就往上爬,積極地和未來新上司聊起天來。

    到一行人抵達洛陽時,王雱已儼然一副“文大佬和我天下第一好”的架勢,很是熟稔地和文彥博介紹如今的洛陽新貌。

    有競爭就有發展,馮茂被劉高明那邊一激,更是想方設法提高服務質量、開發獨家新路線,旅行社再度幹得火紅火熱,他甚至還邂逅了心儀的小娘子,就是王雱用來樹典型的“半邊天”陸三娘。

    陸三娘出身貧寒,母親又病重,沒那麼多窮講究,就比如農戶家的女子難道還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或者戴著帷帽去幹活不成?有人罵她時,她便當場罵回去,說自己一不偷二不搶,也沒幹什麼見不得光的勾當,憑什麼不能堂堂正正地出來賺錢給她娘養病?

    當時馮茂就覺得這小娘子他喜歡,就是他心儀的未來對象沒跑了。

    王雱要樹典型、正風氣,馮茂就屁顛屁顛地把陸三娘推了上去。陸三娘也爭氣,把整個導遊團隊管理得妥妥帖帖,每日開工之前還把所有成員集合起來洗洗腦,搬出王雱搞的一套媲美傳/銷的激情台詞鼓舞士氣;接著是擺出重金搞競爭,實行多勞多得的提成模式,只要肯幹肯出主意,那就有錢拿!

    於是文彥博抵達洛陽時,洛陽城中處處都是熱火朝天的盛況,他還被在旅行社兼職發傳單的小女娃塞了張旅行社廣告。

    這廣告的大意是,秋天雖沒牡丹可看了,可菊花又該開了啊!一片片菊花黃澄澄的,多好看不是?

    你要是喜歡在城裡,那就參加城裡的菊花花會,都是和你一起的都是飽讀詩書、家世出眾、才學過人之輩,不管你是學易經的還是學禮記的都可以與許多同好交流。

    你要是喜歡山野趣味,我們可以去看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還能享用農家老酒、肥美雞豚。

    這洛陽農家的雞啊,可都是天天鍛鍊,一天不走一萬步不歸籠,趁著它半大不小時宰了,可燉湯,可白切,可烤制!燉湯,湯味鮮美;白切,肉質鮮嫩;烤制,皮脆肉香;那些個爪子翅子,還可以用特殊鹵料鹵一鹵,保準你吃了還想吃,愛得連骨頭都不放過!

    如果你心動了,就來找我們馮氏旅行社,我們提供一條龍服務,出行,住店,遊玩吃飯,你們統統不用煩惱,只要與家人、友人盡情享受宴遊之樂就好!

    文彥博看完手上的宣傳單,臉皮抽了抽,總感覺這玩意透出一種異常熟悉的不要臉氣息。好好的紙墨,用來印這玩意也太浪費了,天底下多少寒門子弟捨不得用紙習字!

    王雱一點都沒不好意思,他覺著這事和他沒關係,雖然吧,他提了點主意,又隨便給寫了點廣告詞,但,跟他有什麼關係呢?旅行社又不是他開的,事情又不是他幹的,錢也沒給他分,和他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王雱帶著文彥博去找吳育。這兩人不用他介紹,因為他們也是同年,還都是同年之中曾經位列宰執的,彼此間熟悉得很,王雱只要負責讓他們見上面、給張羅個飯局就成了。

    吳育任滿要走,一同過來的林通判自然也要跟著走,調往別的地方鍛鍊。文彥博沒帶自己人過來,上頭就給他安排了一個,不是別人,是范仲淹的二兒子范純仁。

    范純仁皇祐年間中了進士,磨勘兩輪,如今也該到通判之位了。考慮到范仲淹今年到了致仕年齡,打了報告要申請到洛陽養老,方便瞭解朝局、與老友往來,朝廷便將范純仁調來當通判,好讓他奉養老父。

    王雱與范仲淹雖親近,與范純仁卻沒見過幾面。一見著人,王雱就感覺這人像范仲淹,還像司馬光,一股子君子之風,沒他弟范純禮那麼好忽悠。

    似乎,不太妙!

    王雱忙夾起尾巴,跑前跑後幫他們搞交接。

    文彥博和范純仁看著交到自己手裡的公務,很快發現端倪:但凡常規的事務,那都是從林通判手裡交接過來的;而那些超出常規、異乎尋常的,全都出自王雱之手。這小子過來一年,洛陽就熱鬧了一年,一刻都沒消停過!

    文彥博兩人對視一眼,一個明白了韓琦為什麼說“別著了他的道”,一個明白了自己爹為什麼說“你得看緊著他點”。

    王雱毫無自覺,公事辦完了,他就跑去找范純仁增進感情。范仲淹要退休了,他給范仲淹修的園子也快清整完畢,清幽漂亮,翠木成蔭,不管是想閉門寫書,想接待賓客,那都是非常適合的!

    王雱拉著范純仁去他親自監修的園子裡溜躂,看看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若沒有,等范仲淹退休了就可以直接住進來了。

    范純仁看著卻皺起眉,問王雱:“這麼好的園子,怕是要費不少錢吧?”即便范仲淹曾官居參政,范家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要在洛陽這邊修個園子並不輕鬆。

    王雱道:“不費多少錢,買下來的價錢不貴,只是費些人工而已。”錢財乃是身外之物,王雱信奉錢賺來就該花,該花錢的時候從不眨眼。他還得天天過來蹭吃蹭喝呢,送個園子怎麼啦?他讓范純仁不用考慮錢的問題,這是他這個學生送范仲淹的。

    王雱覺得理所當然的事,在范純仁看來卻不行,范純仁較真得很,問他一連串問題:到底花了多少錢?經過家裡同意了嗎?父母在兒女不置私產的道理你曉得嗎?這麼大個園子哪能說送人就送人?

    范純仁的態度很明確: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干這樣的事。

    王雱:“……”

    糟糕,又撞上了他最怕的一類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1
第一一八章

    王雱才受到范純仁的教育沒多久, 開封那邊又來了兩個人, 一個是閉關學習新畫技的畫師郭熙;一個是今年春闈考了二甲的李元東。

    王雱看到這人員配置,覺得冥冥之中可能有只看不見的黑手想要破壞他的逍遙日子。

    李元東, 學霸一個,愛好盤根問底, 永遠不想錯過任何學習機會;郭熙,畫痴一個,醉心畫技,討論起畫畫來他能討論三天三夜。

    到底是誰把這兩個人安排過來的?

    王雱過了幾天水深火熱的日子, 開始在心裡排查起嫌疑對象來:他爹是會幹這種事的人,但他爹沒權;他岳父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但他岳父也沒權;韓琦的話, 嫌疑最大,因為韓大佬剛回信罵過他, 又是朝廷的一把手,安排個人過來再容易不過了……王雱一琢磨,驚覺自己的生活本來就水深火熱,竟有這麼多人可以悄悄禍害他!

    王雱自覺自己正直可靠,積極向上,渾身上下沒半點壞毛病。結果呢, 誰都瞧不得他過得舒坦!

    說實話,王雱並不是討厭李元東他們, 相反的是他還挺佩服這樣的人, 就是不太受得了他們的較真勁。

    王雱長吁短嘆地扛了幾天, 寫信給范仲淹抱怨起他兒子來,說自己幹點什麼范純仁就盯著什麼,好像生怕他會搞什麼違法犯罪的勾當,他像是那樣的人嗎?

    王雱的信送出去沒幾天,很快收到范仲淹的回信,中心意思很明確:“是我叫他盯著你的。”

    一起送來的還有他爹的信。他爹說他收到了范純仁的來信,句句都是“你看看你兒子做了什麼”“你得管管你兒子”,還有韓琦也給他送了封信,信裡的內容句句荒唐句句不要臉,寫信的人是誰不言自明。

    哪怕隔著老遠,王雱還是能看出他爹寫信時是噴著火的。

    王雱心裡只有“臥槽”一個想法,怎麼這些傢伙告狀速度比他還快?!

    王雱沒法子,只能當個乖寶寶,安分老長一段時間。秋末冬初,眼看河道要清理好,王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圖紙找文彥博商量施工的事。他本來是準備和吳育一起搞的,結果吳育調回去開封了,換了文彥博過來,王雱自然拿著輿圖和文彥博商量。

    這年頭雖然也有輿圖,但是畫得比較含糊,也沒有明確的比例尺,不像王雱的輿圖這樣清晰明了,外行人看了也一目瞭然。

    王雱積極地給文彥博解說每部分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和時間,表示他琢磨了一些非常省錢省時的方案,大力鼓吹這些方案實施下去之後有什麼好處。

    這一年多他把整個洛陽走了一遭,對周圍有什麼物產、哪裡需要水哪裡容易澇都磨得清清楚楚,說起計畫來頭頭是道,最好不僅修渠改渠,順便能修個路就更好了;還有洛陽的碼頭啊,看著也老破舊了,可以好好修繕一下,順便用上范純禮近兩年改造的碼頭運輸工具!

    文彥博起初也聽得頗為心動,差點就一口應了!

    到後面王雱圖窮匕見說要修渠修路修碼頭,文彥博瞬間冷靜下來:真要這麼幹得費多少錢?光是往上要錢就能拖你幾年!

    西京這地兒,要麼是來養老的,要麼是來緩衝的,做起事來反而有點尷尬,大小經費都是得讓開封那邊審批,麻煩得很。

    王雱積極慫恿文彥博:“這事兒啊,不費錢的!”他稍微給文彥博解說一下具體的招商引資方案,簡單來說就是逮著本地的和外來的勳貴富戶,洗腦他們這地方有發展前景,讓他們連路帶渠一起包圓了。

    文彥博瞅著他:“我聽說你已經坑過人家一次了,第二次還管用嗎?”

    王雱道:“管用的,凡是有一就有二,第一次他都跳坑了,第二次怎麼會不跳呢?”王雱順嘴說完了,又覺得不對,立刻義正辭嚴地改了口,“這事怎麼能說是坑,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掏點小錢,功在千秋!您只要開個動員會,動動嘴皮子鼓動鼓動、把任務給分下去,成不成都好說,反正又不虧!”

    文彥博想了想,道:“如果你能先說通一些人牽頭,我便試試看。”他是要臉的,要是招標會開了,沒人參與競標,他的老臉往哪擱?

    王雱聽文彥博鬆了口,只提了一個要求,讓文彥博在規劃圖上蓋個官印。王雱理由很充分:“這樣才能說服他們,讓他們相信我們真的要搞大動作,他們只要小小地出點力就可以享受好處。”

    這事若是能辦成確實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文彥博點頭答應了:“行,我給你蓋個印。”

    王雱看著規劃圖上多了個紅戳,非常滿足,又暗搓搓給文彥博提建議:“此事涉及錢財,需要方正又能服眾的人去負責,我覺得我師兄就不錯,他板著張臉立在那,我就感覺胡先生、范爺爺還有我岳父齊刷刷站在我眼前,什麼亂子都不敢鬧啦。”

    王雱這一點還真沒感覺錯,當初范仲淹要搞太學改革,推舉了生性嚴格的胡瑗去負責,而為了更能服眾,范仲淹還把范純仁扔了過去被胡瑗管教。這不,就教出個方正嚴明的范純仁來了!

    文彥博想到王雱見著范純仁時的乖巧,一眼看出王雱這是要支開范純仁。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卻是范純仁他們那樣的人,倒是有趣得很。

    不過此事若是能成,確實是范純仁最適合,畢竟錢到位、人到位之後,剩下的就是按照規劃辦事、監督錢款有沒有用到實處。這方面,沒什麼比范純仁去做更讓人放心的了。

    文彥博道:“你若把事情辦成了,你師兄自然不會閒著。”

    王雱一口應下,帶著規劃圖溜了。

    范純仁正巧要來和文彥博匯報工作,遠遠見王雱歡快溜走,心裡有種不妙的預感。他入內與文彥博說完公事,才問起王雱過來做什麼。

    范純仁如今是自己的副手,文彥博也沒瞞著,把王雱的規劃給范純仁說了。

    范純仁雖然也在基層幹了幾年,不過大部分時間都在搞文教工作,這種統籌規劃的活他其實比王雱要生疏一點。

    他猶豫著把自己的情況給文彥博講了。

    文彥博混跡官場多年,早混成了老狐狸,聞言笑道:“到時捎帶上你這小師弟不就好了?主意是他出的,方案是他擬的,規劃是他做的,不找他找誰?”

    王雱想把事情扔給范純仁好離范純仁遠遠的,文彥博絕不會讓他如意。這小子機靈,鬼主意多,有范純仁盯著還能約束約束,沒人盯著了肯定得反了天去!

    文彥博可是把韓琦的勸告牢牢記在心裡了,堅決不對王雱放鬆。

    范純仁不知道自家小師弟避自己如蛇蠍,聽了文彥博的話覺得很有道理,點頭把事情應了下來,又敬業地繼續辦事去了。

    文彥博這邊小坑王雱一把,王雱那邊卻在給文彥博挖大坑。王雱帶著規劃圖,溜躂去劉高明家拜訪。

    劉高明現在對王雱感覺很複雜。

    首先,他還是很討厭王雱的,畢竟他在王雱手上吃虧不止一次了;可另一方面,到手的白花花的銀子又告訴他,王雱出的主意是能賺錢的,不管是旅行社還是別的營生,照著王雱的規划去做都能賺錢。

    這段時間他沒去花天酒地,憋著勁要讓坑他的王雱和馮茂後悔,一頭紮進自己拿下的幾個投資項目裡,結果不管是經營能力還是待人接物的能力都得到了極大的鍛鍊。

    比如噴人這方面吧,換了從前有人來對他冷嘲熱諷,他只會簡單粗暴地噴“你奶奶個腿”之類的,現在他能回噴一百句不重樣的,還不帶髒字!

    反正以前家族裡許多人都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只曉得吃喝玩樂的廢物紈袴,現在不一樣了,他手裡有錢,腦筋又靈活了很多,在家族裡說話份量都大了。

    所以吧,要說他還痛恨著王雱,那說不上;要說他一點都不痛恨這傢伙了,那又不可能,他才沒那一笑泯恩仇的心胸!

    幸而王雱也不是來一笑泯恩仇。王雱叫劉高明屏退左右,攤開帶來的規劃圖給劉高明看。

    王雱給劉高明指了個方位,是他們劉家在洛陽置辦的田莊,佔地廣闊,土壤肥沃,都是上等的好田。

    他積極給劉高明吹起了修渠修路的好處:這路啊,是他專門設計的,能供載重牛車馬車跑十幾年不需要修;這渠啊,既可以儲水防旱,又可以放水防澇,修了以後再也不愁水來不愁澇。

    這花錢少,實惠多的事,你們劉家該出點力對不?很容易的,現在規劃已經做好了,又是農閒時節,人力資源豐富,出點錢再雇點人,輕輕鬆鬆就干完啦!

    劉高明像看傻子一樣看王雱,冷笑說:“憑什麼平白掏錢修路修渠?路不是我們一家走,渠不是我們一家用!”

    既然劉高明翻臉了,王雱也跟著翻臉了,他手指挪到規劃圖上頭的官印上,指頭停在上面點了點,淡笑著開口:“知道這規劃誰做的嗎?”

    王雱這人歷來都是好言好語好脾氣的,年紀又小,劉高明從來都沒把他看在眼裡過。

    可這一瞬間,劉高明卻感覺自己被王雱的目光燒灼了一下,明明王雱還在笑,明明王雱的眼神算不上凌厲,偏就透出一種極其迫人的氣勢。

    劉高明看向那殷紅的官印,一下子記起如今的西京留守是誰。那可是剛剛從宰相之位下來的文彥博!

    雖說這位文相公罷相了,可他與如今的宰相韓琦交好,朝中的吳育、包拯、王堯臣都是他的同年,關係密切得很,罷相到西京來只不過是平息一下台諫的怒火而已,將來總還有起復之日。

    王雱什麼都沒說,劉高明已經腦補完了:這位文相公想出大政績,可是又不想府衙和他自己出錢!他們要是還想西京賺錢,那就先掏錢!

    王雱觀察著劉高明的表情,見差不多了,又補了個大炸/彈,用指頭在他們劉家那片地上面畫了個圈,給劉高明報了個數字,說道:“你家這塊地,是這麼多吧?”

    劉高明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對上王雱帶笑的眼睛,他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對,他們家在這一帶是有這麼多地,只不過報上去的數不是這個,報上去的數至少隱了近半!

    這會兒他看王雱,感覺就像在看魔鬼。隱田這事兒,誰家都會幹,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即便知道這是違法犯罪心裡也很有安全感。

    可,王雱準確無誤地報出實數來就有點嚇人了,這是不積極配合就要清算的意思啊!

    劉高明見王雱的手又挪回那紅通通的官印上,免不了在心裡咬牙切齒。王雱不過是個簽判,說不好聽點就是跑腿的,哪有清查他家隱田的能耐?

    這事一準是文彥博授意的,文彥博這是恩威並施,要他們乖乖就範。

    這些文官心真髒!

    劉高明心裡唾棄無比,卻不得不對王雱說:“你再給我講講好處,我也好回去說服家裡!”

    王雱很滿意,和劉高明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鼓吹一通,並讓劉高明給他的小夥伴們也解說一番,讓他們爭當競標好榜樣,否則文相公丟了面子會很生氣。

    劉高明臭著臉趕他走。

    王雱這個“傳聲筒”一點都不生氣他的不禮貌,能屈能伸地走了。

    相比找劉高明時的連威脅帶哄騙,王雱對洛陽富戶們可就友善多了,先讓賺得盆滿缽滿的新富豪馮茂發表感言,大意是“洛陽好地方啊,人美,氣候宜人,錢還好賺,我隨隨便便就賺得盆滿缽滿啦”。

    說完之後,馮茂又灌起了雞湯:這人啊,得有根,富不忘家鄉,才能走得更遠;若沒了根,那就是水上浮萍,無依無靠地飄蕩。給自己家鄉出錢,那能算白掏錢嗎?

    而且你們知道這次做規劃的人是誰嗎?文相公!那可是當過兩次宰相的人,沒準過幾年當第三次了呢?換了平時,你們想給文相公送錢還找不著門路呢!

    馮茂又給眾人介紹青州經驗,信手拈來地舉了一堆實例,都是為家鄉搞開發謀發展大獲成功,賺得盆滿缽滿的動人故事。

    總之話裡話外就表達一個意思:跟著規劃走,發財不用愁!

    而馮茂本人,恰巧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一場慷慨直白、鼓動人心的成功學演講開下來,會場掌聲如雷鳴,不少人當場簽下投標意向,表示自己願意為洛陽大開發項目貢獻一份力量。

    馮茂這邊收尾後,劉高明也派人回來遞消息說他們到時候會參加投標,顯然已經和家裡商量過了。

    王雱一點都沒有給文彥博扣了個鍋的罪惡感,心滿意足地去找文彥博表示搞定了,到時候絕對座無虛席,人人爭著投錢。

    文彥博半信半疑地接過王雱帶來的投標意向書,發現還真不少人簽字畫押了。

    雖然感覺這事兒順利過頭,可王雱顯然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造假,文彥博也就點了點頭說:“行,那就按你的計畫開個投標會。”

    這事在鄞縣、在青州都實施過,王雱早駕輕就熟了。雖則洛陽這邊富戶的背景更複雜、勳貴與世家大族更多,但難搞的都搞定了,整個投標過程出奇地順利,規劃圖上各部分工程都迅速被人認領了。

    文彥博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又琢磨不出具體哪兒有問題。

    直至收到韓琦的來信。

    韓琦在信裡問文彥博怎麼跑去招惹劉家那些外戚,還一招惹就一整串,現在很多勳貴都在罵他陰險狡詐,專拿人陰私做文章!

    文彥博一看,哪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千防萬防,他還是被那小子給坑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1
第一一九章

    文彥博這人辦事向來果決, 敢想敢辦, 說得不好聽點就是不講究。他第一次被彈劾下來,是因為他給已故溫成皇后, 也就是前些年官家最為寵愛的張貴妃送過點錦緞;這一次被彈劾下來,又是因為接受底下人的“上供”被人拿住把柄。

    可以說是個渾身破綻的大佬。

    這種威逼利誘兼恐嚇的套子, 無論擱吳育身上還是擱韓琦身上都是行不通的,別人都曉得他不是那樣的人。文彥博不一樣,他有前科!

    甭管台諫的彈劾是不是事實,官家把他擼下相位是實打實的, 沒法造假!底下的人不知曉,可朝中知情人一想到他, 就會有這樣的印象:這人啊, 愛走後門跑關係,還愛撈錢撈政績。

    所以說, 幹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不是很正常嗎?好歹吧,他沒敢讓人白掏錢,看起來還能回本看,這鬧又不能鬧,錢又捨不得不賺,還是捏著鼻子認了算了!

    這就是許多勳貴心中的想法, 只不過偶爾聚個會,還是忍不住痛罵起文彥博的無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這邊罵開了, 轉頭韓琦就曉得了。

    韓琦隱隱覺得, 自己這同年可能被坑了,直接寫信提醒了文彥博一句。

    文彥博看完信,找王雱過來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文老狐狸看著模樣乖巧的王小狐狸,有點肝疼,直接擺出韓琦的來信開門見山地問:“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王雱一臉無辜地把信看完了,奇道:“對啊,這是怎麼回事,他們吃酒就吃酒,做啥要罵您呢?”他義憤填膺地替文彥博抱不平,“太過分了!您在這邊勤勤懇懇地當著人母官,為了洛陽百姓夙興夜寐殫精竭慮地忙活,下官看著都心疼啊!”

    文彥博冷笑:“裝,你再裝。”

    他就說怎麼這麼順利,那些富戶也就算了,為了巴結討好官府掏點錢對他們來說再稀鬆平常不過。可那些個勳貴和洛陽世家,能是那麼好說動的嗎?他早該想到其中有古怪!

    王雱見文彥博真要發飆了,趕緊老老實實地把事情完完整整地給文彥博說了。他還給文彥博打包票:“放心吧,他們也只會相互之間抱怨抱怨,不敢說出去的。唉,您這樣的君子啊,就是品行高尚!即便他們幹了違法犯罪的事兒,您也不忍心讓他們掏點錢出出血。”王雱十分苦口婆心地開解他的頂頭上司,“您放心吧,這事長遠來說對他們是有好處的,您真的不算坑了他們,您實在不必心懷愧疚。等他們想明白了,自然會唸著您的好!”

    文彥博被王雱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捂著胸口順氣。

    王雱一看,緊張了,馬上衝上去幫文彥博拍背,口裡還關切地說:“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我這就去幫您叫大夫過來!”

    文彥博忍無可忍地怒道:“滾,你給我滾!滾遠點,今天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王雱識趣地溜了,心中感慨大佬不愧是大佬,就算氣瘋了說話還是這麼嚴謹,曉得在“別再出現在我面前”這話前頭加個今天。這樣的小細節,一般人就做不到了,說起氣話來根本不考慮那麼多,回頭把自己的話吞回去臉多疼喲!

    對於大佬們,王雱是真心實意地崇拜啊!當然,要是文彥博知道他這份“崇拜”,一準會破口大罵:“今天、明天、後天都給我滾!”

    冬至這天,王雱收到了來自蜀中的信:蘇軾喜獲麟兒!

    前兩個月王雱估算著預產期差不多了,早陸陸續續備好“新生兒大禮包”送去蜀中那邊,一旦蘇軾那邊有消息就囫圇著送去,免得他們這對年輕夫妻缺這少那的。

    蘇軾在信裡說他讓人送的“新生兒大禮包”很好用,那些與他媳婦兒交好的女眷們都羨慕得很。人乍然有了兒子,畫風都會有點變化,蘇軾就滔滔不絕地和王雱說起他兒子,說剛出生時挺丑,過了一段時間就好看了,只是瞧著非常脆弱,那指頭小得啊,他都不敢用力捏,抱起來還輕飄飄的,他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托。

    王雱看完了蘇軾繪聲繪色的一篇《蘇大佬喜得新兒賦》,十分感動,決定把他拉入黑名單。有兒子了不起啊!這得瑟勁,簡直和他爹和曾鞏寫信時當初一模一樣!

    王雱被文大佬給趕了出門,拉黑了蘇大佬,頗有些寂寞,難得主動地跑去找范純仁找事做。

    范純仁和王雱接觸久了,或多或少也摸清了王雱的秉性,知道他根本是個閒不住的,爽快地把一部分巡視工作分到王雱手上。

    王雱挑了匹馬兒,帶著巡視任務得兒得兒地下鄉玩耍去。王雱對各處都熟,隨便挑了個地兒溜躂,不想走到一處田莊時居然見著個老熟人:劉高明。

    劉高明今年特別倒霉,跟著李瑋鬧出事不說,還被王雱坑了兩回。他家裡覺得吧,自家兒子這智商有人幫忙磋磨磋磨挺好,索性藉機敲打他一番,強迫他告別紈袴事業去跟進田莊那邊的修路工程,不修好路不許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家裡頭派來盯著他的還是最得力的管事,他可以什麼都不干什麼都不管,反正在這破地方拘著不能走,不信你不覺得無聊!

    這不,沒過兩天,劉高明就閒不住了,下帖子叫一好友過來這邊遊玩。雖說是個破田莊,但也有山有水,莊子裡頭還圈了個溫泉呢。

    今兒劉高明騎著馬出來,就是接他那朋友的,不想迎面撞上了王雱。

    王雱見了劉高明,那當然是兩眼一亮,下了馬熱情地上去和劉高明問好。這劉高明,有錢,背景強,辦事能力也不錯,得打好關係啊!以後還得靠他當橋樑忽悠其他勳貴呢!

    劉高明一見王雱這模樣就想揍人,臉色臭得很:“你又想做什麼?!”

    王雱越是熱情,他越感覺這小子別有所圖!

    王雱在心裡嘆了口氣,文大佬的顧慮果然有道理,這人啊,騙個兩次就不好騙了。不過,這回他是真冤枉來著,他只是想給下次友好合作鋪墊鋪墊,又沒想著馬上就把他怎麼樣!

    正琢磨著該怎麼忽悠劉高明,王雱聽到了一陣馬蹄聲,轉頭看去,是個俊秀青年帶著僕從騎馬而來。

    那青年約莫年近弱冠,帶著點書生氣質,但身姿挺拔如松,顯見也是久習騎射的。見著王雱兩人,青年便下了馬,溫和地笑道:“子耀,這位是?”

    劉高明還是臭著臉,不想給來人介紹王雱。

    王雱一點都不覺尷尬,從從容容地和青年互通了姓名。這青年叫曹評,乃是曹皇后的侄子,與劉高明一樣是外戚子弟,所以平時往來比較多,關係很不錯。知曉好友被發配到田莊上思過,曹評正巧得空,便過來找劉高明玩,免得他一個人悶壞了。

    王雱聽了曹評的話,忍不住搖著頭感慨:“有這樣好的朋友,怎麼還跑去和那些個狐朋狗友胡混?”

    劉高明見王雱還和曹評聊了起來,氣得不行,這傢伙當真不要臉!他的朋友來看他,這傢伙不該識趣地走人嗎?留下來是想做什麼?!

    王雱還真有留下來的理由:“我聽這一帶的人說這山上有棵柿子樹特別甜,我還愁我一個人不好摘來嘗嘗呢,趕巧就遇上你們了,緣分啊!”他二話不說,拉著劉高明和曹評去準備傢伙,借了田莊的竹竿子、借了曹評的披風,直奔他所說的那棵“特別特別甜”的柿子樹而去。

    曹評對這位少年狀元郎有所耳聞,他脾性溫和守禮,應了王雱的邀跟著王雱走。劉高明就沒那麼樂意了,一邊走一邊嘀咕:“憑什麼啊?他憑什麼啊?他就是看公正你脾氣好!”

    王雱當沒聽到,興沖沖地到了柿子樹下,叫曹評和劉高明一人一邊拉好披風,自己拿著綁上杈托的竹竿子糟蹋樹上的柿子。一開始他還不熟練,折騰半天弄不下來,曹評勸說:“不如我叫人幫忙摘?”

    王雱才不,就要自己打下來,鍥而不捨地在劉高明的酸言冷語中禍害那一個個紅通通的甜柿子。

    沒過多久,樹上的柿子開始乖乖巧巧地砸向了劉高明兩人拉開的火紅披風上。王雱頓時信心滿滿,找準又大又紅的戳過去,堅決不放過任何一個看起來很甜的果子!

    見王雱玩得興起,劉高明氣悶不已,忍不住刺了一句:“你這樣隨隨便便摘人家柿子,人家同意了嗎?”堂堂狀元郎,居然偷人柿子!

    王雱一臉驚訝地說:“不是同意了嗎?這山頭不是你家的嗎?你都和我一起來摘了,桿子還是你們田莊上的!”

    劉高明差點氣得一個倒仰。

    這小子太可惡,把他氣到忘了這是他家的地方了!

    王雱賴在劉高明莊子上嘗完皮薄汁甜的甜柿子,愉快地揮別他們繼續去其他地方溜躂。

    等王雱走遠了,劉高明才勉強回血,氣憤地和曹評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還狀元郎,我看是無賴才是!”

    曹評卻笑道:“挺好的。”縱觀朝廷上下,也沒哪個人活得和這少年一樣自在。

    劉高明看不出王雱哪兒“挺好”,他指著曹評的披風道:“哪裡好了,你看看,柿子砸上去多髒,你這披風都不能穿了!”

    曹評還是好脾氣地笑笑:“回去讓人洗洗便是,哪裡就不能穿了?你這裡的柿子確實甜,能親手摘來嘗嘗多好,你別不高興了。”

    曹評陪劉高明玩了一日,帶著沾了些柿子汁的披風回到落腳處,正好碰上他父親曹佾歸來。曹評立即上前問好:“爹,你回來了?見著邵先生了?”

    曹佾道:“見著了,受益匪淺。”

    曹評與曹佾一起入內,順道把碰上王雱的事給曹佾說了。

    聽兒子話中頗為喜歡王雱,曹佾告誡道:“你姑母是一國之母,你更要謹言慎行。”他們是皇后外家,盯著他們的人很多,少有差錯就會被追著彈劾。他這兒子能文能武,一身騎射功夫比那些馬背上長大的猛將也差不到哪兒去。但是,和狐朋狗友一起廝混可以,朝臣不能隨意結交。

    尤其是像王雱這種朝中新丁,根基不牢,人脈尚淺,偏又頗得聖心,一著不慎就會招致攻訐。他們這樣的外戚去與人家前程大好的少年狀元結交,回頭台諫那邊扣一個私交外戚、暗結后妃的罪名,那小孩就完了!

    曹評神色一頓,點頭應下曹佾的話,表示絕對不會去結交王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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