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若是王雱早知道自己會被扔進國子學, 王雱絕對不會在范仲淹辦州學時出那麼多壞主意。現在,他們一大早被鼓聲吵醒, 要求他們起床跑操。
王雱心底有種不妙的預感。他跟著其他人穿好衣褲,下去集合跑操, 很快和小夥伴們齊齊成為國子監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王雱還聽宋佑國抱怨:“這算什麼事?一大早要我們起來繞著國子監跑,誰想出來的主意?!”
陳世儒更直接:“要是讓我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 我一準叫他好看!”
呂希純道:“別說了, 你沒聽學丞說嗎?這都是范公直接下的令。”
韓忠彥道:“跑跑也挺好, 總不能一天到晚悶頭看書。太學那邊聽說早開始跑了。”
幾人開始跑得輕鬆還能聊幾句, 後來發現范仲淹領著幾個直講站在走廊下看他們跑圈, 他們就住口了。到底還是年輕人, 對威嚴十足的范仲淹是十分敬畏的, 都不想當頭一個往范仲淹槍口上撞的出頭鳥。
跑操結束, 早飯又得靠食堂解決。消耗了一波體力, 一眾新生都沒了抱怨的力氣, 默默地排隊領餐進食。結果用完早飯,學丞又來通知他們這些新生:先不用去學舍那邊,都跟著他去訓練場。
王雱心裡咯噔一跳。
學丞將新生們都領到訓練場, 才宣佈接下來要進行的任務:軍訓。
王雱:“……”
王雱想退學!
新生和老生們群情洶湧,眼看要大鬧一場, 結果一個身穿紫色官袍的人邁步走入訓練場。這人眉目俊秀, 身板挺闊, 走起路來有龍騰虎躍之態, 看著完全不像個文官。
能身穿紫色官袍, 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大佬!王雱遠遠一看,認出來了,這不就是連司馬琰都誇老帥老帥的狄青!不愧是范仲淹,居然把狄青拉來鎮場!
狄青如今是樞密使,算是朝中的“樞相”,地位可想而知。哪怕不少生員對武人嗤之以鼻,打死不會走武官道路,見識了狄青的風姿也覺如此人物,當得起當世名將的盛名!
狄青顯然是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過來撐場子的,發言也得到過范仲淹的點撥,大意是:學習是一場極其難打的持久戰,身體好了,才有學習的本錢;意志強了,才有學習的耐力。
說到慷慨處,狄青還能拽幾句文。王雱個頭矮,列隊時站在最前頭,能夠近距離欣賞大宋國子監第一場軍訓的開幕演講。只是他越聽,越覺得這些話非常熟悉,熟悉到他想跑路。
狄青講完了,還特意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轉到王雱身上,深深地多看兩眼。
范仲淹也到台上講話,文采比狄青好多了,說得眾多生員如痴如醉,感覺聽到這樣的好文章,訓練幾天也值得。范仲淹慷慨激昂地完成著自己的演講,末了也和狄青一樣往王雱那邊望了一眼。
陳世儒小聲嘀咕:“我怎麼覺得他們都往我們這邊看了?”
王雱能怎麼辦,他只能小聲回陳世儒:“范公講得這般好,不如我們給他鼓鼓掌吧?”
陳世儒疑惑:“鼓掌?”
王雱朝陳世儒亮出兩隻手掌,虛空中做拍合姿勢,繼續小聲和陳世儒嘀咕:“這樣一拍就會啪啪啪地響,這表示台上的人講得很好很精彩。就跟你看書看到精彩處拍案而起一個意思,齊魯之地很流行的!范公剛從青州那邊調回京城,在那邊他是聽慣了掌聲的,這回要是沒有掌聲豈不是很寂寞?我們就當個領頭的吧!”
經過一天多的相處,陳世儒已經把王雱從“堅決不要理會的寒門子弟”分類挪到“還算可以吧我勉強和他說個話”分類。他知曉王雱也是青州來的,見王雱一臉認真地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和自己說起青州的風俗,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下來。
於是在范仲淹講話結束的一瞬間,陳世儒按照王雱教的姿勢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掌聲響亮又突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齊刷刷地盯著陳世儒。
陳世儒:“……”
王雱這才適時地裝出恍然的樣子,熱情地跟著陳世儒鼓掌,口中還叫喝:“好!”
其他人覺得陳世儒想出來的拍馬手段很不錯,也跟著陳世儒和王雱啪啪啪的鼓起掌來:“好!”無論哪個時代,年輕人都不會是泥古不化的人,正相反,他們本性也很活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強。
一時間整個訓練場成了喝彩聲和掌聲的海洋,久久不絕!
范仲淹往王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同樣瞪著王雱的還有陳世儒。
這混賬小子,叫他鼓掌自己卻不動,害得別人都以為是他領頭的!
王雱很無奈,這不是苦中作樂嗎?很快地,連王雱也樂不起來了,因為狄青不是白請來的,有狄青鎮場,幾個一看就渾身血債的教官也順利接管了各個班級,開始心狠手辣地折磨王雱等人。
狄青走過去和范仲淹許久:“范公您這學生,還真是活潑得緊。”其他生員看不見,他們在台上卻看得清清楚楚。王雱這小子攛掇別人帶頭鼓掌,自己等其他人都望過來才跟著拍手,可把他那同窗給氣壞了。
范仲淹道:“這小子一向能折騰。”王雱能這麼安分地接受進國子監的安排,從根本上說還是因為他。他年紀大了,只要他開口,王雱都會照做。
照理說他不該利用王雱這份敬慕,只是他確實熬不了多少年了,不親眼看著這小孩金榜題名他著實不甘心。
范仲淹並未與狄青多談,只站在原處看著新生們開始集訓。范仲淹一把年紀都還站在原處不動,直講們自然也不好散去,都陪著站到日上中天才回直捨去。
范仲淹到國子監兩日,與梅堯臣竟沒說上話,倒是胡瑗與范仲淹關係不錯,回到直舍便坐到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安排。兩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控制狂傾向,商量出來的“校規”十分嚴謹,連衣著打扮、衣食住行都有嚴格規定,務必要把全校師生管得嚴嚴實實。
以前國子監有許多人衝著這兒的省試錄取名額來的,都在偷奸耍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慶歷新政時期,范仲淹和胡瑗就規定國子監生員必須上滿五百天才能參加科舉;要是曾經參加科舉又落第的,至少得學夠三百天。
這個規定,被人無聲無息地廢除了!
范仲淹琢磨著重新把這規定撿起來。連兩年的課都不上滿,考什麼試呢?
這頭國子監的軍訓和改革進行得如火如荼,朝廷上也安穩。到了朔日,有人揪著狄青一介武官帶著官兵跑去國子監當什麼“教官”說事,表示這於理不合!
至於讓監生參加什麼軍訓,更是前所未有,豈能開此先河?長此以往,哪還有治學聖地的神聖!
狄青於是把當天的演講內容搬過來自辨。他坐上樞密使之位,做事會被罵,不做事也會被罵,罵多了也就習慣了,不如順心而為,大不了到邊關打仗去。
官家是知道青州州學改革成效的,范仲淹要當國子監監事時他也大方表示範仲淹可以放手行事,狄青又是他極其愛重的大將,此時自然不會因此而降罪於他。
官家出面和稀泥:這事是他特批的,大家都不要糾纏了!
官家都這樣說了,台諫也只能略過此事。今日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彈劾宰相陳執中。
陳執中夫人無所出,妾侍張氏給他生了個老來子,因此這張氏在家中備受寵愛。張氏模樣周正,性格卻驕橫跋扈,近來天氣燥熱、火氣上湧,竟活活折磨死兩個婢子!
要知道這年頭的婢子一般都不能簽賣身契,等同於聘用制,契書一到期又是良家子。這出了兩條人命,根本糊弄不過去了!雖說陳執中能找人出來替死,可御史台和諫院的人眼睛不是瞎的。
行,你要護著愛妾是吧?那就帶著愛妾一起下台去吧!
陳執中在朝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雖被彈劾,真正下狠手的人卻不多,不至於傷筋動骨。只是這宰相之位,他怕是坐不下去了。
應付完朝堂上的彈劾,陳執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去了書房開始寫摺子,表示自己足疾越發嚴重當不起宰相之位,請求辭去相位。
陳世儒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日從國子監回家,人也累瘦了一大圈。嫡母見了心疼不已,拉著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將張氏所做之事告知陳世儒。
明明嫡母語氣平和,沒有貶低之意,陳世儒還是聽得一陣赧然。他的生母行事如此不堪,每每都讓他在心中暗恨自己不是嫡母的親兒子。他去書房拜見父親。
陳執中見了陳世儒,免不了考校起他的功課,不曾與他提起張氏之事。
不想父子倆沒說多久話,外頭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張氏在外頭叫喊:“讓我進去!我兒子回來了為什麼不讓我見!”
陳執中壓著火氣,讓人把張氏送回她的院子去禁足。
轉頭見陳世儒一臉恍惚,陳執中淡淡道:“好生讀書,別總想著旁的事。既然國子學要求食住都在監內,你且安心待著。”
……
王雱休沐日,和范仲淹一塊回去吃好的喝好的。一路上,他和范仲淹抱怨:“您也太狠了,連軍訓都搬過來了,您看看我!曬得多黑啊!”
范仲淹轉頭一看,這小子臉還是白的,看不出曬黑了多少。他說道:“在青州時你不就攛掇屠先生他們這樣搞?”王雱耍了多少小動作,他早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沒說而已。
王雱不理他了,等回了家才和范純禮他們抱怨。
范純禮這傢伙算是復讀生,準備參加今年的秋闈,不用參加軍訓。
他本來不必參加禮部試也可以蔭官,不過既然他爹有意掃除關係戶,他決定身體力行自己考個功名,把蔭官機會留給年紀最小的弟弟算了。
范純禮課間溜去觀摩過王雱軍訓,知道王雱個頭不算大,耐力卻很不錯,全程都精神奕奕。他給王雱夾了雞腿和雞爪:“多補補。”
王雱:“……”
王雱估摸了一下,這還沒開吃,范純禮是沒動過筷子的,筷子上沒沾著范純禮的口水。結論:乾淨的,可以吃。
哪怕王雱很努力地沒表露太多嫌棄,范純禮還是從他那短暫的遲疑看出他的想法。范純禮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還嫌棄我筷子髒是不是?”
王雱坦坦蕩蕩:“沒有的事,我怎麼會嫌棄師兄呢?”他邊解決碗裡的雞腿和雞爪子,邊不著痕跡地把碗挪遠點,堅決不讓范純禮有機會用自己吃過的筷子試探這話的真實性。
范純禮:“……”
行吧,真是一點都不嫌棄。
王雱一休沐,方洪那邊便給他遞來不少消息,竟還有曹立那邊的消息。
曹立很適應南方的生活,據方洪說他經常在天災時節出去抗險救災上演軍民魚水情,有不少南方姑娘都暗暗向他示好,駐軍紮營之處總能收到各種淳樸的美食作為謝禮。
曹立也給王雱寫信了,他寫信並沒有提到自己的眾多桃花,只評價吃不慣南邊的食物,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
王雱看完後直搖頭,南邊那麼多好食材他居然吃不慣!他把幾種美味特色食物在信裡給曹立誇了一邊,讓曹立好好嘗嘗。
當然,這些都是閒扯淡。王雱信裡的重點是把一批棉花種子送到曹立手上。
這些棉花種子最初是方洪從官船上得來的,經過精心育種,得到了現在的優良品種:長得快,產量高。
唯一的缺點是,吃地力,不科學輪作會把地種廢。
這麼好的優良品質,自然是不能浪費的。王雱讓方洪找人換著地兒種,用來留種,再遣一批商人去交趾、大理,挑選“秘密育種基地”。
這些商人之中,須有一些信得過的人混入其中,盡力把這些優良品種給傳播出去,鼓勵交趾啊大理啊多種點。
曹立正好在南邊,王雱準備讓他盯著這事。
給曹立寫完信了,王雱才去拆其他信件,逐一給回了信。
放鬆了一天,王雱徹底回血了,晚上還跑去范仲淹書房裡蹭聽時事熱點。聽說陳執中被彈劾了,王雱問范仲淹:“他這宰相之位是不是坐不穩了?”
范仲淹看了他一眼,點頭。
范仲淹還給王雱說起另一個人:劉沆。
劉沆的宰執之位也岌岌可危,因為他改革台諫制度,決定讓御史和諫官噴個兩年就外放。
這可算是捅了台諫的馬蜂窩,台諫現在正盯著劉沆看能不能抓著他的小辮子把他拉下去!
王雱聽著覺得當宰相真不容易,簡直是活靶子啊!他又積極提問,想知道韓琦韓大佬是不是真的要回朝,是的話他一定要去拜訪,順便吃韓忠彥母親給坐的清蒸桂魚。
范仲淹笑罵:“我看不是順便,你就是饞了!”罵歸罵,他還是答應了等韓琦回來會讓王雱去見一見。
王雱很開心。
短暫的休沐日結束,王雱又帶著小包袱返校去。
台諫那邊彈劾不斷,為期七天的軍訓算是結束了,王雱這次回校可不是兩手空空的,他還帶上了蘇軾給他寫的信。當然,只挑了蘇軾給他出那厚厚的幾頁題目!
王雱是個乖寶寶,一看到楊直講就跑上去向他請教問題,把蘇軾給他的難題一股腦兒倒給楊直講。
楊直講一看題目這麼有水平,頓時耐心地給王雱講解了其中幾道題,並表示其中有些題目自己還得細細思量,讓王雱先回去。
等王雱乖乖收起題目要走,楊直講又喊住他和他商量:“你先別把題目跟別人說,回頭我要用這些題目考考其他人!”
王雱還是乖寶寶模樣,積極地和楊直講說明給他出題的人叫蘇軾,年僅多少多少歲,學問有多麼多麼好,年紀小小的就可厲害啦!
楊直講捋著須點頭:“不錯,我記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