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7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3
第六十章

    王雱多了個考試任務,一點都沒著急。他在忙活他爹的《杜甫詩選》, 他爹極其龜毛, 樣書弄了幾回都不滿意, 要他翻來覆去地換設計換排版。

    偶像的力量是無窮的,王雱也是在這時候才發現他爹不僅是個文手,還是個畫手, 竟親自給書畫插圖、給杜甫畫畫像!

    這一拖, 發行的日子拖到了九月九。這日子不錯, 適合文人雅士們登高望遠。王安石堅決拒絕在青州搞事情,他是要面子的, 不搞自我吹噓那套, 要吹也是互吹或者別人吹他, 自己吹自己算什麼事?

    王雱也不介意, 他很照顧他爹的臉面,把搞事情的任務轉交給方洪。

    這是王安石的新書啊!方洪自然是大力支持,錯過了七夕、錯過了中秋, 這不還有個重陽嗎?

    方洪提前派人佔據幾個“重陽登高熱門地點”的山腳和山頂, 沿途搞些杜甫詩謎競猜遊戲、派送些《杜甫詩選》周邊,宣發搞得非常到位, 書的封設又是王安石要求退回的多次重製版,光是重陽這天就把印刷出來的第一批書給賣了大半。

    這書雖然不如《黃金國》、《蹴鞠少年》通俗易懂, 但勝在裝幀優美、文學性強, 不少文人拿在手上感覺這就是自己的“夢中情書”, 要是自己寫的書也能印成這樣該多好!

    當然, 也有人噴這書是迷弟視角,不客觀,不高端,心思全花在裝幀上,壓根沒把杜甫憂國憂民的形象寫出來!有趣的是這些人噴完之後原本對這書沒什麼興趣的人都來了興致,紛紛掏錢買了一本回去品讀。

    方洪讓胡管事傳消息給王雱,說書快賣斷貨了,要不再多印些嗎?一同送過來的還有王安石的高額版稅。

    王安石都沒看一眼那些銀子,直接把它交給了吳氏,自己則抱著一箱子的“讀者來信”回書房去了。

    王雱給方洪寫了封回信,繼續和方洪密謀搞事情。

    一枝獨秀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唐朝詩壇優秀選手那麼多,怎麼能只紅杜甫一個!李白大大這個詩仙不帥氣嗎?王維大大這個佛系美男子不吸引人嗎?還有什麼白居易啊元稹啊李商隱啊杜牧啊~

    寫詩這事兒過了這麼多年還沒被踢出科舉行列,可見它在文人心中的地位還是很高的,每個人心裡大多都會像王安石一樣有個喜歡的詩人。王雱的信一到,方洪馬上開始張羅新活動:選出你最喜歡的詩人,唐朝限定。

    只要有人投票就會進入候選欄,但凡某位詩人票數達到一千,就會有專人繪製詩人畫像印刷成海報,投票者可以免費領取一張——最終按票數選出唐朝三大詩人。

    活動開始當天,方氏書房門口就豎起了三個等身高度的背影立牌,旁邊還有活動宣傳:“希望你喜愛的詩人為你轉身嗎?投出你重要的一票吧~”

    這唐朝三大詩人投票活動,很快在開封城文人之間掀起了腥風血雨。

    剛出版《杜甫詩選》為杜甫狠狠拉了一波票的王安石對此一無所知。

    司馬光最近心情不大好,尤其是聽到同僚們都在議論“唐朝三大詩人”活動的時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詩文上的事怎麼選得出排行?王安石的《杜甫詩選》他也買了,內容很不錯,與他讀過的眾多史籍沒有出入,卻又深入淺出、簡單易懂。

    好是好,可司馬光喜歡的詩人是杜牧,人稱“小李杜”中的小杜。

    小杜寫的詩氣俊思活,既有晚唐獨有的輕倩豔麗,比如“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又有針砭時弊的俊爽豪邁,比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時常還會有別具情致的佳作,比如“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要是王雱知曉的話,會評價說:“這是一個許多詩文都被選入了九年義務教育教材的牛逼詩人。”

    司馬光不知道後世的事,他是個好面子的文人,哪怕覺得杜牧的票數不高也不好意思給杜牧拉票。

    司馬光憋了幾天,念頭不通達,心情不舒暢。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絕不能能為了自己的偏好和人爭執,有辱斯文!

    可當聽到有人評價說“杜牧憶妓多於憶民”的時候,司馬光終於憋不住了,對同在京城的好友范鎮說:“我要寫《杜牧選集》!”

    讀書人的風流,能叫風流嗎!人家寫出憂國憂民的《阿房宮賦》時,你還沒出生呢!

    范鎮對司馬光的想法非常支持,左右他們現在沒什麼要事,著書是件不錯的消遣。

    司馬光閉門搞創作,其他人也差不多,都對杜甫一騎絕塵的票數很是不滿,決定也給自己喜歡的唐朝詩壇優秀選手寫書正名。

    有些本來就經常寫這方面文章、又把稿子保存得很好的人直接把文稿整理整理,找上方洪表示自己也要出書,唯一的要求就是排版得照著《杜甫詩選》來!

    收到不少優質稿件的方洪算是明白王雱為什麼這麼搞了,這投票完全是在拉仇恨啊!

    作為一個立志成為大宋第一書商的有志青年,方洪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他賣力拉攏各方優質文手、優質畫手,拍著胸脯保證絕對會讓他們的書大賣特賣。

    ……

    始作俑者王雱,這會兒正背著他娘給做的小挎包,乖乖巧巧地去州學考試。

    秋闈過去了,今年青州考得很不錯,就是有一點比較特別:青州士子們所寫的詩文都有一股子土味兒。

    事情是這樣的,州學的准畢業生們十年寒窗苦讀,終於要上考場,感覺十分緊張,一個個壓力巨大。學官們怕他們發揮失常,就領他們去鄉下小住幾天,幫著農戶們秋收。准畢業生的師弟們也跟著過去,他們都是下鄉支教過的,有經驗得很,把農耕事宜講解得頭頭是道。

    學官們表示今年考不上的話,明年也要一起來下鄉,好好體驗農家疾苦。苦了幾天回到州學,准畢業生們全都撲到了書本上,被麥桿稻稈割得通紅的手哪怕微微地發著抖,他們也堅持苦讀不懈。

    不行,一定要順利考上舉人,一定要順利畢業!瞧瞧他們的師弟們吧,都被禍害成什麼樣了!

    短短數天的苦日子,在士子們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比起考不上被扔去種田,讀讀書寫寫文章算什麼?

    秋闈結果一出來,青州考生們的通過率奇異般比以前高。

    可惜每州的錄取名額是有限的,依然有一批人被刷掉。接下來,中了舉人的畢業生慶祝過後便收拾東西,包袱款款地準備進京去備考,剩下的則要留下來復讀,等待下一輪科舉開考。

    秋闈期間其他學生休沐了幾天,學官們怕他們回來後會鬆懈,組織了一場突擊的期中考試。

    而王雱很不幸地被王安石強塞進去參加這場考試。

    自從前段時間被范仲淹和王安石察覺他已經具備寫文章的能力,王雱的生活就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寫完司馬光留的命題作文,又得寫樓先生留的命題作文;寫完樓先生留的命題作文,還得寫范仲淹留的命題作文;好不容易把范仲淹留的命題作文也給寫了吧,他爹更殘忍,他爹直接說最近太忙了讓他給代筆寫兩份調查報告……

    總之,王雱感覺自己看到稿紙就要吐了,他明明是個理科生,為什麼要讓他天天寫作文!

    寫作文就算了,現在他爹還讓他去州學參加期中考,寫寫州學給出的命題作文。背地裡讓他寫寫就算了,居然還要搞公開處刑!

    要是考砸了,他的面子往哪擱?

    要是考好了,其他人的面子往哪擱?

    這事兒啊,不好辦。

    王雱唉聲嘆氣地走進最後一間考場,裡頭坐的大多是州學裡的學渣,看到個不到十歲的小豆丁蔫耷耷地走進來,學渣們都對他投以注目禮。

    今天早上上早課時先生們已經給王雱拉過仇恨:“今天有個八歲小童要來與你們一起考試,你們要是連他都考不過就收拾收拾東西下鄉種地去吧!”

    王雱平日裡愛躲在背後暗搓搓出主意,與州學這邊的交集比較少,有事兒都是范純禮出面去辦,州學裡頭認得他的人並不多。

    本來聽說有個八歲小童要過來打他們臉,學渣們都目露凶光等著看看是個什麼樣的小神童呢。可見到王雱蔫得跟霜後茄子似的,學渣們頓時心生幾分同情:同是天涯淪落人!

    要不是家中父母逼得緊,誰想考這卵試?是蹴鞠不好玩,還是街上的小娘子不好看?

    王雱依靠他無辜無害的長相成功獲得學渣們的諒解,坐下之後旁邊有個胖乎乎的圓胖小子還湊近對王雱說:“別怕,便是墊底也無妨,左右就是罰罰抄書,告知父母。”他顯然墊底經驗豐富,相當熱心地開解王雱,“安心吧,不妨事的,自家爹娘還不知道兒子的能耐嗎?”

    王雱對這心寬體胖的胖小子很有好感,雙方一交換姓名,他曉得了這胖小子叫馮茂,家裡是經商的。宋朝不禁商賈子弟參加科舉,是以馮小胖子這個學渣也能靠高額贊助費擠進州學唸書。

    只不過州學這地方大多是學霸,瞧不起馮茂這個商賈出身的學渣再正常不過。馮茂出手闊綽,為人爽利,狐朋狗友交了不少,整個州學的學渣都和他好。聽聽人家這話,當學渣當得多坦蕩!

    王雱這邊和馮茂嘀嘀咕咕,先生已夾著卷子進來了。這先生天生一臉凶相,眉毛粗,眼睛大,瞪起人來跟銅鈴似的,怪嚇人。一干學渣顯然很怕他,一下子靜了下來,等著先生發卷子。

    王雱個頭小,隱匿在一群學渣之中本來不應該太惹眼,可他實在太小了,又坐在圓圓胖胖的馮茂身邊,先生一眼瞧過去,他那位置等同於凹下去一塊!

    於是先生發完卷子後搬了張椅子坐在講台上,目光直直地落到王雱身上。

    王雱乖乖攤在考卷,擺出稿紙,開始審題。就像馮胖子說的那樣,自家爹娘肯定知道自己兒子的水平,他要是敢胡編亂寫王安石還真能讓他到州學當旁聽生!

    現在問題來了,他要考幾分好呢?這次期中考題目的難度是高呢,還是低呢,還是適中呢?

    宋朝的考題,首先是經義。

    所謂的經義就是找本書切一句話出來,讓你聯繫上下文解釋解釋這話啥意思,講講你的見解。上下文在卷子上是不存在的,它存在於你的腦子裡。王雱掃了幾道經義題,發現自己腦子還算好使,幾句話都能看懂。

    其次是詩賦,詩歌體命題作文。

    這個對王雱來說有點難,畢竟以他的文學水平寫寫打油詩還差不多,不過嘛,他還小,詩寫得不好不要緊。他爹讓他學寫詩時還私底下拿曾叔父給他舉例,說他曾叔父就是不會寫詩吃了虧!

    王雱聽了更加心安理得了,看看,曾叔父不會寫詩都成了唐宋八大家之一,會寫詩還得了!得給別人留點後路!

    還有個對許多人來說比較難的就是策論了。

    策和論其實是兩種東西,策是針對考官提出的某個問題提出建設性的意見,論則是針對考官給出的某個典故或者某個人物發表自己的觀點。

    這種議論文最容易看出考生的政治傾向,是以策論考核的除了文化水平之外,還有考生的立場!這決定了考生們除了埋頭苦讀之外,還得把握朝廷風向,看看這科考官看重什麼,別在破題的時候取了與考官相反的立意。

    王雱愁眉苦臉,瞅著題目猶豫著要不要開始答題。他的煩惱是,這些題目他好像都能答,根本摸不清它們對正常學生來說難不難啊!

    王雱抬頭環視一週,周圍的學渣們或銀牙緊咬,或悄悄摳腳,或仰頭灌水,總之一個兩個都急得抓耳撓腮,顯見這題目對他們而言是挺難的。

    不過,這可是學渣班,幾乎都是走後門進來的高價生。

    王雱眼睛轉了一圈,冷不丁地對上先生凶氣騰騰的鷹目,他一激靈,乖乖開始答題去了。

    王雱答題答得溜,刷刷刷地把經義題完成了,這場期中考沒考作詩,剩下的就是策論。

    王雱看了看題目,發現這次考的是試論,寫議論文來著,簡單得很。先破題,後立意,然後繞著立意列一二三點論點,最好能旁徵博引,化用一些名人名言之類的。

    王雱想了想,捏著鼻子慢騰騰地對著題目寫自己的第一篇應試議論文。他不想表現得太突出,所以等其他人都陸陸續續交捲了才把自己的卷子交上去。

    小胖子馮茂考完試立刻放飛了,呼朋喚友要一起去吃頓好的慶祝慶祝,王雱也被他拉了過去,用的還是那句話:“同是天涯淪落人!”

    周文一直侯在外頭,見王雱和一群看著就不怎麼靠譜的州學學渣走出來,默不作聲地上前跟到王雱身後去。

    馮茂自己身邊也有倆隨從跟著,因此也沒在意周文的出現,拉著王雱就往青州最好的酒樓走。

    宋朝飲食行業非常發達,開封就有七十二正店——所謂的正店,意思就是掛牌經營的正經酒樓,有資格自己釀酒的那種。其他的店叫腳店,得從正店買酒去賣。

    青州雖不如開封繁華,正店也有許多家,馮茂一行人到了酒樓了,叫了不少好菜上來。

    因著還沒到休沐日,明兒還是得去上學的,馮茂沒敢要酒。他把蔫耷耷的小白菜王雱當成學渣同道,坐下就把王雱引薦給其他人,還豪氣地對王雱說:“這酒樓是我家開的,你不必與我客氣,想吃什麼儘管點。”

    出來吃飯當然是人多好,人多嘛,能點的菜就多!王雱也沒推辭,差遣周文回家去和吳氏說一聲,他與州學的學生們在外頭吃飯。

    飯菜還沒上,學渣們就著噩夢般的期中考對起了答案,結果發現幾乎所有人都沒記住考題出自哪本書,大家一起全軍覆沒。

    馮茂讀書天賦不高,打探情報的本領一溜,喝了口茶就開始吐槽:“聽說這月試之風是從太學那邊傳開的,國子學隨後效仿,近年來各地州學縣學也跟著學了。”他壓低聲音和座上的同窗們分享自己的第一手消息,“知道當初一力推行這事兒的是誰嗎?”

    王雱心裡咯噔一跳,覺得這話題有點不妙。

    其他人則搖頭表示不知曉。

    馮茂揭露謎底:“是咱們知州!”

    王雱:“……”

    馮茂又起了另一個話題:“讓我們到各個村學去給那些個小孩開蒙的也是咱們知州!范師兄就是知州的兒子!哦,還有另一個人也出了力,就是咱們的王通判!哎,要換了別人我肯定不服氣,可我爹說人家王通判都已經這麼牛逼了,還經常親自下鄉去——上回不是有個地方鬧眼疾嗎?我爹說王通判為了幫那邊的百姓治病,親自汲了好幾天水給神醫做藥引!”

    其他學渣聽了,都表示很服氣王通判這做法,人家不是坐在府衙裡說“你們給我下鄉去”,人家自己也去呢!

    王雱聽著他們吹王安石,心里美滋滋的。不過吹歸吹,這群走後門進州學的小紈袴對下鄉這事兒還是心有餘悸,都覺得范仲淹和王安石給他們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按馮茂的說法,那就是苦得他掉了足足好幾斤肉。

    聽著他們開始交流起下鄉時遇到的種種苦事難事奇葩事,王雱聰明地決定先不告訴他們王安石是他爹以及這件事還是他攛掇范純禮去牽的頭。

    說了,這飯可能就蹭不成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3
第六十一章

  王雱蹭了頓飯, 感覺很不錯。他本就是會玩的人, 馮茂他們的許多話題他都插得上話, 一頓飯下來已經和學渣們打成一片。

  馮小胖子為人熱情,一個勁地勸他吃菜, 臨分別前還殷殷地抓著他的手讓他有空多來找他們玩。

  等和王雱分開走了,才有人猶豫著對馮茂說:“我怎麼覺得王雱這名兒好像在那兒聽過?”其他人也表示有同感。

  馮茂一如王雱想的那樣心寬體胖, 絲毫沒在意這點小事, 帶著小夥伴們回州學去。

  這州學的住宿制度也從太學那邊學來的, 只不過地方上管得寬鬆一些, 放學之後可以允許學生到外面晃蕩。

  馮茂幾人才剛走進州學,便見一群人迎面走來, 是馮茂深惡痛絕的學霸團體。

  這群人吧,出身比他們高些, 腦筋比他們好使些, 平時整日用鼻孔看人,牛氣得很!

  馮茂極其討厭這個學霸團體。當然, 他還不知道學渣和學渣兩個詞兒,他只是單純覺得這幾個人很討厭。

  對面的學霸團體顯然也很討厭馮茂,為首那人見他們吃得肚子滾圓從外面回來,與左右嘲諷起來:“酒囊飯袋的囊字怎麼寫來著, 我好像忘了!”

  “我也忘了。”另一人也高聲問, “酒囊飯袋的囊字會寫嗎?”

  馮茂狠瞪著他們,捏緊拳頭想要沖上去揍人,腦中卻忽然閃過他父親的身影。

  他父親一輩子只想當個富貴閒人, 安安樂樂地過日子,可有了他這個兒子之後就一直在求人。

  求別人給他開蒙,求別人讓他進州學。

  他娘對他說,在他出生之前,她從來沒見過他爹和別人彎過腰。

  比嘴皮子比不過,打又不能打!馮小胖子咬咬牙,帶著其他小紈袴繞開那幾個傢伙走了。

  幾個學霸團體成員見他認慫,不屑地撇撇嘴,討論起夫子們所說的那個“八歲小神童”來。

  雖則夫子們把那八歲小神童安排在學渣那邊參加考試,但是夫子們可是對他們說過的,這小孩不一般,他們要是不認真點小心被人家小孩比下去!

  為首的人說:“怕什麼,今天不是有人看見那小孩和馮茂那群人一起出去了嗎?小孩子是最經不得誘惑的,多和這些酒囊飯袋湊一塊,神童遲早也變蠢人。”

  “我聽說那小孩是王通判之子,又得知州喜愛,厲害著呢。”這些人對青州府衙的瞭解顯然比馮茂要強一些,因此有人已經知曉王雱的身份。

  “通判又如何,”為首那人冷哼,“便是知州,過個兩三年也是要走的。”

  ……

  另一邊,王雱吃飽喝足回到家,吳氏免不了關切地問:“去哪兒吃的?一起去的都有誰?吃得慣嗎?要不要我再給你熱點吃的?”

  王雱一一答了,和吳氏細說起自己新認識的幾個朋友。

  馮茂一行人雖不是根基深厚的地方豪強,家底卻都頗為殷實,人呢,說不上才華絕倫,品性卻都很不錯,與人往來非常誠摯,都是值得相交的人。

  吳氏不懂太多大道理,聽王雱這麼說也就安心了。

  小妹很關心王雱:“哥哥,考試難嗎?”

  “可難了。”王雱說,“要寫老多老多字,足足好幾頁紙,你說難不難?”

  小妹正在練字,想到要學完好幾頁紙就覺得害怕,點點頭說:“可難了!”

  王安石在旁邊聽王雱一一回完吳氏和小妹的話,才板著臉把王雱拎到書房問他考得怎麼樣。

  王雱搖頭說:“又不是科舉,能考成什麼樣啊,一般一般,題目感覺不難。”

  王安石在考完後去州學討過題目,對於即將參加秋闈的生員而言這次突擊考試的題目不算難,但是對於剛入州學不久的生員而言肯定很難。

  畢竟他們沒有經歷過書山題海的磨練,只粗淺地把“科舉必讀書目”勉強讀完。

  聽王雱說不難,王安石也不提醒,扔給王雱幾份資料強制徵調童工:“給我整理整理。”

  王雱感覺他爹越來越不要臉了。他那君子端方的爹呢?看看這可恥的壓榨者嘴臉,簡直沒點君子樣兒!

  腹誹歸腹誹,王雱還是很樂意幫他爹幹點活的。越早能在他爹面前說上話,以後能伸手的地方也就越多,不虧!

  王雱這邊哼哧哼吃地出賣勞動力,州學的先生們也在連夜批閱考卷。生員們今天考了試,他們都覺得最好明天能立刻把卷子發下去,趁著學生還有印象第一時間給學生查漏補缺。

  一點油燈,照亮整個州學直舍。先生們批改著自己面前的一張張卷子,時而相互討論,時而拍案直誇,時而破口大罵,熱鬧得很。

  這也不是什麼要緊考試,卷子沒糊名,罵人的時候可以點名批評。

  面相最凶悍的先生姓屠,教學渣班。屠先生改起卷子時反倒最心平氣和,都是學渣,直接給末等,很方便,還不需要動氣——反正氣不氣都一樣。

  有人見屠先生這麼安靜,不由問:“王通判不是讓他兒子到你那和你的生員一起考嗎?你改了那小衙內的卷子沒?”

  對於那位名氣很大的王通判,眾人還是頗為敬慕的,聽有人提了這事便都讓屠先生把那卷子翻出來看看。

  屠先生想起王雱那烏溜溜的眼睛,直覺覺得這小子是個愛搞事的。可同僚們這麼想看,屠先生也不會掃他們興,翻出最底下那張卷子說:“我本來打算留到最後改,既然你們要看那就先看看吧。”

  其他人都湊到了屠先生桌邊,屠先生也低頭看向手裡的卷子。

  粗略一看,那字是能入眼的,至少比起他教的那群學渣簡直說得上是賞心悅目。

  再仔細看經義題,出處清楚、條理清晰,再挑剔的夫子都沒法挑出毛病來!

  一干先生都驚了,有人伸手把後面兩張稿紙抽出來,細細看起王雱的文章。

  看了過半,他就一拍大腿,誇道:“當得甲等!”

  其他先生被他搶了先,忙催促他快些看。

  那先生看完之後悵然若失地坐回自己座位上,看著剩下的考卷嘆氣:“吃過了山珍,哪嚥得下糠咽菜。”

  王雱的第一篇應試作文在先生之間來回傳閱,最後才傳回屠先生手裡。

  屠先生已經把王雱前面的答卷都看完了,沒找著可以挑刺的地方,等再看完王雱的那篇文章,屠先生目露喜色,捋著不算長的鬍鬚欣慰地說:“既然他在我們這邊考試,那他也算是我的學生了。”

  其他先生齊刷刷瞪他,怒目罵道:“做夢!”“你也是個讀書人,怎地就這般厚顏無恥!”“你教過人家半天嗎!這就算你的學生了,你這個先生當得還真是輕鬆!”

  屠先生巋然不動,泰然自若地在王雱的卷子上寫下甲等判詞,還提出要把這卷子選為優秀答卷張貼出來供其他生員學習。

  面對屠先生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可恥行徑,其他人都覺得無計可施。

  聽說王雱喊范純禮師兄,算是范知州的學生,他們搶來搶去也沒用,誰能和范知州搶啊!他們自己都想投入范知州門下呢!

  既然沒法把這學生變成自己的,那就好好利用起來好了。

  所有先生都默契地給自己學生的卷子找碴挑刺,不是把經義部分評為乙等就是把策論部分評為乙等,有志一同地決定把王雱的卷子排到第一去。

  年輕人麼,最喜爭強好勝了,結果一出來肯定不會服氣,到時候肯定想和王雱爭個高低。要的就是這股爭高低的勁兒!

  第二日一早,學生們才到學堂門前,便見佈告處已經張貼出優秀答卷。學霸們十分歡喜,推搡著其中一人表示要好好觀摩他的考卷。

  這人名叫李元東,是青州李家的嫡長孫,自幼聰明過人,身邊認得的也都是頗受家中長輩重視的出色子弟。

  李元東的答卷經常被張貼出來,早不再引以為傲,聽了眾人說話還勸道:“我覺得我這次寫得也不算很好,大家還是莫要看了。”

  小胖子馮茂經過時聽了李元東這話,感覺假惺惺的,轉頭學著李元東的口吻和小夥伴們說:“我看那如意樓的姑娘也不算特別好,下回還是莫要請她們了。”

  學霸團體頓時對馮茂怒目以對。這商賈出身的小子,果然粗鄙!

  李元東有些慍怒,卻又不願在學堂外發作。

  這時忽聽有人小聲說:“這,這上面貼的不是李兄的卷子。”

  李元東眉頭一跳,擠到前面一看,上面貼著的答卷字跡陌生,絕非出自他的手!

  馮茂雖不知道誰把李元東擠了下去,可聽到這話還是樂得不行。他哈哈直笑:“看來李大才子這次確實寫得不好!”他也擠到前面,想看看是誰幹了這麼大快人心的事,竟能把李元東比下去!

  等答捲上的名字映入眼簾,馮茂眼睛瞪圓了,不敢置信地死盯著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兩個字:“王……方?”

  李元東心中雖是氣極,卻仍不忘糾正馮茂:“王雱,上雨下方的雱,不念方。”

  馮茂也怒了:“他竟能考頭名,虧我昨日還拉他一起去吃飯!!!”

  身為學渣,馮小胖子是很有原則的,學霸不愛和他玩,他也不愛和學霸玩,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結果呢,昨天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瞎扯淡的准學渣小夥伴,居然把他們的李大學霸比了下去,一舉奪下考試桂冠!

  馮小胖子的憤怒傳達到他的學渣夥伴們之中,佈告欄前頓時成了憤怒的海洋。

  李元東覺得自己不該和這些人計較,這些傢伙的腦回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李元東站在佈告欄前把王雱的文章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再回想一下自己的文章,感覺雖然相差無幾,但總歸還是自己的文章少了點一氣呵成的暢快感,便也不再糾結自己的頭名被人奪取的事兒,走回學堂等待先生過來上課。

  馮茂這邊讓隨從去一打聽,也打聽清楚王雱到底什麼來頭了,原來王雱不僅能考贏李元東,還是王通判的愛子、范知州的愛徒。

  個混小子,昨天聽他們誇范知州和王通判時不僅不說,還笑吟吟地聽他們誇!有時他們沒誇了,他還下個鉤子讓他們多說點!

  狡猾如斯,著實可惡!

  散學之後,馮茂便領著人去府衙旁的院子前堵人:“出來!王家小子,你出來!”這小胖子人長得胖,聲音也洪亮,一扯嗓子周圍全聽見了。

  王雱正教小妹做風箏呢,趁著天氣還好,不冷不熱,風高物爽,正適合多去外頭秋遊。

  小妹對出去秋遊很是期待,積極地按照王雱指示給風箏塗色。

  聽到外頭的叫喊聲,小妹有些疑惑地轉向王雱:“哥哥,‘王家小子’是喊你嗎?”

  王雱一聽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是那馮家小胖子的嗓兒。再想想州學先生們的效率,卷子應該改完發下去了,馮茂他們難道發現他昨天蹭吃蹭喝了?

  王雱一臉正經地逗他妹:“我覺得不是,他們可能是來找爹的吧!”

  小妹疑惑:“爹也能叫‘王家小子’嗎?”

  王雱還準備胡說八道,他房間的門簾已經被人撩了起來,他爹剛正不阿的臉龐隨之出現在他面前。王雱瞬間滿臉堆笑:“爹你回來了!”

  小妹乖乖跟著喊:“爹!”

  王安石心情還不錯,看到王雱一臉狗腿笑容卻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是自己的兒子,明明學問也不差,可不知怎地他橫看豎看,都覺得兒子很有奸臣相,能遺臭萬年的那種!

  王安石沒好氣地說:“有人在外頭喊你,你還不快出去和人說說話。”

  王雱正氣凜然:“我不和這種當街大喊大喝的人往來,沒點讀書人的樣子!”

  王安石想踹他一腳。

  老爹發話了,王雱只能唉聲嘆氣地出門去見馮茂一行人。

  馮茂幾人見到王雱,頓時橫眉豎目地譴責:“騙子!”“叛徒!”“混賬小子!”接著馮茂把王雱拉到樹後,小聲和王雱嘀咕,“下次考試能給我抄一抄嗎?”

  王雱很瞧不起馮茂這道德水準,他指責:“昨天看你說得坦蕩,我才與你交朋友,沒想到你骨子裡還是這種拘泥於成績的俗人!你什麼水平,你爹娘不知道嗎?”

  馮茂一聽,蔫了。是啊,他爹娘哪會不知道!馮茂蔫耷耷地說:“下次考試之後馬上就是過年了,我不是想考好點過個好年嗎?”

  王雱還挺喜歡這小胖子的,當馮茂質問他“你昨天為什麼裝模作樣”時他還老老實實回答了:“沒事讓你去考個試你樂意嗎?何況我是真的苦惱,你說我要是考砸了,我爹會讓我去州學上學;我要是考好了吧,我爹又會覺得我可以學更多東西給我加功課,我也很痛苦的好嗎!”他又把他暴露自己會寫文章以後的種種遭遇告訴馮茂他們。

  馮茂一行人聽了,感覺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學渣日子不好過,學霸日子也不好過!

  他們和王雱聊得來本來就不是因為成績好壞,話都說開了馮茂幾人又決定和王雱重歸於好。

  王雱喜歡熱鬧,當即邀請他們休沐日一起去郊遊,他們不搞以文會友那一套,就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玩玩。

  馮茂很是心動,一口答應下來,還表示不管是野炊還是燒烤他都可以出人出力!

  王雱與馮茂幾人約好了,各自回了家。

  王安石早從底下的人口裡知道王雱考得如何,見王雱回來了,繃著臉教導:“這次的考題比較簡單,你考得好也別太驕傲。”

  王雱才沒有驕傲,這種考試充其量也就一次月考,連期末考都算不上,有什麼可驕傲的,愉悅值還不如他們自己做的風箏能成功飛起來高!

  州學裡許多人期待的學渣與王雱內槓沒出現,學霸與學霸的針鋒相對也沒出現,王雱趁著休沐日讓馮茂他們陪小妹去郊遊。

  人多了,能玩的也多,王雱和馮茂他們搭了燒烤架,也架了鍋煮湯、砍了竹子煮竹筒飯。

  除了馮茂偷竹子時被農戶追著打這點小意外之外,一夥人玩得非常盡興。

  回到城裡後他們就分開走。馮茂回到家,與他父親說起郊遊的趣事,而後又誇起了王雱。

  王雱雖是通判之子,學問又好,可感覺和州學那些傢伙完全不一樣。他也說不出到底有什麼不同,但就是覺得值得一交,相處起來也很舒服。

  馮父自然很支持馮茂和王雱交朋友。

  另一邊,王雱與小妹到家時發現家門前站著個陌生少年。這少年看著和馮茂他們差不多大,瞧著卻正經得很,一看就是那種品行正直的好學生。

  王雱也端出好學生的面孔:“你侯在我們門外有事嗎?”

  這少年正是這回月考排到了第二名的李元東。

  乍見王雱兄妹二人,李元東有些發愣,感覺老天果然格外優待一些人,這王小衙內不僅出身好、腦筋好,長得也好。

  李元東彬彬有禮地道:“我乃李元東,今年剛入州學。前些天拜讀了你的答卷,一直有些問題想向你討教討教,今日逢上休沐冒昧前來,望莫見怪。”

  王雱被斯斯文文的李元東弄得眉頭直跳,只能邀請李元東入內探討學習問題。

  這李元東是個較真的人,帶著問題而來,輕易打發不了,硬生生和王雱討論到晚飯時間。

  李元東拒絕吳氏的留飯,歡喜地離開了,看起來是很高興找到了這麼個能夠盡情討論學習問題的小夥伴。

  吳氏進書房喊王雱吃飯,發現王雱又跟脫了水的小白菜一樣蔫了,不由問:“這是怎麼了?我看李家大郎走的時候挺高興的,你怎麼這模樣?”

  王雱一臉沉痛地搖頭,說:“沒什麼。”

  他活了兩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較真的人,這些人給他一個“一加一等於二”的等式,他都得探討百八十萬字,分析為什麼一加一等於二!

  而這個李元東,恰好就是這樣的人……人才啊!只要別來找他探討問題,這就是個頂好頂好的人才!

  王雱才不會和吳氏說這事,要是吳氏轉頭告訴王安石,他這唯恐兒子過得太開心的老爹一準會去鼓勵李元東多來找他!

  ……

  這個時候,京城的“唐朝三大詩人”投票活動如火如荼地展開。

  司馬光的書還沒有寫出來,但是方氏書坊和其他書坊都陸續推出了《李白詩選》《李太白傳》《青蓮居士謫仙人》等等同類型新書,趁著這一波熱度賣書的賣書,拉票的拉票,好不熱鬧。

  投票欄中,李白杜甫遙遙領先,李白是群眾基礎廣闊,杜甫則是有王安石的新書拉票。

  剩下的一個位置卻廝殺得十分慘烈。

  唐朝前後二百八十九年,詩壇前前後後湧現了多少天才人物?

  許多人強烈要求方氏書坊把三大改成十大,方洪裝作沒看見這些書香客的來信。

  就是要選三個才撕得起來,真要選十個,位置充足,還有什麼看頭!

  方氏書坊這邊巋然不動,戰火終於燒了起來,粉的黑的,誇的噴的,漸漸地都多了起來。

  入冬後有不少外邦人前來朝賀,看到開封人處處在討論詩文,還有人跟店家爭議“為什麼掛小李詩不掛小杜詩”,外邦人都是懵的。這是什麼跟什麼?掛誰的詩還能吵起來?

  而作為《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以及《杜甫詩選》的作者,王安石現在也算是暢銷書作者了!就是其他詩人的支持者對王安石有點怨言:有本事選三大詩人,有本事你別偷跑啊!

  遠在青州的王安石,這時候才聽說開封搞起了“唐朝三大詩人”的投票活動。他擰眉回到家,逮著王雱問:“這事兒又是你搞出來的?”

  王雱一臉無辜,拒不承認。

  不是我,我不知道,和我沒關係!

  傻子才把事情攬上身,現在不知道多少人想活活撕了提出選“唐朝三大詩人”的人呢! 本帖最後由 其夏微涼 於 2019-1-9 23:30 編輯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3
第六十二章

    王雱否認也沒用, 父子鬥法這麼多年,王安石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是誰的主意。想到司馬光在信裡說他的《杜甫詩選》偷跑, 王安石有些慶幸司馬光不曉得這評選唐朝三大詩人的主意是王雱出的,要不然司馬光非和他斷交不可。

    王安石隱晦地提示王雱:“你司馬叔父喜歡杜牧之。”該怎麼辦, 讓他兒子自己斟酌著來吧。

    王雱聽了王安石透露的內/幕消息, 很懂, 麻利地讓胡管事給方洪托信,加大對杜牧的宣傳, 編個什麼說書段子、皮影戲之類的,給杜牧拉拉票,司馬大佬很快要給杜牧寫書啦, 做好預熱準備賣書去!

    方洪那邊得了消息, 馬上緊鑼密鼓地暗中安排拉票事宜。隨著活動宣傳鋪展開,參與投票的人越來越多, 還有人開文會討論,想要拉偏票並不容易,只能暗搓搓多給杜牧刷刷存在感。

    方洪這邊忙著搞事情, 王雱那邊也沒閒著。馮茂這群學渣們和他往來多了,學問居然大有進益, 至少寫文章都很有一手, 懂得套個模板寫得有板有眼。至於其他的, 得靠勤學苦練才行, 沒有捷徑!

    以前馮茂幾人要是能勤學苦練, 就不會被人指著鼻子罵酒囊飯袋了。現在不一樣, 現在他們認識了王雱,王雱腦瓜聰明,家世又好,可王雱每天的學習任務安排得滿滿噹噹的,隨便抽本書指一頁讓他背出來他都能背!

    王雱還忽悠他們:“學習這事是越學越輕鬆的,你們現在努力努力把基礎打牢就等於把路修好了,往後可以在這路上瞎跑,一點都不費勁。”

    馮茂信了,不僅每天早起晨跑兼背書,還做了件以前他絕不會做的事:拿著書去請教夫子或者學霸——這裡的學霸專指李元東,因為王雱在馮茂他們面前狠誇了李元東一番,還把李元東拉出來讓他們面對面完成學霸和學渣的握手言和。

    李元東本不願與馮茂這樣的紈袴富家子往來,後來王雱把他拉去懇切而真摯地私聊一番,把李元東給忽悠瘸了,認認真真地給馮茂他們答疑解惑。

    屠先生很滿意,李元東的先生也很滿意,都是州學的學生,競爭是好事,互助互利也是好事,都能提高鄉試通過率。

    王雱也非常滿意,李元東被馮茂他們纏住了,自然沒時間來找他探討學習問題了,美哉美哉!

    抓住秋天的尾巴,王雱讓周武帶著收編的人手開始著手做一件事:給范仲淹盤炕。

    盤炕這活兒王雱以前親眼見識過,而且還是號稱建設美麗新農村的新型暖炕,具體盤炕流程他還是很瞭解的。不過要把暖炕搬到大宋來王雱心裡挺沒底,派周武領著人在莊子裡拆了裝裝了拆,總算練出一支身強體壯的盤炕小隊。

    本來這事兒入秋後就該辦,可前段時間災民湧入青州,王雱不得不先讓周武停了莊子那邊的“盤炕研究項目”。

    最近周武來報說盤炕活兒已經練熟了,王雱麻溜地跑去找范仲淹安利盤炕的好處:“搞這個,可不光是為了自己冬日裡暖和,范爺爺您是知州,您盤了炕,手裡有餘錢的人看著覺得好就想學著盤一個。他們要盤炕,肯定不會自己動手盤,所以肯定得請人對吧?這樣一來,學會盤炕的百姓就能賺上一筆。你盤了炕,冬日裡肯定要多燒柴火,那麼賣柴火的百姓又可以有更多進項。總之,讓有錢的人多花花錢挺好!等府衙有錢了,可以給居養院也盤上炕,免得入冬又凍死人;百姓手裡有錢了,也能買上厚衣服過冬。”

    范仲淹聽王雱這麼一說,終於應了下來。周武把幾個盤炕小隊領過來,哼哧哼哧忙活起來,給府衙的後衙修了兩個,給王安石家修了兩個,給柳永家也修了一個。

    王雱還沒讓范仲淹以炕待客打打廣告呢,柳永就給他帶來了好幾樁生意。時下不少女伎是獨居幽巷,不在某某樓裡干的,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婢女,逼格很高。

    柳永命人燒熱了炕,邀她們趁著秋涼過來聊星星聊月亮聊人生理想,女伎們看到了這炕的好處,紛紛提出想要請盤炕小隊到她們居處幫忙盤一個,她們名氣都不差,手裡餘錢也多,不差這點錢!

    王雱便讓周武挨個幫她們登記了,按順序擇日登門盤炕。

    柳永這邊發力之後,范仲淹終於也邀人登門一起坐在炕上把酒言歡,順道聊聊這炕床的好處。入冬之後,許多富貴人家家中陸陸續續用起了火炕,過上了難得的暖冬。

    王雱把盤炕流程歸整歸整,讓范純禮開個盤炕培訓班,可以讓百姓學一門手藝,不管是幫人盤炕也好,給自家盤一個也好,都能讓這個冬日變得好過些。即便城裡的生意被他們攬下了,縣裡也還有人需要這個——哪怕青州不需要了,鄰州也許需要呢?

    范純禮早被王雱支使習慣了,拿到活兒埋頭就干,絕無半句抱怨。事實上現在要是讓他閒著,他反而覺得渾身難受!

    王雱很欣賞這種充滿幹勁的年輕人。

    天上下著雨夾雪,王雱打著傘慢騰騰地前往馮家赴約。馮茂約他們到他家玩,說他家弄了個大寶貝,下雪天賊舒服。王雱掐腳一算,猜出馮茂說的很可能是炕床,因此欣然赴約,準備去聽馮茂吹吹自己的傑作。

    人活在世上,若是連幾句吹捧都聽不到還有什麼意思?

    王雱厚顏無恥地抵達馮宅,正巧在門口碰上學霸李元東。王雱頓時熱情地迎上前,搶先把李元東那一通文縐縐的問好給說了出口!看著李元東只能乾巴巴地應幾個字,王雱心裡十分舒坦,愉快地與李元東一起去找馮茂。

    馮茂果然帶他們去炕上坐著,興致勃勃地給他們介紹這炕床的妙處,表示自己冬日裡看書再不怕腿冷了!

    李元東這人實誠,不會說謊,老實地說道:“我家也盤了。”他還補了一句,“上回我去阿雱家看到的,回家與我爹說了,我爹便讓人盤了一個。”

    馮茂:“……”

    馮茂想要和他們絕交。有好東西不分享,還在他分享的時候說“我們都已經有了”!

    太壞了!簡直不是人!

    當然,絕交是不可能絕交的,少年人的氣憤來得快去得也快,三個人很快又在李元東倔強的堅持下開始探討經義。

    馮母端著點心進來,看到兒子認識了兩個這麼俊的小孩,心中就歡喜得很;再聽他們討論的都是正經學問,馮母更是開心不已,轉頭去與馮父說:“認識了小衙內之後,我們大郎可上進多了。”

    王雱這邊愉快交遊,州學的其他生員卻不怎麼開心,尤其是那些看不起馮茂這群學渣,時刻想踩他們幾句的豪強子弟。這些人最不高興的是本來他們都寄望於李元東,讓他期末考把王雱給比下去,結果李元東根本不理會他們,還頻頻與王雱、馮茂往來!

    這些豪強子弟憤怒得很,又奈何不了李元東和馮茂,更逮不著根本不是州學生員的王雱,只能化悲憤為動力埋頭學習,決心要親自把王雱從第一的位置上拉下來!

    一切都在照著先生們的期望進行。

    “期末考”如期而至,王雱又背著他的小挎包邁入州學學堂,這一回其他學渣們看向他的目光友善多了,屠先生也一臉期許地看著他,彷彿他是他最出色的學生。

    這一回是期末考,下頭六個縣學約好一起搞全州統考,試題都是一樣的,題目按前後順序循序漸進,越來越難,經義的最後兩道題就是提高試題區分度的地獄級難題。

    幸運的是,王雱給馮茂他們劃重點的時候恰好劃到了這個範圍,要是馮茂他們用心背了的話應該可以做出來。

    考完之後,王雱又被馮茂拉出去聚餐。

    明天領完卷子聽完先生講解就可以放假了,一行人吃飽喝足各自回家,馮茂心里美得很,一路想著過年這段時間該怎麼玩。回到家門口,卻聽有人喊:“先生。”

    馮茂一聽,覺得有點耳熟,轉頭一看,是個獵戶帶著個小孩。

    獵戶身板瘦小,身上卻帶著點常年和獸類打交道的凜然。見馮茂望過來,獵戶侷促地一笑,露出與黝黑皮膚反差極大的牙齒,他亮出自己手裡提著的山兔,磕磕絆絆地替兒子開口:“這兩天我進山逮了不少野味進城來賣,這隻兔子很肥,大郎想把它送來給您,謝謝您教他讀書寫字。”

    送的人緊張,接的人也緊張。馮茂邀請獵戶和小孩進屋,獵戶父子倆卻齊齊搖頭,表示不進去了,免得髒了大宅子的地。馮茂低頭看去,他們腳上都穿著打滿補丁的鞋,一路上踩著雪過來,鞋面濕漉漉的,穿著肯定很不好受。

    等馮茂拿了兔子,獵戶父子倆就轉身走了,死活不肯要馮茂給的錢,說自己剛賣了不少野味,錢夠過冬的。馮茂拎著肥兔子進了家門,心裡感覺有一萬隻兔子在翻騰,鬧得他晚上都沒睡好。

    第二天傍晚正式放假,馮茂又邀請一起支教過的好友們聚在一起吃王雱所說的“撥霞供”。

    肥兔子的肉被片得極薄,幾個少年圍坐在一起涮著吃,還喝了點小酒。不過這年頭酒的度數都很低,喝了也醉不了,馮茂吃夠以後,給其他人說起這兔子的來處。

    接下來,馮茂便和他的朋友們趁著假期再一次下鄉,燒暖了村學的學堂讓小孩們趁著農閒時期再多學點東西。

    上一次過來,他學問稀疏,有時候甚至會被問倒,好幾次惱羞成怒想要轉頭走人。這一次他準備得很充足,恨不得把自己會的東西全都教出去!

    馮茂他們這次“下鄉支教”是自發的,李元東聽聞之後非常慚愧,也與好友們商量著再走一趟。

    兩撥人一走,王雱就清淨了。

    王雱抱著書去蹭范仲淹的暖炕,與范仲淹說起馮茂他們的事:“沒想到他們還願意去。”馮茂明顯是典型的富二代,最愛和狐朋狗友一起吃喝玩樂的那種,現在居然變得這麼正能量!

    范仲淹對王雱瞭解得很,知道他是閒得慌了,笑道:“人家在的時候嫌棄人家煩著你,這會兒人都走了,你又覺得冷清了吧?”

    王雱才不會承認。簡直滑天下之大稽,他想要搞事小夥伴還愁沒有嗎!王雱道:“大冬天的,外頭那麼冷,我可不要出門,窩在炕上看看書挺好。”

    王雱在書堆裡躲懶,開封城的唐朝三大詩人活動卻已經進入白熱化階段。在方洪的積極安排之下,司馬光的《杜牧選集》也正式發行,給杜牧狠狠地拉了一票:這位選手既能憂國憂民,又能風花雪月,太厲害了!

    別家雖然也拉票,可終歸沒方洪這鋪天蓋地的滲透手段,票數難免落後。後來有人看自己喜歡的詩人沒機會選上,又看看大杜小杜都要“轉身”了,竟有一批人抱團支持小李!小李粉絲還試圖捆綁大李,要求大李粉絲也分一票給小李!

    緊接著,支持初唐詩人的抱團了,支持晚唐詩人的也抱團了!還有山水田園詩派、邊塞詩派、元白詩派等等也抱作一團,一時間粉黑亂舞,戰況激烈,堪稱腥風血雨!

    連司馬光上衙時都有同僚過來對他說:“想不到你居然喜歡杜牧之。”司馬光不知該如何回應是好,只能回答“是啊,確實喜歡”。

    在群眾基礎同等薄弱的情況下,有水軍的永遠比不過沒水軍的,方洪正月裡就讓人公佈了投票結果:李白、杜甫、杜牧。

    方洪表示已經讓人開始趕製立像,上元燈節那天他們將會在方氏書坊前與大家見面,到時其他參選詩人的畫像和詩作也會以各種方式隨機地出現在上元燈會上,歡迎大家自行找尋!對於其他人的落選書坊這邊也深表遺憾,不服氣的話要不我們明年再選一次~

    不服氣的自然大有人在,不過聽到上元燈會有偶像周邊(主要是燈籠)隨機掉落,眾人還是非常開心。

    上元燈會對這時代的男男女女來說是非常重要的節日,這一天女孩們被允許出來賞燈,各家男女相互相看相看好定親。有些已經定親的,還能借此機會光明正大地見上一面,一起猜猜燈謎看看燈,度過一次難得的浪漫約會。

    有家室的,也會帶上妻兒出來走走。司馬光也帶著張氏和司馬琰出行,御街上時而車馬粼粼,時而遊人如織,十分熱鬧。

    一路上司馬光遇到不少同僚,他們對司馬光都熱情了不少——這並不是因為他們也喜歡杜牧,比起選唐朝三大詩人,同僚們更上心的還是朝堂中事。

    去年年底朝廷經歷了一場猛烈的互噴,這事還是從官家最寵愛的張貴妃說起。

    包知諫把張貴妃叔父張堯佐京中的肥差噴沒了之後,官家暗搓搓給張堯佐安排了一個外放肥差。

    諫院頭頭吳奎、噴得官家一臉唾沫的包知諫見事不可為,都偃旗息鼓了,御史台另一個強力噴手唐介卻不肯罷手,窮追死咬地一噴到底,罵官家愛聽枕頭風!

    他還可著勁噴了宰相文彥博一把,表示文彥博當初為了陞官悄悄給張貴妃送了金絲織成的名貴錦緞。

    官家被他噴得勃然大怒,但是強力噴手唐介還沒停止,他把矛頭對準文彥博之後,又順勢把諫院的吳奎和包拯也給噴了,說他們陰結文彥博。

    事實上文彥博、包拯、吳奎確實關係很好,他們同一年中的進士,即所謂的“同年”,逢年過節能光明正大坐一塊喝個小酒的那種。

    這場互噴影響頗大,牽涉頗廣,官家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文彥博罷相、吳奎外放,唐介貶英州!包拯因為到諫院還不滿兩年,上書要求外放自證清白也沒被批准。

    這與司馬光有什麼關係呢?關係大得很。文彥博罷相,上去的便是他的恩師龐籍,是以同僚們如今待他格外熱情——他可是龐籍最看重的門生。

    司馬光不是好交遊之人,交友更看重志同道合,不太喜歡這些官面上的熱情,索性帶著妻女轉去清靜些的街道散步賞燈。

    與此同時,曹立正在狄青麾下操練。曹立是作為狄青親衛進入軍中的,平日裡又沒少展露驍勇能戰的一面,很快成為狄青最看重的新人苗子。

    當初大宋以武立國,懷揣著“今天你們能給我黃袍加身,明天他們也能給別人黃袍加身”的思想,宋朝歷代帝王對武將便十分防備,各路的將軍調動頻繁,力求做到“兵不識將,將不識兵”。不過,調到他處時帶上幾個親衛還是允許的。

    狄青的親衛都是曾隨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起初對曹立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很不屑,後來一個個被曹立撂翻之後才終於改觀,勉強承認這是個不錯的好小夥。

    曹立自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其他親衛排斥他也好、接納他也好,他始終沒有任何不同。過年這段時間士兵們可以收到家書,曹立除了一個濫賭成性的叔父之外已經沒有親人,但他收到的家書比別人的都要厚,其中包括王雱給寫的信、小妹給寫的信、吳氏口述王雱代筆寫的信,曹立一一看完了,都好好地收著。

    十五月圓,沒輪到曹立當值,他拿了本兵書在親衛共住的大通鋪上翻看。狄青踏著遠處的煙花爆竹聲尋來,卻見曹立絲毫聽不見外頭的熱鬧,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捧著書坐在那。

    狄青走上前拍拍曹立的肩膀,說道:“怎麼不出去看看煙火?整天不是悶在練武場操練就是悶在帳中看書,早晚悶出毛病來。”

    曹立搖頭,對狄青道:“看過了。”去年王雱他們還在開封,自然拉上他一起去看。既然去年已經看過一遍,今年沒什麼必要去湊那個熱鬧。

    狄青也沒勉強,坐下討過曹立手裡的兵書來看,翻了幾頁便與曹立回憶起往昔來:“以前我讀書少,行軍打仗全靠一股蠻勁,多虧了當初范公給我指點。”他問曹立,“你收到了那邊的來信,信中可有說范公近況如何?”

    曹立道:“信中說范公最近身體康健,入冬後他們請人盤了暖炕,范公房中也用上了。”他又給狄青解釋了何謂暖炕。這事本來該是他負責的,後來王雱要他來投奔狄青,這事便交給其他人去辦了,因而曹立很清楚內情。

    狄青聽曹立說完,點點頭,放心了。至於暖炕,他們這些整天在行軍打仗的人根本用不上,狄青壓根沒太在意。

    上元節後,又下了一場大雪。官家是個頗為勤勉的皇帝,年後第一場朝會如期舉行,哪怕殿內暖烘烘的,一來一回還是把官家冷得夠嗆,等進了暖閣,官家又覺得太悶,渾身不舒坦。他堅持著把要批閱的奏摺都看完了,召了秘書班子裡的翰林學士過來聊聊文壇近況,想聽聽最近有什麼新鮮事。

    翰林學士奉命過來陪聊,一路上也灌了不少風,冷得直哆嗦。他畢恭畢敬地給官家說起了最近評選出來的“唐朝三大詩人”,還有上元燈節一群詩人迷弟在燈會上尋找偶像燈籠周邊的趣聞。

    接著他又不無咬牙切齒地給官家念了首最近傳得很廣的柳永新詞。

    這首新詞詠寫得極其出色,叫人在冬日裡頭讀了覺得心裡暖洋洋的,明明是歌詠青州的一樣新鮮事物——暖炕,全文卻無一字提到暖炕二字,只說自己與朋友由心到身都感到十分溫暖,每日炕上把酒言歡十分快活。

    明明是吹牛逼的詠物詞,偏叫他寫的一點都不俗!不僅不俗,還寫得雅緻而又鮮活,讓人讀了便想在自己家裡也弄個暖炕——炕上會友,促膝長談,堪稱人間美事!

    可問題就出在這個——

    京城裡頭誰他娘的知道這炕怎麼盤啊?!

    便是知道了,最冷的時候都快過去了,今年冬天哪還用得上!

    我們這邊寒風凜凜凍成狗,你在那吹牛說自己天天溫暖如春、快活似神仙,這是人幹的事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4
第六十三章

    柳永給狠狠拉了一波仇恨值, 許多人也對青州投以關注目光。

    明明青州以前也不算什麼出名的地方,這一年來卻出名得很,不少人意外地發現自己居然能說得出青州這地兒的許多特色:春末吃櫻桃,入夏吃蜜桃,秋季山楂紅通通, 入冬,據說流行吃什麼撥霞供, 就是拿個鍋澆上湯底燒熱,把各種海鮮和肉類拿下去燙一燙, 親朋好友齊聚一堂圍爐狂吃,很是不雅!

    但是熱鬧!

    現在還出了個暖炕!

    究其原因,那就是柳永跑去青州了, 這人壓根不是去當官的,是去吃喝玩樂的,看看他這一年下來開的文會吧,櫻桃紅了開一個, 蜜桃熟了開一個,逢年過節也開一個, 自己寫詩文誇了一通不算,還讓別人也跟著誇!別人跟著誇不算,還要歌女傳唱,甚至印成文刊到處賣!

    這過的都是什麼神仙日子啊?柳永之子柳涚, 今年依然在京中任職, 臨近下衙便有同僚過來問他:“令尊來信可曾說過那暖炕的事兒?”

    柳涚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這段時間已經有不少同僚跑來問他了!

    同僚又問:“你爹可有給你寄新文刊?若是寄了,一定要先拿來借我先睹為快!”

    柳涚只好答應:“一定一定。”

    回到家,柳涚妻子喊他:“爹來信了。”

    柳涚聽了依然面無表情,往桌上一看,上頭依然是一封薄薄的信和一本嶄新的文刊。很顯然,他爹又開了個文會,上面是這場文會的文萃精選!

    柳涚開了信一看,裡面龍飛鳳舞地寫了短短一段話,大意是“你爹我做了什麼,你看看文刊就曉得了,身體很好,日子過得很快活,不必掛念”,後面還補了一句“要是錢不夠花,去方氏書坊找方老闆,讓他給你支些我的稿酬”。

    柳涚:“……”

    柳涚無話可說,只能默默把家書收起來,然後開始第一時間看那本文刊。明日一拿去借給同僚,一准拿不回來了!

    入春之後,江寧府一片祥和。王安仁因著身體問題,上頭特別照顧,將他的任地安排在江寧府,如今他在江寧府鹽院任職。

    元娘如今已經十五歲,除了自家人,旁人都不知曉如今方氏書坊最受歡迎的繪本作者是女兒身!

    王安仁與徐氏近來在給她相看親事,準備過些日子給元娘定親,挑來選去,最終選的是徐家子侄,準備親上加親。

    兩家商定先把親事定下,等過兩三年再成親,好把女兒在身邊多養幾年。王安仁母親就是徐家人,妻子也是徐家的,徐家子侄他都熟,挑的準女婿雖不能說是什麼天縱奇才,為人卻仁厚熱心、進退有度,品行信得過,能力也出眾。

    這一晚王安仁伏案書寫,把選定的女婿人選告知弟弟王安石,想到機靈可愛的侄子,免不了又多問幾句。封好信後王安仁躺到床上,沒過多久便進入夢鄉。

    酣睡到半夜,王安仁忽地從夢中醒來,坐起身摀住自己的胸口。在他手掌之下,心臟依然有力地跳動著。

    “怎麼了?”徐氏關切地詢問著,人也起身下床,急匆匆地把燈點上。見王安仁滿頭虛汗,徐氏忙道,“是不是心口疼?我去給你找大夫!”

    “沒事。”王安仁忙制止徐氏,“我就是做了個夢。”

    徐氏拿起手絹給王安仁拭汗,關切地問:“什麼夢呢?怎麼弄得一頭都是汗?背上濕了沒有?”

    王安仁道:“這夢前頭挺長,但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最後我邁過了一道檻兒。”哪怕已經從夢中醒來,王安仁還是能清晰地記得那種感覺,“本來我聽到你和元娘他們在哭,等我邁過那道檻就聽不見了,你說稀奇不稀奇?”

    “你可把我嚇得夠嗆,我才不和你說什麼稀奇不稀奇的。”徐氏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過幾日我陪娘去寺裡上香,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王安仁知道妻子是真的被嚇著了,當下便應了下來。

    過了幾日,王家一家老小一塊去佛寺上香,王安仁遇到個衣衫襤褸的老和尚。老和尚一見他,吃了一驚,口中怪道:“怪哉怪哉!”

    二娘還小,也不嫌老和尚穿得寒酸,奇怪地問:“您說什麼怪哉?”

    老和尚直搖頭,口裡還是唸著那句“怪哉怪哉”,別的什麼都沒說,大搖大擺地走了。徐氏可被二娘嚇了一跳,摸著她的腦袋道:“別亂和生人搭話,小心遇到枴子。”

    卻說這老和尚化了頓齋飯,離了江寧府,一路往北去了。這一路走走停停,到五月下旬終於走到一處山腳下。這山名叫沂山,乃是沂州與青州交界之地,過了一個山頭,便是青州境內了。

    老和尚過了沂山,又找佛寺蹭了頓齋飯,拄著杖走在田間看著沿途風光,見一農戶迎面走來,又是一陣驚異,口中仍是叨念“怪哉怪哉”。

    這一路怪哉到青州城外,老和尚仰頭看著那巍巍城牆,更覺稀奇,這青州何時成了那文氣交匯之地?老和尚拄著杖進城,城內道路通暢,車馬如龍,十分熱鬧。老和尚找了處佛寺住下,聽著眾僧說起青州的稀奇事。

    自打范知州他們過來之後,青州不僅文教興旺,熱鬧事也多了許多。開春之後州學生員們先是舉辦了蹴鞠賽,又下鄉幫助農戶們春耕,一個個曬得皮膚黝黑、身體精壯,一頓飯能吃十個八個烙餅!

    當然,最了不得的是王通判家的小衙內,這位小衙內年方八歲——哦,如今已經年方九歲了,卻已能在州學裡考頭名,不虧是范知州與王通判親自教出來的!

    這一夜,范仲淹早早歇下,到了半夜竟也如王安仁一般從夢中驚醒。妻子還在睡,范仲淹沒驚動她,第二日才與她說道:“昨天夜裡我夢見自己邁過了一道檻,邁過之後身體感覺鬆快多了。”范仲淹妻子便勸說范仲淹去寺裡走一趟,上一炷香圖個心安。

    范仲淹少年時常年住在佛寺中苦讀,也頗為崇尚佛理。等王雱過來練琴,范仲淹也與他說了這事。王雱左右也沒事,自告奮勇要陪同他們去上香。

    神佛鬼怪這東西王雱其實不大相信,不過他和司馬琰遇到過帶著記憶投生這種奇事,倒也不介意陪范仲淹去搞搞封建迷信。

    這是中國人的優良傳統:看到道觀,進去拜拜;看到佛寺,進去拜拜;看到孔廟,進去拜拜;看到媽祖像,拜拜;看到關公像,拜拜;反正,管它什麼信仰不信仰,管它們到底負不負責保佑自己,先誠心誠意地許個願再說——萬一真有用呢!

    王雱練完琴回到家把這事給吳氏她們一說,吳氏也表示她們很久沒上香了,索性等府衙休沐跟著范仲淹他們一起去。

    於是本來輕輕鬆鬆一來一回的事兒,變成了范王兩家集體活動。小妹和范仲淹那比王雱小兩歲的小兒子范純粹興奮極了,簡直把這事兒當郊遊看。

    知州來上香,哪怕只是微服過來的,主持也十分慎重,派了兩個伶俐的僧人一路接引。范仲淹擺擺手向慇勤的小僧說道:“不必如此,只當是尋常香客便好。”

    即便范仲淹這樣說了,他們一行人還是獲得了最高規格的接待。等女眷與小孩走累了去後面的禪院歇腳,王雱跟著范仲淹、王安石在寺中散步,聽著接引僧人介紹寺中景緻。

    三人走到一處院牆外,忽聽牆內有琴聲傳來,那琴聲酣暢淋漓,范仲淹與王雱聽了都頓住腳步。王安石也懂琴,一聽便知彈琴之人十分不凡。他們默契地站在牆外,等裡頭彈完一曲才邁步走入那禪院。

    范仲淹口中道了聲“打擾”,抬眼看去,只見一衣衫襤褸的老和尚坐在琴前,旁邊擺著根木杖。范仲淹在看他,他也在看范仲淹。

    細細看了范仲淹許久,老和尚又道:“怪哉怪哉!”他的目光轉到王安石身上,沒說什麼,直至看見了王雱,他才恍然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老和尚似乎無意與他們說話,打了個哈欠,大搖大擺地回禪房睡大覺去了。

    接引僧人解釋:“這位前輩平日便是如此,最愛說‘怪哉’二字,年紀小些的孩子都喊他‘怪哉和尚’。”這話說得有些含蓄,實際上他的意思是這老前輩有些瘋瘋癲癲,若不是剛才他還說了句“原來如此”,他們都以為這老前輩只會說“怪哉”兩字呢!

    接引僧人簡單地把老和尚的情況給王雱三人說了,范仲淹惋惜道:“可惜了,他的琴彈得真好。”

    王雱點頭:“曲子也好。”

    事實上王雱還真惦記上那怪哉和尚的曲子了,這次是兩家人一起過來,王雱不好去討教,唯有暗暗記下禪院位置準備回頭再過來。

    第二日王雱領著周文出門,徑直去尋那怪哉和尚,這天怪哉和尚又在彈琴,曲子仍是王雱沒聽過的。王雱耐心聽完一曲,走進院中朝怪哉和尚問好,他長得好,模樣瞧著又乖巧,看著就是個聽話的乖小孩。

    怪哉和尚看著他。

    王雱厚著臉皮上前坐下,和怪哉和尚套近乎:“這曲子我沒聽過,是您自己寫的嗎?”這位老和尚彈的兩首曲子都是王雱沒聽過的,如果真的是自己寫的,那這絕對是個了不得的人才啊!

    怪哉和尚一口承認:“對,我自己寫的。”

    王雱態度更為熱絡。柳永大佬的詞為什麼傳唱度那麼廣?就是因為傳唱裡的“唱”字!就是眼下的曲風都偏柔了些看,若是能把這位琴技一流還會作曲的怪哉和尚拉攏過來,一定能引領樂壇新潮流!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王雱找上馮茂讓酒樓師傅研究各式齋飯,變著法兒給怪哉和尚弄吃的,終於把怪哉和尚留了下來。事實上王雱有種感覺:這怪哉和尚本來也想留下。

    怪哉和尚法號義海,輩分似乎挺高,其他僧人對他很是恭敬。王雱也問過怪哉和尚那天說的“原來如此”是什麼意思,怪哉和尚卻沒告訴他。

    王雱沒深究。誰沒個小秘密?只要留住了人才,一切都好說!

    六月伊始,青州城南一處封門閉戶修整了小半年的建築終於再次對外開放了。這一天,范知州與王通判要親自到場進行開業致辭,百姓們都對這新建築好奇極了,紛紛翹首以盼等待范知州他們到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4
第六十四章

    這建築之前修了個寬闊漂亮的廣場。廣場正東方是個高高的看台, 修得和勾欄差不多, 卻比勾欄要寬闊許多。廣場修整得平坦而漂亮, 可供上萬人列隊其中。

    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們便聚集在這廣場之中。王雱也帶著小妹出來看熱鬧, 小妹被他和吳氏一左一右地牽著, 周文時刻守在他們左右,嚴防偷兒和枴子。

    小妹好奇地看著牌匾上裹著的紅綢,扭頭問王雱:“哥, 底下藏著什麼字啊?”

    王雱笑眯眯:“等會范爺爺揭開了紅綢,你就能看見了, 到時候你自己認。”

    小妹現在認了不少字, 聽了王雱的話後興奮點頭, 很高興自己剛學的東西有了用武之地。隨著廣場中擠著的人逐漸增多, 王雱這些有內/幕消息的傢伙所在的位置很快成了人人豔羨的風水寶地。

    府衙領導班子今天全到了,先出場的是柳永, 他是出來熱場子的。他衣袂飄飄地往那兒一站,被他早早透了消息的女伎們馬上激動起來,有些名氣大些的非常矜持, 只叫隨侍左右的婢子拍掌歡迎,名氣小些的可沒那麼多顧忌, 當場就喊起“柳先生”來。

    柳永非常友好地朝她們一笑,又讓氣氛更上一層樓。百姓們平時接觸府衙班子的機會本不多, 可見了柳永便感覺頗為親切。

    接著是王安石到場。百姓們一看, 這不是他們那個褲腿上經常沾著泥的王通判嗎?

    百姓們不懂什麼百年規劃, 只曉得這官兒沒有官架子, 甚至還經常在田間與他們閒談,於是許多人向左右炫耀完“我和王通判說過話”後也不甘落後地喊起“王通判”來。

    王安石意思意思地講了些話,份量最重的范仲淹終於出現在人前。他腳步健朗,精神矍鑠,一雙曾經銳利無比的眼睛像是狂風巨浪平息過後的海面,平靜而又深沉。范仲淹露出笑容,表示歡迎各方人士到來云云,隨後便與王安石、柳永一起拉開大門牌匾上的紅綢。

    “齊魯博物館”五個大字顯現在所有人面前。王安石代替范仲淹開始宣講參觀規則:由於博物館每日可容納的客流量有限,今日只能抽取一批百姓入內,大家若想進入參觀便列隊領號,沒有抽到的可以留在廣場參加即將開始的互動節目。

    所謂博物館者,博物洽談,通達古今。

    齊魯博物館裡設有士農工商四館,其中士這一館最豐富,總覽百家之學,其中最具特色的便是齊魯孔聖文化和齊魯兵家文化!都不是單純的展示某些書籍或者字畫,而是選了些有代表性的器物或者模型進行展示。

    若是遊覽期間文興大發,想要留詩一首,還可以去文館的長廊之中向人討要筆墨盡情創作——若有佳作,文館會謄寫出來張貼於長廊之上供人閱覽;哪怕算不算佳作,寫在“留詩冊”空白處的作品也會放置在閱覽架上供人品讀;要是你想以文會友,還能在詩作旁寫上自己的通信地址,將來有人看了你的詩作覺得找到靈魂摯友說不定會給你寫信!

    另外三館也同樣豐富,農館展示各種農耕器具、作物標本,還可以上手嘗試一下農具該如何使用;工館則是各種時興發明,以及日常用到的各種工具器械的發展歷程,同樣有一些器械可以上手操作;商館,展示的是陸上絲綢之路沙盤和海上商路沙盤。

    這四個分館內大部分器物,都是有經驗的農戶、工匠提供的,或者由州學、縣學的生員親手製作。

    州學生員們穿著儒生袍充當“志願者”,有條不紊地接引著入內的百姓,一開始講解起來還有些生澀,後來被百姓們提問得多了,解說與解答起來便利落多了,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非常自然。

    由於都親自參與了展館的佈置,州學生員們全程都帶著點小驕傲,看到小孩子們哇哇驚叫也不覺得煩躁,只適時地提醒他們不要破壞展館內的展品。

    我們的柳永大佬,又下帖子請了一群文人、給了他們黑箱門票讓他們在文館內的亭子裡開文會。

    拿到黑箱票的文人雅士們欣賞完百家文化展,心潮澎湃,靈感湧動,一邊喝著冰鎮美酒一邊吟詩作賦,幾個書僮負責在一旁拿筆記錄著每個人吟誦出的佳作,偶有不足之處還悄然修飾修飾——反正喝多了以後飄飄然,大夥都不太記得自己寫了什麼。

    王雱為了湊趣領著小妹去抽了獎,結果沒抽到門票!

    真是豈有此理!王雱麻利地亮出衙內身份,同樣拿到了黑箱票,帶著小妹他們入內參觀。

    小孩子們對文館的興致不大,倒是看農館工館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商館碩大的絲綢之路沙盤之後更是哇哇驚嘆,興奮得不得了!

    由於博物館對客流量有限制,外頭的百姓眼巴巴地在盼著裡頭的人早些出來,好讓他們知曉裡頭有什麼;若是他們出來得早,還能讓他們也進去看看!

    可惜的是,一直到外頭的各種互動活動結束,晚飯時間快到了,裡頭都沒出來幾個人。直至博物館宣佈要閉館了,第一批參觀者們才戀戀不捨地走出展館,表示回頭還要叫上朋友一起來,收費也來!

    還有些想要玩以文會友的,已決定回去之後立刻閉關寫詩文,非要憋出篇絕世佳作來一鳴驚人不可!

    博物館順利閉館,王安石又代表府衙班子宣佈了另一件事:今晚將會有第一屆齊魯文化節聯歡晚會,節目由青州州學、青州瓦舍、青州各佛寺道觀聯合籌備,入夜後再開始,大家可以去吃過飯之後再來欣賞。

    這消息一出,不管是看了一天展館的還是等候了一天的都感覺疲憊盡消,離家近的人帶著妻兒回家吃飯,離家遠的就近找個店或者攤子吃點東西,急切地等待晚會開始。

    事實上為了這次晚會,范純禮簡直忙得腳不沾地,各個節目的表演者來自不同階層,綵排起來難免會有種種摩擦,連節目排前排後都要撕一輪。好在范純禮上頭有他爹在,還算鎮得住場子,幾次綵排下來大夥已經配合得非常好,只等入夜後把燈光、配樂、服飾妝容之類的準備到位就可以來個“萬民同樂”了。

    結果臨近齊魯文化節開始這幾天,王雱還臨時推了個節目上來,說是作為開場很有氣勢,可把范純禮氣哭了。

    你說用來開場就用來開場?

    知道這幾個月來為了撕到開場和壓軸,出節目的各個單位明撕暗撕了多少回嗎?

    范純禮表示自己很想撂擔子不干。可在看過王雱推過來的開場節目,范純禮馬上改變了主意!

    沒辦法,這開場曲實在太有氣勢了,簡直讓人感覺置身於鐵血戰場,心潮激盪,熱血沸騰,士兵聽了想打仗,士子聽了想背書!

    范純禮當場就問:“這曲子叫什麼?我怎麼沒聽過?”這一聲聲、一段段,彷彿直直地敲打在聽者心中!如此好曲,正應了博物館搞的齊魯兵家文化主題,指不定以後還能入選軍隊出征必備曲目,用來鼓舞士氣!

    王雱告訴他,這是一個牛逼作曲人寫的,筆名叫怪哉和尚,法號義海,平時大家可以叫他義海大師。等將來怪哉大師這個筆名紅了,千金一曲不是難事,現在人家免費給你用你就偷著樂吧!

    被王雱這麼一忽悠,范純禮還真感覺自己佔了大便宜,毫無怨言地去調整節目安排、穩定各方情緒。

    這天傍晚,王雱家來了個風塵僕僕的客人,乍一看,蓬頭垢面,辨不清模樣;再一看,是個熟人,不是沒了王雱之後只能獨自搞創作的沈括又是誰!一別兩年,沈括已經十八歲,是個成年人了。

    作為一個聲名遠颺的暢銷書作家,沈括做了件非常幼稚的事:離家出走。

    沈括咕嚕咕嚕地灌了口水,對王雱說:“我爹和我的叔伯們都反對我繼續寫書,說這於我科舉無益。我一生氣,就決定出發來找你了,結果走到半路,我被山賊劫道了,帶的銀子都沒了!好在看我是個讀書人,那群賊人沒殺我。”說起這些事,沈括抹了一把辛酸淚。

    王雱一陣無語,叫人熱了些飯菜送上來給沈括。這也不是小孩了,怎麼想得出離家出走這種傻事來?果然好日子過久了,容易變成傻白甜。

    來都來了,王雱只能讓人快馬加鞭去杭州給沈家送信,免得沈家那邊被嚇死。忙活完了,他嫌棄地讓沈括先沖個澡、換身衣裳,再與他們一起去看齊魯博物館那邊看聯歡晚會。

    沈括博覽群書,知曉這京東東路正是古時的齊、魯兩國所在地,出過孔子、孟子、墨子等等大佬,吳起、孫武、孫臏等等牛人,自成一個文化圈子,只是有些納悶:“這不是青州嗎?怎麼會叫齊魯博物館?”

    來了個可以一起吹牛逼的老友,王雱心情頗不錯,熱心給沈括解答疑惑:“牛逼,當然要往大裡吹,青州難道不算齊魯之地?稷下學宮還在咱們的臨淄縣裡呢,我跟你說,臨淄縣許多熱心人士還準備修復稷下學宮舊址,搞個大書院。”

    沈括嘀咕:“哪來那麼多‘熱心人士’?”

    王雱面不改色地說:“等他們看到齊魯博物館的成功,自然就熱心了,絕對火熱火熱的。”

    沈括:“……”

    入夜之後,一家人又領著小妹散步去看晚會。多了個關係戶,王雱又叫人多留了個黑箱前排座位。

    一行人到場時,廣場上已經人山人海,都等著晚會開始。

    沈括這剛歷盡艱難曲折來到青州呢,只沖了個澡、吃了個飯就被拉出門,到演出台前坐下後腦子還有點懵。

    然後他就被王雱一力推薦的開場曲震清醒了。

    這曲子氣勢豪邁,曲調高昂,聽得人渾身血液沸騰,而上場表演的人個個孔武有力,按著曲調昂揚踏步揮拳,拳腳舞得虎虎生風。配上燈光、佈景與壯士們的復古裝扮,感覺一下子踏入了刀來箭往、血肉橫飛的古戰場,感受到那“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豪邁氣勢!

    ——直接導致不少人看著看著從自己帶來的長凳短凳中站了起來奮臂高呼,場面一度失控!

    沈括從不知曉歌舞能這樣玩!

    這,這也太震撼人心了!

    痛快啊!真痛快!男兒就該聽這樣的曲子!

    開場曲結束,許多人還意猶未盡,不過台上很快開始了不少精彩節目,迅速吸引了百姓們的注意力。到所有節目都上完了,百姓們還依依不捨地留在原處,想看看接下來還有沒有別的可看。

    小妹玩了一天,看完最後一個節目之後終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拉著王雱的衣角說:“哥,我困了。”王雱才九歲,還背不動五歲大的小妹,王安石蹲下身讓小妹到他背上趴好,一家人走路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裡,青州操辦的第一屆“齊魯文化節”正式拉開序幕,柳永寫了詞吹齊魯博物館,沈括也寫了文章吹齊魯博物館。

    王雱還慫恿范仲淹、王安石寫信給好朋友們分享齊魯文化節這一盛事,他們平時沒少幫好朋友們寫詩文吹來捧去,現在是考驗友誼的時候了:有去有回,再吹不難;有去無回,下次不吹!

    胡管事那邊也相當積極,打過申請之後就在大廣場上舉辦《三國殺》現場活動,來的人可以玩《三國殺》,可以看《三國殺》cosplay,不會玩也不要緊,可以來瞭解瞭解《三國殺》裡的兵家文化。

    本來《三國殺》在齊魯一帶不算特別普及,經過胡管事這麼一操作,又吸引來一批新湧入的《三國殺》愛好者。這又能學知識又能玩盡興的紙牌遊戲,當然要好好玩!

    不管青州本地人還是外來遊客,都不覺得一個“節”持續一個月有什麼不對,反正天天有熱鬧看、天天有新鮮東西可玩就好,去茶坊聊天扯淡的時候談資都多了呢!

    隨著齊魯文化節的噱頭傳開,湧向青州的遊客多了不少,客流量有了,商販們也都活躍起來,到處都呈現熱火朝天的熱鬧景象。

    齊魯博物館還推出了各個展館的合作夥伴,喜歡文館的,可以給你定製青州文化旅遊路線;喜歡農館的,可以給你推薦農館合作農家樂,讓你好好體驗一下農家野趣;喜歡工館的,可以讓你親自到合作作坊玩陶藝、玩木雕、玩編織,帶走親手製作的紀念品……

    整個青州上下忙得熱火朝天,數著每日新增的進賬,百姓臉上堆滿了笑,自己花錢也爽快多了,捨得多買根冰棒吃吃。

    而王雱呢,嫌棄天氣熱,躲在書房裡優哉游哉地陪小妹練字學畫。方氏書坊在這邊也收稿,沈括進了州學唸書,平時自己寫寫稿子,休沐便帶上胡管事那邊收到的稿子到王家書房裡蹭涼順便審稿,兼任王雱曾經擔任的主編之責。

    沈括見王雱一派悠閒地對著他妹的畫作指指點點,走過去一看,發現小妹畫的是只圓圓胖胖的豬,瞧著還有幾分可愛——可愛歸可愛,王雱也不用吹上天吧?

    王雱兄妹倆察覺沈括過來了,齊齊抬起頭看向他,王雱眼神裡寫著“你懂的”,小妹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期待。

    沈括能怎麼辦?沈括只能發揮自己的才華很是誇讚了一通,表示小妹天賦卓絕,十分了不得,以後一定會成為厲害的大畫家。

    小妹很開心,拿著自己的新作蹦蹦跳跳地去給吳氏也看看。

    沈括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不錯,還在,甚至還活蹦亂跳,他看了看自己桌上堆得滿滿噹噹的稿子,又看了看窩回椅子裡喝冰鎮酸梅汁的王雱,忍不住譴責:“這麼多稿子,你也不幫忙把把關!”

    沈括有點懷疑自己離家出走的正確性了,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跑來給王雱當免費勞動力的。

    王雱聽沈括這麼一問,發現現在的人都賊精賊精的,一點都不好騙了,真是令人痛心!

    看看人家范純禮,多淳樸,多可愛,和沈括一點都不一樣!王雱面不改色地接著忽悠:“等你看完稿子,我們一起去拜訪寫出開場曲的怪哉和尚。”

    王雱拋出這麼個香餌,沈括立刻精神百倍,飛快地把稿子給掃完,挑出三兩份爆點十足的讓周武去交給胡管事,剩下的都放回收稿處讓作者取回。

    沈括出文出力這麼辛苦,王雱當然得實現諾言。他領著沈括去找老和尚,老和尚瞅了沈括一眼,沒說話,坐下彈琴。

    沈括聽完大師親自彈奏一曲,頓時心悅誠服,回去的路上一直問王雱:“大師怎麼不說話?是不是不喜歡我?要怎麼才能和大師拉近關係?”

    作為《三國殺》的總策劃之一,沈括也清楚《三國殺》目前畫完的許多場景若是有適合的配樂,演出時肯定會更打動人。還有《黃金國》也一樣,要是能配上激昂的海上進行曲,演起來那該多激動人心!

    王雱見沈括急得抓耳撓腮,善良地給沈括傳授秘訣:首先,你得不要臉;然後,你得臭不要臉;最後,你得持之以恆地不要臉。

    沈括:“……”

    沈括也好琴,當初沒得到范仲淹的指點就悔得捶胸頓足,不願再錯過義海這位大師。他想來想去沒想出別的法子,只能依葫蘆畫瓢搬了王雱那一套:平時送吃的,轉季送僧衣,好琴好譜接連送上,可謂是誠意十足。

    義海大師沒說什麼,在穿上沈括送的嶄新僧衣之後終於和沈括討論起樂理來。當然,說是討論,實際上主要是義海大師負責講,沈括負責喊溜溜溜!

    有沈括這及時雨過來了,王雱心安理得地帶著小妹窩在家裡避暑。等到入秋,天氣漸漸轉涼,王雱才再次開始活躍起來,積極出門撩撩貓逗逗狗,順便讓周文幫忙抱著琴去范仲淹那彈彈、去義海大師那邊坐坐。

    義海大師換了套行頭,如今看起來還真有點高人樣。王雱以琴會友給義海大師彈了一首新曲子,便坐下與義海大師喝茶聊天。

    這聊天主要是王雱在說,義海大師負責聽。王雱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恬不知恥地和義海大師扯淡:“雖說沈哥他的天賦不如我,但他還是很刻苦的,您可得多指點指點他。”

    義海大師斜了他一眼。他會留在青州自然是因為王雱。他發現和這小孩離得近了,他自小所學的、所見的一些東西便沒了用處,周圍時時刻刻充滿變數,縱使他天賦異稟也已窺不見任何天機。

    這樣的日子讓義海大師很輕鬆,很自在,很快樂。想想看,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這人什麼時候要死,感覺其實真不那麼好。

    現在,這見鬼的能力終於離他而去了!

    就是這小子著實有些臭不要臉。

    比如現在他不接腔,王雱也一點都不覺得尷尬,還興致勃勃地詢問起他除了豪放派曲子,還會不會寫別的,比方說什麼田園風啊、流行風啊、搖滾風之類的。

    對於這種顯而易見的試探,義海大師堅定地回答:“不會,一個都不會,別再問了。”他用腳趾頭掐算都知道,要是回答會的話,這小子絕對又會派沈括過來磨他幫忙作曲。

    王雱和義海大師磕叨完,領著周文從寺裡離開,懷裡還揣著本從義海大師那順來的、準備帶回去向范仲淹獻寶的琴譜。他老氣橫秋地和周文感慨:“唉,現在的人越來越精明啦,想騙他們幫點小忙都那麼警覺。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周文:“……”

    敢情你想騙人家還有理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5
第六十五章

    入秋之後, 今年又有秋闈, 州學中除了馮茂這些年紀尚輕、學問尚淺的生員之外個個都磨槍上陣,在秋闈考場上寫起了最近極具青州特色的土味四六文。

    本來按照慣例是三年一輪, 皇祐年間卻改為兩年一輪, 廣納人才, 都有人暗暗吐槽“《五年科舉三年模擬》該改名《五年科舉兩年模擬》了”。

    王雱臭不要臉,碾壓完馮茂這一批,又去碾壓州學的新晉生員,一點都沒有跟著往上升的意願。他現在與屠先生熟悉了, 偶爾找屠先生嘀嘀咕咕, 商議怎麼幫助生員們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這天州學月考剛結束,學霸李元東早早到外頭等著王雱。

    李元東又勤學苦練一年,學問頗有進益,平時也能抽出更多時間參與志願活動,齊魯博物館中的絲綢之路模型就是他領頭弄的, 這個考據黨拉著王雱考據了無數史料, 才把這絲綢之路復原出來。

    王雱現在一見到李元東, 頭就有點疼。不過大家算是同窗好友, 王雱也不能轉頭就走,那太明顯了,會被打!王雱也學著李元東的模樣斯斯文文地與他問好:“文清怎麼在這裡侯著?”

    王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技能運用得十分純熟, 李元東一直認為王雱是他的同道中人, 並覺得王雱比他機敏、比他更善交遊, 心裡隱隱有些羨慕。

    李元東找王雱也是為了這事, 他一臉慚愧地說明來意:他族中一位叔父來了,還帶來個八歲的堂弟。他叔父和他爹要去遊覽,把小堂弟扔給他帶,他從小與書作伴,著實不知道怎麼哄小孩,怕冷場,想邀上王雱和馮茂一起帶堂弟去逛逛博物館。

    齊魯文化節過去後,博物館的門票倒是好買多了,州學生員們因為曾經參與博物館建設還可以買半票,因此不少讀書人閒暇時都喜歡到博物館裡“以文會友”去。

    難得李元東找自己不是為了討論學術問題,王雱心裡十分欣慰,一口答應下來。第二日一早用過早飯,他們便在南城門前會合。

    李元東的小堂弟叫李格非,長得眉清目秀,和李元東還有那麼一點點相似。王雱聽到這名字,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不過眼前這小孩比他還小,討論他日後的成就還為時尚早,他和馮茂熱情地帶著李格非到博物館裡溜躂。

    正值州學休沐,博物館裡能看到不少熟悉的身影。乖小孩李格非聽有他堂哥參與商館的設計,第一個要參觀的就是商館。看著小孩趴在巨大的絲綢之路地理沙盤前看得目不轉睛,時不時轉頭問他們沙盤上某個位置是什麼地方,王雱頓時發現男孩兒和女孩兒的偏好果然不一樣。

    沙盤之上,絲綢之路蜿蜒跨越千萬里,時而出現沙漠古國,時而出現異域城市,每一個位置後方的牆壁上還展出著對應展品,展示著當年漢唐使者與胡商如何通過這條商路往來各地,完成跨域國界的興旺貿易。

    海上商路也是男孩子的最愛,尤其是上面那些按照比例縮小的精緻船模,通過船模的外形和停靠的位置,可以看出海上商路的發展和海船的進化。

    得知商館還有船模可以賣,參觀者可以買回去組裝或者現場組裝好帶走,李格非開心得不得了,興沖沖地掏出錢包表示自己有錢,也要動手試一試。

    很少有男孩子能抗拒模型的魅力,王雱也不例外,見李格非捋起袖子要開始玩,他也掏錢買了個高難度船模和李格非一起興致勃勃地玩了起來。

    李元東其實也挺想玩,不過他已經十六七歲,不能再那麼幼稚了。

    李元東在一邊站定想和馮茂說說話轉移注意力——畢竟馮茂是他的同齡人,應該也不會玩這個才對。不料他轉頭一看,馮茂已經沖上去興高采烈地加入王雱和李格非,出手還十分闊綽,一口氣挑了幾個模型。

    李元東:“……”

    李元東能怎麼辦?只能在馮茂的熱情召喚下欣然加入。

    幾個人過足了組裝癮,王雱又忽悠李格非一起玩玩商館算術遊戲。

    李格非毫無防備地答應了,結果各種數字陷阱、言語陷阱層出不群,絲毫沒有憐惜李格非這個真·弱小可憐又無助·小孩,直接把李格非給弄懵了。李格非忍不住說:“當商人也不容易啊。”

    馮茂也跟著玩了幾把,結論是如果他爹把酒樓交給他管,要不了兩年他就能讓酒樓倒閉!李元東比他們都要好一點,不過他很謙虛地表示自己比不過王雱。

    李格非轉頭一看,王雱的出錯率居然是零!李格非頓時看向王雱的目光多了幾分崇拜。

    王雱幼稚地碾壓了小夥伴們一把,愉快地帶李格非去另外三館晃悠。一天時間還是太短了,只夠他們粗略地逛一逛展館,不能再和在商館那邊一樣動手參與。

    李格非跟著李元東回家時還意猶未盡,晚上躺在他爹身邊時不住地央求:“爹,我們多留幾日吧,我還想去那個農家樂,秋天了,可以自己去摘山楂,還能自己動手做糖葫蘆呢。”

    李父被兒子纏得沒辦法,第二日只能帶著李格非去體驗了一把農家野趣。到了那兒,李父見到偶爾能見到些熟悉的身影,都是趁著有閒暇過來青州遊玩,結果和他一樣被兒子纏著不讓走的可憐人!

    這次王雱沒陪著一起去,不過王雱還是從馮茂那聽說了李格非父子倆接下來的形成。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古往今來許多家長都是一樣的,再窮不能窮孩子,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抓住了孩子的心,就等於抓住了父母的錢袋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王雱非常滿意,和小夥伴們玩了半天,愉快地回家看書去。一到家,小妹就蹬蹬蹬地跑了出來,告訴王雱京城那邊來信了。小妹開開心心地說:“有阿琰姐姐寫來的!”

    王雱點頭,拉著小妹到書房裡看信。他爹也下衙了,換下了官服坐在那拆司馬光給他寫的信。

    王雱也不急著拆自己的信,堂而皇之地拉椅子坐到一邊,準備蹭王安石的信看。

    王安石瞪他:“你自己的信捂得嚴嚴實實,怎麼老愛看我的?”

    “爹你怎麼這麼小氣?”王雱振振有詞,“范爺爺看信從不避著我來著!至於我的信,那可是阿琰妹妹給我寫的,阿琰妹妹是女孩子來著,信怎麼好給你看!”

    王安石知道自己兒子歪理一堆,也不和他分辨了。這小子也知道人家是女孩,回頭人家司馬光不讓他們通信了看他哭不哭!

    王安石想到兒子吃癟,通體舒暢,默許了王雱坐旁邊和他一起看信。

    司馬光信中大半都是在和他討論上次他信中寫去的一些想法,作為一個潑冷水好手,司馬光又找出了不少可能出現的問題。換了別人這樣挑毛病,王安石一准拉黑了,不過司馬光是他的好友,他能看進去,並且時不時就停下來思考思考。

    當然,王安石思考的結果王雱就不得而知了,要他猜的話大概是“雖然你說的都挺對,不過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拗相公與司馬牛的本質,從這些你來我往辯來辯去的信件就能看出一二!

    據司馬琰給王雱吐槽,這兩年司馬光和他另一個好朋友范鎮針對“大樂”來回討論了幾萬字。

    所謂的“大樂”,指的是禮樂制度裡的“樂”裡頭比較高大上的類型,隨著時間發展大樂已經從一個文字概念變成了具有具體形式和特定內容的音樂形態,主要用於從朝廷到民間的各種重要場合——比如祭祀和喪葬嫁娶。

    光是這個“大樂”他們就來回用書信辯論洋洋灑灑幾萬字,可見司馬光和他的好朋友顯然是加強版的李元東,可怕得很啊!

    王雱想起在開封時司馬光給他當老師的日子,頓時頭皮發麻。他趕緊停止回憶,跟著王安石一起往下看。比起司馬琰只能邊用美食傷害他邊夾帶點京城近況,司馬光可以光明正大地給王安石傳達很多消息。

    今年開春,有心考狀元結果落榜、收攏了一堆部屬有心依附大宋又慘遭拒絕的儂智高果然反了!

    自四月起,儂智高佔領廣南西路重鎮、殺死知州建立大南國,緊接著便率兵一路打過去,把貴州、梧州、端州等等全都收歸就有。

    南邊久無戰事,各州毫無防備,城中守將反賊未到已聞風棄城而逃,儂智高僅僅一個月就連克九州,直接圍了廣州城!

    廣州城設有市舶司,是南方貿易重地,儂智高圍城兩月久攻不下,直至七月末才撤離!

    朝廷百官得了消息都震動不已,這西夏才平了沒幾年,怎麼廣南那邊又出事了!朝廷先後派去兩員大將清剿儂智高,第一位大將死在儂智高手下,至於那第二位,日前剛傳回消息,也因為輕敵而戰敗了!

    兩位欽將先後戰死,極大地打擊了士氣,朝廷上下也一籌莫展,不知該在派誰過去平亂。司馬光在信中告知王安石,樞密副使狄青有意自請出征,他恩師龐籍也打算舉薦狄青前往廣南。

    如今已是九月末,想來朝廷應該已經有了決斷。

    王安石放下信,思索起其中的種種關聯。

    狄青曾經在西夏之戰裡立下赫赫戰功,前些年來範仲淹、韓琦、龐籍陸續當過狄青的上官,都對狄青推崇有加,官家也對狄青十分愛重,讓他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樞密副使——這已經是宋朝五官能拿到的最高職位了,樞密使一般只能由文官擔任,嚴防武官坐大。

    廣南事態如此嚴重,狄青此去若是平了儂智高,歸來之後必然會有封賞。不知到時會如何!

    王雱也看完了司馬光的信,得知狄青自請出征廣南,王雱不得不承認歷史的車輪是強橫的,不管發生了多少改變,該來的還是會來。

    上回曹立來信說狄青對他很不錯,這次前往廣南應該會帶上他吧!

    哪怕知道歷史上狄青最終是獲勝方,王雱還是站起來在屋裡轉悠了兩圈。他不知道讓曹立這麼早去軍中到底對不對,也不知道戰場刀劍無眼、曹立會不會因此而喪命,到底是曾經朝夕相處過幾年的好友,真到了這一刻王雱心裡還是不□□穩。

    王安石見王雱在那瞎轉悠,一下子知曉王雱在擔心什麼:“現在知道著急了,讓人去軍中的時候怎麼沒想到這個?”到軍中去真不是什麼好出路,軍中出頭難,軍中士卒也容易被人看輕。若不是曹立有志於此,王安石也不會贊同他去——畢竟曹立在很多方面都非常出色,這是他和吳氏都看在眼裡的。

    王雱唉聲嘆氣:“道理都懂,事到臨頭哪能一樣。”對王安石這種冷酷無情、不但寬慰兒子還要落井下石的糟糕老爹,王雱十分不滿,搖著頭嘆著氣跑一邊躲著看司馬琰給他寫的信去了。

    王安石:“……”

    別人家的兒子都那麼貼心又省心,怎麼到了他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王雱和司馬琰現在持之以恆地進行著“來啊相互傷害啊”的較勁,出給對方的填字遊戲越來越難,描寫起自己最近品嚐的美食來也越發出彩。

    王雱看完司馬琰的來信,頓感痛心疾首:為什麼他們現在都能文采斐然地描述一盤家常菜餚並讓對方真切地感受到“哪怕你學著做一遍也嘗不到這樣的美味”?生活到底對他們兩個理科生做了什麼呢?!

    痛心歸痛心,王雱還是抄下菜譜去磨吳氏給他做。一家人剛吃完新菜,就聽到有人敲門,原來是周家嫂子。

    周家嫂子得了王雱的製冰之法,手頭寬裕多了,在城中盤了個鋪面做各種新鮮小食。雖說製冰之法很快有人仿製,但周家嫂子的食坊還是越做越好,旁人根本比不上。

    今天秋闈放榜了,周家大兄試著去考了,沒考上。他本就不喜周家嫂子拋頭露面做食坊營生,看完榜後回到家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非叫她把食坊關了,好讓他安心讀書。周家嫂子拿不定主意,這才想過來和吳氏討個意見。

    私心裡,周家嫂子是不願意關掉食坊的,一來丈夫和兩個小叔子以後若要走科舉之路,錢肯定不可能少花;二來婆婆的病得用藥吊命,要是關了食坊,短了藥錢,婆婆再病重的話上哪兒湊錢去?

    這種家務事,吳氏怎麼能插手?她只能溫言勸說幾句,讓周家嫂子回家好好和周家大兄談談。

    王雱可沒那麼客氣,從聽到周家大兄回去發脾氣他就擰起眉頭。

    這種自己沒考好就回家朝老婆發飆的男人,若真給他考好了,他怕是會更嫌棄老婆曾經拋頭露面賺錢養家!等他手裡有了兩個餘錢,再當個小官,指不定開始搞家裡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那一套!

    王雱前世可沒少見過這樣的男人,有些劣性根千百年都不會變。畢竟有時候無恥的人反而活得更滋潤、更長久!

    王雱道:“又沒讓他幹活,他怎麼就不能專心讀書了?”他看向周家嫂子,問道,“周家嫂子,你不喜歡開食坊嗎?你做的那些小食都好吃得很,在城裡多受歡迎!每日一早就有人在你的食坊外排隊等著,若不是你每日限量賣,你一個月就能賺別人一年的錢。這代表你做的食物有很多人喜歡。一件你喜歡做、又能讓別人喜歡——還能賺錢的好事兒,為什麼不能繼續做?”

    由於宋朝科舉不禁商賈子弟,宋朝的商業還是非常發達的,女子做生意的也不少,尤其是飲食行當,不管是開酒肆的、賣餅的、賣粥的,都有女性的身影;至於出身農戶,那就更不用說了,不管男女都是要干活的。

    這貧窮的時候要妻子出來賺錢養家,等到日子好過了又嫌棄妻子拋頭露面,哪有這樣的道理?

    更何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你攥著錢袋子,在家裡才有話語權,地位才不至於被一壓再壓,壓到塵埃裡去!

    周家嫂子聽了王雱的話,也覺有理。她本就不是那種習慣忍氣吞聲的人,回去就與周家大兄說開了,食坊肯定不會關,若是他嫌丟臉,她少些露臉便是,反正店裡也請了些幫工。不過後廚肯定還是要去,她愛鑽研各種美味食物。

    周家大兄生了好大一陣悶氣,卻也沒辦法,他既不算能言善辯,也不敢對妻子動手(何況根本打不過),只能由著周家嫂子去了。

    周文兄弟倆聽王雱說起這事,告了假好生說了兄長一通。周文兄弟倆跟著王雱久了,眼界也寬了,男的女的都能做很多事,為什麼非得讓女的關在家裡不出門?那得浪費多少勞動力!

    王雱沒把周家的家務事放在心上,給司馬琰寫信時只提了那麼幾句,話題就轉到李格非身上。

    王雱給司馬琰寫自己與李格非在博物館玩這玩那,事實上就是在向司馬琰發問:這名字好生眼熟,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這信花了大半個月跑到開封,司馬光先拆開看了,看到王雱對周家兄長的評價與對周家嫂子的勸說,皺了皺眉。

    司馬光是個相當傳統的人,堅持男女大防,認為新婦與小叔子平時不能多聊天、出嫁女回娘家最好都不要跟兄弟坐在一塊的那種。

    即便司馬光也知道很多女子會出去做生意、幹農活,可那也是為生計所迫。若是生活無憂,女子最好還是在家相夫教子,否則成何體統!

    因而面對王雱這種有悖他認知的言論,司馬光眉頭緊鎖。再往後看完,司馬光的眉頭才舒展一些,主要是他對齊魯博物館很感興趣,王雱從小孩遊客的角度給寫了寫,他便更能弄懂為什麼齊魯文化節能大獲成功、這齊魯博物館成為眾人津津樂道的新去處。

    有著這麼多勾著小孩玩的新鮮玩意兒,怪不得能那麼受歡迎。司馬光看完信,想了想,還是把信給司馬琰送去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不過王雱是他學生,信又經他過目,讓他們通通信也沒什麼。

    司馬光這樣說服自己。

    司馬琰想得沒司馬光多。她拿到信一看,就知道司馬光又拆看過了,這年代兒女連私產都不能多藏,更別提什麼隱私權。司馬琰也沒辦法,只能坐到窗邊看起信來。

    看到王雱著重強調李格非的名字,司馬琰眉頭一跳,稍一思索,便在腦海裡挖出了與這個名字相關的消息。她讀研時的室友是個宋詞愛好者,宋詞之中又最愛易安詞,經常給司馬琰說起李易安的詞作與生平。

    其中說的最多的就是李易安那首《聲聲慢》的背景了。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寫《聲聲慢》時,金兵南下,焚了她與丈夫一屋藏書,她帶著剩餘藏書去與歸家奔母喪的丈夫會合,丈夫卻在兩年後溘然病逝。遭了這國破家亡之痛,李清照才會寫出“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這樣的話。

    當時室友還給司馬琰說起李清照和她丈夫的愛情故事,納蘭性德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用的就是李清照夫妻倆的典故。李清照自己為某書寫序時提到自己記性好,夫妻二人家中藏書無數,兩人平時煮了茶,隨手指著一堆書說某件事記錄在某書某卷某頁某行,說中了就先喝茶。

    還有一點就是李清照的父親與她丈夫的父親其實政見不合,一個算起來屬於新黨,一個則屬於舊黨,但是兩人志趣相投,仍是結為夫妻。而李清照父親的名字,似乎就是李格非!

    再仔細一回憶,李清照好像確實是濟南人,和信裡說的齊州正好能對上。

    時間過去太久,從司馬琰開始工作到來到這個時代,滿打滿算也有十幾年了,司馬琰當時又只是個聽眾,對這個一晃而過的名字印象不是特別深刻。

    好在司馬琰記性也不錯,雖然不能像李清照那樣準確無誤地說出某句話出現在第幾頁第幾行,但把記憶翻出來梳理梳理還是能確認的。司馬琰在回信上給王雱畫了幅簡單的背景圖,取得意境是“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至於王雱能不能看懂,那就得看王雱的九年義務教育學得好不好了!

    ……

    與此同時,官家也已經下定決心讓狄青到廣南平定儂智高之亂。第二日,官家任命狄青為宣徽南院使、宣撫荊湖南北陸、經制盜賊事,並親自在垂拱殿擺宴為狄青踐行。

    狄青深感君恩,踐行宴過後便領著早早挑選好的親兵往廣南出發,踏向了他一生最輝煌的時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5
第六十六章

    王雱收到司馬琰的信時, 狄青一行人已經遠離開封, 李格非也已經隨他父親回了齊州。

    王雱拆了信,一眼便瞧見司馬琰在信上一角畫的畫。司馬琰好歹是能把人體(還是解剖後的人體)畫得惟妙惟肖的人, 畫畫基本功不差,寥寥數筆便讓王雱看出她畫的是什麼:一葉小舟誤入藕花深處, 驚起了藏在其中的鳥兒。

    這不就是那首《如夢令》嗎?王雱把司馬琰的信看完,發現一個父字停在信箋上一隻鳥兒頭頂,一下子明白了, 前段時間他剛遇上的八歲小屁孩是李清照她爹!

    這麼看來這小屁孩以後還會是個開明的家長,還許女兒和人喝個小酒, 到傍晚才優哉游哉乘小船回家——還是喝得“沉醉不知歸路”的那種。

    這大宋真是人才濟濟, 他這隨便跟著他爹到外頭晃蕩一圈, 遇到的人不是大佬吧,就是大佬他爹!一點都不給他們這些普通人活路啊!

    王小雱唉聲嘆氣地感嘆完, 又溜躂去府衙那邊找范仲淹慫恿范大佬晚上一起涮羊肉吃。

    立冬那天范仲淹帶著百姓們在城郊搞了搞封建迷信活動(冬祀),青州就正式進入了吃羊肉的好季節。

    王雱早讓廚娘幫忙把涮鍋找出來洗洗刷刷, 又把小火爐翻出來打理打理,做好了萬全的涮羊肉準備。

    唯一的遺憾是曹立不在,如何把羊肉片成厚薄均勻的薄片成了一大難題,王雱只能讓周文兄弟倆勉強一試。

    王雱這人臭毛病一堆,看著厚薄如一、壘放得齊齊整整的羊肉片才覺得渾身舒坦。

    如此這般吃過幾次之後, 計算天賦過人的周文成功出任小肥羊火鍋專用刀工, 比較大手大腳的周武則被淘汰了!

    溜進府衙, 王雱才發現有鄰州的人過來找范仲淹商量事兒, 來的是各州的通判,和他爹一樣屬於州裡的二把手。

    王雱乖巧地摸到范仲淹旁邊,悄然把蜜餞糕點挪到自己面前邊吃邊偷聽。

    這些人其實都是過來取經的,青州如今發展得紅紅火火,其他州坐不住了,想來向范仲淹討教經驗。

    沒辦法,青州這邊的發展不走尋常路,豪強富戶們賺得盆滿缽滿,普通百姓也賺得盆滿缽滿,政績刷個不停,府衙財政還十分寬裕。

    看著,看著簡直讓人想哭啊!

    這麼好的事兒,怎麼就只發生在青州呢!

    范仲淹不是自私的人,鄰州誠心來求教,他自然一口答應。他表示先讓這批過來學習的基層官員們先去感受感受青州的各項新興產業,等青州這邊準備準備就給他們講講經驗、談談實踐。

    培訓這事兒一向是范純禮負責的,范仲淹這回也把這事交給他干。

    這次培訓的可不是目不識丁的老農、畢恭畢敬的商販,而是一批鄰州過來的府衙要員,范純禮聽到時有點小緊張,差點把夾著的羊肉掉回涮鍋裡了!

    范仲淹繃著臉讓他穩重點,別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他們在嗎?

    王安石也很贊同多培養培養年輕人,讓范純禮好好歷練歷練,早些獨當一面。

    眼下范純禮想要陪侍在范仲淹身邊盡孝,那是孝心,值得鼓勵。但范純禮已過了弱冠之年,早晚得去赴考或蔭官,多接觸些事務鍛鍊鍛鍊不是壞事。

    王雱也非常贊同,坐在一旁賣力鼓吹:“師兄啊,爹和師父都這麼看好你,你可得好好準備。我們既然扯了齊魯的大旗,那麼就要站得高點、望得遠點,帶著整個齊魯之地好好發展!”

    范仲淹覺得王雱這話說得古裡古怪,不過話糙理不糙,聽著確實是這樣。既然一州之地發展好了,可以謀一路的發展,青州有青州的長處,齊州也有齊州的長處,每一個地方都有可以挖掘的地方。

    范仲淹順著王雱的話提點了范純禮幾句,讓他宣講時抓住重點,必須要讓他們知人善任、因地制宜地搞開發,別盲目照辦青州這一套。

    范純禮有些食不知味,草草涮了幾片羊肉便覺得飽了,回去準備演講稿去了。

    剩下的三個爺們,一個年紀大,一個酒精過敏,一個才九歲,都喝不得酒,圍著小火爐、就著醬料在亭子裡涮羊肉吃。

    吃飽喝足,王雱親自送范仲淹回去,又回到亭子裡找他爹。

    天空升著一輪圓月,地上鋪著薄薄的雪,襯得夜色更加寒涼。

    小火爐裡的炭火快熄滅了,這樣的天氣坐在外頭其實有點冷,王雱見王安石沒那麼快回去的意思,便捨命陪君子地坐下陪他爹喝茶。

    斜睨著慇勤地給自己續茶的兒子,王安石道:“你這小子總把別人支得團團轉,自己躲在背後躲懶。”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小子天天不是給這個出出主意就是給那個出出主意!

    也不知這小子哪來的能耐,連州學那些先生都全聽他的,賣力忽悠州學生員們積極參加“實踐活動”。

    累是累了點,成效卻頗為顯著,今年秋闈的文章一傳開,不少人都誇青州這邊的考生“言之有物”。

    事實上想要做到真正的言之有物,這些生員還差太遠,但是至少他們腳步邁出去了,邁出了第一步,以後他們就會走得更遠,而不會和許多讀書人一樣閉門造車,絲毫不關心民生如何民情如何。

    王雱見王安石睨著自己,覺得自己可委屈了,決定抖王安石的黑歷史:“我才九歲哎,上次伯父在信裡說,爹你九歲時寫的詩——”

    “閉嘴!”王安石繃著臉擺出身為父親的威嚴,不讓王雱這小混賬開始念詩。

    誰還沒個黑歷史?才九歲能寫詩已經很不錯了,還指望能寫成什麼樣?你翻開自己九歲時寫的東西唸唸看,看你羞恥不羞恥!

    王雱乖乖閉嘴,在心裡偷笑。

    自從他和伯父打好關係,順利掌握了更多他爹的黑歷史!

    現在他除了從祖母那順來的“老爹練字遺蹟”之外,現在還熟記了數首他爹幼年寫的詩,專門用來在他爹欺負他說“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怎麼怎麼樣”的時候甩他爹一臉。

    看你還怎麼炫!

    王安石著實拿這兒子沒辦法。

    天色不早了,王安石一手提起火爐,一手拎著其他傢伙回家去,王雱則端著涮鍋、邁著小短腿跟在王安石身後往回走。

    哪怕如今家中雇了人,有些事王安石還是更習慣親力親為,不太習慣差遣別人去做。

    小妹她們也在家吃涮鍋,一頓飯吃下來感覺渾身暖烘烘的,小妹纏著王雱要王雱陪她玩《三國殺》。

    小妹認得的字不太多,更不懂什麼計謀,但是她覺得卡面很漂亮,興致勃勃地瞎玩一通,開心!

    ……

    入了冬,天氣越發冷了起來。狄青一行人一路南行,都凍得直哆嗦,好在兩員大將的死已經引起朝廷震動,軍中物資倒是供給充足。

    狄青要平廣南之亂,曹立自然隨行。

    曹立未到過南方,不過方洪讓人送來南方的輿圖以及一些防瘴癘的方子。方洪的生意遍佈各地,護目寶鏡的水精礦就在南方,對那邊比尋常人要熟悉,也比尋常人要看重。

    曹立得了方洪送來的東西,沒瞞著狄青,全都呈了上去。

    狄青知曉前面兩員大將都是因輕敵而死於陣前,並未看輕儂智高的亂軍,行軍之餘每日便與一眾親兵對著輿圖商討作戰方案。

    不知不覺間,曹立已成了狄青的左右臂膀,議事時被狄青安排在近前的位置,發表的意見也能讓大部分人聽進心裡去。

    當然,還是有一撮人覺得曹立嘴上無毛,是個乳臭未乾的無知小子。

    曹立並不在意,只有有機會上場作戰,他便不會輸給任何人,不必做這些無謂的爭執。

    狄青很欣賞曹立的脾性,平日裡更加愛重他。一行人快馬加鞭,直奔廣南。

    越往南走,風越是冷得能滲入骨縫裡。

    等隨行之人因為不適應南方濕冷氣候病倒數人時,算算日子已過了臘月,來到皇祐五年正月。

    狄青一行人終於行到了目的地,開始緊鑼密鼓地接手南邊的部屬,他們都不準備休息太久,只等修整好便要一舉奪回廣南各州。

    過去一年是多事之秋,不是這裡淹了就是那裡旱了,這沒淹沒旱吧,又有人要造反!因著廣南起了戰事,官家早早著人向百姓宣佈今年的上元節燈會取消。

    官家要大夥低調過年,為廣南戰事祈福,方洪也不好趁著過年搞活動了,只能默默按照胡管事捎回來的地理沙盤製作方法暗中叫人著手準備,回頭給做個《三國殺》對戰沙盤和《黃金國》航線,正月之後給同好們一個能夠愉快聚會的好地方。

    方洪是一個有理想的人。

    目前他堅持不懈地用各種方式做大《三國殺》這個招牌,為的就是發展各種周邊產品,包括而不僅限於相關傳記、畫集、文房用品,賺大錢!

    有了源源不斷地進項,他就可以投資所有他感興趣的行業,比如造船,現在他造造小船,先練練手,要是將來海禁開了,全民都能出海經商,他就造大船遣人出海探索。

    自從跟王雱搭上線,每一次投資都能給方洪帶來極大的收益。這收益除了黃金白銀之外,還有難以言喻的快樂。

    這種快樂,對於一個已經不缺錢的人來說就像是毒/藥一樣,對他們有致命的吸引力。

    總之,方洪並不打算留多少家財給自己的子孫後代,他準備緊跟王安石父子倆的腳步繼續一次又一次地進行豪賭般的投資。

    至於子孫後代,要是他們自己沒本事,給他們留再多東西也只會招來禍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6
第六十七章

    開春是乍暖還寒的天, 還淅淅瀝瀝地下雨,王雱懶得出門,窩在家中躲閒。馮茂這廝去博物館當完志願者, 找過來和王雱說起自己當值時遇到的新鮮事:“阿雱我跟你說, 今兒博物館那邊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看著看著海上商路的航線沙盤便哭了。”

    志願者們都是年輕人, 很有惻隱心, 馮茂尤甚,他當場上前詢問對方怎麼哭成那樣。

    許是壓抑了一路, 那客人就把自己的身世給馮茂說了。

    那客人叫錢乙,早早沒了母親, 父親是個擅長針灸、愛尋仙問道的大夫,在他三歲那年一聲不吭地離家出海遠遊去了。

    錢乙當時年幼,沒到記事年齡, 他姑母把他收為養子後嫁給一個呂姓的山野大夫, 他便以為自己是姑父的兒子, 一心跟著姑父學醫要繼承姑父衣缽。

    結果今年年初, 姑父病重,臨去前將他的身世告知於他。錢乙這才知曉自己的身世, 披麻戴孝為姑父下葬後便與姑母辭別,要出來尋他親生父親歸家奉養。

    途經青州時聽聞齊魯博物館有海上輿圖,錢乙不由掏了門票進商館看那海上航線。看到牆上圖文並茂地描述著海上航行之艱險、描述著歷來出海航隊遭遇的海難, 錢乙頓時悲從心來, 感覺自己的父親也許早已葬身海底。

    馮茂向來熱心, 聽錢乙抹著淚說完這事兒自己眼眶也濕潤了,當場極力邀請錢乙住到自家開的旅舍裡,讓錢乙先安心住著,找人的事他可以幫忙想辦法。

    王雱聽完馮茂講的事兒,不知該說什麼好。這錢乙的父親拋下年近三歲的兒子出去遠遊,硬生生把兒子變成孤兒被姑母收養,照他的想法是還找這爹做啥,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可惜古人重孝道,知曉生父在世而不去尋會被說不孝;相反,若是去尋回生父誠心奉養,則可以落個好名聲。經過長年累月的洗腦教育,錢乙會為知道生父遠遊在外而傷心落淚也就無可厚非了。

    算起來范仲淹與錢乙也是差不多,都是在曉事之後才知道自己的生父另有其人。范仲淹少年時獨居寺中埋頭苦讀,為的就是考上功名從繼父家接母親出來奉養。

    王雱問馮茂:“那你想了什麼法子幫人家找爹?”

    馮茂眼睛亮晶晶,目光灼灼地看著王雱:“我想到的法子就是來找你啊!你的主意最多了,你說說這事該怎麼辦吧,不用你做什麼,你出主意,我去辦!”

    王雱:“……”

    王雱橫看豎看,發現在馮茂臉上只能看到“厚顏無恥”四個字,一點不好意思的跡象都沒有!敢情這傢伙壓根沒去想怎麼幫人找爹,竟就大包大攬地把事情攬上身!

    自己交的朋友,捏著鼻子認了吧。王雱已因為下個不停的綿綿細雨在家裡躲了許多天,感覺有點悶,索性取了傘和馮茂一起出門去會會那錢乙。

    好歹是司馬琰的同行,認識認識也好,人品不錯就幫忙出出主意找找人。

    錢乙正坐在房裡看醫書,他自幼跟著姑父學醫,姑父病重後更是開始替姑父接診治病,理論紮實,實踐經驗也有一點,但青州這邊的博物館裡頭有相當齊全的醫書,今日錢乙在文館連抄了幾本帶出來,如今正藉著餘暉認真研讀。

    見馮茂領著個生面孔過來,錢乙忙擱下抄寫稿起身相迎。兩邊一認識,馮茂又在錢乙面前大肆吹捧了王雱一把,什麼八歲就力壓州學群雄佔據榜首、什麼消息靈通人品一流,吹得向來自詡臉皮其厚的王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馮茂這麼一吹還是很有效果的,錢乙聽完後便對年紀比自己小十歲的王雱另眼相看。這年頭,讀書人永遠受人尊重,王雱這樣小的年紀就能讓年長他好幾歲的馮茂心悅誠服,將來的成就顯然不會低!

    錢乙知曉馮茂和王雱真心相幫,便把姑父告訴他的事合盤托出:他爹叫錢顥,在他三歲的時候離家,具體是哪年哪月、沿著什麼方向走,當時他爹提過他是想出海尋仙去。

    王雱聽後爽快說道:“若是真出過海,我先讓人幫你在各個港口問問,免得你多走冤枉路。這段時間你不妨先在青州住下等消息,看醫書也好,找名醫學點新東西也好,都成。我與方氏書坊的人相熟,這些年也幫我一好友收集過不少醫書,你若有什麼感興趣的我可以給你找。”

    一個年紀輕輕的專業人才,若是能留下來自然最好!

    醫學這一塊王雱雖然時不時插手一把,讓城中大夫們開個研討會、搞個宣講活動啥的,但終歸沒有自己的專業人才,很多事情不好展開。

    這錢乙看著是個踏實人,學醫也認真,若是能把他忽悠過來好好培養,肯定也能像范純禮一樣扛起一片天。

    錢乙並不知道王雱已經盤算著把他變成未來勞動力,聽王雱說可以幫他到各個港口打聽,頓時感激不盡。

    說是要找生父,但天下那麼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花多少年才能找到,姑母身體不算好,表妹又還年幼,錢乙也不能離開太久,時不時得歸來照看姑母與表妹。

    他已經做好邊雲遊行醫邊尋個十年八年的準備。

    若王雱真能替他找著生父的下落,那他可以盡快接回生父,不必來回奔波了!

    錢乙寫了封信將自己在青州暫住的事情告知姑母,安心在青州鑽研起醫術來。

    入春之後氣候反覆,容易發生疫情,王雱麻溜地找上錢乙和他說起春季防疫事宜。

    王雱還給錢乙提示,某縣裡有個神醫,去年青州爆發眼疾就是靠這位神醫妙手回春給解決的,暗示錢乙可以去拜訪拜訪,學上幾手。

    錢乙也不知聽懂王雱的暗示沒,反正是對王雱所說的防疫工作非常看重。雖然他頭一次接觸這些工作,但也知道預防的重要性,當下便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積極參與,拿著王雱給的資料埋頭研讀去了。

    王雱非常欣慰,和沈括感慨:“你看看人家,多積極,多上進。”潛台詞是“你看看你,越來越懶了,讓你幫點小忙總推三阻四”。

    沈括面無表情地拍了拍自己面前的一堆稿件,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王雱。王雱一琢磨,沈括好像也還算勤快,自己還是不要挑刺了,麻溜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青州這邊的眼疾,入春之後便容易復發,錢乙下鄉宣講時敏銳地發現了疑似病例,當即按照王雱留的提示去拜訪神醫。這神醫似乎特別愛讓人幫忙汲水,上回王安石找過來他讓王安石汲水好幾天,這回錢乙過來他也讓錢乙哼哧哼哧地拉井繩汲水。

    錢乙年輕,身體好,天天拉井繩也不喊累,任勞任怨地干了好幾天,神醫終於開始給他解說如何治療這眼疾。這口古井的水和別處不一樣,喝著甘甜宜人,天然含有某些藥用物質,可以用來做治療眼疾的藥引,外敷內用它都是關鍵引子。

    錢乙認認真真地拿著小本本記錄神醫給他解說的治療方法,本子和炭筆都是王雱給他的,非常好用,方便他及時寫醫案、記錄突發狀況。

    錢乙這邊忙得連軸轉,王雱那邊則舒舒坦坦地給司馬琰寫信。他把挖掘到新專業人才的消息寫在信裡告訴司馬琰,還強調這專業人才和她是同行,叫錢乙,可能幹了,還很踏實,將來肯定會發光發熱。

    信走到開封時,開封也在開展春季防疫工作,開封有汴河橫穿全城,外頭多水環繞,春/漲時還得防洪防澇,城中差役都忙碌得很。

    司馬琰得了信,一看,錢乙。這不是宋朝那專治小兒科的名醫嗎?一直到後世,錢乙的很多理論和實踐經驗都影響著被稱為“啞科”的小兒科!

    給大人看病時可以問診,瞭解病人吃過什麼、有何感受、哪兒不舒服等等,小兒科卻不行,小孩說不出來,更說不準,醫生很難判定。再來就就是給小孩看病容易出意外,大人能忍痛忍苦,小孩不能!

    所以願意專治小兒科的,都是很有能耐、很有耐心的牛人!

    錢乙有一味藥很有名,叫六味地黃丸,是由張仲景的八味丸按照小兒情況化裁而成,用來治療小兒發育遲緩——後世被用來“滋陰補腎”,但是真正用起來的時候其實還是應該對症才行,不該濫用。

    也就是說,王雱這隨手一撈,又撈著個醫學界大佬。

    司馬琰不知該感嘆王雱的運氣,還是該誇王雱這博物館弄得好。有這麼個極具噱頭的地標式建築在,王雱根本不必費心去找什麼齊魯名人,安坐青州就能見到大佬——畢竟自古以來,群眾都熱衷於到著名景點打卡,大佬也逃不出這個心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6
第六十八章

    此時, 一封捷報正快馬加鞭地從廣南傳回。

    狄青一行人正月裡抵達廣南,守將趁狄青未到私自襲擊崑崙關,大敗而歸, 軍心不穩。狄青連斬三十大小將領, 命親兵與西北線過來支援的番兵迅速接手控場, 一下子齊了軍心。

    到了廣南, 狄青以帶上了猙獰的青銅面具, 嚴嚴實實地遮擋住了他那過於俊秀的臉龐。

    狄青的雷霆手段震住了所有士卒,清整數日他便率兵奇襲, 使計將儂智高逼至平原地帶用西北線騎兵衝殺。

    廣南多山地,儂智高手中沒有騎兵, 步兵在毫無遮擋的平原地帶對上騎兵只會迅速潰逃。

    狄青乘勝追擊,途中擊殺一個身穿黃龍衣袍的男人,許多人都認為這就是儂智高, 歡呼雀躍地讓狄青往開封報喜。

    狄青語氣冷淡:“或許這是金蟬脫殼之計。”他一向謹慎處事, 絕不授人以柄, 派人收攏了那身著黃龍衣袍的屍首, 清點殺敵數、俘虜數,好向京中報捷。

    一輪彎月自連綿的山頭升起, 悄然退離老巢、逃亡交趾的儂智高正在熟悉的山路間趕路。

    他們神色倉皇、警惕無比,一路上根本不敢停歇。

    去年輕鬆連下數城,前不久又大敗宋軍守將, 給了儂智高一種宋軍不堪一擊的錯覺, 等真正面對大宋的精兵強將時, 他才發現自己這些人才是不堪一擊的存在!

    儂智高不知道的是,暗處有許多雙眼睛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們。

    曹立算準儂智高會敗,分析過輿圖之後早早帶人繞路侯在此處,專門等儂智高從此出逃。

    事實證明曹立的判斷沒有出錯,他們果然等到了儂智高一行人。

    這幾年曹立接觸三教九流的人多了,相人很有一手,一眼看出為首那相當狼狽的漢子便是儂智高,此人殺戮多,身上自帶一種草莽氣勢。

    曹立年紀雖輕,但行事穩重,等儂智高一行人完全入甕他才下令圍殺。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上場殺過敵,見了血也很冷靜,他向來勇武能戰,與儂智高交手之後不出十回便割下了儂智高的頭顱。

    曹立擰了擰眉頭,把頭顱扔給身旁的小兵拎著,著幾個人帶回去交給狄青。

    這可是賊首!

    受命的幾人對視一眼,看向曹立和他身邊彷彿歷經百戰、殺氣凜凜的凶勇士卒,一激靈,領命帶著儂智高的頭顱連夜奔回去回稟狄青。

    狄青剛讓人把捷報往京中送去,見了這賊首後眉頭直跳,立刻詢問是什麼情況。

    曹立素有威名,幾個兵卒不敢貪功,原封不動地把設伏圍殺儂智高一行人的過程給狄青說了一遍,又將曹立蒐羅出來的證物交給狄青。

    狄青相信曹立的判斷,收下信物後又問:“曹立呢?”

    前來回稟的兵卒遲疑片刻,才把曹立的打算告知狄青。

    前不久交趾那邊派來使者說要幫忙清剿儂智高,要求朝廷給他物資支援,狄青覺得交趾居心不良,怕到時來個腹背受敵,拒絕了交趾的援助提議。

    曹立也是這麼認為的,他見設伏之處離交趾已經不遠,決定帶著手底下的人潛入交趾探明情況。若是交趾當真有異心,進入交趾境內一探便知!

    當然,這只是曹立的目的之一,曹立的另一個目的是王雱說的“來都來了,一定得帶點紀念品回家,自己人不好搶最好搶交趾去”。

    倘若交趾當真磨刀霍霍向廣南,那曹立可以光明正大地弄點好東西回去,比如交趾沉香什麼的。而且廣南這一年來久經戰事,糧草供應也不是很足,他們挺久沒吃肉了,弄批耕牛回去開開葷挺不錯。

    曹立說幹就幹,二話不說領著人潛入交趾。不潛入還好,一潛入曹立還真靠著隨行“翻譯”探聽到交趾的一些算盤:他們還不知道狄青已經擊潰儂智高,正得意洋洋地表示要等宋軍再次潰敗,上書叫大宋朝廷給他們送糧來養他們的兵。

    連交趾邊境的百姓都表示大宋廣南的駐兵不堪一擊,將來他們也要去廣南那邊擄掠一番。

    隨行的人都義憤填膺,感覺交趾這些傢伙真是一群白眼狼,明面上依附於大宋,自稱大宋屬國,結果從軍到民都對大宋滿懷惡意。

    曹立很平靜,他遣人潛入交趾城鎮取了些交趾文人言論做物證,堂而皇之地帶著人以宋軍使者的身份與交趾守將談判。

    仗著狄青大勝的勢頭,曹立威逼利誘地讓對方狠狠割了肉放了血,還得畢恭畢敬地派人護送那些個錢糧香料、耕牛矮馬送到邕州獻給狄青。

    這些事曹立做得得心應手,方洪在瓊州島有水精礦,廣南這邊也有生意與交趾往來,可以給他提供一些便利。

    見曹立帶著手底下一批人毫髮無損地回來,還帶回一批不小的物資,狄青十分快慰,拉曹立坐下細問具體是如何施行的。

    得知交趾境內的言論,狄青擰緊眉頭,一點都不覺得曹立敲這一筆敲得太狠。

    明明是大宋屬國,民間的言論卻對大宋充滿惡意,顯見交趾國君懷著什麼心思!

    狄青曾長期與西夏交手,對這種明為屬國,實則搖擺不定的“盟友”最為警惕,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腹背受敵。

    最可恨的是,哪怕你知道它首鼠兩端,卻也奈何不了它,要是你帶人把它滅了,不少人都要跳出來噴你一臉唾沫——無緣無故讓人破家滅國,於禮不合!

    狄青讓人把東西都清點完畢,連著曹立殺賊酋的功勞一併報了上去。

    曹立並無出使交趾的明旨,若是交趾守將當時反應過來把他們給殺了,狄青也奈何不了他們——可惜交趾那邊猜不出曹立如此膽大,敢帶著那麼一點人進入交趾境內,又被曹立甩了一臉“反宋證據”,慌亂之下答應送了這麼一批物資過來。

    這等同於是親自把罪證送來了!你要不是做賊心虛,幹嘛巴巴地送這麼多東西過來?以前都是朝廷送物資過去“援助”交趾,交趾何曾這般熱心!

    交趾守將這一決定,完全坐實了他們有反宋之心。

    到底是兩國之事,狄青沒有傻到自己拿主意,只把東西齊齊整整地送到開封去,讓朝中百官討論此事。

    狄青看向曹立,正色說道:“下回別再這樣貿然行事,若是你此行折在交趾,於大宋而言完全是得不償失。”

    狄青本來就十分愛重曹立,這一戰中曹立帶人設伏誅殺賊首更是證明了他的眼光沒出錯,著實不願曹立因為貪功冒進而出事。

    曹立點頭,平靜地應下狄青的話。可惜要是再有下回,曹立還是會見機行事。

    他天生愛兵行險著,要是他願意舒舒坦坦地活著,跟在王雱身邊自然能吃好喝好前程大好。

    但他不願意。

    他享受戰場上的步步驚險,享受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愉悅,這是做其他事時他完全感受不到的快樂。

    王雱也說,他天生就適合上戰場。

    狄青向來細心,見曹立目光平靜無瀾,便只曹立並沒有真正把話聽進去。他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對曹立道:“此次你誅殺賊酋立下大功,朝廷應該會對你有大封賞。”

    曹立認真道:“大家都有功勞。”

    狄青道:“這事你算首功。”

    兩封捷報快馬加鞭地送到開封,前後腳送進宮裡,官家本來正在午歇,聽到廣南有捷報傳來後驚坐而起,快慰地下了龍塌去看南邊傳來的奏報。

    廣南大捷!

    煩擾了朝廷將近一年的廣南之亂,短短一月就在狄青的雷霆手段下平定了!

    官家龍顏大悅,展容而笑,召來宰執一起商討將士們的封賞與撫卹事宜。

    ……

    廣南大捷要轉到青州還有一段時間,王雱暫時還不知曉曹立幹了兩件大事,入春之後他跟著吳氏去寺裡搞封建迷信活動,認真地拜了拜佛像祈禱一切順利。

    拜拜結束了,王雱又溜躂去找義海和尚,看看有沒有新琴譜可以順走帶去給范仲淹彈著玩。

    義海和尚在青州住得很習慣,光頭還是那個光頭,看起來卻光亮了許多,堪稱光可鑑人。再仔細一瞧,還有點發福。

    王雱憂心忡忡地勸說:“您可不能再胖下去啦,再胖下去彈琴就不好看了,沒有那種飄然出塵的感覺,蒙不了人了。”

    義海和尚想把他趕走。

    王雱又問義海和尚能不能夜觀星象,掐指一算,算出廣南那邊的戰事現在如何了。

    義海和尚斜覷他一眼,正義凜然地告訴王雱:我們要相信科學,不能搞封建迷信。

    當然,這話是王雱自個兒翻譯過來的,義海和尚說話引經據典,這裡夾一句佛法那裡夾一句警句,聽著玄之又玄,但大體就是這麼個意思。

    王雱在心裡嘀咕,自己就是個和尚,還勸別人別搞封建迷信!

    義海和尚看出王雱在腹誹他,又繃著臉糾正他:“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根本不關和尚的事兒。”

    王雱說:“……大概是這個意思,意會就好!”

    義海和尚很光棍:“我算不出來。”

    王雱沒能從義海和尚口裡掏出話來,只能安安心心等南邊的消息。

    好在廣南大捷的事傳得很快,還沒入夏王雱就知曉了狄青大勝回朝的事兒。胡管事還慇勤地過來道喜,說曹立在廣南之戰中也立下奇功,朝廷肯定會有封賞。

    小夥伴未及弱冠就名達四方,王雱非常開心,美滋滋地讓胡管事幫忙打聽具體情況。

    這時錢乙也在青州待了兩個月,參加了幾次青州醫學研討會,深深地愛上了青州熱烈的學術氛圍。

    因著幫忙跑腿幹了很多活,錢乙還拿了不少工錢,他親自帶著錢回了鄆州一趟,告訴姑母一切都好,便又回青州等待父親的消息。

    王雱本就托方洪在各處港口探聽各方消息,多打探一個人並不難,方洪那邊把各處港口傳回的消息歸整歸整,很快找著了錢乙父親的下落,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給王雱。

    這錢顥也是個奇人,真給他混上官船出海去了,這些年在海上跟著官船飄來泊去,某年在某個海岸病倒了,便在那裡住下,沒再回來過,據說在那邊研究異域藥草。

    這麼個人在船員之間還是有些名氣的,一打聽便能知曉這些消息。

    一把年紀、有個兒子還能這麼瀟灑,王雱也不知該不該佩服。他謝過幫方洪帶消息的人,拿著方洪的來信去找錢乙。

    錢乙當場淚下如雨,再三謝過王雱,當場就想找船出海去尋父親,早些把父親接回來奉養。

    這可是未來醫學大佬,醫學界的瑰寶,王雱可不放心他隨便尋個私船出來。他給錢乙出主意:“我帶你去見范爺爺,讓范爺爺給你寫個條子,你到時候隨官船出海。既然你父親曾經隨官船出航,跟著官船走應該更容易找到你父親。海上風雨無情,你不能太心急。”

    錢乙聽了大為感動,得知父親還在生,而且似乎過得還挺不錯,錢乙便聽了王雱的勸說留在青州,等官船出海時再隨行。

    王雱知曉錢乙和那隱居的神醫處得不錯,又慫恿錢乙去向神醫辭行,“順便”提一嘴自己要跟著出海的事。

    錢乙從神醫那學了不少東西,聽王雱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該向神醫辭行,便下鄉尋那神醫隱居之所。

    神醫不喜與人往來,卻也愛惜錢乙這個踏實肯學的年輕人,聽他說要出海後示意他坐下說話,與他說了許多海上航行需要注意的事。

    神醫說,錢乙記,等錢乙走出神醫隱居之地時,感覺出海一趟可能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不能用了,還得防著船停在某地時染上那個地方的惡性疾病。

    錢乙的小本本上寫滿了注意事項和需要準備的備用藥物,回去後給王雱也抄了一份。

    聽完神醫全套可以編成《航海船員醫療手冊》的理論,錢乙也明白王雱為什麼特意強調要他告訴神醫他準備出海。

    這些東西若不是因為他要出海,脾氣古怪的神醫絕不會主動與人說起——神醫也從不著書,很可能會默默地將它們帶進棺材裡!

    王雱讓他過去,就是想讓他從神醫那得到這些指點。

    王雱拿到錢乙帶回來的筆記,心中對這古怪神醫更感興趣,術業有專攻,哪怕司馬琰以前也算是個很不錯的好醫生,在這遠航醫療方面的知識怕也沒有這位神醫全面。

    比對一下司馬琰曾給他寫的一些航海注意事項,司馬琰能想到的多帶些能長久保存的塊莖類食物——比如胡蘿蔔、白蘿蔔等等,這位神醫也想到了,只是沒寫明用來補充維生素而已。更重要的是,他與司馬琰都沒有出海經驗,手裡有類似的主意也不好拿出來,只能提示一下沈括在《黃金國》續作裡頭科普科普。

    看來大宋明面上的大佬多,隱姓埋名不曾名留青史的大佬也很多啊!

    看著這份足以編寫《航海船員醫療手冊》的筆記,王雱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直接拿了人家的東西獻上去。他琢磨了一晚上,把稿子整理好,叫上“代理主編”沈括與錢乙一同前去拜訪神醫。

    神醫是個怪老頭,又瘦又小,眼睛微凸,看著面帶凶相。怪老頭見錢乙領著兩個生人過來,眉頭直皺,開口就趕人:“回去回去,別來煩我。”

    王雱一向能靠裝乖賣巧討不少好,還是頭一回沒開口就被趕。他麻溜地上前問好,硬是在怪老頭砰地關上門之前擠了進屋。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條,由輕微強迫症患者王雱來評分的話屋裡的擺設可以給九十九分。很顯然,這怪老頭也有點強迫症啊!

    王雱年紀小,臉皮厚,被怪老頭冷眼睨過來也絲毫不害臊,恭恭敬敬地朝怪老頭行了一禮,提起他爹去年在這兒汲水的事,又表示自己與錢乙是好友,看著錢乙帶回的筆記非纏著錢乙帶他來。

    怪老頭雖然脾氣怪,卻也做不出把個半大小孩往外推的事兒,何況這小孩還挺有禮貌。

    他繃著臉坐下和王雱說話,問王雱過來做什麼。

    王雱打蛇隨棍上,直接把來意告訴怪老頭:“我想把這些文稿整理整理獻上去,讓朝廷的海船都做好這些準備。”

    遇到海上暴風雨這種天災沒法子避免,醫療方面還是可以提高一下保障的,這《航海船員醫療手冊》由范仲淹獻上去最容易被朝廷採納、儘早全面推行。

    怪老頭冷道:“與我何干。”

    王雱一點都不怕怪老頭的冷臉,誠懇道:“這是您的心血,自然要記在您的名下!”

    他麻利地讓沈括拿出文稿,在怪老頭再次趕人之前以“我年紀小整理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出錯”為由要給怪老頭念稿子。

    聽到可能會出錯,怪老頭的強迫症立刻犯了,虎著一張臉聽王雱給他逐項逐項地念,時不時還增補些內容。

    兩個人一個念、一個糾正,還有沈括和錢乙在旁記錄,進展飛速,很快把《航海船員醫療手冊》校對完了。

    王雱恭恭敬敬地感謝完怪老頭,討了對方的姓名寫在署名處,帶著稿子回去整理整理,直接上交給范仲淹。

    范仲淹已知曉錢乙想要出海尋父的事,得知稿子的來處後感嘆:“民間多高人,可惜這位高人不願入世。”

    王雱信心滿滿地給范仲淹打包票:“您放心,我已經想好讓高人入世的辦法了!”

    范仲淹奇道:“你有什麼辦法?”

    王雱湊到范仲淹耳邊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把自己的計畫說出來,范仲淹聽得直搖頭:“就你主意多。”卻也沒阻止王雱冒壞水。

    接下來王雱每日夥同錢乙溜躂去怪老頭家裡,拿方家書坊最暢銷的醫書給怪老頭念。

    這年頭醫書雖然不少,毫無問題的卻不多,連王雱這個外行人都能看出三兩處相互矛盾的錯誤來,更別提他還認得個搞醫學的司馬琰。

    王雱先給怪老頭報銷量,然後又把本書自相矛盾之處或者與其他書相互矛盾之處給怪老頭念了一遍。

    怪老頭聽第一處的時候還面無表情,聽到第二處便眉頭緊皺,再聽第三處,太陽穴都開始輕輕鼓動起來,給氣得不輕。

    這種謬誤百出的醫書,竟也敢賣!若是有些庸醫完完全全照本宣科給人治病,豈不是白白害了人命!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有這樣的錯誤刊印在醫書上,怪老頭就覺得渾身不舒坦。

    不過怪老頭能學得一身高明醫術,絕對不是個笨人,豈會看不出王雱打的什麼算盤?

    怪老頭繃著臉聽王雱唸完了,擺擺手趕人,冷冰冰地說:“這事和我沒關係。”

    王雱沒氣餒,第二天又拿著本著名藥典過來給怪老頭念,又是先報銷量,然後才念有問題的地方,時不時還攤開裡面的插圖給怪老頭指指點點,一派天真地問“是不是照著這個找就能找到藥了呢”。

    怪老頭一看,險些沒氣暈過去,這畫的都是什麼藥草啊!

    簡直是誤人!

    王雱這樣跑了幾天,第五天一早來到怪老頭家中,怪老頭已然收拾好包袱,一臉不愉地對王雱說:“行了行了,我跟你走。”

    王雱美滋滋地領著怪老頭回去,慇勤備至地將怪老頭帶到早就騰出來的住處。

    人都拐出來了,還怕他不入世不成!王雱準備先把市面上的暢銷醫書都弄回來給怪老頭修正修正,再拉一群大夫給怪老頭培訓培訓,絕不給牛逼人士閒下來的機會!

    還沒到出海的時候,錢乙被王雱慫恿著每天陪在怪老頭身邊忙前忙後,爭取能學到更多。

    錢乙本就是個天賦奇高的好苗子,怪老頭捨不得趕他走,半推半就也就都依了王雱的意思,該教的教,該修的修,脾氣還是怪得很,但至少不是與世隔絕地隱居山野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16
第六十九章

    王雱這邊得了個隱藏大佬, 十分歡喜,第一時間寫信給司馬琰得瑟,告訴司馬琰有什麼不會的儘管放馬過來,他去讓大佬給她解答。

    隔著信紙,司馬琰都能看出王雱有多得瑟!司馬琰還真整理了一批疑問, 寫在信裡讓王雱去找怪老頭問問。司馬光雖然會檢查他倆的往來信件, 但司馬光是外行人, 看到司馬琰列的那些問題也看不出難易, 沒起疑, 放心地把信寄了出去。

    怪老頭姓曹,無家無室, 無師無徒,一輩子沒什麼相熟的人;不好賭不嗜酒,也沒讀過書,不怎麼識字。據他某次被大夫們灌醉後露了口風,他從小到處漂泊, 走遍各地,還出過海、隨過軍, 一身醫術是這裡學一點、那裡學一點,他也不曉得到底和誰學的, 大抵是練手練多了就會了。

    曹老頭不怎麼認識字, 王雱請專人給他唸書、寫稿, 努力要從曹老頭這裡掏出更多東西。得了司馬琰的信, 王雱便拿著滿滿幾頁紙的問題去找曹老頭, 問他能不能給解答一下。

    王雱這麼問完全是客氣客氣,事實上他問完之後直接把問題也給曹老頭念了。曹老頭還來不及趕人,就已經被王雱提的問題吸引住。

    得益於王雱夠不要臉,司馬琰的所有問題都得到了圓滿答覆,王雱把答案整理整理,準備回頭給司馬琰寄回去。曹老頭見王雱問完就要跑,憋不住提出疑問:“這些問題都是誰讓你問的?”

    “我的一個朋友。”王雱沒有立刻把司馬琰的存在告訴曹老頭。沒有到衝突真正出現的時候,你不會知道你面對的到底是不是一個直男癌老頑固,在古代,這個概率太高了,王雱不能不慎重點——要是曹老頭知曉司馬琰是個女孩兒,不知還會不會這麼心平氣和地和司馬琰探討醫學問題!王雱笑嘻嘻地說,“她說要等她想出能難倒你的問題才告訴你她是誰!”

    曹老頭道:“既然這樣,我也給她提幾個問題,你給寫下來一併寄過去。”

    王雱精神一振,歡歡喜喜地掏出隨身攜帶的小本本和炭筆:“好啊,您說,我保證一字不漏給記下來!”

    曹老頭按照司馬琰的問題單子提了同樣數量的問題,王雱一一記下,回去把認認真真整理好。司馬琰現在著重理論研究,曹老頭是臨床經驗豐富,雙方結合結合,可以解答許多大夫行醫時的疑難問題。

    王雱以前是外行,現在和司馬琰混多了,看到什麼大病小病都和司馬琰說道說道,算起來也算半個內行了。等司馬琰和曹老頭之間的問答多攢一點,王雱準備整理出來讓方洪印出來發行,藉機圈一波杏林高手讀者,並在書後表示歡迎來信參與討論。

    聚集的杏林高手多了,可以搞些主題定期研討,攻克許多目前醫療水平其實可以解決的疫病,並接受各方投稿。

    簡單來說,就是搞個醫學核心期刊,時不時組織一下大宋醫學峰會。

    這事王雱一直在暗搓搓地籌備,比如在鄞縣、在青州這邊都會時不時召集大夫們開個研討會或者開個防疫培訓班,只是這都是小打小鬧,缺個引子。

    要是這本書能出成,竟方洪營銷一下擴大影響,引子就有了,還能按著王雱的小算盤先把司馬琰的“筆名”先給打響。將來司馬琰馬甲一掀,表明自己是核心期刊創始人和醫學峰會創始人,多刺激!

    王雱算盤打得噼啪響,麻溜地給司馬琰寫信把計畫全盤托出,讓司馬琰把問題提得更有水平一點。

    這封信,自然還是先落到司馬光手裡。對王雱這種天天密謀搞事情的傢伙,司馬光都不知該誇好還是該罵好。

    司馬光沉默地看著王雱寫來的那疊信。

    按照司馬光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女兒家是不該幹這種事的,和王雱這個“師兄”通信已經是有悖綱常了,現在王雱還攛掇著他女兒與一大群人通信探討醫學問題,這怎麼得了?

    可是想到乖巧懂事的女兒,司馬光卻做不了決定。他女兒聰慧過人,許多回他都暗暗惋惜女兒不是男孩,否則將來肯定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不過,這小子雖然說得輕鬆,能不能做成卻是另一回事,現在就擔心這些未免為時過早!司馬光這樣一想,安心地把信收回信封之內,拿去轉交給司馬琰。

    司馬琰見司馬光神色有些複雜,等司馬光前腳一走便迫不及待地看信。看完之後,司馬琰不得不佩服王雱的大膽,居然連這種想法都敢堂而皇之地寫到信裡!

    怪不得她爹的怪怪的。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想,更別提去實現!

    司馬琰平靜下來,取出曹老頭讓王雱轉交給她的問題認真分析。

    ……

    王雱專注籌備嶄新的醫學期刊,朝廷仍然陷在一場為時數月的辯論之中:官家有意提拔狄青為樞密使。

    提到這一點,就得提一提宋朝的樞密院。樞密院是管軍事一塊的,從軍隊裡升上來的武將最高只能升到樞密副使位置,而樞密使位置得由文官兼任。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宋朝以武開國,格外防備武官。而對於文官而言,“樞相”這個位置歷來也是屬於文官的,沒你武官什麼事。

    現在官家想要破格提拔武官出身的狄青為樞密使,這可就讓不少人不樂意了:不成,怎麼能讓武官當樞相,這事兒不行!

    就連一開始極力支持狄青前往廣南的龐籍也反對官家這一決定。

    朝廷中開始了一場漫長的扯皮,一直到這一年五月才爭論出結果:由狄青出任樞密使。

    這一場爭論說不清誰輸誰贏,反正從五月開始,每月朔望日狄青都要以樞密使的身份跟著百官一起上朝,戳戳其中一些人的心。

    曹立也得了豐厚的賞賜與軍中的職位。廣南之戰塵埃落定後他被允許回鄉探親,隨後直接前往駐地報到,往後也是能自己帶點兵的人了。

    曹立沒回鄞縣,他去的是青州。曹立的歸來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王家上下歡歡喜喜地買了魚蝦和羊肉回來慶賀。吳氏在曹立離家期間給他納了幾雙鞋,見他平安歸來,便讓王雱把鞋拿給曹立試試看能不能穿。

    曹立心中感動,仔仔細細地把鞋子收好,與王雱他們一同吃了頓飯,才說起自己在廣南的見聞。

    聽曹立說到交趾的情況,連王安石都擰起眉頭。這些屬國自古以來都是這個作派,誰強他們就倒向誰,這回看到廣南東、西兩路的守備薄弱,免不了會生出異心。雖則狄青解決了儂智高,可廣南兩路要是不加強軍備,交趾恐怕會效仿儂智高北上!

    王雱說道:“你接下來會留駐廣南嗎?”

    “對。”曹立點頭,把自己的駐地告訴王雱。

    王雱心裡有大致的大宋輿圖,一聽便知道那是臨近桂州的地方,算是接近省會城市,對於一個剛入軍中不久的新丁而言算是非常不錯。

    王雱道:“這地方還行。”他又問起狄青現在如何。

    曹立把官家想要提拔狄青為樞密使的事說了出來。

    王安石道:“朝中有很多人反對吧?”

    曹立點頭。

    王雱現在已經不是對宋朝一無所知的人了,自然知道這事會引起多大的爭議。可以說正是因為被破格提拔到樞密使的位置,狄青後來才會成為眾矢之的!

    樞密使屬於“樞相”,但凡坐上和“相”沾邊的位置,在朝中又有對頭的話,那就要注意了:地龍醒了,你的錯;水淹了,你的錯;乾旱蝗災,你的錯。

    要不是你幹得不好,上天怎麼會降下這樣的警示?!

    這個鍋你就乖乖背著吧,你不背難道想官家給你背?簡直不忠不義!

    像狄青這樣的,那就是個天然靶子,誰往他身上扣鍋都屬於天然正義。

    就像曹立帶回來的消息一樣,連龐籍這個極力促成重用狄青的人都反對把狄青提拔成樞密使。

    狄青還有個更致命的地方,他長得帥,人氣高。這年頭的人氣是什麼?是民心!

    狄青不比柳永,柳永他相當於娛樂圈大佬,狄青可是個將軍。將軍人氣高,上頭的人能不警惕嗎?

    王雱看了眼越長越出色、同樣姿容不凡的曹立,想了想,問道:“狄將軍待你如何?”

    曹立道:“極好。”

    能讓曹立給這麼個評價是非常不容易的,可見這一年多來狄青確實對曹立很好。

    王雱認真望著曹立:“那你想不想給他分擔點火力?”

    王安石瞪王雱,感覺這小子又要鬧幺蛾子。

    王雱對他爹的凶狠目光視而不見,湊過去和曹立嘀嘀咕咕地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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