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6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3
第八十章

    王雱說是小計畫, 司馬光有點不相信,這傢伙看著純善無害, 實際上腦子裡鬼點子多得很。他瞅著王雱,讓王雱接著往下說。

    王雱攤開他在柳永那寫寫畫畫的成果,給司馬光講解他的小計畫:這裡有些神奇的工具,可以搞搞蒸餾、搞搞萃取,就是需要好好琢磨琢磨、改進改進才好使。所謂的蒸餾和萃取,就是把藏在原本液體中的一點點精華給提取出來,比如二十斤的花瓣可以萃取出一滴精油!

    精油是什麼?香噴噴的,還能舒緩壓力、調節心情,女孩子最喜歡!

    不喜歡精油沒關係,還可以提純酒精!現在的酒精度數幾乎都低於百分之十八,大部分兌水兌到百分之五以下。

    用上蒸餾方法就可以把這百分之五精準地提取出來, 獲得高純度酒精!這酒精用處可多了,比如可以用來消毒, 還是一種非常不錯的溶劑。

    司馬光擰著眉看著王雱畫出來的工具, 感覺不太靠譜。他問:“你是準備推廣這些方法?”稍一琢磨, 司馬光便搖頭, “不妥, 這樣得耗費多少米糧?”

    酒本來就是禁榷商品,也就是禁止民間私自買賣,必須有酒引才能釀酒。這裡頭的原因, 一來是茶酒鹽有巨利, 朝廷捨不得放;二來則是糧食產量低, 不能引導百姓為了錢大規模釀酒。

    王雱自然也曉得其中因由,立刻打開第二頁,給司馬光看他的下一步計畫:“不,不是在我們大宋百姓之間推廣。等我們把可以大規模生產的工具琢磨出來了,就可以‘不小心’把生產秘法傳授到交趾啊、西夏啊那些地方去,再把工具賣給他們,讓他們的百姓都學會這些生產方法。”

    路子他也選好了,讓方洪幫忙挑選一些一看就有異心的商賈或者直接就選“外商”,悄然把這些方法傳授出去。

    王雱道:“交趾那邊氣候好,常年溫暖如春,很適合花卉生長,我準備再教他們一個秘法,讓他們冬天也可以種植花卉,用以製作精油。”王雱一臉唏噓與惆悵,“唉,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們的地方太小了,可能傾舉國之力也沒法供應我們廣大的需求市場,回頭再瞅瞅大理那邊有沒有興趣。”

    他這法子主要是針對交趾,因為廣南之戰那會兒交趾想趁虛而入佔大宋廣南之地,還異想天開想讓朝廷給他撥軍糧撥軍器,美得他們!

    至於蒸餾酒的秘法,王雱覺得吐蕃和西夏很不錯,他們住的地方多冷啊,很需要烈酒度過寒冷的冬天。至於遼國,他們沒啥地方種地,就不給他們學了,讓他們知道西夏那邊有這種烈酒就好,他們肯定很樂意去揍那些個黨項人一頓,然後讓黨項人給他們上供!

    說起這個王雱就有點生氣,真宗期間朝廷和遼國打仗,打贏了,真宗皇帝居然和遼國定下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的主要內容是,我打贏了,心情很好,每年給你發一大筆壓歲錢!

    這東西叫“歲幣”。

    西夏前幾年被打服稱臣,朝廷也是這樣表示的:你願意當我小弟,我心情很好,每年給你發一大筆壓歲錢!

    這歲幣也就說得好聽,其實就是給遼國和西夏送錢,讓他們別再來騷擾大宋邊境。

    宋朝朝廷向來由文官主事,文官最討厭的就是打仗。一來,打仗要花錢;二來,打仗不安全;三來,打仗會給武官攢軍功的機會。

    瞧瞧,西夏來打幾回、儂智高禍亂廣南之地,不就讓狄青這個出身低賤的罪犯將軍躋身樞密使之位了嗎?每回在上朝時看到狄青跟定海神針似的杵在前列,不少人的心就被戳地生疼。

    王雱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把自己的計畫都給司馬光說了。

    司馬光聽完王雱完整的“小計畫”,有點說不出話來。他坐下揉揉眉心,問王雱:“這事兒,你和你爹、和范公說過了?”

    “還沒呢!”王雱向司馬光表功,“我今兒剛想出來,迫不及待就跟您說了!”

    司馬光瞅著王雱,覺得這小子沒一天消停。他扣下王雱寫出來的“小計畫”,擺擺手說道:“明兒我讓人把你爹喊來商量商量再說。”這想法看似天馬行空,可司馬光想到方洪以前那令人眼花繚亂的宣傳手段,竟有種這種兒戲想法有可能實現的感覺。

    王雱的狐狸尾巴露了出來:“商量也沒用,工具還沒做好呢!”他趁機央著司馬光放司馬琰和他一起去“實驗室”那邊搞研究,理由很冠冕堂皇:阿琰妹妹更聰明,更懂這些精油啊釀酒啊之類的事,他是個糙糙的男孩兒,什麼都不懂!

    司馬光睨著王雱白白淨淨的臉蛋兒,沒看出哪像個“糙糙的男孩”。敢情這小子繞這麼大一圈,還把什麼交趾西夏、大理吐蕃都扯進來,為的是說服他允許司馬琰陪他玩。

    司馬光沒好氣地說:“行吧,你們一塊玩去。”當然,他把王雱打發走了,回房後又對張氏耳提面命讓她必須跟在旁邊,伺候的人也不能少,挑兩個信得過的婢子寸步不離跟在一旁,絕不能讓他們單獨相處落人口實。

    雖然限制多多,王雱還是如願以償地把司馬琰拐帶到實驗室去了。張氏比司馬光好,樂意給他們一點說話空間,王雱拉著司馬琰說悄悄話,把自己給司馬光講的小計畫告訴司馬琰。

    司馬琰本就好奇王雱是怎麼說服司馬光的,聽王雱這麼一說,頓時明白她爹看著王雱時為什麼一臉複雜。除了王雱這腦瓜子,還有誰能為了找小夥伴一起玩,搞個這麼天馬行空的計畫出來?

    最了不起的是,司馬琰發現他們好像還真能琢磨出這樣的技術和工具來。

    司馬琰說:“那我們今天來試試?”

    王雱點頭。昨天他們是沒有方向,今天有方嚮應該輕鬆很多。不過他也不著急,一點一點慢慢搗騰。

    王雱悄悄對司馬琰說:“須城這兒房價低,其實胡管事把隔壁宅子也買下來改造過了,有什麼我們幹不了的活吩咐那邊的人去做就好。”其實他的意思是髒活累活都讓別人去幹,他們還是孩子呢!

    司馬琰沒有意見,初步實驗他們可以自己摸索,想要重複驗證、擴大規模,光靠他們是不可能的。她轉頭看向王雱,忽然想到王雱曾經讓人去辦蒙學,教導一些“無憂洞”的小孩和居養院的孤兒們識字算數。

    這些小孩要麼沒有親人,要麼親人全在方洪手底下做事,幾乎可以說是百分百可靠。幾年過去,這些小孩中年紀大些的也都十五六歲了,在這時代可以算是到了成家立業年紀的“成年人”。

    司馬琰看向王雱:“你和我爹說的計畫真的是臨時起意?”

    王雱眨巴一下眼睛,笑眯眯地說:“你猜。”

    司馬琰可不想猜。

    前世王雱就給她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他的年紀在同行中不算大、資歷也不算深,更沒有驚人的背景,可是人脈卻很廣,哪怕一條腿遇到意外毀了,許多重要工程也都缺不了他。

    這不是光靠能力出眾就能做到的。

    司馬琰注視著眼睛含笑的王雱,認真問:“你玩得開心嗎?”

    王雱一愣,接著眼底的笑意更深,揉揉司馬琰腦袋說:“當然開心。”

    司馬琰“嗯”地一聲,表示自己不會再問了,拉開王雱在自己腦袋上亂揉的手繼續專注於實驗桌上的瓶瓶罐罐。

    王雱捻了撚指頭,回味著剛才的柔軟順滑觸感,然後不懷好意地瞅著司馬琰還帶著點可愛嬰兒肥的臉頰。

    感覺捏起來應該很不錯!

    怪不得以前那些傻男生老愛欺負女生!

    張氏還在旁邊,王雱自然沒敢膽大包天地去捏司馬琰的臉,只能跟著沉迷實驗的司馬琰一起投入到新一輪的實踐之中。

    隔壁被改造成小工坊的宅院裡頭正熱火朝天地改進著胰子的製作流程。

    胰子是這時代用來洗澡的肥皂。方洪手底下就有會做這個的人,王雱意思意思地叫對方演示一遍給自己看,直接結合自己掌握的理論基礎指出一個改進思路,剩下的就是反覆實踐了。

    入冬後花卉不好找,王雱和司馬琰叫人去蒐羅橘皮,勉勉強強提取出一小蓋子的植物芳香精油。

    王雱讓司馬琰和張氏先回去,自己到隔壁觀察新型胰子的生產情況,見工序基本已經趨於成熟,便叫人做一遍給他看,自己尋了個機會加了點橘皮精油進去。模子也是王雱親自叫人做的,成型後的胰子外觀漂亮,氣味清新,細細去嗅還帶著淡淡芬芳。

    王雱非常滿意,親自仔仔細細包裝好,興沖沖帶回去向司馬琰她們獻寶。司馬光也下衙了,見王雱帶著幾個小盒子回來,繃著臉問他:“這是什麼?”

    王雱一點都沒被司馬光的嚴肅發問嚇著,興致勃勃地打開一塊香噴噴的胰子對司馬光說:“這是我讓人新做的胰子,您聞聞看,多香啊!”

    司馬光已經從張氏那聽說王雱做出了精油,還等著王雱回來後細問,結果王雱居然捧著個胰子給他看!這小子說什麼計畫果然全是藉口,實際上他就是想弄點東西自己玩兒自己用!

    司馬光把胰子塞給張氏,拎著王雱去書房談話。等王雱表示這就是將來要用到商品之一,司馬光才臉色稍霽,又考校起王雱的功課來,直至張氏在外頭喊他們吃飯王雱才重獲自由。

    飯後,王雱往兜裡塞了個香胰子,積極邀請司馬光:“我去找爹洗澡去,您要不要一塊去啊!”

    司馬光與王安石相識已久,也知曉王安石對洗澡一直有些抗拒,入冬之後肯定更加理直氣壯地減少洗澡次數。想到這些天來積攢了不少事情要和王安石聊,司馬光也沒拒絕,點頭答應和王雱一起去瞅瞅王安石聽說要洗澡時的臉色。

    王安石正在看書呢,聽到敲門聲後放下書去開門。一聽王雱要拉他去洗澡,王安石臉色果然不大好,不過有司馬光在場,王安石自然不能表現得太抗拒,只能收拾收拾和他們一同去了隔壁澡堂子。

    王雱亮出新胰子,和王安石分享自己全新的研究成果,表示保證會把他洗得乾乾淨淨,並且還香噴噴!

    王安石臉皮抽了抽,不想和自己兒子計較。要是計較太多,他會想揍兒子!

    三個人用新胰子洗完澡,都覺得身上爽利了不少,連王安石都不得不承認這新胰子的氣味很怡人,真有點提神醒腦的功用。

    司馬光邀王安石到一處亭子裡說話,把王雱前些天告訴他的“小計畫”告知王安石。兩個人邊說,目光邊往王雱那邊瞧,眼神裡的意思大概是“見過能搞事的沒見過這麼能搞事的”。

    可王雱年紀小,這些事又有點……有失正直,王安石和司馬光都覺得這件事最好讓王雱撇清關係,千萬別摻和。

    至於司馬琰,那是更不可能在這種事上有姓名的——一個女孩子摻和到這樣的事情裡頭,還想不想嫁人了!司馬光壓根沒和王安石提自家女兒最近天天跟著王雱一起搗騰的事情。

    平時天天對著王雱這個搞事精,王安石的接受能力比司馬光好很多,他只稍一沉吟便對司馬光道:“回頭我回去和范公商量一下,西夏那邊范公比較熟悉。”

    司馬光見王安石有了決定,點點頭,起身和王安石話別。

    臨分別時,王安石看著王雱屁顛屁顛地跟到司馬光身後,一點都不留戀地準備繼續去司馬光家蹭住,一下子沒忍住,抬起手往王雱腦袋上敲了一記。

    王雱捂著腦袋,一臉幽怨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繃著臉教訓:“乖乖讀書,別瞎鬧騰。”

    吳氏不在,王雱只好乖乖應下,邁步跟著司馬光走了。走出好幾步後,他又用不大不小正好能讓王安石聽見的嗓兒和司馬光抱怨:“唉,老師我要是你兒子就好啦,您可從來不動手!您看我爹總打我腦袋!我跟您說啊,我要是把您交待的功課給忘記了,一準是被我爹打忘的!”

    王安石:“……”

    司馬光:“……”

    司馬光也板起臉說:“你敢忘試試看。”

    王雱感覺兩位大佬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凶狠了,沒敢再吭聲,閉上嘴乖乖邁著步子跟司馬光一塊往前走。

    走到轉角的地方,王雱不經意地轉頭一看,發現王安石還沒離開,站在那兒遠遠地看著他和司馬光往回走。王雱一愣,停下腳步望著王安石。

    王安石注意到他轉過頭來,又再度板起臉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快滾蛋。這回他沒再停留,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王雱感覺眼眶酸酸的,也回身追上司馬光。兩個人回到家,司馬琰還坐在那兒和張氏一起做針線活呢,見他們回來,張氏便問司馬光那香胰子好不好使,她也試過了,很香。

    司馬琰也放下手中針線悄悄與王雱說話,問他:“怎麼啦?”她發現王雱情緒不太對。

    王雱知道司馬琰一向敏銳,也不瞞他,把剛才王安石站在原處目送他離開的事告訴司馬琰。前世他一直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哪怕一條腿廢了也從來不讓任何人操心,永遠不會像現在這樣時刻被人掛心。

    王雱對司馬琰說:“我看著我爹轉身走的時候,忽然就覺得那樣的路,他一個人走太累了。”

    王雱沒有明說是什麼路,司馬琰卻很清楚王雱說的是那赫赫有名的“王安石變法”。想到滾滾而來的歷史車輪,司馬琰只能勸慰:“現在應該還早。”

    王雱笑了:“對,還早。”

    研究初見成效,司馬光也放鬆了對王雱的警惕,允許司馬琰天天和王雱泡在實驗室裡。原料足夠,器材不缺,司馬琰做點自用的護膚品還是非常輕鬆的,和王雱膩在一塊嘗試多了,還能調試出不同的香味來。

    王雱比司馬琰更擅長歸納總結一些,做過一遍的東西他就懶得做第二遍,直接交給別人去完成。

    兩個人把該研究的都研究完了,王雱就讓司馬琰帶他認藥材,一櫃子一櫃子地認過去,也算是學點新技能。可惜時間飛逝,轉眼到了王安石要離開鄆州的時候。

    王雱提議兩家人一塊去梁山水泊走走,看看梁山水泊冬日裡的景緻。

    入冬之後天氣越來越冷,梁山水泊即使渺無邊際也抵不過冬日嚴寒,沿岸的湖水漸漸地凝結成冰。胡管事手上那些水上營生都收攏了,不過遊船停在岸邊依然能營業,還多了鑿冰垂釣的趣味。

    王雱又即興給司馬琰她們講了一段《水滸食神》的故事,說錚錚鐵漢林沖,最擅長使丈八蛇矛,後來妻子被一衙內盯上,用計誣陷他偷了寶刀,丟了差使又丟了媳婦,陰差陽錯走上食神爭霸路。他有個大酒葫蘆,裝著秘製好酒,煮什麼都倒些下去,叫人吃得如痴如醉!不管是酒嗆蝦還是酒燒牛肉都好吃得很!只是蝦易得,想做牛肉得碰運氣,多虧了及時雨宋江為他送來一塊新鮮漂亮的牛小排。

    這時候的梁山食神候選人們,關係多麼融洽!可惜因為志不同道不合,他們終究會漸行漸遠!

    司馬琰聽得瞠目結舌,感覺自己上輩子根本沒看過《水滸傳》,要不然她怎麼覺得王雱講得頭頭是道、非常真實?

    司馬光和王安石他們並不知道原版的存在,聽王雱講了這麼一段,搖了搖頭,明明是段挺讓人唏噓的故事,怎麼經王雱一說就只給人一個感覺:肥嫩細膩的牛小排真好吃!

    別說,還真是巧了,胡管事那邊說有頭耕牛不小心摔了一跤,冬天傷處好得慢,怕是好不起來了。現在已經備報過官府,這牛可以宰了,胡管事著人來問王雱他們想不想用些牛肉。

    王雱說:“把牛小排做好送過來吧,做好也送一些去給柳先生。”

    那人聽命而去。

    司馬光滿是狐疑的目光在王雱身上掃來掃去。這剛講完林教頭風雪山神廟的故事,怎麼這麼巧就有牛摔跤了?不過民間私宰耕牛的事一向屢禁不絕,人家宰牛手續都辦齊全了,你也不能說人家違法犯罪!

    王雱一點都不慫,坦蕩蕩應對司馬光的懷疑目光。

    一行人都吃了個盡興,終歸還是到了分別的時候。這兩日雪下得小了,又有牛肉墊肚,王安石領著王雱出發回青州。等須城漸漸遠了,王安石才問坐在小毛驢上的王雱:“剛才你收了什麼東西?”

    王雱一臉無辜地望著王安石:“什麼什麼東西?”

    王安石在馬背上斜眼看他。

    王雱沒有一絲絲心虛,不就是阿琰妹妹給他繡的小荷包嗎?有什麼稀奇的!阿琰妹妹針法綿密,繡得齊齊整整,很符合他的審美觀,他就收啦!他不僅收了荷包,還有這一個多月來阿琰妹妹調配的面霜啦護手霜啦香皂啦,還有給他媽用的胭脂水粉加小口紅,純天然不含鉛!實打實的不染鉛華!

    王雱積極地和他爹賣安利:“爹,四川眉山的蘇兄找到一種鬃毛,軟硬適中、長短適宜,用來做牙刷非常棒,書坊那邊已經送了一批過來,回去後我們可以換新牙刷用了!對了,阿琰妹妹給做的新牙膏味道很棒,非常清新,以後我們可以天天配著香皂用!您這天天往外跑的,面霜也有您的份,早上出門前擦一擦,臉上就不會幹燥掉皮了!”

    王安石:“……”

    王安石拒絕和王雱聊這個話題。

    男人大丈夫,那麼在意自己的外表做什麼?

    自從王雱琢磨出牙刷這玩意,王安石就被他拉著睡前刷一刷,睡醒刷一刷,最近還叫人送了幾管子牙膏過來給他用。別說,自從養成這個習慣之後,他感覺自己口腔裡還真清新多了,是以哪怕王雱不在身邊,他也依然堅持早晚刷牙——大概是王雱在家時天天洗腦念叨鬧的。

    現在好了,還要他每天搓搓手擦擦臉再出門!

    是可忍,孰不可忍!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3
第八十一章

    王雱滿載而歸, 把全家的個護用品都換了,又去給范仲淹家裡送。

    這一年來王安石帶著王雱到處跑,回來的機會並不多,但王雱那是一點都不會覺得生疏!

    迎面見到范純禮,王雱乖乖巧巧地叫了聲師兄,再碰上范純粹,麻溜地跑過去拉范純粹靠著門板一站, 比對比對身高,美滋滋地和范純粹感慨:“哎, 你可比我矮多了,平時得多吃點啊。”

    范純粹:“……”

    范純禮見王雱欺負自己弟弟,忍不住說句公道話:“你可是比我弟大兩歲的, 好意思嗎你?”

    王雱恬不知恥地答:“好意思啊。”他揮別范純禮兄弟倆,溜進屋找范仲淹說話。

    許久不見,范仲淹對王雱也想唸得緊,收下了王雱帶回的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 又讓王雱彈琴給他聽。

    王雱到外頭跑動, 自然不可能帶著琴,不過司馬琰有琴,他時常和司馬琰練一練, 倒也不算生疏。

    范仲淹仔細聽著, 待王雱兩曲彈完了, 才問起王雱龐籍身體如何。

    王雱道:“師祖身體很好, 吃飯能吃可多了, 腿腳也好得很,逢上休沐日偶爾還會帶我們去爬爬山!”

    范仲淹點點頭,又一一問起別人的情況,王雱一邊應著一邊給范仲淹揉按兩腿。

    這手法是他和司馬琰學的,范仲淹碰上寒涼天氣腿腳就會疼得厲害,眉頭總不自覺地擰著。

    王雱這活兒幹得太自然,范仲淹等感覺腿腳的疼痛舒緩多了,才察覺這孩子在給自己捏捏這裡揉揉那裡。

    范仲淹道:“你這小子,別忙活了。”哪有讓別家孩子給自己做這種事的道理?哪怕他教過王雱一點琴技、一點經義,也當不得王雱這樣的親近和愛護。

    王雱振振有詞:“坐著不動光說話,多無聊啊。”

    范仲淹拿他沒辦法,只能接著與他聊別的事兒,許是身體許久沒有這麼舒適過,他不知不覺竟闔眼睡去。

    王雱又給范仲淹捏按別的地方,到范仲淹完全睡去才把范純禮叫進來,兩個人輕手輕腳地把范仲淹挪到床上去睡。

    范純禮站在床邊一會兒,轉身和王雱一起輕悄悄地往外走。到了門外,范純禮才道:“入冬後事情多了,到處不是凍傷人就是壓塌屋子,爹舊疾又犯了,這些日子總睡不好,多虧你回來了。”

    范純粹也湊了上來,兩兄弟齊齊和王雱說要學他那套按摩手法,平時幫范仲淹緩解疼痛。

    王雱自然是一口答應。三個人一個教兩個學,不知不覺便到了夜深,哪怕王雱家就在府衙旁邊,范純禮還是提著燈他把送到家門口。

    王雱與范純禮范純禮道了晚安,推門走進院子裡。才把院門關上,前頭緊閉的屋門就吱呀一聲打開,露出小妹那顆小腦袋。

    見真是王雱回來了,小妹打開門,噠噠噠地跑出來,一把撲到王雱身上,結結實實地抱住王雱說:“哥,你可算回來啦!”

    王雱笑著給小妹解釋:“和你純粹哥哥他們說了會話,叫他們怎麼給范爺爺按摩。”

    “按摩!”小妹聽王雱說起過這個詞,兩眼亮亮的,“我也要學,學了給娘按。”

    王雱點頭,揉揉她腦袋:“好,今天太晚了,你得睡覺了,明兒我教你。”

    小妹作息一向規律,本就是忍著睡意等王雱回來的,等到人之後還真有點困了,打了個小哈欠,乖乖聽王雱的話回房躺到床上睡覺。

    王家兩個小孩三歲之後都自己睡一間房,小妹如今也自己睡。

    王雱也有些困,站在小妹房門前看著她睡下後就回房去倒頭大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王雱就感覺有只冰冰涼涼的小手捏自己鼻子,他被凍得一激靈,睜眼一看,小妹開開心心地站在床沿看著他,甜甜地喊:“哥~!”

    王雱起床氣全收,帶著小妹去督促范仲淹晨練。人老了本來就醒得早,王雱兄妹倆倒沒擾著范仲淹。

    昨天夜裡睡得好,范仲淹精神很不錯,跟王雱邊閒聊邊練了套養生太極拳,留他們兄妹倆在家中用了早飯才上衙去。

    范仲淹忙去了,王雱又用范純禮當教材,教小妹和小師弟范純粹如何按摩。鬧騰到午後回去,小妹立刻拉著吳氏道:“娘!我給你按摩!”

    吳氏一向慣著孩子,由著小妹用她那小爪子在她身上揉來按去。

    周武一直留在家中忙裡忙外,近來他領著一群人挨家挨戶地幫人檢修瓦頂,關注有沒有什麼屋子撐不過冬天需要及時加固一番,順便給裝了暖炕的人家檢修檢修。

    聽到王安石和王雱回來了,周武立馬回家和王雱匯報這段時間的情況,有許多事他現在已經能自己拿主意,只需要把結果向王雱報備一下就成。

    王雱對周武的成長很滿意,他需要的並不是對他唯命是從的人,雖然那樣的人用起來會很省心,可人的價值更多的是在於他們的創造性。

    有些事,光靠他一個人的腦子是不行的,他希望身邊的人都儘早能獨當一面。

    王雱把一本小冊子交給周武,吩咐道:“挑批信得過的人來學點新手藝,再問問你嫂子願不願意做一門新營生,不願意的話,另挑個信得過的人來負責,要挑女子。”

    周家嫂子手裡還是有個食坊,不過已經不拋頭露臉,只交給僱傭的管事去負責經營,自己只管研發新餐點便好。

    周武點頭應下,帶著冊子去找他嫂子。這回做的是些胭脂水粉的生意,還有些防凍的霜膏,這倒是人人都能用。

    這鋪子是王雱給司馬琰籌備的,將來有些事可能得直接和司馬琰接洽,所以負責出面的人得挑女子,免得司馬光攔著不讓司馬琰接這些消息。

    周武去得快,回得也快。

    有新營生可做,周家嫂子自然是樂意的,一口應了下來,表示會親自去監督各個環節,讓王雱只管放心交給她。

    王雱自然放心,他相中周家嫂子就是因為她做食坊生意這麼久口碑依然很好。連入嘴的東西都沒出事,擦臉擦手的自然也能把好關。

    過了幾日,分成契約也簽好了,司馬琰和王雱技術入股並提供廣闊的宣傳渠道,周家嫂子全權負責生產環節、銷售環節,兩邊五五分成。

    年後工坊便建了起來,新型胰子正式進入流水線生產階段。植物芳香精油不好弄,濃縮程度沒那麼高的替代品還是有的。

    香噴噴的胰子配上高大上的包裝,再加上范仲淹妻子、吳氏的“夫人外交”路線和柳永的“紅顏知己”路線宣傳,這名為“香皂”的新型胰子很快風靡齊魯之地,如今到青州、鄆州旅遊的人還得帶十塊八塊胰子當特產帶回去送禮。

    ……

    正月裡頭,正式投產的“個護套裝”趁著年節賣得如火如荼。

    參知政事劉沆,去年八月已經榮升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這官名有點長,實際上就是從副相升為宰相。最近劉沆過得挺舒心,畢竟人逢喜事精神爽,當官的要是不想當宰相,哪還當官做什麼?

    現在,心願了了!

    更妙的是,最近柳永沒開文會、沒出文刊,沒寫“退休以後我很快樂”的詩文扎人心,舒坦!

    劉沆下衙回到家,呆在書房裡看了會書,感覺神清氣爽,渾身上下沒一處不舒爽。

    唯一的問題就是冬寒未去,哪怕他到哪兒都有火爐和厚實擋風的衣物禦寒,還是感覺乾燥得很,手腳都開始掉些白色皮屑了。

    官家一向勤勉,百官自然不能疏懶,沒出上元朝廷百官已經要按時打卡上班,這二十天班上下來每天冷風呼呼地吹,都快把他的臉吹裂了!

    劉沆正感嘆著,他兒子來了,還帶著個精美的禮盒過來。

    禮盒做得很漂亮,看著就高端大氣,劉沆乍一看還以為他兒子貪污受賄收了人家什麼寶貝。一問之下才曉得,這是他兒子一友人給他從鄆州帶回來。

    鄆州!

    劉沆心裡咯噔一跳,想到柳永在那兒,心情不太妙。

    接著兒子給他一介紹,劉沆表情已經麻木了,默然收下兒子的一片孝心。

    劉沆還沒來得及細細感受柳永過的逍遙生活,就有人來傳信說“晏公去了”。

    劉沆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晏公指的是晏殊,只比他年長四歲,今年不過六十有五。

    與此同時,同一個消息已經在京城各戶人家傳開了,連宮中也得了消息。

    官家對晏殊的感情很複雜,晏殊十五歲以神童之名聞知朝野,是真宗皇帝留給他的股肱之臣。

    他對晏殊一直十分倚重,只是後來知道一些關於自己身世的傳言,官家對晏殊的感情便微妙起來。

    當今官家的身世,就是後世廣為人知的“狸貓換太子”。事實上劉太后並非故事中那麼陰狠毒辣,而是個頗有智慧的婦人,因自己無嗣而安排李姓宮人生下官家。

    官家出生後劉太后親自撫養他長大成人,因著官家十三歲繼位,劉太后垂簾聽政十一年,臨終時才還政於官家。

    劉太后去世後,才有人陸陸續續地敢在官家面前提起官家的身世,並暗指晏殊知道真相卻從不告知官家。

    自那以後,官家便對晏殊頗有不滿。

    晏殊回京半年,入冬後一直臥病在床,官家始終沒去晏殊宅邸視疾。

    乍然聽到噩耗,官家心中極後悔沒去看望病中的晏殊,把自己關在書房許久,讓人通知下去,到時他將親自去祭奠晏殊,並且罷朝兩天哀悼晏殊的亡故。

    官家安排完了,又想起歐陽修乃是晏殊門生,便命人將歐陽修召來叮囑一番,讓歐陽修為晏殊撰寫神道碑。

    歐陽修也第一時間聽到了消息。

    他與晏公確實有師生之誼,只是兩人觀念、想法大不相同,這幾年已有些疏遠。

    於公,晏公是個手段圓融、處事周全之人,他卻是個愣頭青,在朝堂上橫衝直撞,幹過不少得罪人的事;於私,晏公厭俗崇雅,宴請多以賞雪賞花賞詩文為樂,他則好酒好俗樂。

    慶歷年間,晏公舉薦他為諫官。他在晏公宴上作賦雪詩一首,寫了句“主人與國共休戚,不惟喜悅將豐登。須憐鐵甲冷徹骨,四十餘萬屯邊兵”,掃了許多人的興致,晏公亦認為他在暗諷他只顧享樂、不顧邊關將士。

    慶歷新政失敗,有人彈劾韓琦、富弼、范仲淹等人結黨,他寫《朋黨論》替范仲淹等人辯駁,招致許多人不滿。

    晏公也力主將他這個總愛上書言事的諫官外放。

    而因著這事,晏公又遭受台諫彈劾,就此罷相。

    至此,他們師生之間越發疏離,最終只剩冷淡與客套。

    猛地聽到晏公病故,歐陽修心中自是百味交集,不知作何感受才好。

    此時官家命人來召見,歐陽修來不及多想,收拾好心情去覲見。

    京城裡的消息本沒那麼快傳到青州,可王雱與書坊關係近,書坊那邊得了消息第一時間傳到王雱耳裡。

    王雱才過了個輕鬆年,聽到“晏公去世”這樣的消息還愣了愣,一時沒領會這話的意思。

    等細細問了,王雱才知道這說的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晏殊。

    晏殊慶歷年間就外放了,還放得有些遠,王雱無緣得見。他忙把這消息帶去給王安石。

    王安石一聽,也有些反應不過來,畢竟晏殊比范仲淹他們還要年輕一些。

    王雱說:“聽說是從去年開始就重病纏身。”

    王安石給王雱說了些晏殊的事,晏殊與王安石其實是同鄉,在這時候同鄉也算是天然盟友關係。

    王安石中進士後去拜見當時身居高位的晏殊,晏殊給過王安石一句忠告:“能容於物,物亦容矣。”

    意思是你能容下別人,別人才能容下你。

    晏殊身為宰輔不教他如何造福百姓,卻教他明哲保身之道,王安石認為自己與晏殊志不同道不合,此後便未再與晏殊往來。

    王安石對王雱道:“算起來,你范爺爺當初還曾蒙受晏公舉薦,我們得去把這消息告訴你范爺爺。”

    王雱於是又和王安石一道去了范仲淹家。

    范仲淹聽到晏殊病故,神色有些木然,到了他這個年紀,陸陸續續便會聽到許多這樣的消息。

    見范仲淹不願多言,王雱和王安石對視一眼,一併離開了。

    范仲淹到夜深才躺到床上歇下,腦海裡回放著過去種種。

    當年他初入官場,蒙晏公舉薦,得以受朝廷重用。結果他在劉太后手握大權、垂簾聽政之時,上書要求劉太后還政於官家。

    當時晏公把他叫去,指斥他行事輕狂、貪圖虛名,他自知可能連累舉薦人,連連自辨。

    到後來,晏公仕途平坦、步步高陞,他仕途幾度起落,兜兜轉轉到慶歷年間才躋身宰執之位、得以主持新政。

    只可惜晏公慶歷年間雖身居宰相之位,對新政卻並不熱衷,新政失敗後還一力將支持新政的門生歐陽修外放滁州,以此明哲保身。

    可哪怕享用了一世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終歸還是躲不過生老病死。

    范仲淹嘆了口氣,輾轉反側,到三更天才終於入睡。

    這時候已是冬末春初,冰雪消融,萬物重獲新生。

    第二日王雱一早去尋范仲淹,范仲淹看起來已好多了,只是不大想動彈,叫王雱彈首曲子給他聽。

    王雱見范仲淹心情不佳,便把琴抱出來,彈了首新曲子給范仲淹聽,不是什麼古曲,是他自己寫的,曲意正好應景:湖面冰雪初融,變成薄薄一片冰鏡,陽光往下照去,照暖了底下的冰涼湖水,魚兒們聚集在這溫暖的冰面之下歡快地游動著,等冰破雪消,更是直接躍出湖面,貪婪地呼吸著一擁而入的新鮮空氣。

    范仲淹靜靜地聽著這歡騰逗趣的曲子,眼前也漸漸有了冰消魚躍的景象。他看向給他彈新曲子的王雱,又看看搬出小馬扎坐在琴前聽得認真的小兒子和王雱的妹妹,恍然明白王雱的意思。

    如今的朝廷就如經冬久寒,積弊無數。可寒冰再厚,經冬也會化去。也許在嚴冬之中會有人不理解、會有人選擇分道揚鑣、會有人嘲笑那些努力改變的人愚蠢,但更多的人都在期盼著破冰之日到來。

    到那時候,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天下能人皆能一展所長,天下良材盡為朝廷所用。

    即便他們看不到那一天到來,眼前這些年輕的孩子也會看到。

    范仲淹心中郁氣全消,打發走王雱幾人,提筆寫祭文遙祭晏殊。

    入春後,京城來了道旨意,是官家有感於晏殊病逝,關懷范仲淹的身體,希望范仲淹歸京榮養。

    范仲淹這一年來已不甚理事,自覺自己尸位素餐,便決定收拾收拾回京去當個閒官閒度致仕前的最後幾年。

    范仲淹這次回去,還準備打包兩個人:一個是他兒子范純禮,眨眼間范純禮也二十出頭了,得回京考個試試試水平了;另一個,則是王雱。

    王雱這一年跟著王安石到處跑,該見識的見識了,該學習的也學習了,范仲淹和王安石商量過後,準備把王雱帶到京城去,讓他考進國子監讀書。

    王雱現在不缺聰明、不缺才學、更不缺見識,但是他總喜歡躲在別人背後偷閒,缺少真正的磨礪,也缺少真正的良朋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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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自己要去考國子學的消息, 王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他知道的時候, 吳氏、小妹都依依不捨地拉著他的手兩眼淚汪汪, 看著怪心酸。

    王雱更心酸, 他才十二歲呢!

    國子學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大宋最高學府,是大學啊!畢業後可以立刻參加國家公務員考試的!他還是個孩子!可面對范仲淹、王安石兩道無法違抗的鐵拳, 王雱只能乖乖收拾包袱準備上路。

    臨去之前,王雱給司馬琰寫了封信, 痛斥王安石把年幼的兒子送去上學的可恥行為。寫完他還覺得不夠, 又寫給柳永、蘇軾,逐一控訴一遍, 這才渾身爽利。

    寫完信,自然要與狐朋狗友們話別, 馮小胖子馮茂很是不捨, 他感覺自己不是讀書的料, 將來說不準要回家繼承家業, 即便去京城玩也沒法和王雱湊一塊了;李元東則平和很多, 只是目中仍有著濃濃的不捨,連夜拉著王雱秉燭夜談、探討經義。

    王雱第二天忙去找范仲淹, 催促范仲淹趕緊啟程,要不然李元東這學霸太嚇人了。范仲淹似笑非笑地睨著他,沒答應,依照原計畫有條不紊地完成交接。

    兒子要去讀書, 王安石說一點不捨都沒有那肯定是假的, 可范仲淹說得對, 獨木不成林,他兒子再聰明,他也不能老把人拴在褲腰帶上帶著跑,總得讓他多交些朋友、多長些見識。

    范仲淹離開當日,不少青州百姓聞訊而來,夾道相送。范仲淹眼眶微紅,收下州中長者送來的萬民傘,帶著家小以及王雱啟程歸京。

    送行的人眾多,王安石和吳氏倒是不好拉著王雱叮囑,只得牽著小妹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開。

    周武得留著照看吳氏和小妹,周文得跟著王安石到處平反冤案、監察刑罰,王雱這一走還真是孑然一身,看著怪孤單。

    好在王雱與范純禮、范純粹都熟悉得很,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不想出了青州,竟有個老和尚站在那,身上還穿著來時的破袈裟,看著寒酸至極。不同的只有多了背上的一把琴,不是古琴,是王雱叫人給他做的。

    王雱見車馬停了,撩起車鏈一看,這不是義海又是誰?王雱笑眯眯地道:“您來了啊!”

    義海和尚頷首,不知從哪牽出一匹瘦馬,翻上馬背,說道:“世道不好,劫道的多,我正好也要去京城,和你們一塊走。”

    王雱聽了沒多問,點頭應下,車馬又再次前行,行往那繁華無比的東京開封。

    另一頭,王雱的信還在路上飛馳,蘇軾卻與父親蘇洵一塊離了家,再次前往成都府遊玩。這一次,蘇洵帶著他寫的文章,準備帶著兩個兒子去拜見外放高官張方平。

    蘇洵一向嚴厲,有他帶著蘇軾與蘇轍都不敢造次,乖乖跟著進了張府。

    張方平看過蘇洵的文章,對蘇洵印象很好,準備往上舉薦蘇洵。宋朝有個說法叫“舉茂才”,也就是說有權位的官員看到遺落在民間的人才,可以推舉上去讓他謀個一官半職。

    聽人通稟說蘇洵父子三人來了,張方平立刻讓人將他們領進來。

    蘇洵三人一踏入屋內,張方平竟覺滿屋熠熠生輝。這父子三,面龐相仿,神采奕奕,未開口已叫人心喜。再細看他們上前見禮,父親穩重,兩個兒子更是靈慧出眾。

    張方平心中生出愛惜之意,面上卻不曾表露,先出了幾道題考校蘇軾和蘇轍兄弟倆來,然後與蘇洵閒談起來。

    蘇軾盯著眼前的卷子,立即想起王雱在心中給他抱怨過的“許多長輩見了我便要考校我功課”,王雱這廝光是抱怨幾句還不夠,還要把被考校的問題列成考卷,叫人送來給他,美其名曰“有福同享”。

    照蘇軾看的話,這應該叫“有難同當”才對。蘇軾靈機一動,飛快把張方平出的題瀏覽一遍,瞧瞧有沒有什麼難題可以截下來考考王雱。有福同享!

    蘇軾也有點強迫症,但凡王雱寫來的題目裡頭涉及他沒讀過的書,他就恨不得立刻把書找來好好看一遍。通信這段時間以來,蘇軾看的書直接比以前翻了一番!

    張方平出題還是有點水平的,不過難不倒蘇軾,他飛快地提筆完成大半,最後兩道題琢磨了半天才作答。等他答完捲了,往旁邊一看,弟弟還沒做完呢。蘇軾瞧見弟弟空著的題目,決定給弟弟一點小提示,他在桌下踢了踢蘇轍,然後朝他晃了晃筆桿子。

    筆桿是空心的管子,意思是這句經義出自管子。

    蘇轍剛恍然地準備作答,窗外就傳來蘇洵的輕咳。

    轉頭一瞧,張方平和蘇洵都站在窗外瞅著他們呢。

    蘇軾馬上腰桿挺直地坐好,目不斜視、耳不旁聽,專心檢查起自己的卷子來。

    即便試圖作弊被抓了個現行,張方平看過他們的答卷後還是非常滿意。張方平指著其中一道題誇道:“這道題有些偏,我還以為你們會答不出來。”

    蘇轍是個老實孩子,據實以告:“這道題我和哥哥見過,是哥哥一個好友在信中寫來的。”

    張方平來了興致,看向蘇軾。

    蘇軾便把自己與王雱信中相互考校的事說了出來,並把幾道印象深刻的難題告訴張方平。

    張方平一聽,感覺題目出得還真有點水平,尋常人根本不可能想出來。張方平撫鬚讚道:“如此益友,應當多往來才是。”

    蘇家三父子都得到了張方平的認同,心中十分歡喜,在成都府住了幾日才回眉山去。回到眉山,蘇軾兄弟二人先去見了程氏,而後才各自回房。

    蘇軾去年成了親,妻子王弗午睡方醒,正坐在妝鏡前梳妝。聽到腳步聲,王弗轉頭一看,明眸含笑,起身迎道:“回來了?”

    蘇軾把王弗拉回妝鏡前,拿過梳子替她梳起發來。

    王弗道:“回來得正好,昨兒剛有封信送到家裡,我還想著要不要託人送去成都府給你。”

    王弗知道蘇軾有個一直在通信的朋友,每回蘇軾收到信都會第一時間拆開來看,讀到興起處還會粲然大笑、拍案叫絕,一度讓王弗酸了挺久,覺得這指不定是蘇軾哪個紅粉知己寫來的。

    後來蘇軾把信給她看了幾眼,那字雖然說不上頂漂亮,卻是風骨已成,鐵畫銀鉤間帶著男兒獨有的英氣,她這才曉得蘇軾是跟一個遠在青州的少年人通信——虧得有人願意送這麼遠的信。

    蘇軾忍著心癢替王弗把髮髻梳好,才讓王弗把信拿出來給他看。展信看完,蘇軾對王弗道:“好事好事,他竟是要到國子監讀書去,這樣我們通信可近多了。”

    國子監下有國子學與太學,照理來說太學應該是附屬於國子學才是,不過慶歷年間太學從國子學挪了出去,有了獨立的校舍。

    王雱光說是去考國子監,沒說他是去國子學還是太學,不過蘇軾可以推斷出一件事:王雱他爹顯然是朝中官員,而且王雱身邊有好幾個水平與張方平相當的厲害人物。

    像蘇軾這樣的人,極少會羨慕別的有什麼東西,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有,不管物質還是精神都很富足。

    因此猜到王雱身邊牛人無數,蘇軾不僅不覺得羨慕妒忌恨,還隱隱有些幸災樂禍:今天他們光是見一個張方平就差點被考倒,王雱天天被那麼多人考校,還不得痛不欲生?

    蘇軾和王雱通信時都是直接寄到書坊,讓書坊轉交給王雱的,他估摸著王雱這會兒也該到京城了,頓時興致勃勃地叫王弗把他這段時間以來收集到的難題都拿出來,他謄寫一下附在信後給王雱寄去!

    來啊,相互傷害啊!

    ……

    此時已經是五月底,屬於仲夏季節,國子監正在進行月考。孟月考經義,仲月考論,季月考策,這已經是國子監的定例,不管國子學還是太學都一樣。

    王雱被范純禮領著去參加入學考試。他爹現在不是京官,為了驗證他的身份還需要保薦信。王雱在國子監主簿的注視下,掏出一封范仲淹寫的保薦信,再掏出一封龐籍寫的保薦信,再掏出一封司馬光寫的保薦信……

    主簿:“……”

    眼看王雱還準備往外掏,主簿擦著汗制止:“好了,足夠了。”

    王雱“哦”地一聲,一臉無辜地說:“正好我也沒有了。”

    主簿:“…………”

    總感覺這是個刺頭,希望是錯覺。

    主簿負責的是掌管文簿,勾考稽違。簡單來說就是把入學的學生登記在案,記錄記錄他們的考試成績、違紀情況,多了新生要及時錄入,有生員犯事被逐出去也要及時除名,每一個學生的去留都會在文簿上記得清清楚楚。

    王雱乖乖巧巧地做好登記,在主簿的示意下坐在一邊等通知。

    主簿一走,范純禮立刻給王雱開小灶講解接下來的流程:由於以前有不少人冒充官員子弟來入讀,所以現在進國子學是要考試的,等會兒可能會有筆試和面試。

    范純禮寬慰王雱:“你不必緊張,題目不會太難。”

    王雱看著范純禮:“師兄你緊張的時候會偷偷抓自己袖口是嗎?”

    范純禮一頓,扭頭看他:“為什麼這麼問?”

    王雱說:“師兄你現在就在偷偷抓袖口啊!”

    明明要考試的是他,范純禮居然比他還擔心,看來這國子監果然是個水深火熱的地方!瞧瞧喲,把他師兄給禍害得都條件反射了!王雱一臉憐憫地望著范純禮,十分同情他以前在國子監的慘痛遭遇。

    范純禮:“……”

    他這不是替王雱緊張嗎?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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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考試這事兒, 王雱從小到大沒帶怕。他唯一需要考慮的是, 京城這地兒暫且沒人認得他、暫且沒人看過他寫的文章,那他是不是可以換個文風再戰江湖?

    想到這個王雱有點小開心, 拉著范純禮向他取經, 問問他當初入學時是以什麼水平通過考試的。

    范純禮覺得王雱終於有點狀態了, 相當盡師兄的責任把自己入學時的考題給王雱報了一遍。即便已經過去好些年, 范純禮依然記得自己當年的試題。他給王雱打包票:“放心, 師弟你絕對不會有問題。”

    王雱聽了也覺得很放心,難度不高不低,出得挺有水平, 他只需要表現得普普通通就好。不管什麼事兒, 起/點太高都不好,高開容易低走。

    王雱不知道的是,這一年的國子監直講裡有個他的老熟人:胡瑗。

    胡瑗官路起起伏伏, 兜兜轉轉轉了一圈,以前是太學校長,現在又回來當國子監直講,也就是教授!近來的考核本該由他負責, 不過胡瑗為人正直, 行事剛正,得知來的是王雱便表示要避嫌, 該由別人來考核。

    直舍之中還有另一名國子監直講, 名叫梅堯臣, 他拿過主簿送來的保薦信, 一眼瞧見頭一封的信封上寫著范仲淹的名諱。他眉頭一跳,面上平和地道:“我來吧。”

    另一名姓楊的直講湊過去一看,足足有三封保薦信,頓時也來了興致:“我也和你一道去。”

    這三個保薦人,一個是范仲淹,另兩個是龐籍和司馬光,范、龐兩人雖然外放離京,可始終都是簡在帝心的人物,瞧瞧,晏公一去,官家便請人去將兩人接回京!

    等閒人哪請得動這兩個人物給他寫保薦信。

    既要一起考核,梅堯臣自然正兒八經地與楊直講商量起一會的考題來。這三封保薦信份量都很足,王雱的父親王安石也是這幾年來風頭極盛的人物,他們若是考得太簡單了,豈不是小瞧了他的父親和他的保薦人?

    楊直講聽了,覺得有理,當即和梅堯臣琢磨出幾道難題來,再出了幾個備選的策論題,準備等會讓王雱寫個文章來給他們看看。

    王雱已在原處久候,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忙和范純禮一併起身,看向主簿方才離開的方向。只見走道旁花木扶疏,便是炎夏酷熱,廊中也一片清涼。在浮動的花影之中,主簿領著兩個年過半百的瘦削文士朝這邊走來。

    約莫是佔了一日兩餐的好處,這年頭的文士即便到了中年也極少會大腹便便,瞧著就很有文人的范兒,其瘦如竹!王雱在心裡嘀咕著,卻仍是與范純禮一同向梅堯臣三人見禮。

    范純禮在國子監待過,楊直講是認得的,只看了一眼、回了他們的禮,便和梅堯臣一樣將目光轉到王雱身上。

    這少年生得唇紅齒白,好生俊秀!最了不得的是,他還有一雙靈黠透亮的眼睛,明明漆黑如墨,卻泛著灼亮的光。都說“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這詩裡的“梅花”指的約莫就是這樣的毓秀少年。

    而且這少年,年紀也太小了些。楊直講看向梅堯臣,想用目光詢問梅堯臣“是不是不要太為難這孩子”,梅堯臣卻沒看向他。

    梅堯臣冷淡地對范純禮說:“考核只能單獨進行。”

    范純禮見著梅堯臣就覺得有些不妙,想要給王雱一點提示,卻不知怎麼避開梅堯臣和楊直講他們的目光。他是個老實人,只能乖乖退了出去。

    王雱見范純禮神色不對,心裡已經有了準備,在梅堯臣兩人的示意下坐定,一一回答他們輪流出的經義考題。

    有王安石和司馬光盯著,王雱對經義想不熟都不行,不過他有心當個平平無奇的新生,答起題來會“恰到好處”地遲疑一會兒,甚至還用乖巧焦急的小眼神兒向看起來比較友善的楊直講求援。

    楊直講覺得題目過難,偶爾會給王雱一點提示。

    王雱磕磕絆絆地把經義題都答完了,梅堯臣臉上看不出喜怒,只點點頭表示他過關了,又給他寫了一道論題,讓王雱繞著論題寫文章。

    梅堯臣抬手在旁邊點上一炷香,表示讓王雱在兩炷香內寫完,一會兒他們過來驗收。

    王雱看著梅堯臣優雅出塵地點著香,心道這年頭的文人就是講究,叫人寫作文還要點根香,這香還不是普通的香,還是香噴噴的那種檀香。王雱大膽舉手發言:“今兒風大,要是這香不小心滅了怎麼辦?”

    梅堯臣:“……”

    楊直講看了眼梅堯臣,總算覺出梅堯臣有些不對頭。他笑道:“我們會算著時間,你不必擔心。”

    王雱再次大膽發言,隱約透露出自家的貧窮本質:“我們平時不點香的,兩炷香到底是多久?”

    楊直講道:“兩炷香約莫是半個時辰。”

    王雱點頭:“那我懂了。”他看了看論題,琢磨了好一會兒才攤開紙、拿起筆準備動手。

    楊直講走到外頭看了王雱一會兒,叫主簿在旁邊“監考”,自己邊和梅堯臣往直舍走邊問:“我怎麼覺得你不太喜歡那小孩?”

    梅堯臣否認:“沒有的事。”

    楊直講剛才與王雱一道過來的范純禮以及那封來自范仲淹的保薦信,依稀有些明白是怎麼回事。

    梅堯臣當初曾與范仲淹交好,多有詩文往來,後來梅堯臣給范仲淹寫了篇《靈烏賦》,勸說范仲淹要學報喜之鳥,莫像烏鴉只報凶煞,招惹事端。范仲淹給他回了信,在信中寫了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再後來,慶歷新政失敗,梅堯臣又寫了一封《靈烏後賦》和《諭烏》諷刺范仲淹結黨營私。

    范仲淹沒有再回應。

    文人圈子沒有秘密。梅堯臣屢試不第,靠從叔蔭官才得以出仕。偏偏范仲淹主持慶歷新政期間重點抑制這種類似走關係的蔭官方式,哪怕歐陽修極力向范仲淹舉薦梅堯臣,范仲淹也沒取用他。

    是以曾經有些交情的兩個人,在慶歷年間已然分道揚鑣!

    這種事情,誰都不好說。當時范仲淹外放,連個敢去給他相送的都沒有,只有一些清望之官敢於為他送行。

    這王雱拿出的是范仲淹的保薦信,怪不得梅堯臣特意給他挑些難題。

    楊直講沒再多言。

    兩炷香時間到了,主簿將王雱寫的文章送到直舍之中,多說了一句:“梅直講出的題挺難,我看那孩子寫到兩炷香結束才停筆。”

    楊直講看了眼梅堯臣,接過文章看了起來。

    乍一看,這文章寫得四平八穩,沒甚突出之處,不過行文酣暢,洋洋灑灑近千字,眨眼間便看完了,通篇條理清晰,主旨分明,有理有據。細細一品,行文還有些熟悉感。

    楊直講對著王雱現寫的文章琢磨一會兒,恍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照著《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上的範文寫的嗎?完全是仿著司馬光行文來的。還真別說,這小孩還真學得有模有樣。

    想到保薦信還有司馬光的份,這孩子實打實的師從司馬光,楊直講沒了為難的心思,轉頭看向梅堯臣:“我覺得這小孩文章寫得不錯,你也看看?”

    梅堯臣接過看完了,點頭說:“可以。”

    他雖然與范仲淹交惡,卻也不至於刻意阻攔一個半大小孩進國子學,那與他從小到大讀的聖賢書大不相符。

    而且這小孩文章寫得平平無奇,都是些拾人牙慧的陳腔濫調,讓他入國子監也無妨。

    平平無奇的王雱順利獲得入學資格,被主簿告知明日一早可以帶著鋪蓋過來報到。范純禮如釋重負,又幫王雱問清楚他可以住哪個齋。

    這“分齋法”是曾經的胡校長提出的,他極力往上面提出開太學火禁請求,讓太學生可以留宿學校。

    後來國子學的家長們眼饞太學的國家公務員考試通過率,要求統一管理,於是分齋法就在整個國子監貫徹下去了。

    所謂的分齋法,指的是按照學生的偏好選擇住哪一齋,比如主修《三禮》的就住禮齋,主修《易》的就住易齋,以此類推。

    國子監的□□材是《九經疏注》,一看就知道你要學習的內容有多廣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九經都精通,總得有主有次。

    因此胡校長當時提出分齋法,讓志同道合的人可以住在同一個宿舍,平日裡多交流切磋。

    主簿問王雱:“你準備主治哪一經?”

    國子學的住處最不好協調,因為國子學收的都是七品以上官員的子弟,時常會收到些自由散漫的學生。

    慶歷年間經過一輪嚴抓,上課時人齊多了,可後來範仲淹外放了、胡瑗調走了,要再強迫這些官宦子弟乖乖住在國子監可不容易!

    哪怕讓他們住進來了,問題也一堆,這些人不比寒門子弟,有書念就很滿足,他們相互之間可能有彼此看不慣的,真把他們放在一處簡直能打起來!

    至於嚴懲他們,誰來嚴懲?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兒!

    主簿在心裡嘆息著,等王雱回答。

    王雱想了想,說:“……《周禮》吧?”他的理由冠冕堂皇,“這本我爹和我老師都教過。”

    主簿點頭:“我帶你去禮齋看看。”

    范純禮道:“不必勞煩您了,我認得路,我帶阿雱去瞧瞧。”

    主簿自然樂得輕鬆,含笑目送他們離開。

    前往宿舍的路上,范純禮給王雱講了梅堯臣與范仲淹的過往。

    得知范仲淹和他這位大學教授還有這麼一段恩怨,王雱不僅不擔心,反而還覺得興致勃勃:“當官當成這樣也不容易啊,到處都能碰到得罪過的人!”

    范純禮看著一臉踴躍的王雱,猛地想起自己這小師弟可不是省油的燈。

    他這小師弟一直鬼精鬼精的,在青州時也有過不少陰陽怪氣的人,結果被他這小師弟折騰幾回後都繳械投降,主動為“共建繁榮青州”做貢獻。

    王雱和范純禮一起溜躂到國子學的宿捨去,比起一旁熱熱鬧鬧的太學宿舍,國子學這邊要冷清多了,連個人影都瞧不見。王雱扭頭問范純禮:“聽說考進國子學是有錢領的,一個月多少來著?”

    你小子買個鋪子都不帶眨眼,還介意國子監給監生發的那點錢?范純禮一陣無語,對上王雱期待的目光後只能應道:“三百文。”

    王雱非常滿足:“不錯,我也算是自力更生了,靠自己的本領月入三百文!怪不得《勸學詩》裡寫‘書中自有黃金屋’,唸書真的能賺到錢啊!”他和范純禮說出自己全面的規劃,“我已經想好了,第一個月領到這筆錢,我就去寺裡買一串平安符,給阿琰妹妹她們一人送一個!師兄,到時我給你也買一個。”

    范純禮說:“……行,我等你的平安符。”他又問起王雱為什麼選禮齋。

    王雱的想法很美好:“這可是六人間,一個不慎可能遇到些不講衛生的室友,多慘!有底氣主治《三禮》的,肯定能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得整齊一些。”

    范純禮想了想自己住校時遇到的室友,一陣默然,認同了王雱的想法。王雱的未來室友都不在,范純禮也就是帶王雱踩踩點,見王雱記住路以後就帶著王雱回家去。

    范仲淹也是租房子住,不過他官職高,租的房子好,比王雱一家以前租的苦兮兮的單間氣派多了,廚房衛浴一應俱全。

    王雱先去洗了個澡,才跑去和范仲淹說起今天的考核。范純禮顯然已經把梅堯臣主考的事告訴范仲淹了,范仲淹一見到王雱就問他考核題目。

    王雱把考題都報出來,對范仲淹說:“題目真難,有幾次我差點答不上來,好在一旁的楊直講好心給我提示了幾句,要不然我就考不進去啦!”

    范仲淹一臉懷疑地看著王雱,問王雱哪幾題答不上來。

    王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報了兩道題。

    范仲淹一眼就把王雱那點小心思給看清了,這兩道題以前在青州州學裡是考過的,雖然不能說一模一樣,卻也相去無幾,王雱怎麼可能不會?這小子根本是想裝傻充楞混日子!

    見范仲淹不吱聲,王雱小心臟直打鼓,主動把論題也給范仲淹講了,試圖帶過剛才的話題。

    結果范仲淹讓他把文章念一遍。

    王雱只能說:“我忘記了!”

    范仲淹斜了他一眼,讓他給彈首曲子聽聽,算是放過他了。

    第二日一早,王雱自己準備帶著行囊去國子監報到,結果用完早飯,范仲淹也穿得正正經經,似是要出門。王雱立刻問:“范爺爺你要去哪裡?”

    范仲淹淡淡道:“既然還要領俸祿,自然不能吃閒飯,官家命我為國子監監事,管著太學和國子學。”

    王雱很是替范仲淹不平:“國子監監事不是四品官嗎?怎麼可以讓您去當監事!那俸祿是不是變少了?”

    范仲淹依然是淡淡地斜他一眼:“這只是差遣,又不影響定品。”大宋職官複雜,有用來定品的官名,用於定品,不影響你平時干什麼;至於實權具體如何,得看你的差遣。

    國子監監事這差遣是范仲淹主動向官家要的,為的就是好好盯著王雱。人是他帶到京城來的,豈能讓王雱自由散漫地矇混度日!

    王雱:“……”

    盯著我一個算什麼事兒,您得心懷天下啊!王雱在心裡嘀咕著,卻不敢當著范仲淹的面說出口。范仲淹這些年調任到每一個地方都盡心盡力地搞文教搞經濟,現在回京城噹噹大學校長也不錯,算是可以歇一歇了!

    王雱乖乖與范仲淹一起去了國子監,在國子監門口分開,自個兒拎著行囊溜去自己的宿舍。事實上除了太學新校舍那邊之外,王雱對國子監還是很熟悉的,畢竟他小時候時常到國子監裡找他阿琰妹妹玩,帶著小夥伴們一起搞東搞西,還禍害過國子監的桂花!

    王雱一路走,一路在心裡懷舊,等走到禮齋那邊後掏出鑰匙打開門一看,裡頭乾乾淨淨的,沒有住過人的痕跡。一個人獨佔一間宿舍的感覺真爽!

    可惜范仲淹今天正式走馬上任,王雱非常肯定一件事:要不了多久,這些拒絕住校的國子學生員們很快要乖乖來住校!

    畢竟范仲淹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能將許多官員開除公職,開除區區幾個生員著實再正常不過,根本不會有半點心理壓力!

    王雱掂量著挑了個舒適宜人的位置,把自己的床鋪給收拾好,愉快地去找主簿領月錢。那可是足足三百文,不能讓它們留在別人手裡過夜!

    主簿還是頭一回碰到入學第一天就來領月錢的國子學生員,畢竟對於能進國子學的生員來說三百文可能根本不算什麼。不過按例確實該給生員發錢,主簿還是爽快地把月錢發給了王雱。

    王雱這才滿意地去上課。

    新生單獨開一舍,專教基礎必修課,王雱的同窗都是些十七八歲的少年,個個都比他高一個頭。見到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走進來,不少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他身上,像是在看什麼稀奇的小怪物。

    這年頭天才不算少,不過十二三歲就離開父母出來唸書的人就很少了。聽說王雱今天直接拎著鋪蓋來報到,還跑去領了月錢再來上課,許多人暗暗在心裡判斷:果然不是名門顯貴家裡出來的,連三百文都怕領晚了。就是長得忒好看了,再長高些不知得奪走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王雱一點都不露怯,掃了一圈,發現有個位置空著就邁步走過去。同座的是個長著桃花眼的花花公子型人物,一看就有點疲懶,一大早堂而皇之地在那打著哈欠,生怕人不曉得他昨晚幹了壞事。

    幹壞事和偷奸耍滑什麼的,王雱最喜歡了。負責給他們講課的直講還沒到,他愉快地和同窗交換姓名,一問之下才曉得這人名叫宋佑國,很土裡土氣的名字,沒點花花公子的味道。

    不過宋佑國一聽王雱的名字,還真想起一段舊緣來,待王雱也誠摯許多。原來當初他的弟弟嗣國走丟了,差點給人販子拐了去,多虧了王雱發現得早!宋佑國與宋嗣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是嫡子,排行更不靠前,沒機會得蔭官,因此他母親煞費苦心把他送入國子監。

    可惜他顯然不是讀書的料,讀書永遠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趁著先生沒到,宋佑國打起精神給王雱介紹起同班同學來,他們前面兩個是姓韓的,一個叫韓忠彥,一個叫韓宗師,聽著有點像,不過不是一家。

    沒等宋佑國介紹完,前頭那做得端正筆直的少年已忍不住轉過頭來插話:“阿雱?”

    王雱兩眼一亮,也學著少年那樣上上下下地把對方打量一遍,假模假樣地問好:“原來是韓兄!真是男大十八變,我剛才都沒認出來!”

    少年正是宋佑國剛才介紹的韓忠彥。他朝王雱道:“家父為我取了‘師朴’為字,如今我們既是同窗,你喊我師朴就好。”

    久別逢知己,年僅十八的韓忠彥還是十分歡喜的。韓忠彥乃是韓琦之子,當初在揚州與王雱是認得的,不過那會兒王雱才四歲,模樣和現在可不一樣。方才見王雱進來韓忠彥還不敢認,等王雱和宋佑國相互介紹完他才確認這位剛才引起同窗議論的新同窗確實是王雱無疑。

    王雱也爽快地和韓忠彥交換了稱呼:“我爹也給我取了‘元澤’為字,以後你也可以喊我元澤。”他又問起韓忠彥家中情況如何,近來可曾回家用過飯,他記得韓母的清蒸桂魚當真一絕,非常好吃!

    韓忠彥:“……”

    韓忠彥只能表示一切都好,他一直住在家裡,魚還是一樣好吃。

    王雱還沒來得及表達羨慕之情,學丞已帶著文書走進來,向眾人宣佈一件事:即日起,國子學生員與太學生員一併管理,所有人必須住校,如有夜不歸宿者必定嚴懲,屢教不改者開除學籍!

    最後負責傳遞通知的學丞還給范仲淹拉了一波仇恨:這個決定是范仲淹下的,你們要是不聽,可以回家打聽打聽范仲淹是什麼人!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4
第八十四章

    學丞帶來的消息立刻在“教室”裡炸開了鍋, 平日裡學丞沒法對這些國子學生員嚴加管教, 沒少無可奈何地他們胡作非為。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一個正八品小官,這裡任何一個學生家長都比他這個學丞品階高,他便是再不畏權貴,也不能一下子得罪十幾二十個高官子弟!

    許多人想要讓國子學生員和太學生員一樣有大進益, 卻又捨不得自家孩子吃苦, 這些高官子弟還賊精, 有點不對就能回家告狀, 遲遲沒改變能怪誰?

    若不是實在難管, 某些人也不會同意讓范仲淹再度來當國子監這監事。首先范仲淹品階高;其次,范仲淹不怕事, 連天大的馬蜂窩他都敢捅, 何況是區區的國子監?想要兒子成才,還是得讓這樣的人來好好管一管!

    這一天, 不少生員都在課間派書僮回家,問問家裡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住校。

    回答他們的是書僮們齊刷刷帶過來的“床上用品”。

    據說范仲淹昨天已經派人登門朝他們送信, 信中寫出各家需要準備的東西,規格、樣式都是限定的, 要求他們家中及時準備好, 否則只能等到下次休沐日才允許回去取東西。

    各家家長有心教育自家的紈袴子,都很默契地沒與宋佑國他們提及這事, 一大早照常目送他們上學——先把他們哄去學校, 然後讓范仲淹關起門來好好教育!

    作為這場巨大陰謀的受害者之一, 宋佑國這朵英俊瀟灑的嬌花完全蔫了,他沒想到他娘居然這麼狠心,竟要讓他忍受封閉又艱苦的住校生活!

    相比之下,穩重老成的韓忠彥要平靜許多。他自小隨爹娘奔走各地,去年才跟著母親回到京城侍奉病重的伯父與伯娘。

    他爹韓琦三歲失了父母,由幾位兄長撫養長大,伯父與伯娘身體每況愈下,他爹十分擔心,這才把他送到伯父身邊。

    開春伯父與伯娘身體好轉,他才在合家勸說下進入國子學唸書。

    比起其他在家中養尊處優長大的同窗,韓忠彥是吃過苦的,所以聽到范仲淹下達的命令時很平靜,只問王雱:“你住哪一齋?”

    王雱道:“我住禮齋的第一號房。”

    韓忠彥道:“那我也住禮齋。”他說完就起身去找主簿登記。

    旁邊的韓宗師有點沉默寡言,見韓忠彥有了決定,竟也起身跟著一起去了。

    宋佑國這時也從悲傷中驚醒,忙不迭地喊住韓忠彥兩人:“等等我,我也去!”

    宋佑國在國子學裡的熟人也不多,許多人覺得他長相肖母,男生女相,又是妾侍所生,大多不愛與他往來。

    宋佑國自小錦衣玉食,沒受過多少冷眼,心中頗有些傲氣,便也不主動與那些瞧不上他的人攀談,唯有韓忠彥還算是相熟。

    如今才添了個王雱。

    既然住校的事已成定局,那當然是跟王雱和韓忠彥住一起最好!校舍都是六人間,他要不跟著韓忠彥一塊去登記,分齋時指不定會得和誰擠一塊!

    其他人反應過來,也都浩浩蕩蕩地選齋去了。

    王雱四週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早上是楊直講的課,楊直講講得很不錯,聲音和他的為人一樣不急不緩,很是平和。

    第二個課間時人都走了,楊直講還特意走到王雱面前,問他感覺怎麼樣。

    王雱一向敬愛師長,他不是那種仗著自己全都會就不聽課的類型,相反,他在宋佑國均勻的鼾聲裡聽得津津有味。

    同樣的內容,不同的人來講解就有不同的發現,王雱自小經多位名師熏陶,最喜歡玩的就是“找不同”遊戲。他先是把楊直講講課的精彩點扒拉出來,好生誇了一通,表示聽完後獲益匪淺。

    楊直講被王雱誇得渾身舒暢。

    愛拍馬屁的人不難找,拍馬屁精準的人卻少有,因為每個人的舒爽點都不一樣,有的人拍馬容易拍到馬腿上!王雱顯然精擅此道,三兩下和楊直講拉近了距離。

    反正,楊直講覺得這孩子怎麼看怎麼順眼。

    王雱見火候夠了,又立足於楊直講的精彩點,拉著楊直講一起深入挖掘和延伸出更深刻、更多面的內容。

    楊直講被王雱一點一點地引導啟發,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廣闊又美妙的天地,最終恍恍惚惚地離開學舍回到直講們課間歇息的直舍中,一拍大腿,伏案書寫,給學生弄更全面更深奧的新教案去了。

    最難的點,他決定用在孟秋那場月考上——那也是這屆學生將要接受的第一場經義考試!

    王雱這個乖寶寶請教完老師,絲毫不覺得剛才不著痕跡地禍害了所有同窗,美滋滋地回禮齋那邊看同窗們兵荒馬亂搬宿舍。

    他什麼都沒幹,他只是和老師請教問題而已,完全是老師自己想太多啊!

    原本跟過來伺候同窗們的書僮放下鋪蓋後已經被學丞趕走了,趕走時學丞後再一次強調“這是范公的決定”。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對著擺在空床上的鋪蓋大眼瞪小眼,沒誰願意先動手。

    王雱回到自家宿舍裡頭,發現五個舍友終於齊了,其中三個是剛才認識過的:王雱左邊是宋佑國,右邊是韓忠彥,韓忠彥對床是韓宗師。

    剩下兩個位置是兩個新面孔。

    相比國子學其他宿舍,他們宿舍動手能力還算強,再加上是夏天,棉被什麼的根本不需要,就是蚊帳麻煩一些。

    還沒到冷的時候,蚊蟲厲害得很,家裡都按照范仲淹的清單給他們備上了紗帳。

    現在沒書僮在身邊,幾個“新生”在鋪好蓆子,擺好枕頭被子之後又陷入停滯。

    見韓忠彥幾人對著薄薄的紗帳一籌莫展,王雱樂得不行,先和另外兩個舍友交換了姓名,得知對方叫呂希純和陳世儒。

    見這兩人不太樂意搭理自己,王雱也不甚在意,開始熱絡地朝韓忠彥他們指指點點,告訴他們這裡不行那裡不對。

    舍友的動手能力必須要培養起來,要不然他們把蚊帳掛得不整齊怎麼辦?難道還要他偷偷取下來再掛上去!

    呂希純雖沒和王雱搭話,王雱指導韓忠彥他們時卻聽得仔細。

    待王雱教完了呂希純就自己動手把蚊帳掛了起來,然後轉過身去指導鄰床的陳世儒。

    呂希純與陳世儒家中從祖父那一輩就交好,兩人自小就認識了,陳世儒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紈袴混賬,卻還算願意聽呂希純的話。不過對王雱和宋佑國,陳世儒是一點面子都不打算給的。

    倒是韓忠彥意外地與呂希純關係不錯,韓忠彥靦腆地告訴王雱他與呂希純的堂妹已訂下婚約。

    分齋結束,外面有人擊鼓要求新生們集合。

    王雱與宋佑國一併出發。

    等離呂希純他們遠了,宋佑國才和王雱說起他們宿舍錯綜複雜的關係:“呂家和陳家是世交,呂希純的祖父是呂夷簡,陳世儒的父親是陳執中,都厲害得很。”

    日常光明正大地偷看范仲淹、王安石他們的信件,王雱現在也不是兩眼抓瞎的可憐人了,他大致能弄清楚自己宿舍裡幾撥人的關係:除了他之外,其他人家裡至少都出過宰執!

    宋佑國他伯父宋庠當過宰相,呂希純他祖父呂夷簡當過宰相,陳世儒他父親陳執中正在當宰相!

    韓忠彥他爹韓琦,當過副相。

    韓宗師他祖父韓億,當過副相。

    就王雱一個,他爹王安石官兒最大隻是大宋提刑官,可憐巴巴!

    更妙的是,呂夷簡生前有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集團成員個個都是世代官宦家族出身,又依靠聯姻、師生關係維繫,構建成龐大的利益網絡——其中就包括如今身居相位的陳執中。

    而范仲淹一撥革新派,則是大多都從科舉考上來,大部分都出身寒微,雙方屬於天然對立關係。

    范仲淹和呂夷簡是有矛盾的,當初范仲淹畫了幅《百官圖》,諷刺呂夷簡專用自己人;呂夷簡反手一擊,表示範仲淹自己搞朋黨。

    范仲淹是個硬骨頭,當即表示自己是“君子黨”。

    即便慶歷年間呂夷簡病逝,范仲淹一撥人也沒能佔據上風,“君子黨”勢頭過盛和世家的猛烈反撲動搖了官家的變革決心。

    范仲淹、韓琦、富弼陸續被外放,一干“君子黨”也遭到攻訐,就此分崩離析。

    這裡王雱就得誇一誇韓琦韓大佬。

    韓琦出身好,家中又與呂夷簡一系有不遠不近姻親關係,與“守舊派”有著天然的良好關係。

    范仲淹主持新政時,他一邊積極參與新政推行,一邊及時地拉呂夷簡一系的人一把,呂夷簡二子呂公弼、呂公著都順利入了官家的眼;新政失敗後,他雖也跟著外放,但他兒子現在又要和呂公弼的女兒議親!

    聽說韓忠彥說不久之後,韓琦就要被召還回京任職,幫他主持婚事。

    呂夷簡雖然病逝了,利益網卻沒有散,韓琦這是順理成章地打入了這張利益網中。

    韓琦還有另一張網:同年網。

    這年頭士林之中不重同窗重同年,每一輪科舉結束後,朝廷都會撥款讓他們這些新晉進士雲集宴飲,直至同年三百進士的“同年錄”印出來,才一人揣著一本去參加崗前培訓。

    這“同年錄”詳盡至極,包括名諱、籍貫、出身、名次等等詳細信息。

    韓琦那一榜能人雲集,文彥博、趙概等等都是他的同年,一聽就知道有多牛逼。

    王雱越琢磨越覺得韓琦的政治嗅覺極其敏銳,有很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不愧是建了個閱古堂就寫信讓人互吹的社交能人啊!

    王雱與宋佑國走到集合地點,呂希純幾人隨後也到了。

    不管將來如何,現在他們這些新生都頂著張新嫩的面孔,王雱也沒有給人貼標籤分派系的習慣。

    世上哪有單純的好人和壞人?

    你要是太優秀,搞出個大發明砸了許多人的飯碗,他們還會覺得你是壞人呢!

    歸根到底,許多事都是權勢利益上的較量。

    王雱按照學丞的指示跟新生們一起集隊,悲哀地發現自己是所有人之中最矮的,只能排在隊伍最左端,和早早長高了的宋佑國天各一方。

    和他當難兄難弟的,居然是陳世儒。這傢伙看起來驕傲又臭屁,結果身高長得比其他人慢!

    王雱友善地給陳世儒建議:“你可以多喝點牛奶或者羊奶,多曬曬太陽,能幫你長高的。”

    陳世儒狠狠瞪他一眼。

    這是諷刺他長得矮沒斷奶嗎?!

    好在學丞很快下達另一個指令,沒讓陳世儒捋起袖子開揍:學丞通知王雱他們統一領取體檢表,排隊進行入學體檢。進入國子學的人家境大多不錯,這幾年也參加過體檢,對這事兒倒是不排斥。

    陳世儒見王雱也一臉淡定,莫名有些不爽。

    應該說,從一開始陳世儒就對王雱很不爽。這少年年紀比他小,長得比他俊秀,韓忠彥對他們都是彬彬有禮,與王雱卻是別樣親厚,還主動過去搭話。

    陳世儒嫡母無所出,幸而生母懷上了他,才不至於讓陳家斷後。

    因著有兒子傍身,他生母一向行事囂張,對他的教導也是讓他多與呂希純、韓忠彥他們親近,莫要理會那些出身低的人,免得被他們黏上來。

    即便嫡母教導陳世儒要多學學韓忠彥中正寬厚的為人,私心裡陳世儒還是覺得生母說得對,像王雱這種出身寒微的傢伙——像宋佑國那種在家中不被重視的傢伙,根本就不該理會!

    聽說宋佑國的胞弟宋嗣國小時候走丟了大半日都沒人發現呢!

    陳世儒不著痕跡地炫耀家世:“你沒參加過體檢吧?你爹沒怎麼在京城呆過,你肯定沒那機會。”

    王雱點頭:“對啊!”他積極地當起了好奇寶寶,“等會兒你可得帶帶我,視力檢查是怎麼檢查的?要是我不會,你能不能在旁邊給我點提示?”

    陳世儒:“……”

    他生母說得對,就不該和這些傢伙說話,他們真的會順著桿子往上爬!

    不過對上王雱澄亮澄亮的眼睛,陳世儒發現自己還真沒辦法拒絕。看在他這麼誠懇的份上,答兩句話也不是不可以!

    王雱非常喜歡看陳世儒一臉憋屈又不得不耐著性子給他回話的模樣,一路上積極地向陳世儒發問。

    到體檢結束了,王雱還熱情邀請陳世儒:“你去過國子學的澡堂沒,環境怎麼樣?晚上要不要一塊去洗澡?”

    陳世儒忍無可忍地道:“……誰要和你一起去洗澡?!”他情緒一時間有點失控,音量太高了不少,把周圍人的目光都給吸引過來了。

    呂希純和韓忠彥幾人也剛體檢完,聽到動靜後走向王雱兩人所在的位置。

    體檢時呂希純有分心注意過陳世儒和王雱,發現陳世儒這個被家裡慣成混世魔王的傢伙居然屢次耐心為王雱解答問題,心裡意外得很。

    居然有人治得了這個混世魔王?

    呂希純意外地看向陳世儒,奇道:“沒想到一趟體檢下來,你們感情就這麼好了。”

    陳世儒道:“哪裡好了?”

    王雱卻一臉欣然地說:“當然好,陳兄人可好了,給我講了很多體檢注意事項。”

    王雱這是在誇他,陳世儒聽了反駁也不是,不反駁也不是,梗著脖子不吭聲了。

    於是王雱又熱情遊說韓忠彥他們晚上一起去洗澡。雖說洗不洗澡是個人自由,但是他不希望和他睡一間房的人大夏天不洗——不,應該是他不允許!

    好在韓忠彥他們都是愛乾淨的人,既然不能出國子監,自然也樂意和王雱一塊去澡堂踩踩點。

    陳世儒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商定了,繃著臉不說話,還是呂希純開口喊他一起去才讓他找到台階下。

    有太學那邊的經驗在,國子學的食堂當天設立當天開放,沒有絲毫緩衝。王雱一行人集合完畢,得統一去食堂用餐。好在上頭也不是真想折騰新生,碗筷盤子是不用他們洗的。

    王雱用不慣公共餐具,入學前早早做好了準備:他帶了個洗用非常方便的瓷餐盤,一整套餐具都是他特意叫人給他做的!

    宋佑國見王雱回宿舍拿了個飯盒出來,兩眼一亮,誇道:“這是哪買的?做得好生雅緻!”

    王雱道:“這是我叫人做的,我不習慣和人共用餐具。”

    本來呂希純幾人就擰著眉在挑剔,聽到王雱這麼一說更覺一點都不想吃了。餐具還要和那麼多同窗共用!

    陳世儒起身要走:“我就不信了,我們堅決不吃這些東西他們還能看著我們餓死不成?!”

    呂希純拉著他勸說:“拿兩個炊餅墊肚也好,餓著上課還是小事,要是餓暈了被送回家誰丟得起這個臉?”

    韓忠彥點頭,與王雱一起排隊領餐去了。每個人都是按照朝廷發的餐補給的定例,要是吃不夠可以自己花錢買。

    王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壓根沒打算虧待自己,直接加了個葷菜美滋滋地端去等玩韓忠彥他們一起開吃。

    王雱還要和韓忠彥一起回憶在他家吃清蒸桂魚的日子:“我跟你們說啊,師朴家的清蒸桂魚當真一絕,最好是剛出水的桂魚,肉質細嫩,刺少,清蒸最能嘗出它的鮮,保準你吃了一口還想吃兩口。我還是七八年前吃過呢,到這會兒都還記得那味兒,忒鮮,忒美,恨不得天天去師朴家蹭飯!”

    韓忠彥感覺送到嘴裡的炊餅越發難以下嚥了。

    都是大盤菜和大籠整出來的餅,味道本就平平,哪經得起王雱在那可著勁吹清蒸桂魚的鮮美!

    呂希純他們涵養好,只默默聽著,陳世儒則直接怒了:“你沒聽過‘食不言寢不語’嗎?”

    王雱乖乖巧巧地閉了嘴,專心解決自己餐盤中的食物。他的私人餐盤質地如玉,瑩白漂亮,晚餐又被他挪得整整齊齊,看著還真比別人的好吃。

    再看看他斯斯文文地解決盤中葷素搭配的晚飯,感覺食慾都多了幾分!

    一頓飯吃完,消了消食,王雱便拉他們去洗澡。

    國子學的澡堂挺大,熱水供應也足,王雱大方地送他們一人一塊香胰子,好讓他們洗澡洗得乾淨一些!

    六個人在澡堂子裸誠相見,關係頓時親密了不少,回去路上連陳世儒都能親切友好地接話了。

    王雱對此非常滿意。

    唯一讓王雱不太開心的是除了他和韓忠彥之外,每個人家裡都送來了許多套衣服,方便他們洗澡之後把髒衣服疊起來收好,回頭讓書僮帶回家給家中洗衣婢負責洗。

    這大夏天的,一屋子的髒衣服得成啥味兒!

    多虧了他們都帶了箱籠過來,好歹能把髒衣服放進箱籠裡頭不讓味道亂飄。

    王雱知道當室友這種事是要相互忍耐的,也沒非逼著他們自己去把衣服給洗了,只管好自己的,洗完澡後把衣服揉吧揉吧,給晾到外頭給學生晾衣服的架子上去。

    宋佑國一直好奇地盯著王雱忙活,而後對著他的貼身衣物琢磨許久,等王雱回來時沒忍住,指著晾衣架那邊問了出口:“你那衣物是做什麼用的?”

    王雱順著宋佑國指著的方向一瞧,發現宋佑國盯著的竟是他的內褲!

    王雱一點都不羞澀,大方地給宋佑國分享:“這是我娘給我做的,我叫它內褲,用來保護我們最脆弱的地方,你懂的!”

    提到“你懂的”三個字,宋佑國果然無師自通地懂了。他恍然道:“你是說像褲子一樣穿上,可以保護我們的……?”他往自己下半身比劃比劃。

    王雱一臉“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宋佑國這人看著人模人樣,王雱初見時還覺得他長得挺不錯,結果這廝本質上八卦得很,居然回宿舍把韓忠彥他們給喊出來了,把王雱的內褲指給他們看,這樣那樣這樣那樣地科普一番,表示自己回去後也讓家中繡娘給做幾條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科普完了,宋佑國還讓王雱拿條沒穿過的給他當樣板,他可以出高價買下。

    王雱嚴詞拒絕。

    那可是他娘親手給他逢的,給多少錢都不可能賣給別人!

    王雱還是很有同學愛的,給了另一個法子:“我給你們畫個圖,你們真要想做就拿著圖回去叫人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4
第八十五章

    若是王雱早知道自己會被扔進國子學, 王雱絕對不會在范仲淹辦州學時出那麼多壞主意。現在,他們一大早被鼓聲吵醒, 要求他們起床跑操。

    王雱心底有種不妙的預感。他跟著其他人穿好衣褲,下去集合跑操, 很快和小夥伴們齊齊成為國子監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王雱還聽宋佑國抱怨:“這算什麼事?一大早要我們起來繞著國子監跑,誰想出來的主意?!”

    陳世儒更直接:“要是讓我知道這是誰想出來的, 我一準叫他好看!”

    呂希純道:“別說了, 你沒聽學丞說嗎?這都是范公直接下的令。”

    韓忠彥道:“跑跑也挺好, 總不能一天到晚悶頭看書。太學那邊聽說早開始跑了。”

    幾人開始跑得輕鬆還能聊幾句, 後來發現范仲淹領著幾個直講站在走廊下看他們跑圈, 他們就住口了。到底還是年輕人, 對威嚴十足的范仲淹是十分敬畏的, 都不想當頭一個往范仲淹槍口上撞的出頭鳥。

    跑操結束, 早飯又得靠食堂解決。消耗了一波體力, 一眾新生都沒了抱怨的力氣, 默默地排隊領餐進食。結果用完早飯,學丞又來通知他們這些新生:先不用去學舍那邊,都跟著他去訓練場。

    王雱心裡咯噔一跳。

    學丞將新生們都領到訓練場, 才宣佈接下來要進行的任務:軍訓。

    王雱:“……”

    王雱想退學!

    新生和老生們群情洶湧,眼看要大鬧一場, 結果一個身穿紫色官袍的人邁步走入訓練場。這人眉目俊秀, 身板挺闊, 走起路來有龍騰虎躍之態, 看著完全不像個文官。

    能身穿紫色官袍, 至少得是三品以上的大佬!王雱遠遠一看,認出來了,這不就是連司馬琰都誇老帥老帥的狄青!不愧是范仲淹,居然把狄青拉來鎮場!

    狄青如今是樞密使,算是朝中的“樞相”,地位可想而知。哪怕不少生員對武人嗤之以鼻,打死不會走武官道路,見識了狄青的風姿也覺如此人物,當得起當世名將的盛名!

    狄青顯然是看在范仲淹的面子上過來撐場子的,發言也得到過范仲淹的點撥,大意是:學習是一場極其難打的持久戰,身體好了,才有學習的本錢;意志強了,才有學習的耐力。

    說到慷慨處,狄青還能拽幾句文。王雱個頭矮,列隊時站在最前頭,能夠近距離欣賞大宋國子監第一場軍訓的開幕演講。只是他越聽,越覺得這些話非常熟悉,熟悉到他想跑路。

    狄青講完了,還特意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轉到王雱身上,深深地多看兩眼。

    范仲淹也到台上講話,文采比狄青好多了,說得眾多生員如痴如醉,感覺聽到這樣的好文章,訓練幾天也值得。范仲淹慷慨激昂地完成著自己的演講,末了也和狄青一樣往王雱那邊望了一眼。

    陳世儒小聲嘀咕:“我怎麼覺得他們都往我們這邊看了?”

    王雱能怎麼辦,他只能小聲回陳世儒:“范公講得這般好,不如我們給他鼓鼓掌吧?”

    陳世儒疑惑:“鼓掌?”

    王雱朝陳世儒亮出兩隻手掌,虛空中做拍合姿勢,繼續小聲和陳世儒嘀咕:“這樣一拍就會啪啪啪地響,這表示台上的人講得很好很精彩。就跟你看書看到精彩處拍案而起一個意思,齊魯之地很流行的!范公剛從青州那邊調回京城,在那邊他是聽慣了掌聲的,這回要是沒有掌聲豈不是很寂寞?我們就當個領頭的吧!”

    經過一天多的相處,陳世儒已經把王雱從“堅決不要理會的寒門子弟”分類挪到“還算可以吧我勉強和他說個話”分類。他知曉王雱也是青州來的,見王雱一臉認真地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和自己說起青州的風俗,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下來。

    於是在范仲淹講話結束的一瞬間,陳世儒按照王雱教的姿勢啪啪啪地鼓起掌來,掌聲響亮又突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齊刷刷地盯著陳世儒。

    陳世儒:“……”

    王雱這才適時地裝出恍然的樣子,熱情地跟著陳世儒鼓掌,口中還叫喝:“好!”

    其他人覺得陳世儒想出來的拍馬手段很不錯,也跟著陳世儒和王雱啪啪啪的鼓起掌來:“好!”無論哪個時代,年輕人都不會是泥古不化的人,正相反,他們本性也很活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很強。

    一時間整個訓練場成了喝彩聲和掌聲的海洋,久久不絕!

    范仲淹往王雱的方向瞪了一眼。

    同樣瞪著王雱的還有陳世儒。

    這混賬小子,叫他鼓掌自己卻不動,害得別人都以為是他領頭的!

    王雱很無奈,這不是苦中作樂嗎?很快地,連王雱也樂不起來了,因為狄青不是白請來的,有狄青鎮場,幾個一看就渾身血債的教官也順利接管了各個班級,開始心狠手辣地折磨王雱等人。

    狄青走過去和范仲淹許久:“范公您這學生,還真是活潑得緊。”其他生員看不見,他們在台上卻看得清清楚楚。王雱這小子攛掇別人帶頭鼓掌,自己等其他人都望過來才跟著拍手,可把他那同窗給氣壞了。

    范仲淹道:“這小子一向能折騰。”王雱能這麼安分地接受進國子監的安排,從根本上說還是因為他。他年紀大了,只要他開口,王雱都會照做。

    照理說他不該利用王雱這份敬慕,只是他確實熬不了多少年了,不親眼看著這小孩金榜題名他著實不甘心。

    范仲淹並未與狄青多談,只站在原處看著新生們開始集訓。范仲淹一把年紀都還站在原處不動,直講們自然也不好散去,都陪著站到日上中天才回直捨去。

    范仲淹到國子監兩日,與梅堯臣竟沒說上話,倒是胡瑗與范仲淹關係不錯,回到直舍便坐到一起商量接下來的安排。兩個人都有一定程度的控制狂傾向,商量出來的“校規”十分嚴謹,連衣著打扮、衣食住行都有嚴格規定,務必要把全校師生管得嚴嚴實實。

    以前國子監有許多人衝著這兒的省試錄取名額來的,都在偷奸耍滑、愛來就來愛走就走。

    慶歷新政時期,范仲淹和胡瑗就規定國子監生員必須上滿五百天才能參加科舉;要是曾經參加科舉又落第的,至少得學夠三百天。

    這個規定,被人無聲無息地廢除了!

    范仲淹琢磨著重新把這規定撿起來。連兩年的課都不上滿,考什麼試呢?

    這頭國子監的軍訓和改革進行得如火如荼,朝廷上也安穩。到了朔日,有人揪著狄青一介武官帶著官兵跑去國子監當什麼“教官”說事,表示這於理不合!

    至於讓監生參加什麼軍訓,更是前所未有,豈能開此先河?長此以往,哪還有治學聖地的神聖!

    狄青於是把當天的演講內容搬過來自辨。他坐上樞密使之位,做事會被罵,不做事也會被罵,罵多了也就習慣了,不如順心而為,大不了到邊關打仗去。

    官家是知道青州州學改革成效的,范仲淹要當國子監監事時他也大方表示範仲淹可以放手行事,狄青又是他極其愛重的大將,此時自然不會因此而降罪於他。

    官家出面和稀泥:這事是他特批的,大家都不要糾纏了!

    官家都這樣說了,台諫也只能略過此事。今日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彈劾宰相陳執中。

    陳執中夫人無所出,妾侍張氏給他生了個老來子,因此這張氏在家中備受寵愛。張氏模樣周正,性格卻驕橫跋扈,近來天氣燥熱、火氣上湧,竟活活折磨死兩個婢子!

    要知道這年頭的婢子一般都不能簽賣身契,等同於聘用制,契書一到期又是良家子。這出了兩條人命,根本糊弄不過去了!雖說陳執中能找人出來替死,可御史台和諫院的人眼睛不是瞎的。

    行,你要護著愛妾是吧?那就帶著愛妾一起下台去吧!

    陳執中在朝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雖被彈劾,真正下狠手的人卻不多,不至於傷筋動骨。只是這宰相之位,他怕是坐不下去了。

    應付完朝堂上的彈劾,陳執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去了書房開始寫摺子,表示自己足疾越發嚴重當不起宰相之位,請求辭去相位。

    陳世儒好不容易熬到休沐日從國子監回家,人也累瘦了一大圈。嫡母見了心疼不已,拉著他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將張氏所做之事告知陳世儒。

    明明嫡母語氣平和,沒有貶低之意,陳世儒還是聽得一陣赧然。他的生母行事如此不堪,每每都讓他在心中暗恨自己不是嫡母的親兒子。他去書房拜見父親。

    陳執中見了陳世儒,免不了考校起他的功課,不曾與他提起張氏之事。

    不想父子倆沒說多久話,外頭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張氏在外頭叫喊:“讓我進去!我兒子回來了為什麼不讓我見!”

    陳執中壓著火氣,讓人把張氏送回她的院子去禁足。

    轉頭見陳世儒一臉恍惚,陳執中淡淡道:“好生讀書,別總想著旁的事。既然國子學要求食住都在監內,你且安心待著。”

    ……

    王雱休沐日,和范仲淹一塊回去吃好的喝好的。一路上,他和范仲淹抱怨:“您也太狠了,連軍訓都搬過來了,您看看我!曬得多黑啊!”

    范仲淹轉頭一看,這小子臉還是白的,看不出曬黑了多少。他說道:“在青州時你不就攛掇屠先生他們這樣搞?”王雱耍了多少小動作,他早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沒說而已。

    王雱不理他了,等回了家才和范純禮他們抱怨。

    范純禮這傢伙算是復讀生,準備參加今年的秋闈,不用參加軍訓。

    他本來不必參加禮部試也可以蔭官,不過既然他爹有意掃除關係戶,他決定身體力行自己考個功名,把蔭官機會留給年紀最小的弟弟算了。

    范純禮課間溜去觀摩過王雱軍訓,知道王雱個頭不算大,耐力卻很不錯,全程都精神奕奕。他給王雱夾了雞腿和雞爪:“多補補。”

    王雱:“……”

    王雱估摸了一下,這還沒開吃,范純禮是沒動過筷子的,筷子上沒沾著范純禮的口水。結論:乾淨的,可以吃。

    哪怕王雱很努力地沒表露太多嫌棄,范純禮還是從他那短暫的遲疑看出他的想法。范純禮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還嫌棄我筷子髒是不是?”

    王雱坦坦蕩蕩:“沒有的事,我怎麼會嫌棄師兄呢?”他邊解決碗裡的雞腿和雞爪子,邊不著痕跡地把碗挪遠點,堅決不讓范純禮有機會用自己吃過的筷子試探這話的真實性。

    范純禮:“……”

    行吧,真是一點都不嫌棄。

    王雱一休沐,方洪那邊便給他遞來不少消息,竟還有曹立那邊的消息。

    曹立很適應南方的生活,據方洪說他經常在天災時節出去抗險救災上演軍民魚水情,有不少南方姑娘都暗暗向他示好,駐軍紮營之處總能收到各種淳樸的美食作為謝禮。

    曹立也給王雱寫信了,他寫信並沒有提到自己的眾多桃花,只評價吃不慣南邊的食物,這個不好吃那個不好吃。

    王雱看完後直搖頭,南邊那麼多好食材他居然吃不慣!他把幾種美味特色食物在信裡給曹立誇了一邊,讓曹立好好嘗嘗。

    當然,這些都是閒扯淡。王雱信裡的重點是把一批棉花種子送到曹立手上。

    這些棉花種子最初是方洪從官船上得來的,經過精心育種,得到了現在的優良品種:長得快,產量高。

    唯一的缺點是,吃地力,不科學輪作會把地種廢。

    這麼好的優良品質,自然是不能浪費的。王雱讓方洪找人換著地兒種,用來留種,再遣一批商人去交趾、大理,挑選“秘密育種基地”。

    這些商人之中,須有一些信得過的人混入其中,盡力把這些優良品種給傳播出去,鼓勵交趾啊大理啊多種點。

    曹立正好在南邊,王雱準備讓他盯著這事。

    給曹立寫完信了,王雱才去拆其他信件,逐一給回了信。

    放鬆了一天,王雱徹底回血了,晚上還跑去范仲淹書房裡蹭聽時事熱點。聽說陳執中被彈劾了,王雱問范仲淹:“他這宰相之位是不是坐不穩了?”

    范仲淹看了他一眼,點頭。

    范仲淹還給王雱說起另一個人:劉沆。

    劉沆的宰執之位也岌岌可危,因為他改革台諫制度,決定讓御史和諫官噴個兩年就外放。

    這可算是捅了台諫的馬蜂窩,台諫現在正盯著劉沆看能不能抓著他的小辮子把他拉下去!

    王雱聽著覺得當宰相真不容易,簡直是活靶子啊!他又積極提問,想知道韓琦韓大佬是不是真的要回朝,是的話他一定要去拜訪,順便吃韓忠彥母親給坐的清蒸桂魚。

    范仲淹笑罵:“我看不是順便,你就是饞了!”罵歸罵,他還是答應了等韓琦回來會讓王雱去見一見。

    王雱很開心。

    短暫的休沐日結束,王雱又帶著小包袱返校去。

    台諫那邊彈劾不斷,為期七天的軍訓算是結束了,王雱這次回校可不是兩手空空的,他還帶上了蘇軾給他寫的信。當然,只挑了蘇軾給他出那厚厚的幾頁題目!

    王雱是個乖寶寶,一看到楊直講就跑上去向他請教問題,把蘇軾給他的難題一股腦兒倒給楊直講。

    楊直講一看題目這麼有水平,頓時耐心地給王雱講解了其中幾道題,並表示其中有些題目自己還得細細思量,讓王雱先回去。

    等王雱乖乖收起題目要走,楊直講又喊住他和他商量:“你先別把題目跟別人說,回頭我要用這些題目考考其他人!”

    王雱還是乖寶寶模樣,積極地和楊直講說明給他出題的人叫蘇軾,年僅多少多少歲,學問有多麼多麼好,年紀小小的就可厲害啦!

    楊直講捋著須點頭:“不錯,我記著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4
第八十六章

    休沐日收了一波信, 王雱在食堂用餐時又有了新愛好,給小夥伴們分享好友蘇軾的來信。

    主要是蜀中美食部分。

    蜀中山美水好,好吃的也多, 蘇軾又是個吃貨, 被王雱禍害過後更是想方設法叫人煮出各種美味,好寫信給王雱炫耀一番。

    今日食堂飯菜清湯寡水,王雱就給他們說起蜀中的椒香芝麻燒餅, 花椒辛香不嗆人,芝麻粒粒噴香, 一口咬下去那叫一個美啊。

    陳世儒本就胃口不大好, 聽王雱這一說更是吃不下了。他沒好氣地瞪了王雱一眼:“你去過蜀中嗎?說得有板有眼的,實際上你味兒都沒聞過!”

    王雱又開始向他們推崇好朋友蘇軾,說蘇軾這人人品好, 仗義,文章也寫得賊好, 這些美食都是他一字一字給寫出來的, 他相信朋友不會說謊!

    陳世儒夾起一塊白水煮菜, 心中惡狠狠道:蘇軾是吧,我記住你了!

    王雱把小夥伴們都禍害完了, 心情愉快地很。今日的課不是楊直講來上, 而是梅堯臣。梅堯臣一看就是那種讀了一輩子書的文化人,王雱抽空補了補課, 把梅堯臣的詩文拜讀一番。

    梅堯臣顯然是個才思敏捷的詩人, 一年平均能寫個三五十首詩, 主要是給這個朋友、給那個朋友,誰誰誰要陞官了誰誰誰要調職了,他都給寫一首詩送上。

    這也是時下文人的正常交際方式,和後世發個微博、發個朋友圈差不多。

    除卻這些日常應和詩詞,梅堯臣的詩還是很有特色的,還帶著點文人最愛的諷刺意味,比如《陶者》裡寫“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瓦片。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這就是真刀實槍地諷刺了。

    寫的《諭鳥》也一樣,大意是官家用范仲淹來主持新政,無異於鳳凰用烏鴉來管理百鳥。不過他不是光罵范仲淹的革新派,呂夷簡那一系的守舊派也被他別的詩罵得狗血淋頭,相當無懼無畏。

    王雱覺得這是個大佬,連歐陽修都表示自己寫詩不如他!就是有一點可惜:梅堯臣好像和范仲淹鬧翻了。

    不過算起來和范仲淹鬧翻的人也不是一個兩個,那什麼呂夷簡、陳執中,范仲淹都硬槓過。

    這拉仇恨的能力簡直槓槓的!

    王雱瞬間釋然了,世間哪個大佬不是拉仇恨高手呢?身上仇恨值要是太低了,你都不好意思當大佬!

    王雱很想當個平平無奇的好學生,可惜對他來說一天不搞事就渾身不舒坦。他認認真真地把梅堯臣的課聽完,又積極地跑去直舍向梅堯臣請教聽課過程中的疑問。

    直舍,就是值班教師的辦公室。

    梅堯臣講了一節課,口有點干,正要去給自己弄水喝,王雱已經跑去端了杯茶過來端到梅堯臣面前,然後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坐到一邊,等著梅堯臣喝完茶潤完喉好提問。

    梅堯臣:“……”

    梅堯臣見識過王雱找楊直講請教的架勢,被王雱逮著提問倒不覺稀奇。這小子確實聰明伶俐,問的問題也很有水平,看得出是認真聽講、認真思考後才提出來的。

    身為國子監直講,梅堯臣自然不好對學生說“我和范仲淹鬧崩了,你別來找我”,只好一一為王雱解答。

    等王雱把每一個給他們講過課的直講禍害了一遍,國子學新生們終於迎來了第一次月考。每季度的三個月分為孟、仲、季,秋季的第一個月就是孟秋。

    按理來說這次孟秋考經義,輪到楊直講出題。楊直講是個相當寬厚的人,很樂意聽取別人的意見,趁著人比較齊的時候詢問其他人有沒有好題想用來考考新生們。

    當然了,題目最好難一點,給新生們一個下馬威!

    於是諸位直講紛紛貢獻自己手上的難題偏題。不知誰隨口提了一嘴,說這是從王雱那得了啟發,鬧得所有人面面相覷。

    “我也是。”楊直講說。

    “我也是。”梅堯臣說。

    其他人紛紛給出相同答案。

    正巧范仲淹過來了,見楊直講幾人對著桌上那堆難題偏題靜了下來,神色極其古怪。范仲淹不由上前問:“怎麼了?”

    楊直講把王雱繞著圈子給他們提供難題的事情告訴范仲淹。

    范仲淹聽了,拿過題目掃了幾眼,確實難。又聽是王雱從蜀中好友那邊得來的,范仲淹點頭說:“有這回事,我不過我猜是他先給別人出題的,平日裡君實他們總給他出這樣的題。”

    楊直講猛然想起王雱入學那天眼巴巴地朝自己求助。那天的考題可比這些要簡單多了,甚至還有挺多類似的,這小子明顯是在裝模作樣!

    范仲淹又和楊直講討要王雱入學那天寫的文章。楊直講意識到王雱文章也有可能“造假”,憤憤地從存檔的地方找到那篇文章。

    范仲淹接過看完了,頓時明白那天他讓王雱背出來時王雱為什麼王顧左右而言他。五分的水平裝十分難,十分的水平裝五分容易,這小子就是故意把文章寫得像模板作文,挑不出毛病,但也找不出多少出彩的地方。

    范仲淹直搖頭:“這小混賬!”

    楊直講道:“這文章有什麼問題嗎?”

    “問題倒是沒有,就是和他以前寫的不大一樣。”范仲淹正好收了份王雱新交的文章,掏出來遞給楊直講,“這是他剛交給我的,你看看。”

    於是王雱的文章在直舍之中手手相傳,很快地,所有人都讀完了王雱的兩篇文章。本質上來講,兩篇文章的中心其實都很明確,前一篇寫得也算四平八穩,只不過後一篇讀來酣暢淋漓,宛如盛夏酷暑之時飲了一口涼冰,格外舒爽!

    這就相當於一杯美酒和一杯白水的區別。

    最令楊直講和梅堯臣憤慨的是,王雱明明有能力釀美酒,卻給他們上白水!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覺得他們只需要用一杯白水打發?

    梅堯臣是最憤怒的,本來王雱整天追著他問問題就夠讓他心情複雜了,現在王雱竟還在他眼皮底下弄虛作假!

    更可恨的是,這小子還真矇混過關了!

    若不是范仲淹親自揭穿他,他們可能還被蒙在鼓裡,覺得這小子是個積極向學的好學生!

    幾個直講對視一眼,都已經看出了彼此的決心:決不能放這小子逍遙自在。

    范仲淹目的已經達成,含笑走了,留楊直講他們在直舍裡繼續出題。

    孟秋月考如期舉行,考試還沒開始,楊直講已經到場了。宋佑國小聲和王雱說話:“你是不是得罪了先生們啊?我怎麼覺得他們經常盯著你,害我都不敢多睡了。”

    王雱堅決否認:“沒有的事。”

    王雱也想不明白呢,他明明還是平平無奇王小雱,怎麼感覺最近直講們都有志一同地天天點他名,有事沒事盯著他看,四平八穩的文章交上去竟還得了個最末等。沒道理啊!

    考試鼓聲響起,楊直講踱著步子把卷子發到每個人面前。走到王雱面前後,楊直講把最底下幾張卷子抽出來,淡淡地宣佈:“由於這次的試題很多是由元澤提供的,所以我們特意為元澤出了份不同的考卷,一次性把經義策論全考了。”

    所有人嘩然。

    王雱:“………”

    楊直講目光落到王雱身上,與王雱四目相對,眼底是冷酷無情的殺氣,大意是“你要是敢再用那種模板作文糊弄我,就別想再叫我先生”!

    王雱:“………………”

    完了,這是東窗事發了!

    到底是誰賣了他?

    王雱腦筋何等靈活,一下子想到了前些天他剛給范仲淹交了功課。回憶起楊直講他們這幾天的異常和這事兒,王雱算是明白了:范仲淹一準把那文章給楊直講他們看了!

    感受到週遭投來的目光,王雱沒有辦法,只能專注地看向自己面前的“特殊考卷”。其他人都只需要完成經義部分,而他,得把論題和策題都寫了,一次性考三個月的量。

    更要命的是,這回他要是敢在寫那“平平無奇”的文章,楊直講一定叫他好看!得罪誰都不能得罪文化人!王雱沒辦法,只能攤開白紙開始答題。

    這份特殊考卷,顯然是所有直講聯合炮製的,將多年積攢的難題一股腦兒堆上來。

    王雱越寫越驚心,感覺自己要完蛋了,這種難度的卷子多來幾張,他又得補一大批書!可是不老實答題又不行,同樣的把戲用兩次,被抓包肯定不死也得脫層皮!

    驚心的不止王雱,其他生員也做題做得恍恍惚惚,相當懷疑人生地三省其身:我讀過書嗎?我讀過《九經》嗎?我根本就不識字吧?

    這些字,分開都認識,組合到一起到底啥意思?

    這真的是經義題嗎?哪個旮旯找出來的經義?

    一眾新生懷疑完人生,又恍恍惚惚地把能答的題目都答上去,停筆後他們終於明白楊直講為什麼特意說“這些題目都是王雱提供的”——這些題目也太他娘的難了!!!

    眾新生看向王雱的目光已有些凶狠,連自詡和王雱最要好的宋佑國也狠狠地瞪著王雱,感覺自己一道題都答不出來完全是王雱的鍋!

    東窗事發是第一慘,加長考卷是第二慘,王雱感覺這可真是雪上又加霜、火上更添油,慘上加慘!他默不作聲地拿著筆,堅強地把經義題答完,然後開始寫文章。

    他一個根正苗紅的理科生,到底為什麼要天天寫文章呢?

    王雱決定找個休沐日,忽悠小夥伴們去實驗室玩耍。他在鄆州給司馬琰打造了一個實驗室,一定程度上就是為了和司馬琰一起查漏補缺,摸索實驗室條件。

    將來國子監這些人都是國之棟樑,不一定要他們成為理科大佬,至少要讓他們感受一下科學的美麗,以後可以考慮一下發展發展科學技術!

    科學是個好東西,一個研究項目就能拉來不少投資!他這些同窗家中非富即貴,顯見都是不缺錢的主,不拉他們一塊玩耍怎麼行?

    這個領域並不是王雱的專長,不過他也不著急,慢慢培養,多多挖掘,總有能帶項目的好人才。

    王雱陷入沉思之際,交卷的鼓聲響了。

    楊直講特別交待:“元澤你要加考論題和策題,允許你多答一個時辰。”說完他就抱著臂站在前頭盯著王雱,示意他繼續寫文章,不寫完不許走。

    王雱沒法子,只能把論題文章收收尾,著手寫策題。好不容易一個時辰過去,王雱寫完全部題目把答卷交上去,還被楊直講冷哼著問了一句:“不知這次寫的文章是給我們寫的水平,還是給范公寫的水平?”

    王雱只能乖乖認錯。

    楊直講已經不信這蔫兒壞的小子了,抱著答捲拂袖而去。

    王雱摸摸鼻頭,出去找自己的小夥伴們。結果小夥伴們一個兩個都擺出“你走吧,我不想理你”的臉色,弄得王雱吃飯時都不敢和他們分享來自蜀中的美食了。

    他嘆著氣給宋佑國他們解釋:“那些題目,都是我那位好友蘇軾給我出的,我就是不會做才去請教先生啊!”

    宋佑國道:“那你至少得給我透個底。”

    王雱一臉唏噓:“我給你們講吃的你們已經要我閉嘴了,我再講題,你們不得趕我走?而且是先生讓我別說的,要是我提前給你們露了底,其他人全考得不好,只你們考得好,先生還不得生疑?”

    宋佑國想了想,覺得這話挺有理,勉強原諒了王雱干的壞事。

    陳世儒評價:“你這朋友真是壞透了,又是說吃的又是出難題,都什麼人啊!”

    韓忠彥和呂希純倒不這麼覺得,能把食物寫得那麼誘人,又能列出那麼多難題,可見文章寫得好、學識也不差。韓忠彥道:“若是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挺想認識認識那位蘇兄。”

    呂希純點頭。

    王雱道:“以後肯定能認得的,他一定會到京城來。”

    陳世儒撇撇嘴,不吱聲了。

    王雱雖然得到了小夥伴們的諒解,卻還是時刻接收著同班同學的仇視,連在澡堂都接收到不少深惡痛絕的仇恨目光,害得王雱感覺自己蛋蛋都有點涼。

    直舍之中,楊直講正和其他人一起批改答卷。

    梅堯臣一語不發,先把王雱的答卷拿走,經義題看完,沒找著扣分的點;兩篇文章看完,梅堯臣感覺胸悶至極。

    撇開王雱與范仲淹的關係不談,這小子的文章寫得很對他的胃口,論點精彩,文采斐然,卻又不是那種佶屈聱牙的類型,讀來自然流暢,很是讓人喜歡。

    這樣的好苗子,怎麼就早早被人收了去?

    梅堯臣看完了,默不作聲地把答卷還給楊直講,拒絕評分。其他人輪流把卷子看完了,紛紛表示可以評為甲等,最後才傳回楊直講手上。

    楊直講這才有機會看王雱的卷子。即便楊直講很想挑刺,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的答卷不管卷面還是內容都堪稱完美。

    唯一的問題就是,這小子欺師!

    心中百般憤然,楊直講也只能嘆息一聲,在卷子上評了個甲等。若沒有別的好答卷,這答卷就該貼出去給其他生員揣摩學習去。

    范仲淹已經和他們說了,不必顧著王雱年紀小,有什麼事情只管讓王雱去做!

    第二日跑操結束、吃過早飯,生員們三三兩兩地走到學舍那邊。公告處已經貼出了“最佳考卷”,不少人挨挨擠擠地湊在那兒看。宋佑國和陳世儒知曉這事肯定沒自己份,先行進了教室。

    倒是韓忠彥和呂希純走了過去,準備瞧瞧貼出來的優秀卷子。王雱屬於看也行不看也行的類型,與韓宗師一起站在外圍看著同窗們在那兒人擠人。王雱轉頭和韓宗師搭話:“傳道兄,你考得怎麼樣?”

    韓宗師言簡意賅:“不好。”說完他還看了王雱一眼,眼神裡的意思是“你覺得這是誰的鍋”。

    王雱:“……”

    王雱覺得絕對不是自己的鍋。都怪那眉山蘇兄啊!

    這時韓忠彥和呂希純已經看到“最佳考卷”,因為考題有兩種,所以王雱那份被貼出來了,另一份卷子的答卷也貼了一份,是韓忠彥的。

    韓忠彥年紀不大,字卻寫得極好,一看就是跟他爹學的。韓忠彥等人看看貼出來的卷子,又轉頭看看王雱,而後韓忠彥做了個驚人舉動:他把自己的答卷撕了下來。

    王雱也看到了韓忠彥這動作,見韓忠彥從人群裡頭擠了出來,不由問:“師朴你怎麼撕卷子?”這做法太粗暴、太蠻橫了,不是好學生該做的事啊!

    韓忠彥道:“我錯了三處,不該貼出來。”韓忠彥是個很有原則的人,王雱的卷子沒有半個紅圈,他的卻錯了三處,韓忠彥覺得不該把兩份卷子貼在一起。

    韓忠彥這樣說著,看向王雱的目光卻少了幾分平日裡的關愛,多了幾分灼人戰意。

    呂希純也用同樣的眼神看向王雱。

    都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哪裡願意輸給一個比自己小五六歲的傢伙?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4
第八十七章

    轉眼又到了休沐日。王雱垂頭喪氣地跟著范仲淹回家, 在范純禮幸災樂禍的笑容裡頭跑去書房,拿起筆給他爹寫信。為了可以更暢所欲言,他還專門換上可以把字寫得更小的炭筆。

    王雱把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淒慘經歷在信裡給王安石說了,表示自己上課吧,每位直講都愛找他茬, 遇到疑難點還把他揪出來搞互動式教學;課間吧, 同窗們又很仇視他, 他幹點啥都被打小報告到直講那兒,這些人可壞了,沒有一點同學愛。

    楊直講最討厭他, 天天讓他幫忙整理教案, 遇到坑學生的點,他還特別在課上強調“這一點是元澤提出的”。後來梅直講也學壞了, 照著楊直講的套路來走。

    最可惡的是,梅直講還時不時要他寫詩!寫詩他是真的不擅長啊!寫差一點,梅直講就當眾念出來!忒丟人了!這不成啊, 這會給小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最後王雱懇切地在信裡表示:“以前我覺得爹你老凶了, 現在我才發現爹你脾氣挺好的,面對幾個直講時, 我簡直像是面對十個爹啊!早知如此,還不如逃跑去阿琰妹妹那邊呢!”

    王雱寫得入神,沒注意到范仲淹已經踱步到他身後。他把一封長長的信寫完, 又把諸位夫子發還的課業挑了幾份整理起來準備一併寄過去給他爹。結果封好厚厚的家書一轉頭, 就瞧見范仲淹正站在他後頭看著他忙活。

    “范爺爺您怎麼無聲無息站我身邊!”王雱後怕地說, “幸好我只是寫信給爹,不是寫信給阿琰妹妹,要不然還不得被您看了去!”

    范仲淹揉他腦袋:“你小子寫信正經點,別老氣你爹。”

    王雱哼哼兩聲:“他那麼狠心把我送京師唸書,氣氣他又怎麼了?”他見范仲淹精神頭不太好,拉著范仲淹坐下,搬出琴要彈給范仲淹聽。

    范仲淹顯然還有事情要做,等王雱彈完一曲就打發他自己玩去。

    王雱想起到京城後義海和尚就和他分開了,一別大半個月,約莫也有新曲子可用了。他溜躂去大相國寺那邊,和寺僧詢問義海和尚在不在寺中,很快被帶到某個禪院外。還未進去,王雱就聽到禪院內傳來的琴聲。

    引路的小僧朝他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沒陪王雱進去,逕自走了,顯見是曾得了義海和尚的交待。王雱在外聽完一曲,才走入禪院之中。

    不管身在何處,義海和尚給人的感覺都是一個樣,僧衣破舊,面帶寶相。

    王雱不客氣地坐了過去,自發地煮起了茶,和義海和尚感嘆:“當和尚可真好,到哪兒都可以白住,還是自己佔一個院子的那種,太舒坦了!”他拿出茶團嗅了嗅,感覺忒香,又和義海和尚誇道,“這茶真香,誰給您送的啊?還有嗎?能不能勻我一點,我帶回去給范爺爺品鑑品鑑。”

    義海和尚:“……”

    不管到了那兒,這小子都是這麼不要臉。

    王雱從義海和尚那摸了個茶團和新曲譜,帶回去和范仲淹分享。到傍晚用過飯,方洪過來了,告訴王雱他已經把實驗室弄好,問他要不要過去看看。

    王雱拉上范純禮一起去溜躂。范純禮早跟著王雱接觸過不少新東西,看到王雱搞的實驗室也沒有太震驚,只好奇地琢磨每樣東西都有什麼用。

    提到這個王雱能說的可多了,理化生都需要用的實驗室!王雱拉起了大旗:“格物。”

    格物,乃是《禮記》之中的八目之一,專門研究事物的道理,具體的格物方法已經失傳,到明朝時王陽明還天天盯著竹子格物,堅持了老長一段時間。

    王雱給范純禮忽悠::“天氣晴朗的日子,你站在樹木多的地方深吸一口氣,會感覺空氣很清新。”

    范純禮點頭。

    王雱道:“你要是用一個透明蓋子蓋住燃燒的蠟燭,它很快就會熄滅。”

    范純禮繼續點頭,可又有些茫然:“所以呢?”

    王雱道:“但是如果你把一棵綠植也蓋在裡面,蠟燭會多燃燒一段時間。”王雱說完了,不知從哪變出一個近乎透明的水晶罩子,對范純禮說,“不信我們可以來試試看!”

    范純禮看著那大大的透明的水晶罩子,呼吸一滯,心如刀絞:“這是用護目寶鏡的鏡片做的?”

    王雱眨巴一下眼,不明所以地答:“對啊。”

    范純禮痛心疾首:“這得費多少錢啊!”

    王雱語重心長地和范純禮講道理:“格物這門學問,博大精深,前期不投點錢哪能行啊!我做了還不止一個呢!”他又取出另一個水晶罩子給范純禮看。

    范純禮更是心痛不已,拒絕再在這個地方呆下去。

    王雱不由唏噓起來,是什麼讓他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師兄掉進錢眼去了?王雱給范純禮說重點:“師兄你聽我說,這件事非常重用!這是在驗證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沒有它,我們根本活不下去!”

    范純禮這才壓下心疼聽他細說。

    王雱於是把空氣的存在給范純禮講了講,又將綠植的作用給范純禮講了講,再講到保護綠植的重要性,比如黃河老是決堤、河水越來越渾濁的根本原因是什麼等等。

    范純禮聽完了,看向王雱那兩價值連城的水晶罩子,心痛稍稍舒緩了一些。

    王雱又給范純禮介紹別的東西,慫恿他下個休沐日帶同窗們過來做實驗,給的實驗方案都是比較簡單又比較好觀察現象的,最好能提前給同窗們上個課。

    范純禮在青州就常在王雱的忽悠下去搞培訓,出門前他就知道王雱又要坑害自己了,不過對於這種事他已經習以為常,取了王雱給他編寫的《格物手冊》回去研究了。

    王雱又把一件事扔給別人,非常滿意,回去後就舒舒服服睡覺去了。他不知道的是,范純禮回到家後就被范仲淹找了去,問他們去幹了什麼、他手裡拿的是什麼。

    范純禮麻利地把《格物手冊》貢獻出去。這本《格物手冊》裡頭,分為三個編目,第一類講的是光學、力學、速度時間、重量密度等等;第二類講的是氣體、固體、液體及它們構成的萬物;第三部分,是人體構造、藥物實驗,可怕的是王雱還畫了個扒開肚皮的人像,五臟六腑清晰可見,還有骨骼圖,竟詳細到人體有幾塊骨頭!

    兩張圖下面還有標註,說這是從一山野大夫生前的札記裡獲得的,為了研究真假,《醫學問答錄》的創始人之一在家屬同意下解剖了數具死囚屍體,驗證了兩張圖真假。

    范仲淹看完後瞧向范純禮:“這些東西不知真假,你們準備做什麼?”

    范純禮被范仲淹盯得頭皮發麻。他可沒王雱那膽子,在范仲淹的注視下都敢嬉皮笑臉!范純禮忙道:“沒準備做什麼,就是休沐日找好友去‘實驗室’那邊玩玩。是真是假,到時一試便知。”

    范仲淹一想,也是這個理,便將《格物手冊》還給范純禮,讓他好好收著,驗明真假再拿來給他。

    第二日,王雱又要去國子監了。剛走到學舍前,王雱就感覺有不少陌生身影在周圍晃蕩,這些陌生身影在看到他後都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像是特意聚眾來圍觀他的!

    王雱看了看這些人的年紀,又回想一下平日裡偶然瞥見過的幾張面孔,乖乖巧巧地拱手一拜:“師兄們好。”

    那些過來圍觀的人見到他這乖巧伶俐的模樣,倒是不好說什麼,回了禮後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問——

    “令尊乃是《五年科舉三年模擬》的著者之一?”

    “我們這次月考的卷子是你幫梅直講整理的?”

    “你們父子倆都愛搞難題嗎?容易的題目你是不是不屑做?相比之下,司馬先生出的題就好做多了。”

    王雱:“……”

    那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謝謝!你們口裡的司馬先生出的題也可以很難!

    此時梅堯臣從迴廊轉角處走來,見到王雱被人圍著,還詩興大發,當場吟詩一首,嘲諷王雱這麼“受歡迎”。

    王雱見梅堯臣一派儒雅地站在那看笑話,惡向膽邊生,也現場創作一首小酸詩諷刺回去,說有的人看起來風雅高尚,實際上居然在背後編排別人!

    王雱哼哼唧唧地唸完了小酸詩,不甘落後地與梅堯臣對視。

    不就是寫詩諷刺人!誰怕誰!他可是把梅堯臣的諷刺詩全部拜讀了一遍,照著那風格寫個十首八首完全不是問題!

    眼看梅堯臣臉黑了,太學那邊過來的師兄們一哄而散,不敢再鬧。

    梅堯臣繃著臉訓斥王雱:“在那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進去?”

    王雱自認是個相當尊師重道的人,聞言乖乖地進了學舍,卯足勁聽梅堯臣講學,準備好好給梅堯臣挑點刺。

    梅堯臣給王雱他們上完課回到直舍,有同僚居然和他念起了王雱寫的那首詩。

    梅堯臣臉又黑了。

    同僚還誇道:“雖然意思不大中聽,不過寫得很有聖俞你的味道,可見是用心讀過你的詩跟你學的。”

    這小子還和梅堯臣一樣會寫動物諷刺人呢!這話同僚沒敢說,怕說了梅堯臣要翻臉。

    梅堯臣道:“這小子是很聰明。”這是梅堯臣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若王雱剛才那詩不是在和他抬槓,他也會誇一句好字。畢竟那詩一看就和他走同一路子,很對他的胃口。

    可恨的是,哪怕王雱是在和他抬槓,他也沒法討厭這小孩。

    王雱是王安石兒子的事情很快在國子學和太學內傳開,時不時有人過來圍觀一下王雱。

    王雱和同窗們的“仇怨”也稍稍緩解了,因為他給同窗們分享了當代文壇盟主歐陽修的佳作《賣油翁》,最後總結:無他,唯手熟爾。

    同窗們頓時理解了他,並且還有點同情。

    王雱也只是講個大意,並沒有和整篇《賣油翁》背出來。這話傳到了幾位直講耳朵裡,都有些疑惑:自己怎麼沒聽過這篇《賣油翁》?

    梅堯臣與歐陽修最要好,倒是知道有這麼一篇,點頭說:“這篇寫的是陳康肅的事。”

    陳堯咨,謚康肅,十餘年前已經病逝。他與兄長陳堯叟都是狀元,是史上少有的一門雙狀元!據說陳堯咨射術無雙,曾讓箭矢穿過銅錢孔。

    梅堯臣也有些納悶:歐陽修這篇文章寫的是亡者之事,這幾年也沒外傳,王雱是怎麼看到的?

    轉念一想,歐陽修與范仲淹也有往來,梅堯臣也就釋然了。看王雱休沐日都往范仲淹家裡跑,他便認為王雱是從范仲淹那看來的。

    到休沐時,梅堯臣赴歐陽修家宴,不免提了一句這事,說王雱那小子拿“無他,唯手熟爾”糊弄同窗。

    歐陽修覺得王雱是從梅堯臣那看到的,不曾在意,只笑道:“自從你得了這學生,口裡信裡都總提他。”

    梅堯臣道:“我可不敢認這學生。”他把王雱寫詩和他針鋒相對的事給歐陽修講了一遍,還特地把詩唸給歐陽修聽。

    歐陽修更樂了:“這學生不挺好嗎?脾氣像你。”

    梅堯臣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王雱還不曉得自己隨手扯的虎皮差點鬧出問題來,他正陪著范純禮在實驗室玩耍呢。

    蠟燭是否熄滅的實驗,他們在陽光下做了好幾遍,到場的范純禮同窗本來都對王雱所說的“空氣成分”半信半疑,看到與綠植混在一起後不曾熄滅的蠟燭後頓時都有些動搖了。

    接著他們又拿幼鼠做了實驗,沒有綠植的幼鼠很快昏厥,有綠植的幼鼠也依然活潑好動。

    這證明了他們每時每刻排出的“濁氣”怎麼樣先不說,他們吸入的“清氣”則藏有他們賴以生存的物質——而這種物質,是綠植產生的!

    國子監生員們面面相覷。說實話,他們之中一部分人是抱著懷疑來的,心裡或多或少都帶著“我來揭穿范純禮的謊言”這種想法。

    事實證明,范純禮那本《格物手冊》上這部分內容是正確的!

    那麼其他的呢?

    王雱這人蔫兒壞,讓每個人過來的人都過了一下動手的癮,就對范純禮說:“其他材料和器材沒準備好,今兒先回去吧。”

    對於男孩子來說,可以動手搗騰的東西永遠有致命吸引力,不等范純禮繼續忽悠,他的同窗們在分別時已經主動和范純禮約定下次休沐日再過來接著玩!

    就在《格物手冊》上的種種新奇內容在國子學、太學之中傳開時,王雱也接到了一封來自成都府的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5
第八十八章

    王雱小半個月前才接到來自成都府那邊的信呢,這眨眼間又來了一封, 顯見是有要緊事。方洪知他一向喜歡成都府那邊的好友, 得了信便第一時間著人送來。

    王雱得了信, 掂了掂重量,發現這信極薄,和平時的書信都不大一樣。他忙拆開看了, 才曉得蘇軾父子的文章都入了張方平的眼,頗得張方平提攜。

    張方平與范仲淹交情不錯,聽聞范仲淹回京當國子監監事, 便興起了讓蘇軾兄弟倆“轉學”到京城的念頭。蘇軾已到弱冠之年, 蘇轍也差不離,張方平認為讓到太學磨練個一兩年,可以試著考一考。

    張方平的書信到了蘇家, 蘇家父子三人一商量, 叮囑程氏帶兩個新進門不久的兒媳在家等候消息,父子三人則先去成都府拜會張方平。

    蘇洵本無心再考科舉, 可他這幾年舉茂才不成,到成都府聽張方平一勸, 便也動了心思,決心一併進京“陪考”去。張方平為蘇洵三人寫了推薦信,讓他們進京後去尋范仲淹, 把“學籍”從眉州州學遷到太學去。

    太學雖然對外只招收七品以下官員子弟, 可若是各州有俊異的寒門子弟亦可持推薦入學。

    蘇軾兄弟倆赴京考試的事情就這麼定了。蘇軾還惦記著王雱可能給他寄來的回信, 忙又追了一封短信給方氏書坊, 好讓王雱先別給他寫信,到京城後再相見也不遲。

    至於新婚夫妻話別的不捨,父子三人登上蜀道、跨過劍閣的艱辛自不必多提。反正,信在路上跑的時候,蘇家父子三人也出發往京城來了!

    王雱有點小緊張,又有點小期待,不知蘇家三位大佬什麼時候到啊!

    蘇軾三人還沒到,另一個人卻是到了,竟是王雱的老朋友沈括。

    這位單眼皮小眼睛的暢銷書作者,上回離家出走之後便被他爹帶到任上去了。王雱自知在劫難逃,當即在出發前寫信忽悠沈括“京城好,京城妙,京城讀書效率特別高,京城搞事特別爽”,沈括一聽王雱要去京城了,便主動和他爹要求要到太學來求學。

    他爹官位暫時還不高,不過進太學還是綽綽有餘的,聽說太學如今管得嚴、升學率高,沈括他爹便託人寫了保薦信讓他遠赴京城。

    沈括帶著兩個書僮兼助手一路走走停停,總算是走到京城了,麻溜地去太學那邊報到。一報到完,沈括就知道自己又被王雱坑了,這日子簡直比在鄞縣州學時還艱難啊!

    所謂的地獄模式,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管理吧!不僅上課、吃飯有人盯著,連晚上睡覺也有值守的人負責巡齋。

    沈括好不容易從懵逼狀態回過味來,終於逮著了空溜去王雱的禮齋一號房那邊找王雱算賬!

    沈括面色黑如鍋底,篤篤篤地敲門。

    開門的是韓宗師,沒辦法,他和宋佑國離門口最近,宋佑國又不是會給人開門的,只能由沉默寡言的韓宗師負責開門這事兒。

    韓宗師顯然很有經驗,一看沈括的臉色便道:“元澤不在,梅直講讓他去校對卷子了。”

    對於“王雱的一百零八種使用方法”這項課題,每位直講研究起來都是非常熱衷的,比如現在不管是國子學的考題還是太學的考題,負責出題的直講都會叫他過去整理和校對。

    沈括尋人不成,又跑去直舍外頭候著。等王雱從直舍裡出來了,他立刻從一旁蹦出去,可把王雱嚇了一大跳。

    王雱眨巴一下眼,臉上有著久別重逢的欣喜:“是沈哥啊,許久不見,甚是想念!我不過在信上隨口一提,沒想到沈哥你真的來了,真叫人感動。”他二話不說就拉著沈括到一處圍牆上,從樹上拉了一下某根藏在樹窩窩裡的繩子。

    隔著牆,外頭傳來輕輕的鈴聲。外頭便有人高聲叫喝著幾樣吃食,像是在當街叫賣。王雱拉了三下繩子,停頓一會,又拉了兩下。不多時,那邊便吆喝:“好嘞,馬上就來,兩碗鮮蝦小餛飩!”

    沈括本是來找王雱算賬的,見王雱這麼一通忙活,一時沒反應過來。聽到那頭說鮮蝦小餛飩,沈括頓時有些餓了,他和其他人一樣,也吃不慣國子監的食堂。

    沈括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弄點好吃的啊。”王雱理所當然地說,“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可不能餓著!”見自己這頭垂下的鈴鐺響了一下,王雱推了推沈括,示意沈括爬到樹上去。

    沈括有點懵,但還是照著王雱的意思爬了上去,按照王雱的指示把一個吊籃從外頭往上拉。吊籃裡頭,有個精緻漂亮的食盒。

    沈括學得很快,舉一反三地慢慢把吊籃往下放,送到了王雱手裡。他從樹上跳下地,與王雱一同躲到一旁的亭子裡,一人捧著一碗鮮蝦小餛飩吃了起來。

    吃了好幾天的清湯寡水,沈括乍然嘗到鮮香可口的滾熱湯水,差點沒落下淚來。再一口咬下去,薄薄的皮,鮮嫩的蝦仁,簡直不能更美味!

    王雱滿足地加了個餐,又讓沈括把吊籃和食盒送回外頭去。

    這食盒是他寄放在外頭一個麵食攤位上的,這麵食攤位的攤主年輕力壯、腦筋靈活,知曉他是國子學的生員,很樂意幫他折騰。

    只有這取外賣的辦法有點累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反正,平時王雱偶爾忽悠韓忠彥或者宋佑國他們來幫他爬樹——實在沒辦法了,他也只能自己爬了。從小到大他禍害的樹可不少,一點都沒帶怕的!

    食堂來來去去就那麼幾樣菜,誰吃都會膩的,偶爾加個餐怎麼了?反正王雱理直氣壯,一點都不怕抓包,偶爾還叫上小夥伴們團夥作案!

    沈括蹭了頓鮮蝦小餛飩,對王雱的怨氣倒是消了不少,還覺得這樣偷偷叫外賣很刺激。少年人嘛,要是沒爬過幾次樹、沒翻過幾次牆,總感覺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沈括忍不住問王雱:“你早知道國子監是這樣的,特意騙我過來的嗎?”

    王雱一臉無辜:“我寫信給你的時候還沒過來呢,怎麼曉得這裡是什麼樣的?要早知道國子學管得這麼嚴,我早逃跑了!”

    沈括覺得有理,頓時和王雱探討起《水滸食神》下一冊的創作內容來。

    這一冊,王雱提供了一個新創意,說的是一個叫吳用、綽號“智多星”的人出場,來個回憶殺,回憶他與現任食神晁蓋與上任食神王倫爭奪食神之位的激烈過程。現在,晁蓋去世了,及時雨宋江在梁山水泊陷入混亂之後,使出了一招絕技:炒菜!

    這一天,這位總是為每一位候選人挑選食材的、平平無奇的年輕人,端出了一盤香氣撲鼻的蛋炒飯!炒菜的時代,從此開始了!

    炒菜,在宋朝其實已經出現,畢竟宋朝經濟水平飛速發展,各種鍋具也相對多樣化,給炒菜的出現提供了絕佳的條件。只不過這時代各家人都把菜譜當成傳家之物,極少會外傳,因此炒菜之法還沒流行開。

    沈括這段時間也在思考《水滸食神》下一冊該怎麼發展呢,聽完王雱的思路後便問:“蛋炒飯真那麼好吃嗎?聽說樊樓的炒菜是京城一絕,我還沒去嘗過。”

    王雱道:“我也沒去過,我可窮了。”

    沈括:“……”

    沈括不想理王雱。

    有沈括這個熟悉的勞動力在,王雱又把實驗室的存在給沈括說了,給沈括提議:“炒菜的話,好鍋和好油都少不了。我琢磨過了,眼下大夥都用芝麻油,產量低得很,價錢高,普通人家根本捨不得用太多。我把實驗室鑰匙給你,你帶人去研究研究市面上哪些植物種子和芝麻一樣容易榨油,回頭去和先生討點學田試驗一番。要是能找出新的油料作物推廣開去,那就是大功一件!”

    沈括斜眼睨他:“你自己怎麼不去?”

    王雱唉聲嘆氣:“我這不是人緣不好嗎?不管國子學還是太學,大部分人都可仇視我了!你可不一樣,你多受歡迎啊!而且國子學這邊已經由師兄牽頭研究別的方向了,你在太學那邊也找些人過去一起玩兒才好,要不然多浪費!”

    沈括一想,好像是這個理,也就一口應了下來。

    王雱忽悠完沈括,溜躂回自己的宿舍。

    韓宗師道:“今兒有人來找你。”

    王雱點頭:“已經見過了。”輕輕鬆鬆地將《水滸食神》創作和帶實驗課的事情都扔給了別人,王雱愉快得很,拉著韓宗師他們打《三國殺》到梅直講過來巡齋,才呼地吹熄拉住鑽進被窩裡睡覺。

    梅堯臣透過門扉看到裡頭的燈光應聲而滅,要多及時有多及時,要多迅速有多迅速,繃著臉訓道:“早些睡覺,別一天到晚就知道玩。”

    呂希純幾人都不吱聲,只有王雱壓著嗓子應道:“唉,我本來已經睡下了,被您訓這麼一嗓子我又醒啦~其他人都還睡得死沉死沉,您可千萬別再出聲了,要是把他們吵醒了可怎麼辦?”

    梅堯臣:“……”

    梅堯臣拂袖而去。

    宋佑國聽外頭的腳步聲遠了,小聲道:“元澤你老這麼氣梅直講,真不怕梅直講發怒嗎?”

    王雱唉聲嘆氣:“我就是不氣他,他也朝我發怒啊。”他真的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學生來著。

    宋佑國一陣默然。

    呂希純卻忍不住道:“我倒覺得元澤你挺樂在其中。”若不是王雱自個兒一天到晚往前湊,梅直講也不會對他又愛又恨。

    王雱笑眯眯,不接茬。

    韓忠彥揭王雱的底:“元澤慣常是這樣的,從前在揚州時他可沒少去招惹我爹。”那會兒他們兄弟姐妹都怕他爹,只有王雱這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天天膽大包天捋虎鬚。偏他爹還就吃這套,連最愛的端硯都讓王雱給順走了。

    王雱道:“什麼叫招惹,我那是敬重師長,時常向師長請教問題。你爹還教過我一句經義,可有用啦,我一直用了好多年!”

    宋佑國好奇地問:“哪句經義?”

    韓忠彥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臉不堪回憶的表情,翻了個身,決心背對著月光裝睡。

    王雱一點都不害臊:“就那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啊,我從小到大用得可勤了。”

    宋佑國和陳世儒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韓忠彥這麼寬厚老實的人,聽著王雱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語氣免不了又轉了回來,說道:“那會兒他頑皮得緊,總挨他爹揍,他嗓門又大,一邊跑一邊喊‘韓伯父說了,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爹您拿著的棍子真大,我不能受啊,要不然就是不孝順!’那會兒大家都住在府衙那一帶,他喊那麼一嗓子,全部人都聽到了。”

    愉快的寢室夜談在笑聲中進入尾聲,幾個人陸陸續續進入夢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35
第八十九章

  沈括的到來, 完全解放了王雱。沈括向來好交遊, 又有暢銷書作者的身份, 很快贏得了同窗們的喜愛,迅速和太學新生們打成一片。

  他與王雱碰頭後的第一個休沐日, 就帶著人、帶著王雱塞給他的《格物手冊》研究油料作物去了。

  王雱也有光明正大的偷懶裡頭,他爹給他寄了個包裹, 擱在最上面的是小妹、吳氏口述寫給他的信, 裡頭句句都是情真意切的關心;接著是王安石寫給他的信, 裡頭句句都把他噴得狗血淋頭, 說范仲淹已經寫過在信中把他的所作所為,現在被人逮著折騰都是活該。

  最後王安石還給他寄了一堆稿子, 記載的是一些案件的勘破過程,還有叫旁人抄錄下來的宗卷副本。

  王安石的意思是這樣的:你給整理整理, 再出本普法教育讀本, 別折騰那麼多事,就搞成普普通通的王·福爾摩斯·安石探案錄, 允許你當合著作者把名字印在我這個第一作者旁邊。

  這信裡還隱隱透著一層意思:你要是敢不署名,別想我再給你擋槍,你自己看著辦。

  王雱估摸著他爹那茅坑石頭一樣的性格,指不定還真能把他扯虎皮出書的事公告天下。他嘆了口氣, 只能抱著厚厚的“原材料”耷頭耷腦地去借用范仲淹的書房, 奮筆疾書幫王安石搞加工創作。

  到傍晚時,范仲淹家迎來了三個風塵僕僕的客人。王雱創作完幾個堪稱當代《今日說法》的普法故事,正和范純禮他們一塊讀書呢, 就聽師娘進來招呼:有客人來了,范仲淹讓他們出去見見。

  王雱正覺得悶,聞言兩眼一亮,起身撩起門簾走了出去。臨近客廳,只見范仲淹正在與客人說話,范仲淹身側坐著的是三個生面孔,離范仲淹最近的一個年紀最大,約莫四十多歲,面白須長,氣質清正;另外兩人瞧著都年僅弱冠,面龐相肖,都俊秀逼人,年長些那位更有一雙灼人星目,瞧著很不一般。

  聽到有人往,這年輕人先抬頭往王雱所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有些驚異。

  王雱驚異的是這又是一個長得賊帥的傢伙,大宋的水土真是養人!年輕人則是驚異這少年生得好生靈秀,他在蜀中這麼多年都從未見過能和這少年相比的。

  兩人都是心胸開闊的人,見對方長得出眾也不曾生出什麼“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思,反覺得對方頗為順眼。

  王雱也不拘著,跑上去拉了椅子湊到范仲淹身邊坐下,讓范仲淹給他介紹介紹。范仲淹朝那父子三人介紹:“這是我的學生王雱,平日裡沒規矩慣了,你們別與他計較。”說完他示意後面出來的范純禮、范純粹一併坐下,才和他們介紹,“這是從蜀中眉山來的蘇先生與他家兩位郎君。”

  王雱吃了一驚,目光落到蘇家三父子身上。蜀中眉山,那不就是蘇軾他老家嗎?他的目光轉到蘇軾身上時,發現蘇軾也正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再一次四目相對,王雱猛地意識到一件事:他的馬甲好像掉了!

  大佬的思維不能以常理來推斷,比如范仲淹、王安石他們被他坑過一次就會開始回坑他,蘇軾顯然也是那種能聞一知十、舉一反三的人。

  王雱鎮定自若地翻看著從范仲淹手裡傳過來的蘇洵文集,蘇洵是個很有思想的人,蘇洵是個主戰派,寫的文章很多都是借古諷今。

  比如著名的《六國論》,寫的是秦滅六國一統天下的故事,秦國和六國打仗,六國不思厲兵秣馬積極應戰,反而想出給秦國送美人送財物賄賂秦國的想法,今天割地、明天賠款,最終亡國收場!

  朝中文臣大多主和,哪怕蘇洵文章寫得天花亂墜,核心思想不一樣,願意舉薦他的人也不多,所以蘇洵科舉舉步維艱,舉茂才也一直不中,硬生生蹉跎到四十多歲都還是白身。兩個兒子想進太學,也得由當地身居高位者保薦!

  這是一個很厲害的兵家愛好者!王雱看完了,又將文章給范純禮看,自己則積極加入到范仲淹和蘇家三父子的對話之中。

  蘇洵原本有些驚訝范仲淹收了個這麼小的學生,聽王雱談吐自如、毫不怯場,免不了那這小孩和自家兒子比對比對。

  要說蘇洵憑一場對話就覺得王雱天縱奇才,自己兒子比不過人家,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蘇洵只覺得這少年博聞廣識又聰敏機靈,瞧著與他兒子不相上下。

  談話間范仲淹提及王雱他爹是王安石,王雱頓時感覺蘇軾的目光又直直地望了過來,這次蘇軾眼神裡的意思顯然是:確定了,就是你了!

  范仲淹與蘇洵父子敲定明日參加太學考核的事,便讓突然變得安靜、坐在一旁思考人生的王雱送蘇家三父子出門。

  王雱熱情地送蘇家三父子出門,行到大門處,他又積極邀請蘇軾三人:我知道附近有一處澡堂,服務很好,很乾淨,很舒服。你們一路走來風塵僕僕,肯定沒什麼機會好好洗澡,一起去搓個澡嗎?

  蘇軾:“……”

  蘇轍:“……”

  蘇洵:“……”

  蘇洵有心讓蘇軾他們與同輩多多往來,便表示自己不去了,讓蘇軾兄弟倆去。王雱把蘇軾兩人帶到澡堂外頭確定好見面時間,便和蘇家三父子分別,風風火火地回家取衣服去了。

  王雱回到家,范仲淹還沒去歇著呢,奇怪地問他怎麼送那麼久。

  王雱歡歡喜喜地說:“我和子瞻兄他們約好一起去洗澡!”從此以後,他和蘇軾算是有過一起洗澡的交情了!

  范仲淹知曉王雱見天兒愛拖人去澡堂,也沒多想,由著他抱著衣服出門去。

  王雱沒走多久,在實驗室泡了一天的沈括便過來找人,想看看王雱是如何“焦頭爛額、嘔心瀝血、辛辛苦苦為他爹寫新書”的,結果到范家後一問,王雱和他新認識的朋友一塊洗澡去啦!

  沈括:“……”

  以後再信王雱騙他的那些鬼話,他把名字倒著寫!

  王雱不曉得沈括還找過來了,抱著洗澡的傢伙到了澡堂門外。蘇軾和蘇轍也住在附近,同樣抱著換洗的衣物走來,兩邊用時差不多,正巧在澡堂外碰頭。

  王雱一人送他們一塊香胰子,包裝都沒拆,上頭印著漂亮的玉圭商標以及顯眼又雅緻的廣告詞“清新怡人,留香持久”。

  眼下青、鄆兩週出產的洗護套裝已經在各大城市鋪貨,走水路運了一批到京城,如今市面上也能買到——只是數量有限,價錢炒得有點高而已。

  蘇軾兄弟倆剛到京城,還沒到處逛,自然不覺稀罕,收了王雱送的香胰子一併入內脫光光洗澡。待熱氣蒸騰而上、身心都放鬆下來,蘇軾才冷不丁地和王雱對暗號:“李逵將那野豬齊齊拴好,成排閹去,暗中養上數月,肉質極佳,再無半點腥羶?”

  這是《水滸食神》中的一段。

  王雱原就是約蘇軾出來“坦誠相對”的,聽蘇軾這麼一問,不慌不忙地說:“薑蔥為鍋底,五花肉切塊,加酒、加糖、加醬油,文火燉熟,滋味最佳!”

  這是蘇軾琢磨出來的吃法,在信中給王雱寫過。

  蘇軾兩眼發亮,對王雱道:“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我還以為你至少與我一般大!”這年頭消息傳得很慢,他雖猜出王雱可能是王安石的親屬,卻沒法打聽出王安石兒子的情況。

  蘇轍還懵著了。

  蘇軾見弟弟沒反應過來,抬手敲他腦袋讓他回神,說道:“與我通信的便是元澤了。”

  搞事的靈魂總是互相吸引,兩人確定彼此的身份後不曾在糾結年齡之類的,很快相談甚歡。蘇軾知曉王雱已經入了國子監,便問王雱考核難不難、國子監內的生活如何。

  王雱沒像忽悠沈括一樣忽悠蘇軾,而是把國子監生活的艱苦與蘇軾說了。

  蘇軾聽說國子監伙食不好,頓時憂心忡忡:“明年要是考不上,豈不是得多待兩年?”

  王雱聽蘇軾這麼說,恍然明白國子監的苦心,原來是為了讓學生趕緊考走啊!真是用心良苦!

  王雱大方地把自己的“外賣基地”告訴蘇軾,邀請蘇軾到時一起來吃外賣換換口味,免得再也忍耐不了太學的伙食。王雱還給蘇軾介紹:“若是吃膩了麵攤的口味,還能多花點錢讓人跑遠一些買別的,想吃什麼都能買,可方便了。”

  蘇軾一聽有這麼刺激的事,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蘇轍則有些猶豫:“這樣不太好,要是被抓到會不會讓夫子們生氣?”

  蘇軾理直氣壯:“食堂的飯菜做得難吃,還不許人自己吃點好的嗎?”

  王雱一臉“英雄所見略同”的贊同。

  在外頭,老實孩子蘇轍一向聽他哥的,見他哥這麼說也就不再反對,表示願意一起幹壞事。

  王雱和兩個新朋友搓完澡,約定好明日在“外賣基地”見面,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裡,范純禮告訴王雱剛才沈括來過,知道他和蘇軾兄弟倆去洗澡之後氣沖沖地走了。

  王雱道:“他顯然是想來看我多忙!我確實很忙來著,都在書房裡關一天了,到晚上才有機會出去洗個澡放鬆放鬆,師兄你說對?”

  范純禮幽幽地看著他:“我傍晚才回來。”

  王雱:“……”

  王雱輕輕拍拍范純禮的肩膀,一臉嚴肅地鼓勵:“師兄辛苦了。”

  第二日一早,王雱跑操結束就去揣著稿子去太學那邊找沈括。

  沈括見了他沒什麼好臉色,只當做沒看見他!王雱當即掏出稿子對沈括這樣那樣地訴說完自己的辛苦,並拜託沈括幫忙校對一下這本王·福爾摩斯·安石探案錄。

  沈括聽王雱說得這般認真,不像是在說謊,暫且相信了他的話,收起稿子表示自己會盡快校對好。

  王雱又約沈括傍晚一起加餐,到時可以認識兩個新朋友。到傍晚草草吃了點食堂清湯寡水的飯菜之後,幾個人便偷偷摸摸地在“外賣基地”聚首。

  王雱愉快地幫所有人點完餐,才給他們相互介紹。

  得知這就是《黃金國》、《水滸食神》的另一個作者,蘇軾和蘇轍都挺喜歡這個新朋友。尤其是聽沈括說起實驗室的事情,蘇軾和蘇轍都挺想去玩玩!

  沈括也很快被蘇軾兄弟倆言談間流露出的機敏所折服,放下昨天那點小不滿愉快地和兩個新朋友聊了起來。

  等餐點準備完畢的鈴聲響起,沈括又一次被王雱忽悠到樹上接外賣。

  本來這該是一次愉快的聚眾偷吃行動,結果沈括剛把籃子慢慢下放到王雱手裡,就有人在走廊處喝道:“你們在做什麼?!”

  這聲音蒼老卻又洪亮,帶著教導主任的威嚴,顯然出自當過校長的胡瑗胡老直講之口。

  胡直講教育學生是非常嚴厲的,有次有個學生去向他請教問題,頭髮沒弄整齊,當場被他訓了一通。據說他教出來的學生,言行舉止都跟他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腰板挺直、面容嚴肅、不苟言笑!

  甚至有人還說過,一看某新科進士走路的姿勢,就曉得他是胡瑗教出來的!

  由此可知,胡瑗對學生的要求是多麼高,學生幹壞事被他發現又會是什麼慘痛下場!

  看到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教導主任胡瑗,還在樹上的沈括沉默。

  剛捧出食盒的王雱沉默。

  今天才剛剛入學、第一天幹壞事的蘇軾兄弟倆更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記者:請問你後來為什麼起了個筆名叫“括沈”?

  沈括:那是一個晴朗的秋日,我發誓說,再被王小雱忽悠我的名字就倒著寫記者:然後呢?

  沈括:……然後就倒著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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