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3439


【作者概要】:春溪笛曉,晉江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歷史穿越

【內容簡介】:

  隨著王雱長大成人、踏入仕途,北宋大佬們的煩惱是這樣的——
  蘇軾:休想坑我!
  韓琦:休想坑我!
  狄青:休想坑我!
  王安石:每天都擔心我兒子將來會當奸臣。
  范仲淹:每天都擔心我學生將來會當奸臣。
  司馬光:每天都擔心我女婿將來會當奸臣。

【其他作品】:《閒唐》

本帖最後由 其夏微涼 於 2019-1-10 13:0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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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39
第一章

    “王工,王工,等等啊,等等我!”急切的胖子墩兒墩兒地往前追,追上前方俊秀的青年後殷切地拉著青年的手,熱情無比地說,“王工,今晚我請客,你可千萬要賞臉。”

    被喊住的青年名叫王雱,是省所裡最年輕的工程師。他設計天馬行空,進入所裡之後解決了不少積留已久的重要問題,很得上面喜歡。王雱婉言相拒:“我已經有約了。”

    王雱確實有約了,一場相親。他坐上來接自己的車前往約定地點。王雱的腿在十年前為了救一個險些命喪車輪的小孩沒了,現在裝的是義肢,不能自己開車。

    負責接送他的司機相當健談,一路上起了不少話題。可惜王雱心不在焉,一個話茬兒都沒接上。司機討了個沒趣,只好住了嘴。

    到了地方,王雱拿起手杖獨自走了進去。一個恬靜的女孩坐在約定的座位上,神色平和從容,瞧著像是仕女圖裡走出來的窈窕淑女。當然,她不是傳統意義上那種賢良淑德的木頭美人,她的氣質、她眼底蘊藏著的聰慧與沉靜都是同齡人很難媲美的。

    沒想到相親對象竟是這樣一個女孩子,王雱眼裡掠過一絲欣賞。

    王雱平日裡每天和圖紙、工地打交道,有時候扎進深山老林、深河大海裡好幾個月都不會回家,因此年近而立也沒想過談戀愛的事。

    並不是說王雱真那麼無慾無求,只是他這樣的工作、他這樣的情況,沒必要非要為了走全所謂的“人生必經之路”而結婚生子。這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也是對伴侶不負責。

    “你好。”王雱把手杖放到一邊,禮貌地向對方問好。他的態度很坦然,並沒有刻意隱瞞自己曾經失去一條腿的事實。

    王雱從腦海深處調出對方的資料,他這次的相親對象姓司馬,名琰。姓氏和名字都很特別,工作也很不錯,是省第一醫院的醫生,中西醫都學得很不錯。司馬琰和他一樣把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奉獻了一大半在專業上,時間表緊湊到每天只單獨抽出幾分鐘來處理私人事務。

    “你好。”司馬琰的聲音很軟和,和她的人一樣給人一種無害的感覺。她等王雱坐下,居然毫不避諱地問,“你的腿截肢多少年了?”

    “十年了。”王雱也不在意,他笑著說,“怎麼,想問問我是不是還有幻肢感覺?”

    所謂的幻肢感覺是截肢者失去部分肢體之後,會感覺自己的這部分肢體依然存在,百分之五十的截肢者術後都會患有“幻肢痛”。

    王雱也有過這種痛苦的經歷,不過他是個樂觀而理智的人,總能有意識地去克服和抵抗。十年過去,他雖然還是有很多事不能做,但也不會再被幻肢痛苦困擾。

    司馬琰聽王雱直白地把話說出來,臉有些發燙。第一次見面、開口第一句話居然就問別人這種帶有冒犯性質的問題,實在太不應該了。

    司馬琰想道歉,對上王雱溫和的眼睛之後卻把話嚥了回去。

    眼前這個男人有著很好很強悍的心理素質。

    司馬琰下意識地作出評估。

    聊開之後,王雱和司馬琰都覺得彼此很投緣,可以成為很不錯的朋友。

    他們都是被家裡安排出來相親的,沒有這一趟也有下一趟,回去的路上索性商量好對家裡說看對了眼。

    王雱回到家,打開家門一看,他母親在陪弟弟做作業,臉上帶著滿含慈愛的笑容。弟弟今年九歲,是他傷了腿以後生下的。

    在他截肢之前他一直是母親的驕傲,是母親向別人炫耀的資本。他出意外之後這份驕傲大概少了些滋味,所以母親再次懷孕生下第二個兒子。

    萬幸的是,父母對他有過的所有嚴苛要求都沒有轉移到弟弟身上。

    王雱關門,把寒風檔在門外。弟弟聽到動靜昂起頭來看他,高高興興地喊:“哥哥你回來了!”

    王雱走過去揉揉弟弟腦袋,說:“回來了。”

    母親開口問:“怎麼樣?人家看上你了嗎?”

    王雱好脾氣地笑笑,應了句:“應該看上了,約好下次再見。”

    “難得人家學歷高,工作好,還懂醫術,平時也好照顧你。”母親絮絮叨叨,“你可要抓緊些,早點把人給拿下。難得有個不嫌棄你這腿的,一定要好好把握。”

    弟弟悄悄抓王雱的手,用力地握緊。王雱笑容不改,把母親的話都應了下來,回房間補畫圖紙去了。

    再怎麼樣,生活還是得過下去。她是他的母親,哪怕說的話有點兒扎人,他還是得聽著。難道他還能反駁說人家不好、人家其實挺嫌棄自己這個殘廢不成?

    別說人家確實好、確實沒嫌棄,就是人家真嫌棄了,王雱也不會說一個女孩子的不是。

    王雱攤開一張白紙,掃空了所有思緒,一心撲在新型水利建築的設計上。

    又一個週末,王雱和司馬琰都被趕出家門,要他們去解決一下人生大事。王雱與司馬琰約了見面,無奈地相視苦笑。他們都覺得現在這種生活挺好,忙碌而充實,根本塞不下“結婚生死”這個重大議程。

    見都見了,王雱不會沒風度地和司馬琰乾瞪眼。他邀請:“今天皇陵開放,聽說那裡有蘇東坡抄錄的《聖散子方》原稿,我覺得你應該有興趣。”

    司馬琰一聽,果然來了興致:“那我去開車。”

    所謂的《聖散子方》,相傳是北宋元豐年間流傳出來的藥方。

    當時有個叫巢元修的人在寒疫爆發時拿出藥湯救治了不少病人,蘇東坡和他相熟,看到這藥湯能救人後立刻追著巢元修問藥方。巢元修表示這是祖傳藥方,不能外傳,告訴他也可以,不過他得發誓不再傳給別人。

    蘇東坡發完誓拿到藥方,轉頭卻傳了出去,還建立了一個叫安善坊的古代“公立醫院”。

    蘇東坡推廣《聖散子方》很成功,這個藥方很快變得廣為人知。可惜知道的人不一定能用對,到了南宋時期京城爆發熱疫,一群蘇東坡迷弟表示蘇東坡大大說這個好用、大力推薦,都積極主動地張羅著給患熱疫的人服用這聖散子。

    用治療寒疾的方子治療熱疾會是什麼結果?結果自然是事與願違!

    這就比如著火了,你想滅火,捧起火油嗤啦一聲潑過去。這火能滅嗎?肯定是不能的。

    不僅不能滅,還愈燒愈烈,噼裡啪啦火勢燎原。

    完球了!

    王雱也是偶然看到過,才對《聖散子方》有點印象。哪怕這方子曾經因為被人用錯了地方而鬧出無數人命,它仍然是一個了不起的好方子。王雱上了司馬琰的車,兩個人一起前往皇陵。

    週末皇陵這邊本應該熱鬧得很,這天看起來卻靜謐得很,王雱兩人離開停車場時竟沒有看見幾個人影,天陰沉沉的,看起來像要下雨。

    司馬琰才剛折返把車上的備用傘拿下車,豆大的雨點已經啪啦啪啦地往下掉,重重地敲擊著石板砌成的結實路面。

    司馬琰忙跑到王雱身邊打開傘。王雱個兒高,伸手接過司馬琰手裡的傘,讓傘身微微地往司馬琰身上傾斜,擋住到處亂濺的雨花兒。

    司馬琰的目光悄然落到王雱身上。王雱這個人永遠很平和,哪怕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了也絲毫不顯狼狽。可她有種難言的直覺,她覺得王雱平和的表象下藏著一顆不如表面般溫文的心。

    他有一雙令人挪不開眼的眼睛。

    雨勢太大,兩個人也沒來得及看前面是什麼地方,急急地走進前方一處屋簷下躲雨。王雱腳剛邁進屋簷,忽然感覺腳下不對,低頭看去,他的落腳處竟變成一個詭譎莫辨的漩渦。

    那漩渦散發著瑩瑩綠光,直直地將王雱整個人吸了進去。

    彌留在這世界的最後一瞬間,王雱抬眼朝司馬琰的方向望去,只見司馬琰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另一個漩渦吞噬。

    風停了。

    雨停了。

    兩個童子從天而降,在地上摸來找去,終於如釋重負地在角落裡找到兩顆圓溜溜的綠珠子。

    還好還好,沒有真弄丟!

    年長些的童子罵年幼的童子:“叫你別跑去和龍太子打架,真要把這倆胎珠弄丟了有你好受的!人家那邊正等著生產呢,要是生出傻子你叫人家怎麼辦?”

    兩個童子邊說著話邊化為虛影,消失不見。

    天氣轉晴,碧空上的陰雲已被風吹散,露出澄澈如水的碧藍天穹。

    王雱家中,他的母親正在收拾著剛在因為下雨收了回來的衣服。她愣愣地看著眼前空了不少的衣架子,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悶疼。

    總覺得她好像忘記了什麼……她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與此同時。

    公元1044年,慶歷四年春,兩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嬰孩呱呱墜地,發出了來到這個陌生時代後的第一聲哭叫。

    作者有話要說:

    註:聖散子方相關故事源於文獻《宋代疫情與聖散子方》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0
第二章

    慶歷六年冬,開封早早飄了初雪。一輛牛車轆轆地跨過護城河,駛向南熏門。守城的衛兵身穿甲衣挺立在雪中,哪怕風雪積在肩膀也不曾抬手去掃。負責核檢的衛兵有條不紊地查看著進城者的“身份證”,一個一個地給他們做安檢。

    牛車之中坐著三個人,一個是一身文氣的文士,一個是挽著婦人髮髻的年輕婦人;最後一個,是個年方三四歲的男孩。他頭髮沒有像一般小孩一樣剃得剩下一小撮,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看著乖巧得很。

    這一家人是從揚州任滿回來的,文士名叫王安石,這三年都在揚州任簽書淮南判官,干的活兒大概就是揚州市政府辦公廳秘書,對於剛剛考上國家公務員的官場新人來說很不錯的職位了。可惜的是王安石和領導韓琦不太對付,這三年乾得很不得勁。

    這三四歲的小童自然是王雱。王雱混混沌沌地長到能開口說話,從零開始學習大宋官話。他隨著王安石在揚州長大,年紀又小,身邊沒什麼參照物,只能摸索著學習,免得一不小心表現得太超前被人當妖怪燒了。

    王雱的小心謹慎一度讓母親吳氏擔心不已,覺得自己生了個傻兒子,說話比別人慢、比別人少,走路也比別人慢,不愛哭也不愛鬧,每天就自己坐著發呆(王雱偶爾偷偷攤開書認字,看起來就像發呆)。

    別人生了傻兒子,那肯定是哭天搶地、以淚洗臉,吳氏偏不。吳氏因著王雱的“發育遲緩”憂心了一段時間,便想開了,可著勁疼王雱,把他當眼珠子愛護!

    吳氏性格爽利又潑辣,護起犢子來連王安石都敢撓,王雱在她的翼護下活得快快活活,沒人能欺負到他頭上去。

    王雱還帶著上一世的記憶。上一世他從小聰明,父母對他寄予厚望,因此要求格外高、管束格外嚴格。他所有的時間都必須花在學習上,但凡考試丟了一分就得挨上一星期的罵。

    王雱享受過吳氏全方位的愛護之後,聰明地怎麼當個幸福的“傻子”,王安石要給他開蒙,他乖乖跟著學,不過學了十分他只表現出一分。聰明才智什麼的,夠用就好,表現那麼突出幹嘛?

    反正王雱在知道自己老爹叫王安石之後,他就打定主意好好享受人生。王安石是誰?未來大佬啊!他不是學歷史的,對王安石不太瞭解,只知道一件事:他爹以後是要當宰相的!

    這代表著什麼?這代表著他以後可以當全大宋最牛逼的二代,老爹是朝廷第一大佬的那種。既然未來無憂,王雱前世一心撲在專業上的衝勁全沒了。背靠大樹好乘涼!

    比起在這個大宋朝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王雱更傾向於吃喝玩樂享受生活。

    這回跟著他爹進京,王雱還有一件事想弄清楚:司馬琰是不是也和他一樣來到了這邊?如果是的話,司馬琰投生在哪裡?

    想到古代社會對女人的不友好,王雱免不了替司馬琰惋惜。要是生在大戶人家還好,生在窮人家可就慘了,什麼條件都差。

    不過司馬這個姓氏讓王雱想到一個人:司馬光。

    司馬光,他老爹的未來政敵,死磕到底的那種。他們的主張完全相反,脾氣卻一樣擰,一個被人稱為拗相公,一個被蘇東坡大大罵成司馬牛,瞧瞧,一看就是不可調和的死敵!

    好在這個時期司馬光和他爹應該還沒有成為敵人。王雱不知道這個時代有多少姓司馬的,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司馬光在不在京城,不過來都來了,總得去找找看碰碰運氣。萬一找到了呢?

    王雱眼珠子溜溜轉。

    牛車在城門停下,王雱邁著小短腿跳下車,跟著吳氏接受檢查。王雱這個年紀的小孩,只要收拾得齊整一些都玉雪可愛,王雱也不例外。王雱踩著雪跟在吳氏身邊排隊,前後的人免不了要和王安石誇上幾句:“令郎長得可真俊。”

    王安石也才二十六歲,早早得了兒子哪有不稀罕的?他假意謙虛:“三四歲的小孩,哪裡看得出俊不俊?”

    王安石雖有些不修邊幅,身材卻俊拔如松,英挺過人。他的臉瞧著黑了些,但五官端端正正,自帶幾分清直之相,任誰看了都會誇他一本人才。

    前前後後的人繞著王雱說了一會話,終於輪到他們進城。吳氏接受完檢查,本該輪到王安石了,王雱卻跳上前,舉起雙手一副“你檢查吧我保證什麼危險的東西都沒帶”的正經樣兒。

    負責檢查的衛兵都被他逗笑了。小娃兒確實也該檢查,以前就有過把東西藏在小孩身上試圖矇混過關帶進城的傢伙。衛兵把王雱上上下下檢查了一遍,表示完全沒問題,態度極好地讓王雱趕緊回他娘旁邊去。

    王安石接受完檢查,帶著妻兒去找住的地方。

    作為進京等待新職務的官員,他們可以用非常低廉的價格租到官府出資建成的“公租房”。大部分公租房位於國子監附近,帶上身份文書去租住非常方便,完全可以拎包住入。

    王安石一家三口看完房子,去做好租住登記。按租金分,房子有三等。王安石剛入仕幾年,母親是父親的續絃,父親則早些年就不在了,家中給不了多少支持,囊中羞澀、官職又不算特別高,只好挑那最差一等的房子。

    這房子特別小,沒院子,只用箱籠隔出一間房,和後世出租的單間差不多。王雱一路上只偶爾能靠著嘴甜臉可愛討點水擦臉洗澡,早覺得自己身上臭臭的,一擱下行李便央著王安石:“去洗澡!”

    王安石是最不愛去洗澡的,尤其是這大冷的天,脫了衣服多冷。他硬梆梆地說:“不去,別胡鬧。”

    王雱見王安石一臉拒絕,改弦更張找上吳氏,不要臉地撒嬌賣萌搖她胳膊:“娘,去洗澡。”

    吳氏什麼都好,就是無條件寵溺兒子。她拉著王安石說:“也不差這幾個錢,就帶他去吧!雱兒他最愛乾淨,身上髒他晚上睡不舒坦。”

    “對!”王雱直點頭,“還會長蝨子!”

    說起蝨子,那真是王雱的噩夢。他前兩年和王安石他們睡一塊,雖則沒完全想起前世的事兒,卻也比別家小孩早熟許多。有天早上他睜開眼,猛地看到只吃得鼓鼓囊囊的蝨子在枕頭上爬啊爬,馬上要爬到他這邊來了!

    哇,蝨子!王雱小時候雖然天天被逼著學習,可生活條件從來沒差過,他就沒見過蝨子!

    蝨子的源頭,是他爹。

    他爹最不愛洗澡。有一回他娘看他爹臉色黑黑的,很不好看,怕他爹熬夜看書熬出病來,就暗暗叫來鄰居大夫給他爹看了看。鄰居大夫看過之後,搖頭說:“沒病,臉色黑是因為沒洗臉,污垢積太多了。”

    王雱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條件差,不能天天洗澡,王雱也忍了,可他爹連臉都不洗,他能說什麼?王雱是不能忍的,從能走路、長牙齒開始,就堅持每天早上起來刷牙洗臉,還一臉凶狠地拉上他爹一起——當然,他爹會聽是因為他凶狠得夠凶還是凶狠得太萌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哪天他爹不洗臉,他就啪嘰一聲,一大早把浸了冷水的毛巾往他爹臉上蓋去,硬生生把他爹冷醒。

    這會兒王安石見妻兒主意已決,還想再掙扎一下:“那你們去吧,我在家看看書就好。”

    “不行,”王雱堅決不同意,小臉嚴肅得很,“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去女澡堂。”

    王安石無奈,只能帶上錢攜妻女兒出門。汴京繁華得很,澡堂子也不少,王安石一家三口帶著換洗衣物出門,沒走出多遠便看到一處門口掛著壺的店家。

    這就是宋朝的“洗浴中心”標誌了,王雱抱著自己那套小衣服跑進去,先問了價錢。汴京是首都,首都物價高,他們在揚州時三五文可以洗一次,這兒要十文錢,不過店家說會給配胰子,也就是肥皂的原型,擦身洗頭都能用。

    王雱見王安石聽到價格後想走,趕緊和店家砍起價來,什麼我看另一家比較便宜,什麼一家三口都來洗能不能便宜點。王雱人還沒有前頭的櫃子高,只能踮起腳趴在那兒和店家商量:“打個五折六折什麼的唄!”

    店家奇了:“什麼叫五折六折?”

    “就是折個價,”王雱眼睛亮亮的,可萌了。他賣力地給店家舉例子,“比如十文錢的五折就是五文!”

    “喲,這麼小就會算數了,這說法也挺新鮮。”店家說,“那你給我算算,一家三口算你們五折是多少錢?”

    “算出來你給我們打五折嗎?”王雱鍥而不捨地砍價。

    “行啊,你算。”店家年紀和王安石差不多,家中也有這年紀的兒子,因而對機靈可愛的王雱很是喜歡。

    “十五文!”王雱直接報數。他報完就轉身催促王安石,“爹,給錢給錢!”

    店家更覺稀奇了,這小孩全程是自己問的價,此前應該是不知道價錢的。這麼小的娃娃,算起數來居然這麼快!店家接過王安石遞來的十五文錢,朝王安石誇道:“令郎可真是聰明伶俐。”

    王安石原本捨不得花錢來洗澡,聽店家誇了王雱後才心情舒暢起來。不過,他是不會表露出來滴~當爹的人要沉穩,沉穩!他家這小子,沒人誇就夠皮了,有人誇還不把尾巴翹上天去?於是王安石一臉不以為然地說:“他啊,頑劣得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0
第三章

    “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哦哦哦~小心跳蚤蹦蹦跳跳~哦哦哦~我爹爹想逃跑~上衝衝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來握握手~上衝衝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我的爹爹乾淨了~~”大澡堂分了男女,男澡堂這邊飄著王雱嫩生生的嗓兒。

    不少人聽這歌兒,都忍不住轉頭往他們父子倆的方向瞧上幾眼。見王雱邁著小胳膊小腿賣力地給他爹搓澡,口裡還把歌兒翻來覆去地唱,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別看這歌兒都是大白話,聽起來還真是朗朗上口,回去教給自己孩子也不錯。就是詞兒得改改,什麼“我爹爹想逃跑”“我的爹爹乾淨了”,要是自家臭小子唱出來,他們非打死不可。

    王安石對自家兒子罵也不是,揍也不行,只能繃著臉皮由著王雱給他搓背。這大概就是成親帶來的改變吧,以前他有這時間絕對會選擇多看幾本書,可是兒子學會說話之後他不知不覺會把時間花在和兒子相處上。

    別看王安石總一副“我兒子也就一般般啦”的樣兒,在他心裡是覺得他這兒子是天底下最聰明可愛的小孩。哪怕現在王雱胡亂哼著亂七八糟的歌兒引得眾人側目,王安石也不覺得生氣,反正他才剛來京城,也沒幾個認得的人,不帶怕的!

    話不能說得太絕對,王安石才剛這樣想著,便聽有人開口喊:“這不是介甫嗎?”

    王安石,字介甫。王安石繃著的臉皮瞅了瞅,斜眼瞧了瞧在自己背後蹦跶的兒子,意思是“不要唱了”。

    王雱還是很給自己老爹面子的,不給他搓背了,他繞到王安石面前踮起腳用濕巾子往那有點發黑跡象的臉可著勁擦了擦,咦,擦不黑白巾子!

    看來是臉本來就黑啊!王雱對自己的努力成果非常滿意,他爹現在天天堅持洗臉,臉上都乾淨了!

    王安石把王雱拎到一邊,朝和自己打招呼的人看去。看清來人,王安石露出笑容:“子固兄近來可好?我初來京城,也沒來得及去太學尋你。”

    這人姓曾名鞏,字子固,早些年與王安石相識,交情甚篤。曾鞏為人大方,待人至誠,見到歐陽公之後甚至還向對方推薦過王安石。

    王雱乖巧地站在王安石身邊,眨巴著眼看向曾鞏。這年頭每個人又是名又是字的,賊難記,光憑一個“子固兄”,王雱還真不曉得這人是誰。

    曾鞏見了王雱,誇道:“這便是你們家雱兒吧?你在信中常提到他,我早就想要見一見了,一直沒機會,沒想成在澡堂裡見著了。”末了他還促狹了一句,“介甫你可是澡堂裡的稀客啊。”

    王雱聞言頓時一臉譴責地看向王安石,意思是“老爹你看看你,不愛洗澡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譴責完王雱又回過味來,他爹和這位好友通信時常提起他!王雱兩眼亮晶晶,麻溜地追問:“哎呀,子固叔叔,我爹都怎麼說我的啊?”

    王安石繃著臉敲他腦袋:“叫曾叔父。”

    王雱只能捂著腦袋乖乖改口:“曾叔父。”

    “小孩子嘛,想怎麼叫就怎麼叫。”曾鞏性格疏朗,笑著揭了王安石的底,“你爹爹在信中總說你機靈,從前與我是以文相交的,自你稍長些,他的來信便都是寫你的趣事。我還沒見你呢,已從信裡知道你學完幾個字啦!”

    王雱看向王安石的目光頓時不同了。難怪這位叔父要來擠兌他老爹了,原來他老爹居然是隱藏的秀娃狂魔!妥妥的朋友圈毒瘤之一!又不是自家孩子,誰會想看你兒子怎麼吃喝拉撒學跑學跳?

    曾鞏與王安石許久不見,邊沖澡邊聊著,到走時雪意更深了。王安石等了吳氏出來與曾鞏見了禮,便與曾鞏一起往回走。他們的“公租房”在國子學旁,太學又與國子學連在一塊,回去的路是一樣的。

    “國子學那邊來了位新直講,年紀與我相仿,課卻講得極好,我們偶爾會結伴過去聽一聽。”回去的路上曾鞏給王安石講起在太學求學的事,“介甫應該也聽說過他,就是那位‘砸缸救友’的司馬先生。”

    王雱本來就好奇地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聽到這“砸缸救友”之後心怦怦直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王雱按捺不住提問:“什麼是砸缸救友啊?”

    小孩子對這些稀奇事總是好奇的,曾鞏也不覺得奇怪,給王雱講起了那位司馬先生砸缸救友的故事:“司馬先生小時候和朋友在院子裡玩,一個朋友掉進大缸裡去出不來了,司馬先生怕朋友出事兒,就拿起一旁的石頭把缸砸破救出了朋友。”

    有兒子在,王安石免不了要藉機教育教育:“能想出砸缸辦法是謀,敢用石頭砸缸是勇,這位司馬先生從小就有勇有謀,長大果然成就不凡。”

    “是極!”曾鞏雖羨慕司馬光與王安石早早進士及第,心胸卻極為開闊,毫不妒忌地誇讚,“我看同輩之中,數介甫與司馬先生最為出眾。”

    “子固兄這話可別在別人面前說起。”王安石說,“天下能人無數,便是子固兄也是因不擅時文才蹉跎了好些年。若以策論取才,子固兄定然早就金榜題名。”

    時文,就是傳說中的應試作文,要求寫得漂亮、寫得正能量。策論則是議論文,針砭時弊,提出論點,甚至還負責給出解決方案。

    曾鞏直搖頭:“我怎麼敢在介甫面前誇口說策論做得好?”

    眼看馬上要進入文人互吹模式,王雱忙插話:“曾叔父,什麼是直講啊?”

    “直講就是國子監直講,在國子監講學的先生。”曾鞏耐心地解釋,“司馬先生學問極好,品行也極佳,只要我們願意問他便樂於傾囊相授,從不會藏私。”

    王雱對大宋的官職一竅不通,只能記下曾鞏所說的“國子監直講”這職位,準備尋機溜出去找人。不過其實記不住也沒關係,只要找“砸缸救人司馬光”就可以啦~感謝九年義務教育把砸缸救人的故事選進課本,要不然他都不能確定這位司馬先生就是他惦記著要找的人!

    王安石與曾鞏分別,回到家中。吳氏點了燈,對王安石閒談:“這便是你提到過的曾子固嗎?”

    “子固兄是有才能之人。”王安石道,“可惜朝廷如今的取士之法對他不好。不過子固兄已拜入歐陽公門下,晚些出仕也不算什麼,將來必然也能大有成就。”

    “這些事我不懂。”吳氏笑道,“你難得有個要好的朋友,得多些往來才好,記得找個日子請他過來坐坐。”

    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帶著王雱用晚飯。飯後,王安石要看書,王雱坐一旁,面前擺著紙和筆墨。他手掌還小得很,抓筆很不順手,哪怕再努力地把字寫規整,字也醜得不行,完全是在浪費紙。

    王雱對著自己寫廢的一張紙抓耳撓腮。

    這些他用來練字的紙,都是王安石厚著臉皮去揚州府衙討回來的廢棄公文。各種政令、文書過了時間就得處理掉,有的需要歸檔留著,有的則賣了換錢。王安石好歹也是簽書淮南判官,給兒子弄點廢紙來練字還是可以的。

    王安石看書一向專心,不過兒子在旁就不一樣了,他餘光時不時掃一掃一旁的兒子。

    見兒子小眉頭皺得死緊,一臉“我的字怎麼能這麼醜”的苦惱模樣,王安石安暗樂在心。

    別家小孩像他兒子這麼小的時候別說寫字了,連字都認不全,他這兒子居然還曉得苦惱起自己字丑來了!他兒子果然聰明過人!

    驕傲歸驕傲,王安石是不會表露出來的。他前兩年就寫過一篇雜文,叫《傷仲永》,寫的是臨川老家那邊一個叫方仲永的小孩。這方仲永從來沒有接觸過詩書筆墨,卻能提筆作詩,時人奇之,紛紛重金求詩。他父親見有利可圖,不想著好好教導孩子讓他發揮自己過人的天賦,反而帶著他到處拜訪同鄉之人、靠作詩賺錢揚名。結果自然是小時了了,長大後卻泯然眾人。

    玉不琢,不成器!

    是以王安石平時不愛誇王雱,不僅不誇,還會板著臉指出他哪裡做得不好,哪裡需要改正。他實在憋得不行了,就把炫娃的魔爪伸向與自己通信的好友,比如,嗯,曾鞏。

    至於曾鞏愛不愛聽,王安石一點都不在意,反正他炫完了渾身舒坦!

    這不,見王雱愁眉苦臉地坐在那,王安石放下書對著他的字指指點點,說這裡走筆不對,說那裡寫得不齊整,反正毛病一堆,這得改啊,那也得好好改啊,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字已經寫得老好啦。

    王雱:“……”

    大佬大佬,求您做個人吧!

    給平凡普通天賦一般般的兒子留點活路行不行!

    王雱唇一撇,筆一扔,跑到床上把腦袋埋進被縟裡亂拱,沒臉沒皮地耍賴:“我不學了!我不學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曾鞏,字子固,唐宋八大家之一。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0
第四章

    安頓好了,王安石有正事要干。

    這次他任滿回京,要做的就是和上頭述職:主要是講講在地方都幹了啥、有什麼突出表現、對未來有什麼宏遠規劃等等。

    不過年底歸京述職的人多,得排隊,所以前頭幾天先和其他外放歸來的官員排排坐,聊聊地方管理經驗,說說風土人情,交流一下今年的考核標準,最好能順便暗暗交換情報看能不能謀個好差事。

    王安石一路上早寫好了工作報告,也不慌,從從容容地和其他人相談。

    家裡頭,王安石前腳一走,王雱馬上生龍活虎。他們一家三口沒請什麼人,家裡事事都由吳氏拿主意。

    吳氏早起送王安石出門,便要去些吃的喝的用的。王雱一副乖寶寶模樣,乖巧聽話地坐在書桌前說:“娘你去吧,我練字!”

    自家兒子自己知道,吳氏可不信他會這麼安分。吳氏道:“這可不是揚州,你忽悠不到衙役帶你出門玩兒。別想胡鬧,跟娘一起出門!”

    王雱沒法子,只能垂頭喪氣地跟著吳氏往外走。

    國子學這條街有一點好,臨近南熏門,不少農夫直接挑了東西進城賣,便宜又新鮮。

    王雱見偷溜計畫失敗了,乖乖巧巧地跟在吳氏後頭買這個買那個。他仗著年紀小,臉皮厚,一路連砍價帶索要贈品,竟把吳氏本來不準備買的東西都拿下了。

    吳氏雖然喜歡自家兒子的機靈,回去的路上卻免不了擔憂:“照這麼花法,去任上的路費都會花完。”

    錢的問題,王雱也沒法子。沒辦法,他才三四歲,有想法也實現不了,只能乖乖當個米蟲。

    反正,以後他爹會當大官!當了大官還怕沒錢嗎?不怕!不慫!

    王雱給吳氏鼓勁:“爹爹馬上要發月俸啦。”

    吳氏想到兒子在旁,收起了憂色。王安石雖然有月俸,可這正逢年節,又來了京城,過個好年要錢,朋友走動也不能囊中空空,錢不禁花!

    吳氏笑著摸摸王雱的腦袋,中途買了些繡線回家準備做些繡品幫補家用。

    王雱想說“做繡活傷眼睛”,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吳氏是王安石表妹,嫁給王安石之前就知道這個表哥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比如不通人情,比如不愛打理自己,比如一旦忙起自己的事來就極少關注其他的東西。

    吳氏不是溫良賢淑的性格,相反,她的本性還有一點點小潑辣,可對王安石這個丈夫,她是真心愛著的。

    這種愛也許不是後世那種轟轟烈烈、天雷勾地火的熱烈愛情,但他們之間的相處給王雱的感覺就是細水長流、相濡以沫。

    也正因如此,想讓吳氏不操心實在太難了。

    王雱垂眼看了看自己小小的爪子,有點發愁,唉,當傻小孩雖然舒坦,可除了撒嬌賣萌什麼都做不了啊!

    午間吳氏做繡活累了,放下繡帕哄王雱上床歇著。王雱裝睡,裝到吳氏的呼吸變得綿長平緩,他一骨碌地翻身坐起來,手腳並用地爬下床,跑到書桌前寫字條表示“我想去國子學找點書看看,走幾步就到啦,很快就回來”。

    王雱一筆一劃地把字條寫完,壓在油燈下,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對於一個三四歲的小孩來說,外頭的街道著實很大,王雱左看看、右看看,認出國子學所在的方位便邁著小短腿跑了過去。

    國子學門口有個老頭兒在守門,大中午沒什麼人進出,老頭兒坐在那兒打盹。

    王雱個兒小,悄悄從老頭兒眼皮底下溜了進去。

    國子學裡頭綠化很好,空氣可比他們小小的公租房好多了,王雱在裡頭溜躂了一會兒,大致摸清了方位,直奔先生講學的“教學樓”去了。

    國子學和太學比鄰而建,太學招收的是七品以下官員家的子弟,國子學招收的則是七品以上官員家的子弟。

    換句話說,國子學生員的爹都是朝中大佬,雖然有的是大大佬,有的是小大佬,但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兒!

    國子學的午休時間已經結束,生員們都回到教室聽先生講課。

    王雱一個個教室跑過去,偷偷摸摸地趴在窗外往裡看。第一間教室,老頭子;第二間教室,老頭子;第三間教室,還是老頭子。王雱一臉失望,再往前走了一間,發現講學的終於變成了個相對年輕的中年人,長著張國字臉,很是正派。

    哇,這不會就是司馬光吧!

    司馬琰要是成了他女兒,女兒隨爹,豈不是也會變得臉方方的?

    王雱想到司馬琰姣好的臉蛋,免不了替司馬琰憂心起來。最好不是吧!

    王雱正天馬行空地想著呢,一把凜如清泉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你是誰家孩子?怎麼會在這裡?”

    王雱轉頭看去,只見一個相貌出眾的文士站在自己身後,年紀和他爹相仿,氣質卻大不相同。

    他眉目秀逸,丰神俊朗,更重要的是衣袍整齊而潔白,一看就是個愛洗澡的!

    這是一個老帥老帥的大帥逼!

    王雱眼睛忽閃忽閃,直覺覺得這就是自己想找的人。他小臉蛋上帶上了恰到好處的迷茫和害怕,一臉無辜地說:“我,我迷路了。”

    文士打量著眼前這才三四歲大的小孩,穿得齊齊整整,樣子乖乖巧巧,一張臉蛋兒白白嫩嫩,一雙眼睛烏亮烏亮,瞧著就是被養得極好的。

    文士溫聲道:“隨我來吧,我帶你去找你家裡人。”

    “不行。”王雱眼神兒十分堅定,奶聲奶氣地拒絕,“爹爹說不能隨便跟別人走,會被拍花子拐走賣掉。”

    所謂的拍花子,就是專門拐賣兒童的人販子。

    文士覺得小孩有點警惕心很不錯,臉上露出更加溫和的笑容,耐心十足地向王雱表明身份:“我姓司馬,單名一字光,在這兒任國子監直講,裡頭有不少人都聽過我講學,不是拍花子。”

    王雱兩眼一亮。

    果然是司馬光!

    哎呀,女兒隨爹也不怕了!

    再仔細一看,司馬光這眉眼、這鼻子,和他記憶裡的司馬琰還真有點像。

    一想到有可能得到司馬琰的消息,王雱立刻興奮起來。

    一個人來到與自己前二十幾年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時代,許多話、許多想法都沒法和別人講。

    太孤單了。

    所以哪怕只是知道世上有一個“同鄉”,感覺心裡也舒坦很多。

    王雱心裡激動不已,面上卻裝得乖巧小心,乖乖跟著司馬光走。離開了“教學樓”,司馬光便狀似無意地套起王雱的話來。

    王雱只是性格比前世活潑了點、臉皮比前世厚了點,又沒真傻成小孩,哪會不知道司馬光是想從自己口裡掏出什麼話來?

    於是——

    司馬光問他名字,王雱老老實實回了兩個字:雱兒。

    司馬光問他住哪,王雱老老實實回了兩個字:外面。

    司馬光問他家裡都有什麼人,王雱也老老實實地回答:爹娘。

    司馬光:“……”

    司馬光只能說:“還記得是從哪個門進來的嗎?我帶你過去,說不定你爹娘過來找你了。”

    王雱直點頭,邁著小短腿跟著司馬光走。結果還沒走到門口,王雱已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妙!是他老爹!他老爹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王雱忙止住腳步,從口袋裡掏出幾個廢紙做成的小玩意,說:“我看到我爹啦!謝謝這位叔父帶我出來!叔父家裡有弟弟妹妹嗎?這個送給弟弟妹妹玩!”

    司馬光看向被王雱塞到自己手裡的東西,只見那是幾個紙做的小動物,雖不甚精巧,瞧著卻頗為有趣。

    這小玩意給自家女兒玩倒很不錯。想到自家女兒,司馬光到嘴的推拒嚥了回去,笑著把那幾個小玩意放進口袋裡。

    收起了王雱的“謝禮”,司馬光抬眼往大門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身材英挺、面龐俊朗的文士正在與門人說話。

    司馬光問王雱:“那便是你爹爹嗎?”

    “對啊,他就是。”王雱肯定地點點頭。已經從司馬光的反應裡確定他家裡有孩子,王雱開開心心地邁開小短腿往王安石那邊跑,口裡喊,“爹!”

    王安石見到兒子果真在國子學,一顆心放回肚裡,取而代之的是騰騰怒氣。

    這小子在揚州就不安份,經常纏著衙役要人家帶他出去玩,現在到了京城還這麼大膽,沒人帶著都敢說跑就跑!

    注意到還有個陌生文士跟在王雱後頭,王安石暫且壓下火氣讓王雱站一邊,拱手朝司馬光見禮致歉:“對不住了,小兒頑劣,擾了你們講學。”

    司馬光替王雱說情:“沒有的事,令郎誤闖進來而已,不曾吵鬧。”

    “那便好。”王安石也沒揭兒子的底。見司馬光姿儀不凡,他主動報上姓名,“我乃臨川王安石,先生可以喊我一聲介甫。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聽了王安石自報家門,司馬光目露驚訝,顯然從別處聽說過王安石。他笑著說:“陝州司馬光,介甫你喚我君實便好。”

    “這倒巧了。”王安石也覺得驚奇,與司馬光相視而笑,“昨日子固才和我說起君實兄,今日便見面了。”

    兩人一番寒暄,算是認識過了。王安石還得回去教育兒子,沒多留,與司馬光辭別後便拎著王雱回家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1
第五章

    回家路上,王雱的小爪子被王安石的大掌抓著,小腳板學著王安石那樣一步一步踩實了往前走,一大一小父子倆走起路來瞧著竟如出一轍。

    王雱認錯相當積極:“爹,我錯了。”

    王安石不理他,牽著他回到家,大馬金刀地往書桌前一坐,看向慫兮兮站在一旁的王雱。

    他這兒子裝乖認慫槓槓的,態度絕對良好,表情絕對可憐,堅決不給人揍他的機會。

    最頭疼的是,兒子丟了擔驚受怕到抹眼淚的是吳氏,回頭他要管教兒子時死命護著的也是吳氏!

    是以自王雱會說話、有自己的主意之後,王安石想管兒子就得和他們娘倆鬥智鬥勇。

    首當其衝的一點是,絕不能動粗。

    這小子滑溜得很,巴掌才抬起來他立刻哇哇大哭直喊疼,哭聲響亮驚天動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心狠手辣要把三兩歲的小兒打死!

    在揚州時上峰韓琦聽到過他家的動靜,還打趣般教他兒子:“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曉不曉得?”

    這話出自論語,說的是孔子有個學生叫曾參,曾參很不受他爹待見,有次他爹因為一件小事抄起傢伙打曾參,差點把曾參打得半死。孔子知道之後,在曾參傷癒上門時叫人把門關了不讓進,對其他弟子說:“小杖則受,大杖則走。今參於父,委身以待暴怒,陷父於不義,不孝莫大焉。”

    這話的意思是,你爹要小小地揍你一頓你就受著,讓他出出氣;你爹要是暴跳如雷想打死你,你得跑啊!要不然你爹一怒之下打死你,豈不是要背上殺子的惡名?你這是要陷父於不義,大不孝!

    他兒子別的不愛學,這種東西他最愛學了,知曉這話後每回都活學活用,拔腿就跑,邊跑邊嚷嚷“小杖則受,大杖則走”。

    那會兒他和同僚們都在府衙旁邊住著呢,每次他人沒打著,第二天還被所有人笑:“介甫昨天又對兒子動大杖了?”

    這小子不要臉,他還要臉!

    王安石採取“不言不語我就這麼靜靜盯著你”的措施。

    等把王雱盯得再一次可憐巴巴地認錯,王安石才從一旁抽出本論語擺到王雱面前:“既然知道錯了,那就把學而篇抄五遍。慢慢抄,不用急,什麼時候抄完了,什麼時候再出門。”他看向吳氏,“這次你也別幫著他,你要出去買東西就把門鎖了,他機靈得很,一個人在家沒問題。”

    王雱還想爭取一下:“我才三歲!”

    王安石說:“上回你還說自己四捨五入就是四歲了。”

    王雱委屈:“那也是只有四歲。”

    王安石睨他:“別人家四歲的小孩可不會留書出走。”真是能耐了,還能混進國子學去。

    王雱覺得這日子不能過了,眼巴巴地看向吳氏。

    吳氏今天一醒來發現兒子丟了,心裡別提多焦急。王安石回來後還和她說了一通道理,說年底了,到處人都多,流竄的拍花子也多,人家就等著拐幾個孩子賣掉過個好年;哪怕沒遇上拍花子,光是外面人來車往就夠危險了,這麼小一小孩,牛蹄子一腳能把他踩扁。

    兒子這膽子確實太大了,事關安危必須好好管管!

    於是吳氏狠狠心不理會王雱的求援目光,轉身準備飯食去。

    王雱求援無果,只能翻開王安石扔到桌上那本論語,努力裝傻:“好多字我不會寫。”

    “照著它抄。”

    “好多字我不認得!”

    “不懂就問。”

    “學而篇是從哪裡到哪裡啊?”

    “自己看,抄少了補上,抄多了你自找的。”

    王雱:“……”

    妥妥的王·冷酷無情大魔王·安石上線。

    王雱沒辦法,只能坐到自己的小馬紮上,認命地拿起自己專用的小短筆一字一字地抄起來。

    到吃飯時,王雱才寫完一頁紙,字醜得他渾身不舒坦,恨不得扔掉重來。可一想到得抄五遍,王雱覺得自己指頭已經開始發酸了,只能默默把它擱到一邊,眼不見為乾淨。

    吳氏招呼垂頭喪氣的王雱:“雱兒,先吃晚飯。”

    王雱放下筆,勺了一瓢水洗了手,又把那瓢水遞到王安石面前讓他也洗。洗完了,他又邁著小短腿去另勺一瓢乾淨的,慇勤地讓吳氏洗手。

    水嘛,外頭的井裡隨便打,不值錢。

    王安石:“……”

    個臭小子,哪學來那麼多講究?!

    這會兒百姓家一般只吃兩頓,早起一頓,下午三四點吃一頓。吃過晚飯,天還亮著,王雱又坐回桌上抄書,遇到認不出來的字就問坐一旁看書的王安石。

    吳氏坐在窗下,藉著微微西斜的日光做繡品,時不時抬頭看一看並排坐在那的父子倆。見他們時而各自安靜地看書寫字,時而你問我答地說說話,吳氏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再好不過。

    接下來幾天,王雱老老實實抄書,爪子都快廢了,才把學而篇抄了五遍。

    學而篇差不多五百字,五遍就是兩千五,兩千五百個毛筆字啊!

    更要緊的是,這破書沒標點,看著怪累人的,王雱又不想讓字全擠成一坨分不清怎麼念,所以連蒙帶猜地分了句、分了段。

    這著實難為王雱了,要知道他可是實打實的理科生,要他畫畫設計圖、搞搞測繪那容易,要他分析背誦文言文可就太強人所難了啊!

    王雱自己把抄寫內容檢查了一遍,疊得整整齊齊等王安石回來。

    結果王安石回來時帶著點憂愁。

    王雱察言觀色,覺得這節骨眼上開門見山要求他爹讓自己免罪釋放不太好,趕緊先把自己的罰抄內容擺一邊,上前慇勤地給王安石捏肩:“爹,怎麼啦?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有人欺負你你帶上我,我幫你揍他們!”

    王安石正享受著兒子的慇勤,聽了這話被逗樂了。他斜睨了邁著小短腿幫他左邊捶捶右邊捶捶的兒子,說道:“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能揍誰啊?”

    “就這樣才能揍,”王雱一臉理直氣壯,說得要多威風有多威風,“我揍了他們還不敢還手呢!”

    王安石直笑:“你說得還挺有道理。你要是跳起來揍人家一拳,人家真不好意思回揍你。”

    見王安石還有心思開玩笑,王雱覺得不是什麼大事,也放下心來。他再問:“既然沒有人欺負爹,那是怎麼了?”

    “不是什麼大事。”王安石揉揉王雱腦袋,沒瞞著他,“上頭想讓我考館職,考上了可以留在京城做官。可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所謂的考館職,就是通過朝廷安排的考試考進史館、昭文館、集賢院這幾個地方,別看這些地方聽起來像閒職,在這時代想要入主中樞,館閣是必經之路。

    考了館職,等於拿到了將來入中樞的通行證。

    王安石覺得還太早了。他才二十六歲,身體康健,能走能扛事。這個年紀要王安石進京城入館閣,享受安逸的工作待遇,王安石不願意。比起現在入館閣當個邊緣人物,他更想外放去管個一縣之地,趁著還能上山淌河多去看看民生民情。

    吳氏也在旁邊聽著,見王安石面帶猶豫,勸道:“官人是不願留京嗎?”

    “唐時有人都說‘長安居,大不易’,如今長居汴京也一樣。你看我們這次留京一段時日,花銷比在揚州可大得多。”王安石看向給自己捏肩捶背的兒子,“便是雱兒想去多洗幾次澡,我都出不起錢。”

    吳氏管著家裡花銷,對汴京物價再清楚不過:“是這個理。”

    王安石道:“再有便是我還年輕,想到外面去歷練歷練。入了館職,我怕是要當好幾年閒差。”

    今上年邁,王安石有許多主張都不能施展。別人都想謀個好差使,王安石的目標卻很明確:他想去地方當一把手,積攢點執政一方的經驗。

    以他的出身和資歷,當個知縣正適合。

    吳氏道:“官人既然有了主意,拒了便是。”

    王安石嘆息:“只是怕苦了你和雱兒。”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忽地有人敲門。王安石起身去開門,只見來的是曾鞏。王安石把人請進屋裡,邀曾鞏坐下說話。

    曾鞏是為了館職試來的,他從恩師歐陽公那兒聽說這批舉薦館閣試的名單裡有王安石,當下便轉道來找王安石。曾鞏頗為高興:“以介甫之能,入館閣肯定不在話下,往後我不愁找不著人了。”

    王安石只能把方才對吳氏說的話再與曾鞏說了一遍。

    曾鞏聽了,慨嘆道:“我不如介甫。”他屢試不第,蹉跎到如今,若是一朝及第怕是會喜不自勝。王安石這種名利在前仍不動如山、想再外放多鍛鍊鍛鍊的好心態,著實讓曾鞏欽佩不已。

    兩人談完正事,王安石心裡那點陰翳消散無蹤。他用餘光掃了眼自家兒子,又動了當面炫兒的心思。

    王安石假模假樣地正了正臉色,轉頭對王雱說:“把你抄的學而篇拿過來,我讓你曾叔父檢查檢查。”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1
第六章

    王雱老老實實把罰抄內容拿給曾鞏。

    曾鞏與王安石交好,一直聽王安石在心裡誇他兒子,也有些好奇。他接過王雱抄寫的內容看了起來,抄的是《論語》的學而篇,字絕不算好,可對三歲小兒來說能寫成這樣著實了不得。再仔細一看,曾鞏發現句與句、段與段之間都有簡單又規整的分隔,竟是能先把話斷句了再抄下來!

    若能斷句,離理解句義也不遠了。

    曾鞏當即驚奇,拉著王安石一起看了,又和王安石一起考校王雱幾句句義。

    王雱對三四歲這個年紀的記憶有點模糊,還有個經常變著法兒說“我和你這麼大時學早會了”的老爹,著實拿不準自己這個歲數該學會多少。曾鞏每問一句他都得在心裡先打個轉兒,謹慎地先考慮幾個問題:一、這道題我會不會;二、這道題我該不該會;三、這道題我該會到什麼程度。

    這可是老爹的朋友,要是自己支支吾吾一點都答不出來豈不是丟了老爹的臉?

    要不,就挑點答吧!

    王雱停頓思考的模樣落入王安石和曾鞏眼裡,都覺得有趣。曾鞏會考校王雱原也就是探探底,王雱這認真的小模樣兒卻是讓他較上真了,一連抽考了好幾句。都問完之後,曾鞏是真的驚嘆了,朝王安石誇:“你們家雱兒真是聰明。”

    這問上一句,偶爾他還能聯繫上下文給解釋出來,一看就是不僅理解了句義,還內容都給背了下來啊!

    王雱一聽,暗道要糟。

    果然,王安石也瞅了他一眼,眼神裡有著和曾鞏一樣的瞭然。王安石笑著說:“任誰抄了五遍都能記下的。”說完他又把王雱被罰的因由說了出來,明裡是在說王雱頑劣不堪,居然敢留書說要去國子學找書看;暗裡卻句句在表示“我兒子就是這麼機靈,我真是拿他沒辦法”。

    曾鞏算是聽出王安石的意思來了,王安石就是想他誇他兒子啊!曾鞏對友人一向體貼,明了了王安石的意圖之後對著王雱好生一通誇獎,把臉皮奇厚的王雱誇得都臉紅了,才在王安石的相送下離開。

    王安石渾身舒坦地回到屋裡,就見王雱像個小大人一樣看著他搖頭嘆氣。王安石一拍他腦門,罵道:“小小年紀的,搖什麼頭嘆什麼氣。”

    王雱當然不會傻到和王安石說什麼“你再這麼朝炫娃狂魔進化下去,我怕曾叔父早晚和您斷交啊”。

    前世宋代皇陵的遺址就在他們市郊,王雱雖然對歷史沒有太多的研究,對王安石的生平隱隱約約有點印象:王安石早起人緣很不錯,許多人都看好他,後來弄出個變法派來,好友、兄弟就都和他分道揚鑣。雖則事情還沒發生,王雱還是不想說這種話戳王安石心窩,怎麼說都是他老爹對不?

    王雱捂著自己腦袋裝乖賣傻:“爹你天天敲我腦袋,把我敲傻了怎麼辦?”

    王安石瞅著他笑:“傻不傻還不是我養著?”

    王雱:“……”

    王雱不吱聲了。

    見王雱一臉“我在心裡嘀咕你”的忿忿樣兒,王安石樂得不行,心情極好地和王雱說了件意外的好事:他和司馬光約好休沐時到對方家裡玩兒。

    “我要去!”王雱顧不得裝了,拉著王安石的手就蹦起來,又一次對王安石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了,慇勤得不得了。

    王安石逗他:“怎麼這麼想去?”

    “司馬叔父長得好看。”王雱一臉喜滋滋,故意地旁敲側擊,“司馬叔父家裡有個弟弟吧,我還送了弟弟我自己疊的小動物呢!不知道弟弟他喜不喜歡啊!”

    “可不是弟弟。”王安石道,“是個妹妹,巧的是她和你同一天出生,連時辰都差不多。”

    正是這緣分讓王安石和司馬光相談甚歡。司馬光顯然也把女兒當眼珠子疼,提到他女兒時眼睛都是放光的,今兒再一次碰上,司馬光邀請他等國子學休沐時到他家玩,最好帶上王雱。王安石覺得稀奇,細問原由,才曉得王雱居然送了人家女兒東西。

    司馬光女兒也才三歲多,得了新玩意兒自然是開開心心的玩。結果她一不小心把其中兩個小動物拆壞了,疊不回去了,一連兩三天都悶悶不樂,時不時會看著拆壞的小動物露出難過的神情。司馬光心疼女兒,只好邀請他帶上兒子去做客。

    司馬光對他說:“我本來誇下海口說我能給她疊回去,結果研究了兩天也沒研究出來,只好給介甫你下帖子了。正好他們兩個小孩湊個伴,我們也坐下好好聊聊。”

    想到司馬光一臉苦悶的模樣兒,王安石心裡直樂。他叮囑王雱:“你比人家早出生半個時辰,到了你司馬叔父家裡可不能胡鬧,更不能欺負人。”王雱在揚州時就是孩子王,府衙大小官員和差役家中只要有年紀在十歲以下的小孩,沒有不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沒辦法,哪怕只給王雱一張紙,王雱都能想出百八十種玩法來。

    王雱替自己叫屈:“我可從來沒有欺負人!”

    王安石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王雱也不和他扯淡了,跑桌前趁還點著燈又是寫寫畫畫又是玩疊紙,說是要給妹妹準備禮物。王安石看了幾眼,沒阻止。王雱這麼小就得跟著他到處跑,好不容易交到的玩伴轉眼全沒了,王安石心裡始終挺愧疚。難得這麼巧有個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娃兒,要是他們合得來的話讓他們湊一起玩幾天也沒事兒。

    兩個小娃娃都才三四歲,提男女之防什麼的還太早了,王雱在揚州時還時不時和他上峰韓琦家的小女兒一塊玩來著。

    王安石在心裡也有盤算,司馬家算是官宦世家,家風良好,司馬光模樣兒也端正,女兒想必差不到哪兒去。要是兩個小孩處得好,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將來兩家指不定能成為親家。

    沒錯,雖然王小雱才三四歲,王安石已經開始盤算起他的婚事來了。在王安石心裡,自家兒子將來肯定有大出息,他得早早開始為兒子物色物色,一定要娶個能夫妻和睦、相互幫扶的賢妻。當然,這些念頭都是一瞬之間的事,他也沒真正把心思都擺在這上面。

    撇開讓兩邊兒女認識認識的心思,司馬光也是個極值得結交的事。

    王安石開懷,王雱也開心。

    這幾天王雱旁敲側推地從王安石口裡弄清楚了一些情況:國子學和太學就相當於後世的大學,讀完能夠考國家公務員的那種。國子監直講,其實就是大學教授。

    他們的司馬教授今年才調到國子監當教授。

    國子學因為全是七品以上大佬的兒子,作風自由散漫,科舉錄取率普遍不高。這本來也沒什麼,考不上還能靠父親升上去給他來個蔭官(上一輩官升到一定程度,就可以讓兒子直接獲得官職)。問題就在於前些年范仲淹范大佬主持新政時,選了個叫胡璦的教育學專家去太學那邊當校長。

    太學招收的是七品以下官員子弟。胡璦接手太學之後做了次大整頓,不僅把學校改為寄宿制的全日制學校、把生員進行統一管理,還建立了健全的考試制度,每月一小考,每季一大考,全面貫徹“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的先進考試精神。

    這樣的嚴抓重管之下,太學的科舉錄取率大大提升。

    人往往不怕差,就怕比。朝中大佬們一看這情況,不干了,他們也想自己兒子能考個進士出身啊,說出去好聽多了!於是大佬們齊刷刷要求胡璦把國子監也一起管了。

    現在連司馬光這個教授也被嚴管著,想要會客都得等休沐日才能見。

    知道司馬教授不僅有個女兒,這女兒還和他同一天出生,王雱立刻確認那肯定是司馬琰!

    打從聽到王安石說司馬琰對著拆壞的疊紙悶悶不樂,王雱心裡就樂得不行。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鬆,他什麼話都沒帶,司馬琰已經想辦法讓司馬光主動邀請他們到家裡去了!

    這可是司馬教授主動請的,不是他死皮賴臉上門啊!

    王雱心里美滋滋,晚上開開心心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便纏著吳氏要一起出去,甚至還揣上自己的小荷包。裡頭是他死死護下來的一部分壓歲錢,都是他去年過年時仗著年紀小、臉皮厚和韓琦大佬他們討的~

    王雱準備買些花種和藥材種子之類的送給司馬琰,司馬教授家裡有錢,住的地方肯定有院子。有院子就能種東西啊!種子播下去了,小孩子不得天天去看看嗎?既然要天天去看看,他可有理由去找司馬教授家的阿琰妹妹玩啦!

    王雱算盤打得噼啪響,死皮賴臉地拉著吳氏去買種子,說要送給妹妹當禮物。

    宋朝重農桑,春耕開始時連官家都會帶著宗室去田裡擺個耕作的架勢做宣傳,吳氏覺得王雱能想出這禮物倒是很不錯。

    想到兒子乖乖在家抄了這麼多天書,吳氏沒有拒絕王雱這點小要求,牽著他的手帶他去挑種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1:41
第七章

    司馬光正兒八經地下了帖子,王安石如約拖家帶口地到訪。這幾天,王雱每天都美滋滋地和吳氏出門,準備給阿琰妹妹的禮物鼓鼓囊囊一大布包。

    王安石有意逗他,拿到手裡掂了掂,問道:“你這都是什麼東西?要不我先給你檢查檢查,看能不能帶去給你司馬叔父家的妹妹。”

    “不行。”王雱繃著小臉,咻地一下把布包搶回懷裡,用他那短乎乎的小胳膊環抱著,“您,一個有學問的人,可不能亂翻別人的東西!聖人都說了,非禮勿動!說得多對,亂動別人東西,不禮貌!”

    王安石覺得這小子又皮癢了,非禮勿動能解釋成這樣嗎?!

    吳氏見父子倆又要槓起來,忙調和道:“都是和我一起去買的,能有什麼不相宜的東西,官人想知道有什麼問我便是。”

    “不行,聖人還說了,非禮勿言!爹一問娘你就把我送妹妹的東西告訴他,也不成!”王雱一臉理直氣壯,“我是送妹妹的,又不是送爹的,憑啥讓爹知道呢?”

    王安石氣得都笑了:“我是你爹,你說憑啥?”眼看馬上是約定的時辰,王安石大方地沒和王雱計較,領著妻兒去司馬光家拜訪。

    司馬光家中寬裕,俸祿比王安石高,又在國子學任職,住的房子果然帶院子。房子的位置也好,就在國子學臨街一側,前門直接朝著國子學裡頭開,後門則是面街的,方便家僕和僕婦外出。

    王安石領著妻兒穿過小半個國子學,從院子的前門進去。雖是帶院子的房子,卻也不是外頭那些高門大戶,沒門房守著。王安石才敲兩下門,司馬光便親自迎了出來,兩人邊寒暄邊入內,司馬光之妻張氏也出來與吳氏說話。

    與吳氏一同來的,還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娃。小女娃眉目像張氏,唇鼻隨了司馬光,還小,沒長開,卻依稀能瞧出長大後會出落得多麼出眾。

    王雱一下子睜圓了眼,目光直直地黏在了小女娃身上。哪怕縮小了很大一圈,王雱還是能斷定這就是司馬琰,甚至能從她現在的眉眼回憶出她長大後的模樣。王雱回過神,蹬蹬蹬地跑了過去,嘴裡一本正經地冒詞兒:“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司馬琰:“……”

    司馬光上回覺得王雱是個機靈孩子,人也乖巧,這才下帖子把王安石一家邀過來做客。聽了王雱這話,司馬光眉頭一跳,心底的警惕蹭蹭蹭地往上冒。這小子年紀雖小,卻是個男娃兒,再長大些可別打他女兒主意才好!

    沒錯,女兒才三歲,司馬光已經有了防狼之心了。

    沒辦法,張氏身體不適合受孕,生下女兒司馬琰時更是九死一生,差點一腳踏入鬼門關。大夫說了,張氏往後不可能再懷上了。這也就是說,往後司馬琰是他唯一的孩子。

    司馬光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既與張氏成了婚,他便打定主意與張氏相守一生。兩人唯一一次吵架,便是張氏得知自己不能再生育時提出要給他納妾。

    司馬光是不會納妾的,一家人過得好好的,再來個外人給生個孩子算什麼事?再說了,女兒沒什麼不好,至少司馬光覺得自己女兒乖巧可愛、聰明伶俐,論聰穎、論學東西快,哪家的兒郎比得過她?兩人因著納妾的事吵過一回,彼此間反倒更親近了,夫妻間如膠似漆、舉案齊眉,日子再圓滿不過。

    對兩人唯一的女兒,司馬光和張氏都如珠似寶地疼著。女兒剛會說話時,司馬光已經在心裡盤算著將來要怎麼給女婿來個九九八十一難,以免自家女兒嫁了不好的夫君。

    睨了眼還是個小豆丁的王雱,司馬光覺著是自己多心了,這麼小的小娃娃能懂什麼?也就是小孩子隨口說那麼一句而已。

    司馬光才要開口誇誇王雱,卻見王雱把抱在懷裡的布包遞給自家女兒,開開心心地說:“這是我給你備的禮物,我們找個地方玩吧,不給他們看!”

    司馬光:“……”

    王安石拿王雱沒辦法,只得把出門前的對話給司馬光學了一遍,直搖頭:“這小子,也不知什麼時候偷偷把《論語》裡的顏淵篇也看了。”

    司馬光看了看王雱那小胳膊小腿,暫且放下警惕,由著王雱把自家女兒拐到外頭的台階上玩兒了。

    都是三歲小孩,王雱和司馬琰都不講究,都一屁股往門前的青石台階上坐去,就是王雱坐得瀟灑些,司馬琰坐得斯斯文文。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沒感慨什麼世事真奇妙。王雱小聲問:“我歷史學得不好,你學得好嗎?”

    司馬琰歷史也不好,她的天賦點都加在醫學上了,別的領域都不太瞭解,甚至連怎麼和人相處都不太會。前世就有不少同事說她很高冷,不愛理人,難追得很。事實上司馬琰根本沒感覺出他們在追她。她平時話少,只是想花更多時間在臨床研究上面而已。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沒辦法,想要在某個領域出頭,必然要放棄另外一些東西,有得就有失,沒什麼好多的。司馬琰想了想,說:“因為我們家也姓司馬,所以我對我爹的事知道一些,比如他後來編撰了《資治通鑑》、當了宰相。對了,他是守舊派的先鋒,”司馬琰望向王雱,“而你爹,是變法派的領頭人。”

    “聽起來好像有點不妙。”王雱對歷史上的“王安石變法”的瞭解僅止於“王安石變法”這五個字,還有就是變法的結果:失敗了。如果一個人的思想比時代超前一步,那他可能會成為偉人;如果一個人的思想比時代超前無數倍,那他只會被認為是瘋子。變法失敗了,變法派和變法派的領頭人會有什麼結局著實在明顯不過。王雱不由嘀咕,“這樣的話,我爹和你爹豈不是死敵?”

    司馬琰點頭,和王雱齊齊往屋裡看去。這會兒司馬光和王安石已經聊上了,兩個人都是學問廣博之人,聊得頗為開懷,眉宇齊齊舒展,不時還相互給對方杯裡續茶。

    “不像啊。”王雱說。

    “是不像。”司馬琰贊同。

    這架勢說是一見如故、相見恨晚都不為過,哪裡像是死敵的樣子。王雱比司馬琰又多點兒人情往來的經驗,說道:“人是會變的,現在是這樣,以後可能是另一個樣。”

    司馬琰點頭。

    王雱又和司馬琰探究起身體變小後的各種變化。王雱說:“我總覺得變小之後,我的心智和性格都變幼稚了,有時候明知道我爹在使激將法我還是忍不住和他槓。”

    “正常的,”司馬琰說,“不管你戴著的記憶是多少歲,人得服從身體的狀態。我們現在還小,神經系統還沒發育完全,激素水平也和成年時不一樣,自然會影響你的思維和心理狀態。”她遲疑地看向王雱,“和你第二次見面時我就想說,你可能經常壓抑自己,強迫自己表現得足夠優秀。你時刻都像一根繃緊的弦,力求讓自己向所有人展現最好的一面。剛過來時我就在想,你如果也和我一樣有機會再一次經歷童年階段的話,你可能會變成個熊得不得了的熊孩子。”

    王雱:“……”

    王雱忍不住說:“沒想到你還兼修心理學啊!”

    而且學得還賊好,基本都給她說對了。前世他的童年一直在知識的海洋裡遨遊,從來沒偷過懶,從來沒和同齡人一樣到處玩鬧。哪怕他天性之中有著頑劣又惡劣的基因,他還是好好地當了二十幾年的好兒子、十幾年的好哥哥。重活一世,他完全不想再重複前世的活法——他想享受許多前世不曾享受過的東西。

    比如吳氏給他的純粹的母愛。

    王雱奇道:“你也會這樣嗎?”

    司馬琰說:“會。明明只是普普通通一件事,我偶爾會憋不住眼淚跟我娘或者我爹哭。”

    知道司馬琰也和自己一樣“變幼稚”,王雱總算放心了。他和司馬琰說了自己偉大的“播種看苗長”計畫,眉飛色舞地說:“等會兒我們把種子種在你們家院子裡,回頭我來找你玩就說我來看看苗兒長了沒!”

    司馬琰也想多和王雱見面,聞言表示計畫很不錯,她一定會好好配合。司馬琰想了想,問王雱:“以前你在我們現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做什麼?我爺爺是個中醫,那時候他在給我看《傷寒雜病論》,藥材也已經能辨認出上百種。”

    司馬琰也想找個對照組當個普通娃娃。

    王雱聽完司馬琰的話,幽幽地說:“我那時候,在做奧數題。”

    也就是說,他們兩個以前的學習能力都非常超前,沒有半點借鑑意義。

    司馬琰:“……”

    王小雱:“……”

    空氣突然安靜。

    王雱想到王安石暗搓搓在曾鞏面前當炫娃狂魔的事,遲疑地與司馬琰對視:“……我覺得,我們是不是已經露過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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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關於“我們是不是露餡了”這個問題的交流戛然而止,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去提這件事。提了還能怎麼樣,該露餡的還是會露餡,適當地比別人超前一點點也不是什麼壞事。

    司馬琰把王雱帶來的種子拿出來。

    這些種子囊括藥用、食用、觀賞用,王雱頭一回去買時直接說每樣只要一點點,全都給他來一份。量太少人家不肯給他包,他索性記下種類,回家自己做了許多兩指寬的小紙包逐一寫上名兒,第二天再去買!攤主都覺得這小孩著實稀罕,大多只意思意思收了點錢,甚至還有免費送他一撮的。

    司馬琰沉吟片刻,指著灶房的方向說:“我們在外頭搭個暖棚子,要不然大冬天的可能種不活。”她挑了一包韭菜種子,保守地估計,“不如你明兒多買一些韭菜種子,這個可能容易活。”

    王雱欣然同意。韭菜炒蛋,香噴噴,還壯陽!

    兩個人有了主意,便到處找材料。司馬琰選的地臨近灶房,做飯生火時暖烘烘的,溫度有保障。透光的薄膜不存在,用布又肯定會被打,看來想兼顧採光和防寒肯定得人為操控了。兩個小孩哼哧哼哧地用木柴搭了個架子,又用結實纖長的細草繩把一撮撮引火用的稻稈、竹葉、干蕨草捆一起,做成了可以輕鬆揭開的“棚頂”。

    這樣一來,陽光好的時候可以早早掀開棚頂讓它好好長,天氣不好和入夜之後可以蓋上棚頂防寒保暖。王雱沒設計過這樣的小工程,不過知道要求之後對他而言自然是小意思。

    可惜他們還太小了,忙活了一通,司馬琰和王雱額頭上都滲著細汗。

    王雱感嘆:“勞動人民不容易啊。”

    司馬琰也覺得兩隻爪子酸痠軟軟的,認同地點頭。時間不早了,兩個人把頂棚蓋上,洗了手,回屋裡看王安石他們說話。

    剛才兩小孩在那鬧騰,幾個當爹當娘的還一起到窗邊偷看過。這會兒見兒子女兒玩夠了,王安石便笑問:“你們兩個在弄什麼?蓋房子嗎?”

    “對!”王雱負責任地站出來回答,“天氣太冷了,阿琰妹妹說種子在地下覺得冷,肯定不肯出來,所以我們給它們蓋了暖棚子。等它們發現外面很暖和,一定會乖乖出來啦!”

    司馬光溫言笑道:“這想法倒很不錯。宮中就有暖房專門在冬天種植果蔬,過年時官家還會賞賜一些給有功之臣。”

    對於古人也有溫室種植這件事,王雱和司馬琰都不覺得稀奇,人國子學還像後世一樣有大考小考月考期末考呢!

    司馬光留王安石一家用了飯,親自送他們到門前。

    順利會師,王雱心情棒極了。回家時煞有介事地數了從國子監到公租房的距離,對王安石說:“家裡到國子學,不到兩百步,爹,我明天還想去國子學找阿琰妹妹玩,不用你們帶,我自個兒去。”

    王安石不置可否。

    王雱積極地踮起小短腿給王安石捏肩膀,早想好了說辭:“我今天和阿琰妹妹把種子種下去啦,我得每天去看看發沒發芽!”

    “也成,”王安石斜睨他,“每天背一段《論語》,背出了,早上我出門時便順道把你帶到國子學門口去。”

    王雱眼珠子溜溜轉。偷奸耍滑第一要訣,但凡領導安排的任務,你最好不要表現得很輕鬆,更不要提前做完。否則下回任務一准加倍~

    他頓時一臉難色,小臉皺得不行,為難地說:“還要背下來嗎?我怕記不住。”

    王安石悠悠道:“早上不是記得挺清楚嗎?還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的,振振有詞得很。”

    王雱毅然跑到書桌前坐下,哼哼唧唧地嘟囔:“背就背。”

    第二天王雱才想起自己沒問“一段《論語》”到底是多少,他估摸了一下,意思意思地把學而篇後面的為政篇給王安石背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王安石臉色變都沒變,壓根看不出滿意還是不滿意。他睨著王雱:“就背到這?”

    王雱眼巴巴地看著自家老爹,一臉的可憐無助又無辜:“老多了!我背了一晚上,早起還溫習了好幾遍。”

    見兒子不像在說謊,王安石這才點頭:“成,我帶你過去。”事實上昨天看到兩個小孩玩得那麼好,王安石已經跟司馬光提過這事了。知子莫若父,王雱那點兒小心思哪裡瞞得過他?小孩子總是愛玩的,總拘在家裡也不是事兒。王安石道,“司馬叔父家藏書不少,你阿琰妹妹也識字,你倆要是不想玩泥巴了可以多看看書。”

    王雱認真反駁:“我們可不是在玩泥巴!”他們可是正兒八經地種韭菜呢!韭菜多好,割了一茬又長一茬,又好種又好吃,美得很!

    王安石沒再擠兌他,把他領到國子學門口,和門房打了個招呼,乾脆利落地轉身走了。

    這回光明正大進了國子學,王雱挺著小胸脯往裡跑,熟門熟路地摸到司馬光家門前。他剛要敲門,巧了,司馬光正要去講學,從裡面把門打開了。

    司馬光笑道:“喲,來了。你爹爹昨天就說你今天肯定會過來,我剛還囑咐你嬸嬸記得給你開門呢。”

    王雱一聽,哪還知道自己上當了。他老爹早料到他要跑來找阿琰妹妹玩,都和司馬光打過招呼了!什麼背一段《論語》才給出門,根本是在誆他!

    王雱氣鼓鼓地和司馬光告狀:“原來爹爹早想好讓我來的,他昨晚還和我說要我背《論語》才讓我來,害我背了一晚上!”

    司馬光被王雱氣呼呼的模樣逗樂了,不由問:“背到哪了?”

    “背到孔夫子十五歲立志要學習那句,”提到自己剛背誦完的內容,王雱興致勃勃地給司馬光做了個算術題,“司馬叔父,孔夫子都十五歲才立志學習,我是不是還能再玩十二年?”

    司馬光:“……”

    這要是自己兒子,自己肯定也會和王安石一樣變著法兒坑坑他。這小子聰明是聰明,可沒用對地兒啊!

    小小地皮了一把,王雱熱情地揮送司馬光去給國子學生員們上課,進去向張氏問好。司馬琰也早起來用過早飯了,這天沒下雪的跡象,兩個人去給暖棚掀棚頂。

    播了種的泥地還是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都沒有。兩個人瞅了一會兒,都很清楚一時半會不可能看到韭菜種子發芽。既然不打算一裝到底,王雱和司馬琰便和張氏說了一聲,鑽進司馬光的書房裡找書看。

    兩個小孩到底才三歲,張氏煮了茶水,拿了針線活守在一邊。王雱在家也是有娘專門守著的待遇,沒覺得不習慣,和司馬琰一起在書架前嘰嘰咕咕,小聲討論看什麼書好。比起一窮二白經常要去借書看的王安石,司馬光家底顯然殷實多了,光是史書就擺了整整半架子。

    王雱和司馬琰說:“怪不得你爹能寫出那本大部頭編年史,光是看到這一架子書我就眼暈。”

    司馬琰深以為然。

    兩個人挑挑揀揀,找了些字少圖多的書跑到書桌前繼續嘰嘰咕咕地一起看。偶爾張氏給他們送些蜜餞果子時順帶瞧一眼,看到的都是各種簡明易懂的插圖。

    晚上司馬光回來,張氏與他提起兩個小孩的事,說他們早上先去看種子發沒發芽,隨後便去書房一起看書。張氏誇道:“再沒見過比這小孩更乖的男孩兒了,一點都不搗亂。”

    司馬光想起王安石提到過的一些“光輝事蹟”,笑道:“再看看吧。”

    事實證明司馬光還是很有先見之明的,王雱往司馬光家跑沒幾天,就已經不滿足於看看苗兒看看書。

    每天結束閱讀時間,王雱就開始帶著司馬琰去外面認識新的小夥伴。司馬光家是國子學的“教師宿舍區”,租住的都是國子學的教授們,年紀有大有小,不過家裡沒孫子的有兒子,沒兒子的有女兒。

    經過王雱鍥而不捨的攛掇,這些熊孩子開始準時往外跑,每天跟著王雱上房揭瓦。司馬琰原本性格喜靜,跟著王雱鬧騰了幾天也活潑多了。左右他們才三四歲,再怎麼胡鬧也沒人會罵他們!

    王安石這天正式拒了參加館職試,回到家,便見王雱又蹬蹬蹬地腆著臉跑來給自己捏肩捶背。王安石奇道:“你又幹了什麼壞事?”

    王雱為自己抱屈:“我是那樣的人嗎?”

    王安石斜眼看他,意思是“你不是那樣的人嗎”。

    唉,自己在老爹面前壓根瞞不住任何事啊,太親近了就是不好!王雱只能麻溜地從懷裡掏出張紙,對王安石說:“爹您看,有個書商想買我和阿琰妹妹做的牌兒,要拿去印著賣。我叫他寫了契書,您看上頭寫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我和阿琰妹妹就簽了,你和司馬叔父當見證!”

    王安石奇了,什麼牌兒還能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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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事兒要從胡璦胡校長的孫子說起。

    胡璦胡校長,前面提到過,就是他接手太學之後雷厲風行,用雷霆手段治好了一堆官宦子弟的臭毛病。

    胡校長孫子很多,都教得極好,只是再怎麼一碗水端平,對兒子孫子總有偏心的情況。

    一般來說,長子被看重,幼子被疼愛,中中間間的最可憐,傷心難過時壓根沒人注意到。

    胡校長有個孫子叫胡守恭,守恭這娃兒今年七歲,聰明過人,就是有點倒霉——

    胡校長有三個孫子,他爹排行第二;他爹有三個兒子,他排行第二。

    也就是說守恭這娃兒是老二中的老二,老二中的戰鬥機,從小到大都不被重視!

    這回胡守恭病了,父母都沒注意到,胡守恭傷心欲絕,躺在床上悲秋傷春暗暗抹淚,想著“要不我就這樣病死算了”。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影響了病情,胡守恭的病越來越嚴重,竟是大半個月沒下過床了,大夫過來後也束手無策,急得他父母兄弟團團轉。

    胡守恭有個好友,是李子儀李教授家的老二。這位李老二憨厚老實,繼承了他爹方方正正、正氣凜然的國字臉(沒錯李子儀就是王雱第一次溜進國子學看到的在講課的李教授)。他與王雱相識之後,知道王雱鬼點子多,暗暗拜託王雱想法子讓胡守恭解開心結。

    王雱聽了,有些可憐胡守恭,可父母心長偏了你也不能贏把它掰正是不是?還是得自己走出來啊!

    他與司馬琰合計了兩天,弄出一副原始的紙牌出來。

    按王雱的想法,他更喜歡玩三國殺,這是他參加世奧賽和其他國家隊成員會師後學會玩的卡牌遊戲,對他來說頗有意義。

    可惜司馬琰無情地打破了他的想法:“你先把我爹書架上的三國志讀完,才能解釋你怎麼知道那麼多人物、那麼多技能。”

    王雱只能暫且把這個想法擱置。反正以他們現在的水平,也還原不了後世那漂亮的卡片,還是先用紅磚、梅花、紅心、黑桃那一套帶這些小孩入門吧,好歹也能和數字混個眼熟,打完肯定會數一二三四五六七呢!

    王雱有私人小金庫,當天就央著吳氏帶他去外頭挑紙。

    這年頭製紙業也發達,王雱溜躂一圈,還真找到了硬度符合他和司馬琰要求的紙。

    紙有了,王雱和司馬琰辛勤地塗了兩天,可算把紙牌折騰出來了。小孩子對新東西的接受度總是高得很,四個人正好湊成一組開始打牌。

    有王雱和司馬琰邊打邊講解規則,胡守恭和李老二都迅速學會。

    結果過了一會兒有別家小孩過來看胡守恭,看了一會,也興致勃勃地加入其中。很快地,躺在病床上的胡守恭擠不進牌局了!胡守恭才剛學會呢,癮頭上來了,急得直接下了地,衝過去要佔位置。

    這下眾人都驚奇了:這牌兒居然還能治病啊!

    司馬琰坐在王雱旁邊看著王雱大展身手,心裡卻比誰都清楚是怎麼回事。人要是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尤其是胡守恭這種從小被人忽略的孩子。只要有東西能夠轉移他的注意力,他那點兒心病也就沒了。

    天色轉暗,王雱收起紙牌送司馬琰回去時直誇:“阿琰妹妹醫術高明,連紙牌都能用來治病!”

    司馬琰說:“這有什麼?以前還有人用掀裙子治好了局部麻痺。”

    她給王雱講了個例子,說是一個老中醫給一女孩治病,只看了一眼對方僵直動不了的雙手,便抬起煙鬥去掀對方的裙子。這一掀,女孩羞憤欲絕,忙伸手去按住裙襬。這樣一來她的手就活動自如了。

    王雱驚為天人:“這更高桿,耍流氓治病!阿琰妹妹你收徒弟嗎?我也想學點醫術,尤其是這種掀裙子治病這種神奇手段!”

    司馬琰:“……”

    司馬琰看了他一眼,說:“如果你想被打死的話,就去試試吧。”這種偏門手段要不是夠驚世駭俗,也不會一代代地在學醫人口裡流傳。

    王雱想想王安石那張黑臉,秒慫,立刻打消了棄文從醫的念頭。他把司馬琰送到家門口,自己揣著紙牌溜回家。

    沒想到第二天,胡校長家有客人登門,是胡守恭的遠方舅舅方洪,還是個書商,登門來是想走走胡校長的門路。

    胡守恭這遠方舅舅很會做人,來了也沒開門見山地提出想走後門,而是先拎著大包小包的吃食和藥材去看望胡守恭這個遠方外甥。

    方洪與胡夫人問了好,走向胡守恭的屋子。還沒進門,方洪已經聽到裡面熱鬧的小孩子說話聲,仔細一聽都是什麼“對七”“對九”“三張八帶對四”“同花順”。

    方洪一頭霧水。

    王雱這人雞賊得很,見有外人來了,正好又結束一輪,立刻停了下來。一群小孩雖然都玩過,要他們說出個完整的規則、畫出整套牌根本不可能。

    方洪掃向矮桌上的紙牌,好奇得想抓耳撓腮。

    王雱從胡守恭那摸清方洪的品行和能力後麻利地開始忽悠方洪,準備把方洪忽悠上賊船。

    過招幾輪之後方洪迅對紙牌有了極大的興趣,再聽王雱畫大餅暢談營銷手法,他的眼睛都亮成燈泡了!

    王雱趁熱打鐵地讓方洪正兒八經地列出契書,他和司馬琰出紙牌模板和詳細玩法,他負責生產和銷售,只要每賣出一副紙牌分別付他和司馬琰一文錢就好。

    一文錢那麼少,方洪自然是爽快地應下來。這東西雖然好仿製,但市場大得很,教個一遍後誰都能玩,方洪有信心能把它賣到各家各戶。

    王雱還給了方洪一些提示,比如質材不同、花樣不同,檔次也不一樣;賣給普通百姓和賣給高門大戶,自然不能是同一個價錢。

    等市場徹底打開了,逢年過節時還能賣“特別紀念版”。不要小看收集癖的消費能力,只要能引起他們的興趣,他們絕對不介意多花點錢——很多時候換個花樣、換個外殼,他們立刻會揮著鈔票高呼買買買!

    王雱和司馬琰還小,方洪完全可以搪塞哄騙他們,把利潤全部自己吞了。可聽完王雱信手拈來的奇招妙著之後,方洪徹底歇了獨吞的心思。

    這兩娃娃才這麼小,腦筋已經這麼好使了,等他們再長大一點可不得逆天?

    為了一點小錢得罪兩個將來肯定會非常厲害的人物,完全不符合方洪的處事原則。

    要知道走後門艱難得很,你就是想塞錢人家都不一定收你。人家願意收你的錢,你可謝天謝地去吧!

    這就有了王雱帶回家的契書。

    王安石把王雱遞來的契書看完,又問清楚了事情始末,點頭說:“這契書寫得倒挺特別。你這紙牌可以這樣分錢,書冊售賣是不是也可以這樣分?”

    王雱頓時有點佩服王安石的敏銳了。

    眼下稿費的付費方法一般是買斷,意思是書商給你一筆錢拿你的稿子去印,你拿了這份錢之後後續賣出多少都和你沒關係。

    這種稿費拿法對賣不出去幾本的作者很友善,畢竟按本數來分他們根本拿不到多少錢;可對於書能大賣的作者來說,這種買斷方法可就虧大了,哪怕賣出幾千上萬本也只能拿少得可憐的稿費。

    按照他讓方洪寫下的這種抽成法,其實就是比較原始的版稅算法,賣出多少本就給作者售出價的百分之多少多少。

    王雱點頭說:“立下契書的話,肯定是可以的。”

    王安石若有所思。讀書人不屑於言商賈之事,可要是著書立說那可是頗為光耀的事。若是他兒子一通胡鬧成功了,這模式倒是可以在稿費上面推廣開,讓廣大讀書人都能多一筆錢銀幫補家用——尤其是一些頗有名望卻生活清貧的讀書人。

    王雱當下想起王安石是個大佬,他慫恿王安石:“爹,反正過年這段時間我們不走啦,不如來做點有意義的事。”

    王安石斜睨他。

    王雱積極提議:“司馬叔父說如今他們國子學和太學都經常考試,我覺得爹你和司馬叔父可以合出一本《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他這身體到底還小,說這麼長一段話有點累,報完書名就停下了。

    王安石不明所以:“《五年科舉三年模擬》?”

    王雱說:“我給您數數啊,阿琰妹妹說司馬叔父是寶元元年中的進士,爹您是慶歷二年中的進士,相隔五年呢!”他慢騰騰地給王安石剖析書名含義,“您和司馬叔父分別整理整理近幾輪科舉的真題和解題實例,破題文章也不用選別的,您和司馬叔父都是前十呢,直接用你們的就可以啦!這就是五年科舉!三年模擬就得你和司馬叔父回溯往年真題,出它幾套模擬題給生員們練習。”

    王安石覺得王雱這個《五年科舉三年模擬》的思路很新奇,面上卻不露聲色:“你哪來那麼多想法?”

    王雱和王安石鬥法久了,早摸清王安石是什麼脾氣,哪會不知道王安石已經意動?

    這其實是他和司馬琰密謀出來的對策之一,想些辦法不斷加深他們老爹之間的關係。

    這又是一起出書又是一起賺錢的,將來要翻臉也不至於做太絕對不?

    不過,這事急不得,太急切的話可能會被他們瞧出異狀來。

    王雱見好就收,麻溜地轉開話題:“爹我跟你說,我和阿琰妹妹種的韭菜長出很長一段了,再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割來吃了!”

    “喲,還真種出來了?”王安石驚異。

    “那當然,那可是我和阿琰妹妹搭的暖棚!”王雱一臉驕傲。事實上那暖棚還不到一米高,小得很,就夠長幾撮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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