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0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0
第二十章

    鄭主簿急著讓鄭思進縣學,原因很簡單。這幾位大儒是王安石請出山的,王安石是京城派下來的人,任期頂多三年,三年一過,王安石是要走的。到那時小小的鄞縣還能留住幾位大儒嗎?

    鄭主簿免不了對鄭思耳提面命一番,讓他好好進學。王雱和武興少了個小夥伴,頗為失望。其他小孩雖然也不少,但是這段時間他們三個人結伴到處浪,早成了鐵三角!當然,也不能因為少了個小夥伴就不玩兒了,王雱還是和武興一起到處溜躂,教小孩子們唱“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或者“一個呀和尚挑呀嘛挑水喝”。

    縣學休沐這日,樓先生回到縣衙給安排的住處便聽自己孫兒在唱《三個和尚》。樓先生起初不以為意,再細細一聽,便聽出幾分味道來。他喊來孫兒追問起出處。

    “街上學的。”他孫子還小,奶聲奶氣地回答。

    樓先生耐心問了挺久,才問出這歌竟是王知縣之子唱出來的。王知縣學問廣博,他們幾個被他請出山的人相互交流過後,都覺得王知縣是當世難得之才,若不是王知縣誠意相邀,他們也不會齊聚在這小小的縣學裡頭。

    樓先生心道,王知縣果然有心,想出這種教化之道。別看這歌兒是大白話,講述的道理卻很有用:一個和尚能挑水喝,兩個和尚能抬水喝,三個和尚為什麼反而沒水喝?

    只是再聽到孫兒唱那《兩隻老虎》,樓先生又迷茫了,這《兩隻老虎》到底是什麼意思?樓先生是個執著之人,琢磨了半天沒想明白,用過晚飯便散步去縣衙那邊找王安石,詢問起《兩隻老虎》的意思來。

    “……《兩隻老虎》?”王安石聽了覺得奇怪,再聽樓先生一本正經地把詞兒念出來,不由失笑,“這就是那小子隨口唱的。”對兒子總隨口哼哼些歌兒,王安石早就見怪不怪,沒看到《洗澡歌》現在已經在開封各大澡堂子流傳開了嗎?

    樓先生很吃驚,又問《三個和尚》難道也是王雱隨口唱出來的?

    王安石老實回答:“對,我問過他,他說是夢裡聽來的。”小孩子說話總是比大人跳脫,王安石雖然覺得兒子在胡扯,但也沒去深究。既然樓先生都送上門來了,王安石自然又免不了把自己兒子的學習進度給樓先生這樣那樣地說了一通,還把兒子進展飛速的練字成果拿出來給樓先生評判一番。

    王雱從外頭溜躂回來,看到的便是王安石拿著他的“作業”在和樓先生指指點點。

    王雱剛要躡手躡腳繞去找他娘,王安石就掃見他的小身板兒了。王安石招手:“又去哪裡野了?過來和樓先生問好。”

    王雱對這位頗有教導主任威嚴的樓先生很是忌憚,總覺得多和這位樓先生接觸會很不妙。他乖乖巧巧地跑王安石身邊,響亮地喊人:“樓先生好!”

    樓先生仔細一看,知覺這小孩比上回見到時更俊了,見天兒往外跑也沒見曬黑。他問王雱:“《兩隻老虎》和《三個和尚》是你教其他人唱的?”

    “對啊。”王雱一本正經地扯淡,“我夢裡聽來的!”其實他還想哼個《一枝竹仔》湊夠歌兒一二三,不過這首是粵語,改編難度太大,想想還是算了。

    樓先生聽他們父子倆都這麼說,也就不再追問,誇了王雱幾句便離開了。

    王雱坐王安石身邊發問:“爹,你要寄信給司馬叔父嗎?我想寄信給阿琰妹妹,還有寄點東西給方叔。”

    王安石奇道:“你要寄給阿琰妹妹就算了,為什麼還要寄給你方叔?”

    王雱說:“沈哥不是剛回去嘛,他給我留了份稿子,我準備寄給方叔讓他給印出來。”

    沈括知道王安石把五位隱居大儒都請了出山,厚著臉皮跟到縣裡來一一拜見,孜孜不倦地請教問題。

    王雱說是沈括留下的,實際上這稿子是他磨著沈括給畫的。

    沒錯,畫的。

    這是王雱讓沈括給畫的連環畫,沈括才十六歲,畫工不算特別精湛,不過作為大眾讀物已經很不錯了。

    這段連環畫故事畫的是《三顧茅廬》,前面有沈括寫的小序,從他借讀樓郁樓先生藏書時的所見所聞,引出劉玄德三顧茅廬的故事。

    《三國志》裡關於三顧茅廬的內容提及得少,除了王雱說的那句,剩下的便是《出師表》裡的‘三顧臣於草廬之中’,於是整個故事全得靠王雱藝術加工了。

    沈括聽王雱說完整段加工過後矛盾衝突特別明顯、特別刺激的《三顧茅廬》,頓時靈感爆發,迫不及待地按照王雱的意思把它給畫了下來。

    王雱得了一份稿子,拍著小胸脯給沈括保證:“這書一定會大賣的。”

    沈括到底是個少年人,對於把自己的作品刊印成冊這種事非常期待。不過他這人實誠,最開始還把創作過程也寫了下來,表示這《三顧茅廬》由他與王雱一起完成,整個故事甚至全由王雱口述!

    王雱一臉嚴肅地反對:“這不太好,我還小呢,不想出名。”他對沈括說,“再說了,你要是說這是我寫的,別人還不得懷疑我在給我爹炒作?”

    沈括好學不倦:“什麼叫炒作?”

    王雱如此這般地給沈括解釋了一番,沈括學完了新詞兒,這才點頭把這一部分刪了。於是他寫的序裡頭只記錄了王安石三請隱士的過程,說是這事兒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

    沈括把稿子給了王雱,留下家中地址後便回杭州去了。

    王安石這才知道王雱每天跑出去攛掇沈括做什麼。

    他拿過稿子看完了,也覺得這故事非常精彩,既體現了劉玄德誠意十足的求才之心,也體現了諸葛孔明的過人才華,情節更是環環相扣、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王安石不由誇讚:“沒想到這沈家小郎君還有這樣的才華,把這《三國志》裡短短的一句話編得真夠精彩。”

    王雱心道,這可是經過千百年考驗的精華片段,什麼戲曲啊、評彈啊、影視劇啊,翻來覆去都不知道改編多少次了,想不精彩都難。

    當然,王雱也跟著誇:“對的,沈哥編故事真厲害!我和沈哥說好了,把這稿子送到方叔那印出來賣,要是能賣出很多本的話沈哥就能攢不少錢買書啦。”

    王安石對好學的後輩一直非常喜愛,聽完後點點頭,把稿子收了起來,表示回頭會連著寫到開封的信一起送出去。

    王雱見說動了王安石,心滿意足地練字去。經過這麼久的勤學苦練,他懸腕寫字手終於不會抖了,可喜可賀!

    《三顧茅廬》第二天就隨著驛馬去了開封。王雱煞費苦心借沈括的手畫這段《三顧茅廬》,自然不是為了吹諸葛亮,故事不是重點,重點是沈括寫的序裡頭他老爹為鄞縣請動了五位隱居大儒。

    文教,也是地方建設的重要部分!做了事怎麼能不吹吹牛逼呢?做了好事一定要說出來讓人知道!

    他老爹這人不善交際,更不善吹牛逼,他是個干實事的人,而且想做什麼就會一門心思往裡扎,有時為了把事做成還會變得極為專橫。

    王雱對他老爹要做的事不太瞭解,只知曉他老爹將來要走的路是“改革”,他不知道怎麼改,可但凡改革,絕對沒有不觸動某些階層利益的可能性。

    王雱希望暗中把王安石的好名聲吹起來,將來能有更多人站在王安石這邊。

    變法變法,這變出來的新法肯定要有人去執行!人才儲備很重要啊!

    再好的新法,沒選對負責人都會變成惡法!

    要王雱自己去幹,那是不可能的,專業不對口!不過他可以幫他老爹挑挑人,現在還早著呢,他老爹才二十六七歲,要當上宰相怎麼都得三四十吧?

    屈指一算,至少還有十來年,完全可以開始著手搞人才培養計畫!

    比如可以先從鄞縣裡的基層幹部——也就是本地照進來的胥吏先開始培訓。

    等培訓方案摸索著完善了,可以找機會推廣全國,到時不管地方官還是地方小吏,要上崗,統統先培訓;花個幾年把培訓變成定例,往後要負責執行新法的,也統統先培訓,能力和理解都及格了再說。

    煩是煩了點,卻也比任由他們“自由發揮”強。

    底層官吏的“自由發揮”,絕對是當地百姓的一大噩夢!

    王雱邊練字邊瞎琢磨,字寫得不咋地。

    他爹捧著本書看完了,扭頭一瞧,不滿意了,又開始對著他的字指指點點,繼續搬出了那套“你爹我小時候寫得老好了”的瞎話唬他。

    王雱哼了一聲,把寫砸的一張紙團成團扔紙簍子裡,專心致志地開始寫新的一張。

    反正時間還挺多,人才啊方案啊什麼的,都慢慢來,不著急。

    王雱不著急,王安石卻有滿腦子想法急於付諸實踐。春耕結束之後,新糧沒熟,舊糧又吃得差不多了,這段時間一般被形容為“青黃不接”。

    王安石想了個新法子,很快叫差役和胥吏出去宣講:縣糧倉裡的糧食可以借出,要是有需要的可以來登記拿糧,等夏秋有收成了再還回來。

    宋朝戶籍制度很完善,每個村有多少戶人家、每戶人家有多少口人、每口人佔多少田,這些都是有記錄的,官府借出糧食不怕對方賴著不還。

    這樣一來,百姓不怕熬不過這段青黃不接的時期,縣糧倉裡的陳糧也可以更替成新糧,一舉兩得。

    此法一出,不少百姓都抱著試試的心態過來借糧。借的雖然不多,但也把糧倉裡的一小半陳糧放了出去。

    一大設想成功實現,王安石頗有成就感,馬上要把興修水利也提上日程。

    一直到借糧的事情執行下去,王雱才從王安石記錄“變法靈感”的小本本裡看到關於借糧這件事的規劃,原來王安石把這稱為“青苗法”,意思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面向農民搞借貸,得收利息的那種。

    王雱看到都呆住了,這是要靠借貸來充盈國庫啊!

    沒想到他爹這麼早就開始琢磨變法了!

    借貸這事兒,搞好了賺是肯定有賺的,但是借貸得有標準,比方說絕對不能超過貸款者的還貸能力。超過了會有什麼後果?

    後世實例可不少:還不起貸款賣車賣房的有、還不起貸款跳樓喝藥的有,一些信奉“超前消費”的國家每年申報個人破產的、被追債到自殺的都不在少數。

    這面向農戶就更直觀了,農戶手裡有什麼?幾畝薄田。要是他一年只能賺個幾貫錢,你要他貸款十貫,缺口還不上怎麼辦?

    官府肯定說,拿你的田地來抵吧!沒了田地,農戶就成了流民。流民一多,地方就要亂!

    出了亂子誰的責任?

    肯定是這“青苗法”的責任。

    王雱看他爹這規劃,講的都是借貸怎麼去執行、怎麼去落實,以及展望“每戶農戶都參與借貸可以為國庫增加多少錢”的美好前景,至於怎麼設限這方面完全沒提及。

    這事,不成啊。

    王雱記性好,看個一遍基本把他爹的構想記下來了。現在他還小,只能慢慢想辦法影響他爹的想法。他悄然把“變法靈感”放回去,琢磨著改天想個法子給他爹提個醒。

    王雱這才剛摸到新法的邊兒,第二天還在心裡想著這事兒呢,武興就急匆匆跑了過來,和他說鄭思在縣學被人欺負了。

    武興平日裡雖然總愛鄙視鄙視鄭思的弱雞,可別人要是欺負到鄭思頭上他肯定會出頭。

    武興是個急性子,開了個頭話就噼裡啪啦地往外倒:“就是那姓鮑的,仗著家裡有錢在縣學裡和其他人拉幫結派的,整天合夥欺負鄭思。鄭思也是個沒出息的,誰都不說,連告夫子和告訴他爹都不敢,一個人躲著哭。還是我見著了逼著他說,他才說出是怎麼回事。”武興嘴裡罵鄭思沒出息,心裡卻挺氣的,拉著王雱說,“要不我們幫幫他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0
第二十一章

    鄭思一直有點慫,習慣性瞻前顧後的那種。他讀了些書,學了什麼“君子耳不聞人之非,目不視人之短,口不言人之過”,告狀這種事他做不來。他那姓鮑的同窗大概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他去了幾天就欺負他幾天。

    武興就是聽了鄭思的大道理頭疼,才會把王雱給搬來。這學文的傢伙腦袋彎彎曲曲的,他著實不懂鄭思的想法,只能讓王雱過來想想辦法。他總不能衝進縣學去揍人吧?

    王雱聽完鄭思一通道理,也懵了。君子就要不聽不看不說嗎?他嚴肅地瞅了鄭思半餉,小臉蛋繃得緊緊的。小小年紀就學了邪門歪道長歪了,怎麼辦?

    鄭思被王雱看得心裡發虛:“不對嗎?”

    王雱瞅著鄭思:“君子五常,知道是哪五常嗎?”

    這個問題太極除了,鄭思答得很快:“仁、義、禮、智、信。”

    “他欺負你,你明明有能力制止他們卻不制止,以後他肯定會變本加厲地欺負其他人——你等於當了害人的幫凶,不仁!你爹千托萬請把你送進縣學,先生每天督促你們向學,你們卻把精力消耗在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上,不義!不仁不義,就是無禮!”王雱說,“至於智和信,那就更不用說了,照你那套不聽不看不說的理論,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你這仁義禮智信樣樣不行,早點轉行吧,別讀書了。”

    王雱年紀小,說話慢騰騰的,偏偏每一句話都戳心得很,鄭思越聽越覺得自己做得不對,整個人都蔫了。

    王雱把鄭思說通了,又開始教鄭思怎麼告黑狀,告狀是有技巧的,首先絕對不能讓夫子覺得你是個愛告狀的小人;其次,告狀不能零零散散,一定要逮住最大的黑點可著勁告,爭取一擊到位,免得對方反撲!

    這下輪到鄭思懵了。

    鄭思是個老實孩子,老實孩子有什麼好處?老師信任啊!鄭思按照王雱的指示,對夫子恭恭敬敬,主動問要不要幫忙收作業、主動給夫子添茶水,王雱說這不是狗腿,這是對師長的尊敬。

    尊敬師長不對嗎?看到這麼博學的夫子,你不會打心裡想多往他跟前湊、天天請教問題嗎?既然你想,那給夫子忙前忙後、斟茶倒水,難道有問題嗎?你要是只有在請教問題時才想起夫子,那才叫功利,那才叫市儈!

    鄭思被王雱一番話忽悠瘸了,鼓起勇氣照做。他這人心誠,做什麼都帶著打心裡透出來的尊敬,很快被幾位夫子記住了。有的事不用鄭思特意去告發,幾位夫子稍稍分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就會發現。

    換做以前,即便夫子問到了鄭思也不一定會說。現在不一樣,王雱的“不仁不義”理論把他唬住了,夫子一問他立刻把那個鮑倫欺辱同窗的事說了出來。爆脾氣的樓先生當場發了飆,讓鮑倫回家去,以後不必再來了,縣學不收這種品行不端的學生。

    樓先生這一發飆,引爆了不少學生們的情緒,有幾個一直被欺辱的學生在鮑倫走後也忍不住說出事實。

    鄭思看到這種情況,並沒有因為鮑倫被逐出縣學而欣喜。他在想王雱的話,王雱說的果然很對,若是他這樣能阻止這種事的人都不敢開口的話,其他人更加不敢開口。

    傍晚散學後,鄭思麻溜地去找王雱和武興,和他們分享起鮑倫被趕回家的事兒。鄭思高興地對王雱說:“阿雱你年紀雖然最小,卻最聰明。”

    面對小夥伴的誇獎,王雱一臉驕傲:“那當然。”

    武興哼哼兩聲,不屑地說:“可惜聰明在拳頭面前不管用。”

    鄭思的事情解決了,除了鄭思上課的時間之外三個小夥伴又恢復到結伴到處浪的狀態。

    王雱不知道的是,縣學這次驅逐的鮑倫家中是鄞縣豪強,他回到家之後氣憤地找他爹哭訴。他爹也生氣,兒子不就欺負一下別的小孩嗎?怎麼就不能唸書了?鮑倫他爹當即怒了,問清因由之後怒氣衝衝地去找鄭主簿理論。

    鄭主簿都不知道自己兒子被欺負了,聽到鮑倫他爹登門質問才曉得有這事。鄭主簿冷靜地問:“是我兒子告令郎的狀嗎?”

    鮑倫他爹語塞,看向自己兒子。

    鮑倫心道,鄭思是沒告狀,可要不是鄭思見天兒往夫子跟前跑、在夫子面前混了個眼熟,夫子也不可能注意到他欺負同窗的事。總之,肯定是鄭思的錯!鮑倫振振有詞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鄭主簿冷笑:“我倒是好奇了,我兒子被欺負是他的錯?我兒子尊敬夫子是他的錯?”

    鮑倫他爹被問得面紅耳赤,來時的氣勢全沒了。自家兒子自己是知道的,從小被慣壞了,不欺負欺負別人就渾身不舒坦,目前看來也不是讀書的料。為了這事兒得罪鄭主簿、王知縣,不值當。

    鮑倫父子倆離開了,鄭主簿才找鄭思來問話,把事情始末問得明明白白。鄭主簿聽完鄭思複述的一番話,看著兒子慨嘆:“你要是有小衙內萬分之一的聰明,爹也不用為你操心了。”

    王雱這番話句句都往大道理上套,實際上就是拿準了鄭思的性格,知道鄭思最吃這套。

    這事畢竟涉及到縣中豪強,樓先生與鄭主簿都免不了要與王安石通個氣。王安石對樓先生說:“先生您放手去管,縣學一切事務都可以由樓先生你們來裁決。”至於後腳到的鄭主簿,則在王安石興趣濃郁的目光中把王雱對鄭思說的所有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一遍。

    鄭思年紀小,容易被忽悠住,王安石可不同,王安石一聽就知道王雱又把他自己的歪理塞進聖賢道理裡了。

    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王安石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妻子性情爽直,他自己也不是巧言善辯的人,到底是怎麼生出這麼個兒子來的?

    不過有這本事也好,至少不會吃虧。

    縣學裡的小風波就此揭過,有了鮑侖這個前車之鑑,豪強之家的小孩再也不敢欺侮同窗了,五位新夫子也真正樹立了威嚴。王雱這人閒不住,和小孩子們玩膩了,悄悄去長著教導主任臉的樓先生家裡攛掇:“身體是科舉的本錢,我覺得縣學應該增加體育課。”

    樓先生奇了:“什麼叫體育課?”

    王雱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體育體育,自然是體能教育。大夫和我說,人的身體可精明了,你要是偷懶不動腳,腳上的肉會退化,變得軟趴趴;你要是偷懶不動手,手上的肉會退化,也變得軟趴趴。您看看,您一看就是經常鍛鍊的人,五十多歲了身體也棒棒的,有的富貴人家的人年過五十,經常挺著個大肚子,比懷胎十月還大!肉也軟趴趴的,走幾步就能喘粗氣——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啊!”

    樓先生說:“有幾分道理。那你說的體育課該怎麼搞?”

    “爹去請您出山的時候我們天天住在寺裡,寺裡的僧人們在做早課之前就起來扎馬步、練拳,我們可以請幾個厲害僧人來當教練,教一些強身健體的技巧。”王雱把自己指導鄭思完成的課程表翻出來,積極給樓先生提議,“下午我覺得也可以設置課外體育活動,比如蹴鞠啊,蹴鞠多好,又能鍛鍊身體,又能增進同窗之情。”

    蹴鞠,足球的前身。作為一個男生,王雱或多或少也懂球,在這個娛樂極其匱乏的時代要是能看看蹴鞠比賽也可以解解乏。偏鄞縣這邊好像不太流行蹴鞠,王雱都沒聽說哪兒有比賽!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王雱說幹就幹,立馬來攛掇樓先生搞“體育活動”了。

    樓先生一直注意著王雱了,見他提到蹴鞠時眼睛格外亮,明白了!敢情這小孩繞這麼大的圈子其實就是想看學生們蹴鞠,腦瓜果然好使。樓先生笑呵呵地說:“我先和其他先生商量商量。”

    王雱總覺得樓先生目中精光閃閃。若不是自己想看看熱鬧,王雱還真不想往樓先生跟前湊。他給樓先生留下課程表,麻溜地跑了。

    樓先生妻子出來,見樓先生在看王雱拿來的“課程表”,笑著問:“那就是王知縣家的孩子?”

    “對。”樓先生也笑了,給妻子說起王雱的奇異之處,“別家小孩和他這麼大的時候連話都說不利索,他說話卻一套一套的,怪有趣。這次是想看人蹴鞠,就跑來攛掇我開什麼體育課,體育體育,這說法倒是新鮮。”

    就在樓先生把體育列入下一階段教學計畫、王雱摩拳擦掌準備欣賞蹴鞠比賽的時候,效率奇高的王安石已經湊齊搞水利的班子,拍板決定趁著這青黃不接的時期動員農戶積極參與水利工程建設。

    王雱注意到這點後,立刻不往外跑了,天天仗著自己年紀小趴在桌邊看著王安石他們對著鄞縣輿圖做規劃。所謂的輿圖,就是地圖。王雱瞅了一會兒就看懂了,心裡也明了了這地圖的比例尺,時不時用自己軟趴趴的嗓子插一句嘴“為什麼不往這邊修”。

    王雱幾個千百年前的半同行一開始有些驚異和不喜,後來見王安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沒人開口讓他閉嘴了。

    經過一連幾天的熱烈討論,王安石拍板敲定了具體方案,接下來就是選日子開工。鄞縣財政還算寬裕,哪怕王安石遞上去申請專款的摺子還沒批覆回來也可以先從賬上劃出錢來,這事不能等,等夏秋農戶忙起來之後可就沒勞動力了!

    關於這件事情上,王雱又有新主意。他暗暗給王安石提示:“爹,是不是每年都有人要掏錢給家鄉修路什麼的?那這個水渠有沒有人修啊?”

    王安石睨了他一眼,說道:“你小子怎麼對這事這麼積極?這也有主意,那也有意見。”

    王雱說:“這可是挖大溝啊,多好玩,比二狗子他們玩泥巴強多了!這挖好了是不是能管個一百年?”

    “那是自然,修好了那是能造福百年的。”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的輿圖,一下子出了神。他的頭腦比一般人敏銳多了,王雱簡簡單單的兩句提示迅速在他腦袋裡發生複雜的化學反應,變成了一個了不得的大計畫。

    第二天,王安石讓人在佈告欄上貼出一張簡易的水利規劃圖,最上頭是他親筆書寫的“百年大計”四個字,兩邊還文縐縐地貼了兩句聯子,吹噓這水利工程有多利國利民。

    好處吹上去了,正經內容還在後頭,王安石把大大小小的水渠標上號,對外表示“這些水渠對外徵集名字”“願為家鄉修渠的人可以踴躍參與”“哪怕沒有採用你的名字也會把你的名字寫在記錄這次修渠的碑文裡。”

    一時間,整個鄞縣都沸騰了,尤其是縣中一些富戶!要知道富戶一旦賺足了錢,免不了想要個好名聲——誰不想風光轉身,躋身官宦門楣呢?可要轉這個身,不僅得兒子孫子爭氣,還得擺脫身上的銅臭味!

    農戶們也格外激動,興修水利,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鄭主簿當主簿十幾年了,沒見過王安石這種操作。王安石打開縣糧倉借糧時他就見識了王安石的大膽,沒想到竟還有這種令人大開眼界的奇思妙想。這真的能成嗎?

    很快地,鄭主簿知道這事可行。王安石讓人貼出告示後就再一次親自下鄉,想走王安石路子的人摸不到門路,只能去找鄭主簿和武縣尉。自從“百年大計”傳開之後,提著禮物上門的人就沒斷過,都想搶先佔個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0
第二十二章

    這回王雱沒被拎去下鄉, 他目睹了他爹整套操作, 不由感慨大佬果然是大佬,他爹不當大官誰當大官!

    王雱心安理得地扔下興修水利的事兒, 專心跑去看樓先生發展體育教育了。

    作為一個極有責任心的教導主任,樓先生充分動員了所有學生, 第二天早上王雱就看到縣學生員們繞著縣學跑起圈來。

    走近一聽,一開始還能聽到有人暗暗嘀咕“哪個缺德玩意兒和夫子提這種意見”, 後來則沒人再說話了, 都哼哧哼哧直喘氣, 累的!

    王雱看得直搖頭, 這小身板兒不行啊!

    到時候省試鎖院考三天, 吃住條件都差,那可是體力活,他們肯定撐不住的。想想就覺得自己勞苦功高、高瞻遠矚, 寧願背負罵名也毅然向樓先生提議讓他們鍛鍊身體。

    王雱抱著個燒餅坐在樹蔭下咔呲咔呲地啃, 欣賞縣學生員們累成狗的漫漫晨跑, 看著乖巧又可愛。

    武興則沒那麼消停了, 他看見鄭思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樂得不行,居然在那捧腹大笑, 引來了不少仇恨目光——其中就包括跑得很狼狽的鄭思。

    萬事開頭難。許是因為有武興在旁邊看熱鬧, 鄭思他們反而咬咬牙堅持到最後, 沒誰提出要提前結束。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越跑越輕鬆, 雖然汗還是會流、氣還會喘, 身上卻鬆快多了,不會再有痠痛的感覺,反倒能精神奕奕一整天,讀起書來如有神助。

    這莫非就是體育的奇效?

    不管是樓先生還是縣學生員們,都對這結果又驚又喜。回家後又暗暗把這個“秘訣”告訴家裡人,一時間鄞縣裡頭流行起了體育運動,一早起來跑步的小孩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偶爾還夾帶幾個大人。

    連吳氏都聽說了這件事,回到家後給王雱也說了,讓他早上也起來鍛鍊鍛鍊。王雱有些無語,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流行在古人裡的傳播速度和他們對先生的推崇程度。他娘發話了,他還能怎地,跑唄。

    樓先生在監督生員們晨跑時看見隊伍後頭綴了個小尾巴。這小尾巴胳膊短腿也短,別人跑完三圈他才跑完一圈,樓先生看著樂到不行,在王雱跑完兩圈後走過去問:“喲,小神童也來跑步啊?”

    王雱哼哼兩聲:“強身健體有什麼不好?”在家,他娘就是權威,他能不聽話嘛。

    樓先生要去給學生們上課,沒再逗王雱。王雱蹬蹬蹬跑回家,扒光衣服沖了個澡。這時王安石從外頭回來了,王雱見他身上是干淨的,頗為驚訝,繞著王安石轉了一圈,還吸著鼻子在王安石身上嗅了嗅,沒味道!他嘖嘖稱奇:“爹居然自己去洗澡了!”

    王安石一臉無奈地道:“昨兒路上遇到兩個老友,本來要秉燭夜談,結果沒聊幾句他們都推我去洗澡。”

    王雱樂滋滋地說:“應該的應該的。”

    王安石一拍他腦袋,問他:“這些天我不在,你又折騰了什麼事兒?”

    一回到縣裡王安石就發現有些不同,縣裡怎麼到處有小孩在路上喊著“一二一、一二一”瞎跑?

    現在王安石已經養成好習慣:但凡有什麼新鮮事,往自己兒子身上想就對了!

    王安石問得自然,王雱可不樂意了,什麼叫折騰了什麼事兒?他可是個正直人,從來不搞事。王雱堅決否認:“我每天都認真練字和背書,什麼都沒幹!”

    王安石才不信他。不過他也不急,和兒子一起用過早飯之後就上衙去了。鄭主簿和武縣尉一直等著王安石回來,聽到消息說王安石今天一早到家了,都早早等在縣衙裡。

    一見到王安石,鄭主簿兩人立即把這幾天發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樣倒了出來。王安石在告示裡頭已經講得很明白,大家可以自願出錢給水渠、堤堰命名,誰的錢高誰得名字,這些天提著禮物找他們的人多不勝數,有的是想來走捷徑的,有的是想探聽別家底價的。

    鄭主簿兩人哪裡能給人透底?他們自己都不曉得其他人會出多少錢的。總之,這些禮他們收得不踏實,每天都如坐針氈,只盼著王安石快些回來把“百年大計”搞完才好。

    王安石也沒讓他們失望,下鄉之後緊鑼密鼓地做了安排,做了一溜箱子把大小水渠按照標號排好,願意出錢的可以把姓名、渠名、堤堰名和報價投進去,全都投完之後立即統計和公佈結果,公正又公開,絕對沒有走後門暗箱操作的餘地!

    鄭主簿主動提議:“我和武縣尉商量過了,把我們家裡人也叫上,要是一開始沒人投我們家裡人先上。”

    王安石點頭允了。有時候找點托兒炒熱氣氛是必要的,畢竟不是誰都肯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事實上他們太小看縣中富戶的財力了,這修渠、修堤堰其實不費多少錢,做好規劃只要找人照著圖修整堤堰、開挖水渠就行了。等農忙時節一過,縣裡人力便宜得很,干的又是修渠活兒,農戶積極性很高,根本費不了幾個錢。

    富戶們在心裡估過價,包吃包喝帶薪水都要不了多少!再綜合其他人可能會出稍高一些的價錢,富戶們投給自己志在必得的水渠時還往上稍稍提了價。

    一輪“競標”下來,縣衙收到的買名錢竟比預算要翻了兩番,也就是說不用費一分一釐縣衙就能把這被吹成“百年大計”的水利工程搞好,甚至還有盈餘!

    鄭主簿都驚呆了。

    王安石顯得很淡定。沒辦法,自從兒子每個月都能從方洪那分到一筆不小的錢,他對錢這方面就淡定了很多,甚至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富戶們手裡有的是錢,缺的是讓他們花錢的動力,這次小試牛刀讓王安石摸到點門道了。要是這次運作順利,鄞縣的百姓很快會是周圍幾個縣裡頭最富裕的,只要不是每個人都想著把錢攢起來給兒子娶媳婦,花錢的人就會變多,縣裡應該會迎來一次小飛躍。

    今年修渠,明年可以修路,總之不讓錢閒下來也不讓人閒下來就不會有錯了。這樣既可以搞發展,又可以降低犯罪率,一舉兩得!

    錢陸續到位了,王安石緊鑼密鼓地把任務安排下去:先是實地考察,修正規劃圖紙;然後是下鄉宣講,動員農戶參與。農戶們得知挖渠修堤不僅可以拿工錢,還管吃管喝,高興得不得了,都踴躍地參與進來。連家中的女眷都被動員起來了,到河邊架起大鍋給修渠的男丁們做飯——這也是有錢拿的。

    等農忙時節過去、梅雨季節進入尾聲,整個鄞縣一下子活了起來。

    明州知州想起了王安石遞上去的撥款申請,也派了專人下來考察,看看鄞縣這邊的準備工作做得如何。

    上頭的人才剛到鄞縣境內就看到有不少農戶光著膀子幹得熱火朝天,竟已經動工了!再向邊上一個監工模樣的人問了幾句話,來人這才曉得這監工是某富戶派下來的,富戶出錢修這段水渠,他們這些當管事的也捐了錢,到時名字會刻在渠碑裡哩!

    說起這些話時,監工臉上滿是驕傲的神色。雖然他只是富戶家裡的管事,可碑上有名也足以讓他在鄉親面前昂首挺胸了。錢給出去不肉疼,那肯定是假的,可衣錦不還鄉有什麼意義?賺了錢,就是要花在所有人都能看見的地方!

    來人一路走到鄞縣縣城,已經和好幾個一臉驕傲的監工說過話,心中的震驚與不敢置信難以言說。敢情縣衙只要出錢刻個碑,這些人就心甘情願掏錢啦?

    見了鄭主簿,明州那邊派來的人免不了把疑問說出來。鄭主簿恭恭敬敬地解釋:“當然不止刻個碑,還會有王大人和縣中有名的五位先生親筆書寫碑文,榮耀著哪!”

    榮耀能換錢花嗎?

    別說,還真能的!

    來人把一路的所見所聞記下來,回去明州這樣那樣一說,知州也吃了一驚,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知州說:“今年已經有些遲了,可以先讓人去鄞縣取取經,明年可以效仿一番。”這就是要發展成“鄞縣經驗”了。

    雖說王安石已經想辦法弄到修渠錢,知州還是幫他把撥款申請遞了上去,王安石這種有能力有手腕還能付諸實踐的人將來必然有大成就,多撥些錢過去也能讓王安石摸索出更多治理地方的好方法。於公於私都沒理由卡這個錢!

    知州不僅決定讓其他縣學習“鄞縣經驗”,還給身在鄧州那邊的老友寫了封信,把這令人耳目一新的事情告知好友。他這好友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年主持新政的范仲淹范公。范公主持新政時得罪了不少人,沒幾年便罷了參知政事貶謫到鄧州。

    文人之間也有張人脈網,王安石還未見著范公,便已這在范公這位變法先驅那邊留下了一點印象。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1
第二十三章

    去年剛剛結束一場科舉大選, 慶歷七年沒有秋闈, 縣學的學生們把旺盛的精力都投入到學習和體育活動之中。比如他們已經把蹴鞠練得非常棒,在王雱看來非常有水平, 踢的校內比賽都能讓他頻頻喝彩了!

    半年多時間足以讓王雱把縣裡能玩的事兒都玩過了,他覺得日子少了點滋味, 有心想把魔爪伸向鄰縣。比方說搞個什麼跨縣友誼賽就很不錯!明州這邊水路發達,坐船去哪個縣城都要不了半天, 方便得很, 不搞搞聯誼多可惜?

    最重要的是, 空閒時間這麼多, 不搞搞事情多乏味啊!

    王雱搞事的機會來得很快, 因為知州對相鄰幾縣下達學習“鄞縣經驗”的指示,相鄰幾縣的主簿陸續來到了鄞縣。

    為了不重複講課,王安石讓鄭主簿等人齊了再給他們統一講解操作流程, 還順便把開倉借糧的經驗也夾帶在裡頭準備傳授出去。

    王雱一次性見到了相鄰幾縣的所有主簿。他慫恿鄭思當學生代表去問問主簿們有沒有搞友誼賽的興趣, 鄭思膽兒小, 正好可以藉機鍛鍊鍛鍊。

    鄭思太緊張, 拉上武興陪他一起去,兩個人對著各縣主簿磕磕絆絆地把蹴鞠比賽的事說出來。

    各縣主簿時不時會來鄞縣一趟,自然曉得鄭思和武興是誰的兒子。他們私底下一琢磨, 覺得這說不定是鄭主簿他們的想法——甚至是王知縣的想法。

    於是各縣主簿當場給了鄭思兩人肯定的答覆, 說回頭一定讓縣學也組織個蹴鞠隊過來比賽。

    可等他們跟著鄭思兩人去縣學現場觀摩過後, 他們就後悔了。各縣縣學的生員們雖然也玩蹴鞠, 但都散學後隨便玩玩而已, 縣學沒有正兒八經地組織過比賽。

    瞧瞧,他們居然還請武僧過來當什麼“技術指導”!

    見識了鄞縣縣學這麼一群長期堅持鍛鍊的小狼崽子,他們都準備回去後得第一時間讓人督促縣學生員們抽空練練再說,免得輸太慘丟人!

    鄭思和武興把事情搞定了,王雱美滋滋地找王安石說起這件事,讓王安石把縣學的蹴鞠場地好好修修,最好一些觀眾席位讓大夥可以來觀賽。

    王雱給王安石算了筆賬:“場地修好些,往後比賽就都在我們這邊舉行了。比賽這事兒多好啊,頭一回人可能少些,要是成了定例,往後孩子比賽他爹娘得來看看吧?爹娘都出門了,身上總不會一文錢都不帶,比賽期間不得喝些水吃些小食?來都來了,看到街上有好吃便宜的土產不得買些回去?孩子踢完球渴了餓了,不得吃飽喝足再回去?”

    王安石斜睨他:“你就是想熱鬧點吧,就你能掰扯。”

    王雱哼哼兩聲,不理王安石了。

    王安石嘴上沒說答不答應,轉頭卻讓人去修繕縣學一旁的蹴鞠場地,沒幾天就整得寬敞漂亮。觀眾席也設上了,還貼上了友誼賽的廣告,先把縣裡的人鼓動過來看比賽。

    這年頭娛樂少,一件新鮮事能迅速傳遍全縣。得知縣裡要和鄰縣搞比賽,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議論這事兒,偶爾還有閒漢跑去看縣學學生們練習,回去後和別人吹噓:“那蹴鞠場地啊,老大老大的,草長得又齊又好,走上去比我家被縟還軟哩!要緊的是咱縣學裡的小郎君們踢得好極了,那鞠球飛得喲,我的心都跟著它一起上蹦下蹦。”

    閒漢這麼一傳播,百姓們對蹴鞠賽事更期待了。販夫走卒們敏銳得很,早早準備好貨物等著鄰縣縣學的蹴鞠隊過來。

    第一個鄰縣友隊過來時,著實被鄞縣這邊的架勢嚇到了:鄞縣縣學的家長們都被兒子邀請過來觀賽,觀眾席上齊刷刷都是給鄞縣學生加油的親友。商販們也聞風而至,蹴鞠場地四周賣小食的、賣水果的、賣花的、賣雜貨的,都聚齊了。

    這麼熱鬧,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又過了一次中秋呢!

    友隊實力差了一截,鄞縣這邊贏得毫無懸念。好在王雱早有預料,準備了第二場精彩的比賽:武僧蹴鞠賽!

    鄞縣這邊佛寺多,僧人大多從小練武,閒暇時也會蹴鞠放鬆。他們踢起球來那是真的氣勢洶洶,每一下都特別有勁。

    王雱慫恿鄭思他們去請武僧來做“技術指導”之後,早仗著人小嘴甜和武僧們混熟了,這回他讓武僧們出來比一場他們也答應得很爽快。

    王雱和鄭思、武興都在觀眾席上,鄭思年紀偏小,沒辦法代表鄞縣縣學上場,只能正襟危坐看比賽。王雱旁邊還坐著個熟人,是一起洗過澡、一起遛過鳥的沈括。

    有過一起洗澡的情誼,王雱一向歸入“好朋友”行列,今天貼在門口的《武僧蹴鞠賽》宣傳畫就是沈括給畫的,畫上一群光頭熱血地追著鞠球跑,可以說非常奪人眼球了!

    當然,兩縣聯誼賽也有宣傳畫,以表明縣裡對這場賽事的重視。

    熱鬧的賽事結束之後,鄰縣友隊的學生們失魂落魄地走了,帶走的還有鄞縣贈送的紀念品:一個相當可愛的鞠球小掛件。

    回去之後,不少學生都抱著爹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說人家的爹娘都坐在觀眾席上給兒子加油鼓勁,他們孤零零的沒人加油也沒人喝彩,簡直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憐小白菜,還是蔫耷耷的那種!爹娘能怎麼辦,只能哄道:“下回我們也去!”

    這場友誼賽鬧出的事兒很快傳到其他縣,不少人暗暗罵王安石太能折騰,對上兒子期待的目光卻沒辦法拒絕,只能在自己兒子比賽當天騰出空來一同去了鄞縣。

    王雱看了一個“賽季”的熱鬧,鄞縣的商戶和小販們也賺得盆滿缽滿,甚至還有商戶主動出資擴建蹴鞠場地、增加觀眾席位。

    王安石接受新東西相當迅速,很快照著王雱貼宣傳海報的思路給出資商戶們打上了廣告,放出一溜類似“鄞縣神席,經久耐用”“鄞縣貝母,清熱潤肺”的廣告詞。

    沈括也在鄞縣泡了一個賽季,一來是鄞縣樓先生他們在,他可以請教很多問題,二來是《三顧茅廬》在開封那邊的反響很好,方洪派人送錢過來了,和《五年科舉三年模擬》一樣按版稅給的。沈括還是頭一回靠自己賺那麼多錢,一下子被砸暈了,糊裡糊塗地答應給鄞縣蹴鞠賽也畫一篇。

    這回不用王雱引導了,沈括自己就能找到很多素材。他把主角原型鎖定在一個自幼失母的縣學學生身上,跟蹤了這學生一個賽季,把他和他爹相依為命的細節深化深化,再把比賽過程加工加工,創作了一個類似於《從被排擠的寒門窮小子到縣學最強前鋒》的爽文大綱。

    沈括邊看比賽邊修正故事大綱和畫稿,一個賽季結束之後他也完成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成長流故事。

    王雱看完後都覺得非常感動,掉了一兩滴寶貴的淚珠子。

    這回王雱不用把稿子送去京城了,因為方洪親自來了一趟。

    方洪是來東邊跑生意,順便來給王雱和王安石今年的利錢。得知沈括也在,方洪非常激動,擱在後世,沈括就是一炮而紅的暢銷書作家啊!

    看完沈括的新作之後,方洪拍著胸脯表示一定會趁著今年過年搞活動把它推出去,讓它大賣特賣!

    方洪辦事,王雱一直放心得很,沒和方洪客氣什麼。

    方洪見識了鄞縣的新風貌,越發確定自己上王家這艘船上對了。他把過來時就決定好的事告訴王雱:“我會派個管事在這邊開書坊和造紙作坊、印刷作坊,到時候會有不少人手在這邊,你有什麼話要捎給我可以讓他們跑一趟,有什麼事要辦也可以讓他們去,儘管把他們當自家人差遣就好。”

    方洪這麼上道,王雱自然不會不領情,他開心地領著方洪去見王安石,表示縣裡要有一位開封來的投資商啦。

    王安石對方洪這個堅持給自家兒子分利錢的商賈印象不壞,聽了方洪的話後許了不少優惠政策。

    方洪帶管事過來認了人,帶著沈括的稿子回開封去了。他的辦事效率很高,沒過多久沈括的新作就在開封城流傳開了,鄞縣的新風潮也因此廣為人知。

    沒辦法,沈括的序依然是用來給王安石吹牛逼的,詳實地記錄了鄞縣一個賽季的精彩熱鬧!

    司馬光今年進了學士院,當上了館閣校勘,住處卻沒換。這天他下衙回到家,便看女兒拿著本書和妻子坐在一起看,不時還昂頭給妻子講解幾遍。他走過去一瞧,才曉得妻女在看沈括的新作。

    司馬光脫了官帽放好,口裡問:“好看嗎?”這書他已看過了,當值時其他同僚也在議論鄞縣這熱熱鬧鬧的“縣級聯賽”,還有書裡透露出來的熱鬧繁榮。有去過鄞縣的人言之鑿鑿:“這定是假的,我去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司馬琰老實回答:“好看。”這書有淚點有爽點,畫得也非常精彩,不火爆天理難容!

    張氏也說:“確實好看。看完之後我都想去這鄞縣瞧一瞧了,要是能到那兒看一看他們比賽多好!”

    司馬光說:“京城裡的蹴鞠賽也不少。”

    張氏辨道:“這怎麼一樣,不一樣的。”

    司馬琰也跟著點頭應和:“對,不一樣的。”這可是暢銷作品裡提到的地方,要是沈括影響力能再大些,分分鐘變成熱門景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1
第二十四章

    可惜沈括現在還是個半大少年, 影響力並不是特別廣, 新作《蹴鞠少年》也只是因為題材新穎、情節緊湊才在開封引起熱潮。

    這年頭出書往往不僅不賺錢,還得自己掏錢付印刷費, 像沈括這樣一年之內就出兩本繪本的還真不多。方洪現在已經有一套完整的營銷手段:茶坊、酒樓講書宣傳,隨書小贈品贈送, 什麼主題書籤、主題掛件應有盡有,許多人甚至不是衝著書來的, 是衝著方氏書坊出品的小玩意來的。

    比方說最近最近勳貴的小孩之中又流行起《蹴鞠少年》裡的鞠球掛件, 鞠球還有各種不同的顏色, 你要是能攢齊一套絕對能讓別人羨慕死!

    王雱也在過年前修繕完畢的方氏書坊分店裡拿到一本《蹴鞠少年》, 雖說沈括的分鏡簡單粗暴, 一頁就是一張圖,但是印成書之後感覺還真棒。

    王雱決定了,以後多慫恿沈括產出, 除了幫他爹吹牛逼之外也滿足滿足他的閱讀欲。

    沈括本來要隨他父親去任地, 現在也不想去了, 索性入了鄞縣縣學, 直接到鄞縣這邊讀書。課餘時間,他隨著王雱穿街走巷,見識鄞縣的風土人情。

    多了個十六七歲的人帶著, 王雱的活動範圍更廣了, 有天他們天南海北地扯著蹴鞠賽的事, 王雱不知怎地忽然蹦出一句“我們所在的地方也是個球”。

    這句話引起了沈括極大的興趣:“你也看過《渾天儀注》?這書裡說‘渾天如雞子, 天體圓如彈丸, 地如雞中黃,孤居於內,天大而地小。天表裡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你說的球是不是就是雞蛋黃的形狀?”

    《渾天儀注》這書王雱還真沒讀過,不過聽著不難懂,大意是天包著地,就像雞蛋包著蛋黃。這說法雖然模模糊糊,但也已經摸到點邊。

    王雱道:“要證明它是個球也不難,我們悄悄乘船去海邊看一看就曉得了。”

    沈括只看過漢時張衡寫在《渾天儀注》裡的猜測,還真不曉得怎麼證明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球。他與王雱約好休沐日去海邊一趟,鄭思和武興自然也興致勃勃地跟著。

    有人看見他們上船,跑回去告訴鄭主簿。鄭主簿知曉是沈括帶著的,謝過前來通風報訊的人,心裡卻沒多少擔憂,只去知會了王安石一聲。

    王安石說:“你們家鄭思一向聽話,肯定是我家那混小子攛掇的。”對這個越來越活潑好動、一天不搞事就渾身不舒坦的兒子,王安石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隨王雱去了。

    另一邊,王雱蹦跶到甲板上吹風,小臉兒被北風凍得通紅。入冬之後,鄞縣的空氣濕冷濕冷的,挺不舒服,不過小孩子是天然的火爐,王雱一點都不覺得冷。

    沈括到鄞縣之後也跟著同窗一起鍛鍊身體,也抗寒得很,和王雱一起站在前頭賞玩沿岸徐徐倒退著的風景。

    鄞縣離海不遠,王雱一行人很快從客船上了岸。王雱這裡走走那裡看看,直至沈括按捺不住讓他說說怎麼證明“地球”這個說法,他才領著沈括三人到一處可以遠眺海平面的地方。

    王雱說:“往遠處看,要是有海船回來了,我們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身,就可以證明‘地球’是‘地球’了。”

    沈括平時就是個很愛思考的人,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王雱的意思:前面的海平面沒有遮擋物,如果地是方的,你應該可以把水上所有部分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你先看到的只有桅杆,船身隨後慢慢出現,說明原處看上去很平坦的海平面不是方的,而是圓弧形的!

    明白了判斷方法,沈括立刻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海平面。

    王雱沒興趣蹲著等船出現,他對沈括說:“你現在這裡看著,我去碼頭上逛逛。”這邊的碼頭比鄞縣那邊的碼頭大得多,停泊著不少南來北往的客船。

    王雱帶著鄭思、武興到處溜躂,不時跑上前看人家卸貨,用半吊子的江浙話和人搭話,小孩子說話軟乎乎的,總是討人喜歡,閒下來的船工不介意與他磕叨磕叨。

    王雱對各種貨物的興趣不大,反而更喜歡南北各地的風土人情,有幾個船工剛卸完貨,錯過了飯點,燒起火架了口大鍋燙菜吃。

    這種吃法還挺普遍的,船工們一天到晚在水上飄著,大冬天的天氣冷,船還是得開,下了船搭伙吃個火鍋又暖和又省力。

    當然,這時候還不叫火鍋,只能說是把肉燙熟了吃。王雱本來不覺得冷的,看他們吃得熱乎,也饞了,跟著湊了幾個錢拉鄭思他們坐下嘗嘗鮮。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船工們騰了個位置給他們坐下,繼續操著各地口音天南地北地閒扯。

    武興平日裡就和武夫廝混在一塊,這樣吃東西也不覺得不習慣,倒是鄭思有些不自在。

    瞄見王雱興致勃勃地試圖插入船工們的話題裡,鄭思對他真的佩服極了,天底下好像沒有王雱交不了的朋友!想到這裡,鄭思老老實實地跟著夾菜,小口小口地吃那翻滾的湯水裡燙熟的菜葉子。

    王雱把身體吃暖和後,沈括滿臉興奮地找了過來,激動地給王雱看他剛才用炭筆畫下來的畫面。

    這法子他是和王雱學的,炭條磨尖之後可以隨身攜帶,塗塗畫畫都很方便,自個兒裁一本小本本就能隨時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了!

    沈括剛才看了好幾艘船,都是先見桅杆,後見船身。他對王雱說:“你說的沒錯,果然是‘地球’。”他還沉浸在證明了一個新知識的喜悅之中,和王雱說起自己的新猜想,“如果我們把船一直往前開,是不是能繞著地球一圈回到原處?”

    “是這樣沒錯。”王雱肯定了沈括的說法,“可惜我們造的船還走不了那麼遠。”

    “現在不成,以後總可以的。”沈括對未來充滿了各種想法,“要是可以的話,真想去看看。”

    王雱心裡咯噔一跳,感覺自己好像改變了什麼。沈括不會從此沉迷探索環球航海之路吧?作為一個瞭解歷史發展軌跡的穿越者,王雱是很贊成出海探索的,不過這條路太艱險,作為沈括的朋友他不太希望沈括親自出海。

    海上變數太多,容易出事兒啊!他還等著看沈括的產出呢!

    王雱一本正經地說:“父母在,不遠遊。”

    沈括聽了這話,收起了臉上的嚮往之情。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很不切實際,且不說他沒錢造可以支持跨海遠航的大船,即便是有,他爹娘也絕不會同意他去涉險。

    宋朝海上貿易雖然挺發達,但也僅限於貼著陸地航行,沒人會不要命地把船往茫茫深海裡開,迷失方向、遭遇海盜、捲入暴風雨,樣樣都會讓人喪命。

    沈括遺憾地說:“希望我的兒孫能見到那一天。”

    王雱這才稍稍放心。他越發明確了一件事:對於腦洞奇大的傢伙來說,你隨隨便便一句話都會讓他爆發出驚人想法,千萬不要在他們面前提起超前的東西!

    王雱拉著沈括他們去買海產,準備拿回去加菜用。鄭思忍不住問:“我們不是偷偷出來的嗎?”

    王雱說:“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嗎?”王雱就沒想過能瞞著他爹跑出來,他爹耳目多著呢。

    王雱買了一簍子海產踏上回程,回去的路上沈括還在發揮想像:“我們這個地球到底有多大呢?海上是只有一片陸地,還是會有很多片陸地?如果不止我們這一片陸地,其他陸地上有什麼東西呢?”

    王雱被沈括煩得沒辦法,只能給沈括畫了張大餅:“大概是黃金國吧,遍地都是黃金,還有珍珠啊寶石啊香料啊什麼的,一切寶貝應有盡有。”

    沈括聽得出了神,沒再煩著王雱,一個人沉浸在王雱描繪的“黃金國”裡頭。少年人總有一顆冒險之心,哪怕不能親自去體驗,在想像裡過把癮也是好的。

    沈括一路上都在構思關於“黃金國”的故事,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的想像太空泛,決定接下來多往海邊跑跑,好好瞭解一下船工們見識過的海上世界。

    王雱怎麼說來著,故事最要緊的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既讓人覺得真實、有代入感,又讓人能夠體驗現實中難以獲得的爽感!

    王雱不知道沈括的新作腦洞已經打開,他抱著一簍子海產回到家,興沖沖地拿給他娘讓他娘給做來吃,還誇口說:“這可是最新鮮的,出海的人剛回來我就買下啦!”

    吳氏笑著拿去料理。

    王安石可沒吳氏那麼好脾氣,他板著臉問王雱坐船到哪兒去了。王雱老實回答:“到海邊去了。”他說著又興致勃勃給王安石說起碼頭上的見聞,“海邊的船工們弄一口大鍋,把菜夾著放下湯裡去滾兩下,燙熟了立刻能吃,又香又鮮,吃了身體還暖融融的!爹,要不我們也弄個小鍋,冬天架在火爐子上燙菜吃!”

    王安石不置可否:“就你想法多。”

    王雱知道他爹在吃喝方面不講究,也不磨著他弄。反正他想做小火爐和小火鍋也不用他爹同意,他爹只要吃就好了。

    當然,對於不懂得享受的王安石,王雱還是忍不住多給他安利幾句:“我聽人說有種吃法叫撥霞供,把新鮮的兔肉切成薄片,用調料醃製入味之後用筷子夾著放進湯鍋裡輕輕撥動幾下,兔肉立刻會變幻出雲霞的色澤,可漂亮了,聽聽這名字,多風雅啊!又好吃又好看,還好聽!”他邊說還邊掏出小本本給王安石畫了火爐子和火鍋的模樣。

    王安石沒理他。

    不過幾天之後,王雱發現家裡多了個特製的小陶爐,上頭擺這個同樣是特製的小圓鍋,與後世的火鍋已經十分相近了。這是口裡說不要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啊!

    王雱蹬蹬蹬地跑到他爹身邊,整個人往他爹身上一撲,美滋滋地直誇:“我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王安石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訓道:“馬上要五歲了,別一天到晚這麼鬧騰。”

    王雱重新撲上去,環著王安石的脖子不撒手,毛茸茸的腦袋還在王安石脖子旁蹭來蹭去。

    吳氏熬好湯底走出來,看到王安石渾身僵直地被兒子掛身上瞎蹭,樂得不行。她這丈夫內心重情,只是嘴拙不善言辭,自小就不大與人親近。有這麼個兒子在,也算是能治治他這毛病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1
第二十五章

    紅泥小火爐, 噴香高湯底, 冬天吃火鍋,舒服賽神仙!鄞縣近海, 肉類大多以海味居多,知道王雱饞羊肉, 吳氏還特意去割了一斤,用她那了得的刀工地給切成薄片。一家人蘸著薑末和自制醬料, 邊涮邊吃美滋滋。

    王安石從不貪圖享受, 可一家人坐下美美地涮火鍋還是讓他吃得開懷。第二日上衙, 他難得地與鄭主簿他們分享起涮火鍋的樂趣來, 還把王雱那套撥霞供的說辭給搬了過來, 遺憾地說:“可惜冬天兔子難獵,羊肉又貴,不能常吃。”

    鄭主簿和武縣尉都給王安石說饞了, 回家便叫自己婆娘去和吳氏走“夫人外交”途徑, 問清楚火鍋該怎麼整。縣裡做火爐的和做鐵鍋的見縣衙裡的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接二連三地跑來做同樣的東西, 免不了問起這特製的爐子和鍋到底有什麼妙用。

    武縣尉是個大嘴巴, 當下便把火鍋的事傳了出去,一時之間火鍋的吃法在縣裡傳揚開了。有錢的叫人做新爐子新鍋,沒錢的拿別的替代, 知道這事兒的人家都關起門來嘗了鮮, 心道王知縣果然是京城派下來的, 吃都能吃出新花樣來。

    傳說中的撥霞供也成了不少人唸唸不忘的美味, 近來出城進山逮兔子的人多了不少。武縣尉就是其中之一, 當他家的“火鍋套裝”做好時,他也揪著好幾隻長耳朵兔子從山上回來了,他讓武興給王雱家和鄭主簿家都送了兩隻,說是讓他們也嘗嘗冬天裡的野味。

    水井邊,王雱蹲著看他爹殺兔子,好奇發問:“不是君子遠庖廚嗎?”

    王安石睨他一眼,鎮定自若地清兔子毛:“還偷摸著看《孟子》了?”

    呸,這什麼話!他才不會偷摸著看書!王雱哼哼兩聲,說:“沒有,我聽人說的,嗯對,聽沈哥說的。”

    “知道君子遠庖廚出自哪裡嗎?”王安石把可憐的被清了半邊毛的兔子翻了個身,口裡提問。

    “您剛才說,出自《孟子》。”王雱回堵他。

    “出自孟子與梁惠王的對話。”王安石給他解說,“梁惠王幹過一件事,一次祭祀時他看到底下的人要殺一頭牛當祭品,那頭牛掙扎哀嚎,看起來非常痛苦,所以梁惠王下令把它放了。底下的人問,那就不用祭品了嗎?梁惠王說,用羊代替它吧。”

    王雱忍不住嘀咕:“羊真可憐,羊又做錯了什麼!”

    王安石橫他一眼。

    王雱閉了嘴。

    王安石說:“百姓都說梁惠王吝嗇,用小的羊代替大的牛。孟子對梁惠王說,其實是因為牛在眼前,羊不在眼前。這就是君子的仁慈與不忍。所以這句話其實是這樣的:‘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君子遠庖廚,不是因為這事兒低賤或者骯髒,而是因為會於心不忍。”

    “我明白了!”王雱一臉的恍然大悟,“爹你不是君子,不會不忍心,看到它們長得肥肥嫩嫩只會想到紅燒清蒸煎炸燉煮!哎,都說兒子隨爹,我也是這樣的。”

    王安石:“……”

    這兒子不想要了,打死算了。

    吳氏最近身體不大爽利,父子倆抬槓歸抬槓,還是麻利地配合著把撥霞供這道兔肉涮鍋給準備好了。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嘗了個鮮,到收拾碗筷時吳氏卻有些不舒服,撐著灶台想吐卻吐不出來。

    王雱最先發現不對,急忙把吳氏扶去坐下,關心地問:“娘你怎麼啦?”

    吳氏搖搖頭,她心裡有個猜想,卻沒說出口。有過懷王雱的經驗,再算算月事的日子,她覺得自己十有八九又懷上了。老一輩的人說這事兒在頭三個月不能張揚,張揚開了容易出事兒,她準備晚上再悄悄和王安石說說。

    見王雱一臉焦急,吳氏說:“娘沒事,休息休息就好。”

    王雱讓吳氏坐好,自告奮勇要去把碗洗了。

    他個子矮,又是小胳膊小腿的,蹲在盆子旁邊哼哧哼哧洗碗怪叫人心疼的,王安石只能跟著捋起袖子蹲過去,父子倆合力把碗三兩下刷完。

    王雱晚上自己睡一間房,吳氏總是不放心,每天都是先進王雱房間看看他、幫他掖好被子才回房睡覺。這天夜裡她從王雱房裡回房,才與坐在燈下看書的王安石說起自己的猜測。

    男人嘛,哪有不喜歡自己兒女多的。他聽了高興得很,摸著吳氏還很平坦的肚子說:“最好是個女兒,女兒省心些。”混世小魔王有一個就夠了,可別再來一個,再來一個他可吃不消。

    吳氏倒是覺得男孩女孩都好,女孩兒貼心,男孩可以相互幫扶。她橫了王安石一眼:“雱兒哪裡不省心了?”她覺得自己兒子哪兒都棒極了,沒一處不好。

    王安石不和她辨這個。好是真的好,鬧騰也是真鬧騰。

    吳氏和王安石商量:“現在家裡也有餘錢,不如到牙行雇兩個人回來。雱兒也該開蒙了,他想法又多,身邊該有個書僮跟著。”她要是身子爽利,絕不會想費這個錢,可她這一胎反應太大,才剛懷上身體就撐不住了,總不能天天讓王安石做飯洗碗。

    王安石想了想,同意了。第二天王安石正好休沐,帶著王雱去牙行選人。

    牙行,也就是宋朝的中介機構,手裡有各種人力資源:當傭人的、當雜役的、當廚師的、修園子的、趕車抬轎的,只要說出你的要求,牙人都可以給你介紹。

    宋朝的奴僕已經不是終身制,而是聘用制,和後世請傭人差不多,簽契約時寫明每個月工錢多少、僱傭到什麼時候。而且法律上規定,一家人僱傭某個傭人最多只能僱傭十年,以免主家限制了傭人的人身自由。

    王雱覺得這年頭的櫃檯對小孩真不友好,王安石和牙老說要求時他得踮起腳才能趴在櫃檯邊上往裡看。好在牙老很快認出王安石的身份,慇勤地從櫃檯後面走出來,親自領著王安石去選人。

    選人也不是一溜的人站著讓你挑,而是你提個要求,牙老或者牙人先把資料給你說道說道,你覺得適合就把人叫來見個面,雙方都同意了才簽契約。

    王雱甚至還看到了一摞厚厚的“個人檔案”,上面詳實地記錄著姓名、性別、家庭住址、身世背景。王安石挑了對看著手腳勤快的中年夫婦,轉頭問王雱:“你娘說該給你挑個書僮了,你想選什麼樣的?”

    王雱問:“我要書僮做什麼?爹你小時候也要書僮嗎?”

    王安石小時候自然沒有,他母親是續絃,前頭有個異母哥哥,下頭又有弟弟,母親做事得一碗水端平,掏不了那麼多錢請書僮。可自己兒子不一樣,不管後頭再有幾個小孩,這兒子都是他的心頭肉。王安石對妻子都從不說肉麻話,自然更不可能對兒子說,只硬梆梆地訓他:“讓你選就選,哪那麼多問題。”

    王雱想想有個人幫自己跑跑腿也好,不由接過牙老遞過來的“個人檔案”翻了起來。牙老驚異地問王安石:“小衙內已經識字了?”

    王安石說:“對,不過也只是能看懂,字寫得不好。”

    王雱忍不住嘟囔:“能寫就不錯了。”

    牙老也誇:“是啊,小衙內這年紀能寫已經很不錯了。”不愧是知縣家的小孩,小小年紀就這麼不一般。再一問,王雱這才四歲多,還不夠五歲,牙老更是覺得王雱哪兒都很了不得。

    王安石不動聲色地聽著牙老誇王雱,時不時還補充個可誇的點,讓牙老誇得更精準一些。

    王雱卻不是安分挑人的,看完書僮們的“檔案”後這個問一下那個問一下,問得牙老都有點啞然,很多問題根本答不上來。牙老索性說:“我讓人把他們都叫過來,小衙內你看著挑。”

    王安石向來最不喜歡搞特殊,聞言問道:“這合規矩嗎?”

    “怎麼會不合規矩?”牙老摸清了王安石的脾性,順溜地往下說,“都是小孩子,也沒錢唸書,這個點沒別的事,不礙事的。”

    王安石選中的那對夫婦過來之後,書僮候選人們也陸陸續續到了。王安石掃了一眼,自己選的那對夫婦忠厚老實,看著沒問題;再看向那群小孩,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不夠機靈。

    書僮這活兒,得機靈,可別反過來要他兒子教他們做事。王安石不大滿意,王雱也不大滿意。

    王安石說:“都在這兒了?”

    牙老一聽,知道這事可能不成了。知縣家這小衙內長得好,人也聰明,哪裡看得上這些愚鈍的傢伙。牙老揮揮手讓小孩們都散了,遺憾地說:“暫時沒了,回頭我再幫您和小衙內打聽打聽。”

    王雱本來就覺得書僮沒什麼用,也沒在意,趴在一邊看王安石和那對中年夫婦簽契約。這還是他頭一回看到這年頭的契約呢,橫看豎看都覺得很新鮮。

    王雱正研究著契約上的字句,忽聽有人在罵:“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王雱抬頭看去,只見外頭有個男人掄起木棍往一男孩身上打,打了幾棍之後那男人才把棍子扔了,大步走進牙行。

    王雱目光稍稍往下挪,對上了一雙狼崽子一樣的眼睛。

    那男孩本來正盯著男人的背影,注意到他的視線後把目光轉向他,眼裡冷冰冰的,瞧著陰沉又孤僻,扶著挨揍的肩膀慢慢地從地上起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1
第二十六章

    這男孩別的不說, 長相就比剛才那些書僮候選人好, 雖然脖子上剛被打出一段紅印子,胳膊也因為受了傷而耷拉著下垂, 但他還是咬著牙站了起來,走向牙行的馬廄, 似乎是要去餵馬。

    王雱覺得這小孩不一般,轉頭問牙老:“那孩子是誰啊?”

    “那孩子, ”牙老有些遲疑, “那孩子剛生下來, 娘就沒了;沒過多久, 北邊又傳來消息, 說他父親去了。他嬸子憐他年幼,帶著身邊養著。可沒幾年,他嬸子也病沒了……”

    王安石一下子明白了牙老的未盡之意。

    這是在說這小孩命帶不祥, 親近之人都會遭遇不測。王安石不大相信鬼神之說, 可這是要給兒子選人, 王安石心裡免不了有顧慮。

    王雱卻覺得這小孩真可憐, 剛才那傢伙肯定是他叔父吧?不管哪個年代,妻子柔善、丈夫混賬的情況都不會少。這小孩的嬸嬸一死,他肯定就沒過過半天好日子。王雱不由問:“叫什麼名字啊?”

    牙老對上王雱澄澈明亮的眼睛, 喉嚨裡藏著的話都嚥了回去。

    那小孩手腳勤快, 願意做事, 小小年紀幹起活來比一個能頂兩個。要是讓牙老在這孩子和他叔父之間選一個, 他可能會選這孩子, 而不是他那個濫賭成性的叔父。

    若能遇到貴人,也算是這孩子的造化。牙老緩聲說道:“他叫曹立。”

    “曹立啊。”王雱點點頭,“爹,就他了,他看著腿腳好,平時能幫忙跑跑腿。”

    王安石知道王雱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既然王雱開了口,他也沒反對。王安石問牙老:“這曹立可以嗎?”

    牙老點頭,喊來剛才那男人:“去,把你侄子叫來,知縣家的小衙內要挑書僮呢。”

    那男人既驚又喜,搓著手說:“好,好,我這就去。”

    曹立很快被帶了過來。王安石這才看清曹立的模樣,比起剛才那些小孩,這孩子確實俊秀許多,瞧著是個肯幹活、會辦事的人。

    王安石心裡那點疑慮消失了,溫聲詢問曹立的年紀。

    曹立沒想到事情會輪到自己頭上,不過能出頭誰不想出頭?曹立老老實實地答了,牙老再問他願不願意和王安石簽訂契約,他也是一口答應。

    曹立爽快地在契約上摁了個指印,算是自願簽下了契約。

    輪到王安石這邊,王安石對王雱說:“給你請的書僮,要不要摁你的指印?”

    王雱不樂意,麻溜哄道:“爹您是一家之主,當然是按您的!”開玩笑,那印泥紅通通的,回去不知道得洗多久才能洗掉。

    王安石別的不清楚,自己兒子什麼性格還是清楚的。瞧瞧,光是提一句讓他摁手印,這小子就皺著小眉頭往他手上瞅,顯然是在嫌棄他的手上紅通通、油乎乎的印泥髒。

    這混小子講究著呢!

    王安石收起三張契約,領著王雱和曹立他們回家。

    王安石一請請了三,吳氏免不了有些肉疼,不過契約都簽下了,她還是把人都安排進後衙的空房子裡頭。吳氏原想讓他們坐下一同吃飯,張嬸卻說這不合規矩,主動表示他們在廚房裡吃了就好。

    吳氏想想平時他們都是一家人吃飯,多幾個外人也不習慣,也就沒堅持。只是這多了三張吃飯的嘴巴,光是米糧就要多費不少,吳氏晚上躺下一算賬,還是覺得心裡疼。

    王安石說:“方洪把我和君實的書賣到國子學、太學和各個學院去了,賺了不少錢,養得起。最近我也一直在和君實通信,琢磨著下一輪科舉之後才弄一本新的。錢的事你別愁,再不濟我們不還有個忒會賺錢的兒子?”

    “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吳氏說,“哪能惦記自己小孩的錢?我得給雱兒攢著以後娶媳婦用。”

    王安石識趣地沒再多說。

    素來節儉的丈夫都支持僱人,吳氏也沒再多說,她微微翻轉了一下身體,很快進入夢鄉。

    張嬸和張叔都是勤快人,一早起來把庭院打掃得乾乾淨淨。張叔在井邊一桶一桶地往上打水,麻利地把屋裡和院子裡的缸子都挑滿了。

    王雱一覺醒來,曹立已侯在他房門外。

    王雱看了看天色,發現自己沒起晚,不由問曹立:“起這麼早做什麼?”

    曹立老實回答:“我不知道書僮該做什麼,我沒唸過書。”

    王雱說:“不用拘著,我練字看書的時候你可以跟著看,想認什麼字可以問我。要不想看也行,可以練練拳腳。”王雱其實也不知道書僮要做什麼,大概就是個陪讀的,再幫忙跑跑腿之類的。這曹立也還是個孩子,擱現代算童工中的童工,他沒準備讓曹立干太多事。

    曹立點頭。

    王雱很滿意自己的眼光,覺得曹立不錯,話少。他說:“你以後想考科舉還是想當武官?”

    曹立一愣,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以前他跟著他叔父在牙行幹活,工錢都歸他叔父拿,包括這次他簽下兩年契約得的錢也歸了他叔父。嬸嬸養育他的恩情他一輩子都不會忘,所以他沒提出過反對意見。

    以後的事,他沒機會去考慮。

    科舉?一般人哪有機會讀書?

    武官,那也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曹立說:“我沒想過。”

    “那就趕緊好好想想。”王雱積極鼓勵,“當過我的書僮,以後連個一官半職都弄不到,說出去多丟人啊!”

    曹立:“……”

    王雱給曹立樹立好一個遠大目標,要帶曹立去幹一件大事:堵信差!鄞縣有信差負責信件投遞,王雱自給司馬琰寫了信便算著日子等回信。經過大半年的信件往來經驗,王雱早能掐著點兒截信了!

    沒辦法,在這時代長輩一點隱私都不給,拆了信就順便把你的也看了。雖說他和司馬琰寫信時也沒說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可就是有點不爽,憑啥寫他的信老爹能先看啊!

    王雱領著新跟班曹立去堵人,那信差都認得他了,笑呵呵地喊:“小衙內,又來幫縣尊等信啦?”他掏出一疊厚厚的信,掂量著重量,感嘆道,“縣尊與他的朋友可真能寫啊。”

    王雱直點頭:“對的對的,他們在京城時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的,分隔兩地也見天兒寫信,感情可好了!”對這個現狀,王雱和司馬琰都很滿意,可見他們的努力卓有成效。

    王雱抱著信回到家,支使曹立在房門外給他望風,自己偷偷拆信。怎麼啦,只許爹拆兒子信,不許兒子拆爹信麼?就拆,就拆!王雱膽大包天地拆了信,先把司馬光寫給王安石那封給看了。

    原來王安石把司馬光引為知交,上次寫去的信裡把自己在鄞縣的“改革經驗”都和司馬光說了。司馬光對主持新政的范公也頗為敬服,只是新政無聲無息被叫停讓他有些擔憂,免不了又在信裡全說了王安石一番。

    司馬光並沒有全盤否定王安石的構想,只是理智地提出了不少可能出現的問題。雖說司馬光地方經驗不多,但司馬光調任館閣校勘之後徜徉在館閣藏書的海洋中,史籍典故信手拈來,說得頭頭是道。王雱發現自己的小腦瓜能想到的東西,司馬光基本都能想到,雖說少了點前瞻性,但也把問題都說到點子上了!

    王雱越看越覺得牛逼牛逼,大佬果然牛逼。現在他爹的“變法靈感”還只是靈感,應該不會聽不進意見才對,兩個大佬一起參謀,肯定能有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王雱正看得入神呢,外頭就傳來他爹的聲音:“那小子在裡頭?”

    曹立老實回答:“在。”

    個不機靈的!

    王雱麻溜地把被自己看過的信歸攏在一起,兩隻小手放背後,乖乖巧巧地看向他爹,喊:“爹,你怎麼回來啦?不是去上衙了嗎?”

    “我聽說有人幫我收了信。”王安石看著王雱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手藏身後,抬手往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我的信你也敢偷看,膽兒肥了。”

    王雱手不藏了,得捂腦門呢。他哼哼兩聲,振振有詞:“你偷看過我的,我當然得偷看回來。司馬叔父寫了好多字,沒意思,還是阿琰妹妹的信好看。”

    王安石也是算著日子等信。他有不少朋友,但聊得來的就那麼點,對司馬光的來信他心裡期待得很。今天沒等到信,著人去一問,才曉得信被王雱給截了。王安石急著看信,自然是直接殺了回來。

    王雱偷看信,王安石也沒在意,左右以他兒子這歲數肯定是看不懂的。不過該教育的還是要教育,他板著臉訓了王雱一通才收起司馬光寫來的信回了前衙。

    見王安石這麼迫不及待想看信,王雱放心了。

    有個故事叫智子疑鄰,大意是土豪家裡的牆破了個洞,兒子和鄰居都提醒他可能會被偷。第二天土豪家真被偷了,土豪覺得他兒子特別聰明,這都能料到;可對鄰居,土豪怎麼看怎麼懷疑,覺得鄰居說不定就是賊,要不然怎麼知道會有人偷東西呢?這就是說,人容易把親近人的勸誡聽進去,把外人的話當成別有用心!

    現在司馬光之於他爹,是志同道合的知交,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司馬光的話,他爹應該可以看進心裡去!

    偷看不了王安石的信了,王雱才拆開司馬琰寫給自己的那封信。才看了個頭,王雱還是很鎮定的。為了符合小孩子的年齡,他們通信時基本都在寫“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什麼,可好玩可有趣了”。

    司馬琰寫,她見到了司馬光的恩師龐籍,是個相當和氣的老頭兒,脾氣和他爹差不多。

    這龐籍又是一個名人,是包青天裡面龐太師的原型——沒錯,包青天包拯大人也在這個時代。通過司馬琰的描述,王雱掐腳一算,龐大佬肯定又被話本傳奇之類的黑了。沒辦法,故事總需要反派啊,你是個大佬,你不當反派誰當反派!

    王雱接著往下看,很快就坐不住了。司馬琰在信裡說,她見到狄青啦。朝廷和西夏達成和議,西夏國主和他們官家稱臣了!這幾年狄青在西邊立下不少大功,這回是回京接受封賞的!

    為了震懾一同前來的西夏使者,朝廷對這次封賞極其重視,還大搞宣傳讓大家都出去看。狄青回來那天,開封城萬人空巷,到處都是人擠人。她爹帶她出去茶坊二樓佔了個好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狄青騎著高大的馬兒進城。

    狄青長得老帥了,回京時他沒戴面具,道路兩旁擠著的小娘子們都忍不住發出尖叫。司馬琰還聽到鄰桌有人說“第一次覺得刺青這麼好看”。

    狄青少時代兄受過,定了刺配之刑。所謂的刺配就是指在你臉上刺個字,還給字染個色,然後發配到邊遠的地方去服役。這就是要讓你這輩子走到哪都被一眼看出你犯過罪!

    狄青這是帥得讓人覺得他的刺青都賊好看!

    王雱瞭解司馬琰的性格,知道她這人一向不會太關注別人的長相,她說那是個大帥逼,那一定是個超級大帥逼。

    王雱遺憾極了,那可是“面涅將軍”狄青哎!

    打仗的一把好手!據說他會戴著面具打仗,是因為長得太好看了!

    這次狄青在西夏那邊立了功,回京受賞和調職,接下來應該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歲月了。可惜的是,宋朝向來重文輕武,狄青臉上還有個代表著罪犯身份的刺青,將來他越升越高,朝廷百官肯定不待見。

    王雱對著司馬琰的來信嘆了口氣。他這幾年要是看不到狄青凱旋的風光,將來可能就再也沒機會見到了。王雱想著想著,把目光轉向自己新挑的書僮,這身板兒和這脾性怎麼看怎麼像練武的材料。

    曹立在一旁練習磨墨,餘光時不時悄悄掃向王雱,見王雱時而嘆氣、時而惆悵,最後還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不由問:“衙內怎麼了?”

    王雱一臉嚴肅地說:“我在想你如果不是讀書的料子就得當武官了。到時你到底是當大將軍好,還是不當大將軍好?”

    曹立:“……”

    衙內你是不是想太遠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2
第二十七章

    沈括最近一有閒暇便往海邊跑, 直至年關將近, 家裡派人來催了,他才依依不捨地和王雱道別。

    杭州離明州不遠, 水路陸路都只有一天的路程,他掐著時間回到家, 沈母隨父親去任上了,不在家中, 但沈家祖父祖母身體康健, 都在。祖母一見他, 眼淚便簌簌地流, 拉著他的手說:“我的乖孫兒, 那邊到底有什麼好,你怎麼一去就不願意回了?”

    沈括便給祖母看自己的書,《三顧茅廬》故事大綱是王雱給的, 《蹴鞠少年》則是完全由他自己創作。祖母摩挲著那印刷出來的畫本, 欣喜不已, 別家少年哪裡能在這個年紀著書?祖母開心地說:“走, 跟你爺爺去把書先供給祖宗。”

    沈括:“……”

    ……

    王雱最近比較安分,一來是有個新書僮要好好調-教,二來是吳氏孕吐的次數多了, 他終於發現了端倪, 緊張關注著吳氏的身體。

    他沒事就往附近的郭大夫家跑, 請教孕婦胃口不好怎麼辦、孕婦情緒低落怎麼辦、孕婦要是不小心摔跤了冷著了熱著了怎麼辦, 問得郭大夫看到他就頭疼。

    混熟以後王雱暗搓搓把司馬琰給的經方驗方拿給郭大夫看, 郭大夫極為驚訝,沒病人時就看著藥方琢磨得如痴如醉。

    郭大夫投桃報李地教給王雱一套溫和的鍛鍊方法和按摩方法,說可以讓女人生產時更加順利。

    郭大夫說:“生孩子是力氣活,要是天天在房裡躺著不多,生的時候會有諸多艱難。能活動的時候還是得多動動,要不然孩子生了,身子也廢了。”他還給王雱介紹了幾個經驗豐富的穩婆,讓王雱煩穩婆去。

    穩婆們還是頭一次遇上當兒子的這麼緊張他娘,見王雱年紀小,又長得玉雪可愛,免不了要逗他幾句。王雱一點都不害臊,腆著臉問東問西。

    被王雱這麼一鬧騰,全縣都曉得王知縣家裡要添丁進口了。王安石去前衙時不少人都對他說恭喜,弄得王安石不明所以,一問才知道自家兒子又幹混賬事了!

    下衙後,王安石急匆匆回到家,就見王雱在那做些古裡古怪的動作給吳氏看,吳氏則笑著坐在一邊。王安石走上去往王雱腦袋上拍了一記,扭頭對吳氏說:“你還說頭三個月要瞞著,這小子鬧得全縣都知道了。”

    吳氏心永遠是偏的,兒子往外說什麼都可以。吳氏說:“算算也差不多三個月了,說出去有什麼關係?”她看了兒子記的筆記,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夫和穩婆說的話。有這樣的兒子,她有什麼可不高興的?

    王安石拿他們母子倆沒辦法,只能搖搖頭進屋去了。王雱還把衙役們家裡的女眷集合起來,託了個穩婆給她們培訓急救方法。

    這些急救方法裡頭有些是現在就有的,有些是王雱看完司馬琰留給他的“醫學秘籍”後夾帶私貨塞進去的,主要針對產婦和小孩。

    這年頭,誰家裡沒個女人和小孩,一聽是可以救命的方法女眷們都學得異常積極。別以為女人家都是嬌滴滴的,又不是誰家裡都家財萬貫可以不干活,許多小娘子動起手來比男人還利落呢!

    急救講座展開得非常成功,都是女性,理論和實踐可以一條龍地教。

    就在講座開完第二天,有一家人家裡的小孩就被噎著了。他們家娘子關心則亂,一下子慌了手腳,還是鄰居家爽利的劉大娘聽到動靜趕過來,上手就是一個海姆立克急救法,三兩下把事情解決了。

    有了這事,大夥就曉得這急救講座的好處了。不僅自己學了,鄰居也學了,有個什麼事可以相互幫一幫著,免得自己著急起來什麼都忘光光。

    那家人帶著小孩、提著雞蛋上門感謝王雱,說謝謝王雱救了他們家孩子一命。這事要不是王雱牽頭,穩婆怎麼會願意把救命的法子全教給她們?自己藏著的話,別人有事兒都得去求她,有錢著呢!

    當然,等他們謝完了王雱,還是會去謝穩婆,畢竟不管穩婆心裡願意還是不願意,她都出面教了,還教得細緻又認真。

    樓先生也聽說了這事,因為他兒媳也去學了。他與同在縣學任教的楊適閒談,免不了聊起這次“急救講座”和王雱。樓先生道:“這孩子行事不一般。”

    楊適道:“瞧著貪玩愛鬧,卻每回都能鬧出些新名堂了。”

    樓先生道:“他緊張母親有孕,便想到讓每家每戶都學學怎麼護著孕婦和小孩,讓我想起一句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重自家的長輩,進而尊敬別家的長輩;愛護自家的孩子,進而愛護別人的孩子。這是孟子的“仁愛”思想。

    楊適點頭。說實話,若不是王安石把王雱當眼珠子一樣護著,每日都騰出空來親自給王雱開蒙,壓根沒想過給兒子找個老師,他們說不定早把王雱收下當學生了。

    楊適晚上回家跟妻子遺憾著這事兒,結果隔天樓先生直接去找王安石,光明正大地提及想收王雱當學生。

    五位先生都是王安石請回來的,王安石對他們的學問和人品自然非常信任。一聽樓先生主動要收王雱這個學生,王安石大喜過望,馬上把王雱給喊了出來。王雱一看到樓先生,心裡咯噔一跳,老老實實地上前喊人。

    樓先生越看王雱越喜歡,面上卻不顯。王安石對王雱說:“你也不小了,該好好學點東西。我和樓先生已經說定了,往後你好好跟著樓先生學文。”說完他又轉向樓先生,“今日沒來得及準備束修,明日我親自帶著雱兒登門拜師。”

    樓先生捋著須說:“不急,不急。”說完就樂滋滋地回去了。

    楊適幾人轉腳知道了消息,都暗罵樓先生狡猾,居然主動去提這事兒。可他們還能怎麼辦?誰叫他們臉皮沒樓先生厚呢?

    王雱突然多了個老師,腦子都是懵的。再想到樓先生那鋼鐵一般的硬脾氣,王雱覺得前路艱難,一整天都耷拉著腦袋。

    知子莫若父,王安石一見王雱那模樣便曉得他的心思。本來他還覺得方才決定得有些草率,現在不了,看到王雱那蔫耷耷的模樣他心裡就樂呵。讓你皮,就該找個嚴厲些的先生治治你!

    翌日,王安石早早攆王雱起床,喊他拜師去。

    王雱有什麼辦法,王雱只能乖乖對樓先生行了拜師禮。拜了師,樓先生沒讓他跟著王安石走,而是留他下來考校他功課,還讓他寫字。

    王雱的字現在還是不怎麼樣,他年紀還小,爪子不能長期握筆,每天練習的時間都挺短,只能保證字寫得齊整。

    樓先生非常滿意,在這個年紀能認得這麼多字已經很難得了,更別提寫出來。至於考校的結果,樓先生更加滿意,王雱能背出的東西比他預想中還多。

    當然,作為這個時代的長輩,樓先生和王安石一樣會裝,面上一點“我非常開心非常滿意甚至還有點得意”的表情都沒顯露出來,只點點頭說:“還不錯。”他擺擺手讓王雱先回家,自己則去找楊適他們說話,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我收了個天資卓絕的好學生”。

    楊適幾人:“……”

    楊適幾人想打死他。臉皮厚了不起啊?主動跑去提收學生了不起啊?隱居人士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樓先生才不管他們的憤怒和羨慕妒忌恨,樓先生今天心裡真呀真高興。

    王安石很高興,終於有人能光明正大幫忙管著他兒子了。

    唯一不高興的只有王雱,他覺著自己還是個小孩,怎麼就要上學了呢?他搬出孔子十五歲才開始學習的事兒和他爹理論,被他爹搬了一堆書放桌上:“過年期間把它給看完了,回頭我讓你樓先生考校你。”

    王雱:!!!!!

    不帶這麼坑兒子的!

    王雱自己過得水深火熱,回頭便也給曹立下了任務。曹立學了幾天文,確定了一件事:自己確實不是讀書的料。王雱又想了個主意,那就是讓他去訓練衙役。曹立天生冷臉,頗有氣勢,王雱覺得這就是優勢。他給曹立寫了個訓練方案,又去找武縣尉,這樣那樣這樣那樣地說了一通。

    武縣尉雖然覺得讓個十歲小孩訓練自己手底下的人是在胡鬧,但抵不過王雱是縣裡人人誇讚的小衙內。現在縣裡那些婦孺喲,看到王雱比看見自己小孩還歡喜,一口一個“小衙內過來玩玩”“小衙內要不要嘗嘗我新做的炊餅”,人氣高著呢。

    要是他連王雱這點小要求都不答應,回去後一準被他婆娘罰跪搓衣板!自家小孩都沒這麼縱著的!

    武縣尉答應了,過年當值的衙役們就遭了災。別看曹立年紀小,冷起臉來還真鎮得住那群平日裡有些散漫的衙役。

    那訓練方案也尋常,就是站站崗走走路,沒什麼稀奇。可武縣尉在旁邊看了幾天,居然看出點門道來了:這訓練簡單是簡單,可經過幾天訓練之後衙役們居然能做到令行禁止!

    現在衙役們每天早上出來操練時,大街小巷都會有不少人探出頭來悄悄張望。有些人家瞧見衙役裡頭沒成親的小夥子精氣神十足,居然悄悄叫人上門問親事去了。

    衙役們原本叫苦不迭,後來聽多了鄰里們的誇讚,竟覺得這訓練是件大好事,每天都積極參與。曹立跟進了一段時間,回去告訴王雱說這事兒已經不必他在旁了。

    這時已經過了個年,冬雪漸漸少了,天氣也越來越暖和。王雱琢磨了一會兒,對曹立說:“我有個加強版訓練方案,用來訓練衙役們不好,我去和武縣尉說說,讓武縣尉把苦役營的囚犯給你玩兒。那都是凶神惡煞的傢伙,你敢去嗎?”

    曹立點頭。

    武興早對曹立把人像孫子一樣訓的風光地位眼饞得不得了,聽了王雱的新計畫後踴躍表示“我也要去”“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阿雱你怎麼總把好事給曹立去幹”。

    王雱被他煩得沒辦法,只能說:“行行行,今天開始你就是副將了,協助我們曹將軍訓練一干士卒!”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2
第二十八章

    春天, 草長鶯飛, 天氣漸暖。苦役營的囚犯們順利熬過嚴冬,俱是鬆了口氣, 覺得自己不會死在苦役營中。

    勞動改造,是華夏千百年來的優良傳統。犯了罪把人關進大牢裡好吃好喝地供著是不可能的, 再過一萬年都不可能,罪名落實之後輕些的就地勞動改造, 重些的則要發配到邊疆和偏遠地區去當苦力!

    這鄞縣的苦役營, 關著的就是就地勞動改造的囚犯們, 他們犯罪情節較輕, 好好幹活可以爭取刑滿釋放開開心心回家去。

    衙役們本來對曹立手裡拿著的“魔鬼模式”訓練計畫很感興趣, 跟曹立說:“有什麼計畫衝著我們來,對那些囚犯費什麼心思啊!”

    曹立把訓練計畫遞給識字的衙役瞅了瞅,那衙役瞬間把自己剛才說的話生生吞了回去, 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 我們會在旁邊把他們看好, 保證讓他們老老實實接受訓練!”

    囚犯等同於暫時被剝奪了人身權利, 曹立折騰起來眼也不眨。很快把什麼負重長跑、水底閉氣、鐵沙掌,花樣繁多,應有盡有。最要緊的是, 曹立自己居然身先士卒跟著做, 他忍耐力極強, 比如這“鐵沙掌”, 初期用的是裹滿硬梆梆豆子的沙袋, 每輪擊打兩百下,逐步鍛鍊出拳、腳、手、肘、膝的力量,再把沙袋裡的豆子換成鐵屑!

    武興本來也想照做,後來發現自己跟不上曹立逆天的體能。他只能在旁當個監督,眼巴巴地望著訓練得熱火朝天的“軍隊”。

    一天的鍛鍊結束之後,武興蔫耷耷地去找鄭思:“唉,怪不得阿雱選曹立當將軍。他最近還開了竅,每天跟著阿雱學幾個字。”

    武興本來是大咧咧的性格,一直想著自己只要繼承他爹的位置當個縣尉就差不多了,現在看到曹立這麼拚命,他頓時覺得自己被人比下去了。最近王雱課業多,武興不好意思去讓王雱順便把自己也教了,只好來磨鄭思教他識字。

    王雱說了,不識字等於一半的瞎子,以後哪怕當個縣尉都得事事經別人的手,更別提當大將軍了。

    鄭思到底是和武興一起長大的,哪怕平時有些不對付,見武興這般失落還是心軟了,答應教他認字。

    小夥伴們都在努力,王雱也沒落下,他每天除了騰出空來指導指導自己的“書僮”,剩下的就是讀樓先生給他挑的書。樓先生家中藏書豐富,是沈括的最愛,可這對王雱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噩夢。

    主要是,他不知道該讀到什麼程度,一不小心就會暴露自己已經把它全背下來的事實。記憶力好得差不多過目不忘也不是他的錯,對吧?

    偏樓先生這人外表看著清正嚴直,實際上可狡猾了,表情永遠跟他爹一樣深沉莫測,壓根瞅不出他到底滿意還是不滿意。若不是王雱偶然聽到樓先生在和楊適先生他們吹牛逼,他都不曉得自己的表現又超前了。

    王雱痛心疾首!

    這世道到底咋了,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奸詐狡猾!誠實點坦然點不好嗎!簡直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在王雱腹誹著完成課業的時候,沈括也回到了鄞縣,恢復時不時往海邊跑、時不時和王雱探討新作大綱的狀態。

    太宗時期朝廷一直“禁海賈”,也就是禁止民間私自搞海上貿易,不過太宗以後鬆緩了一些,雖然明面上還是不許,但海上往來還是有的。

    沈括還是個半大少年,又整天拿著本本子寫寫記記,船工們對他沒有太多警惕心,大多時候都會滿足他的好奇心。沈括把資料攢齊了,開始理順故事大綱創作名叫《黃金國》的新作。

    這次故事的主角是個家產快要敗光的敗家子,他因為欠下一身賭債害怕債主上門,連夜跟著海船出了海,一路上遇到各種奇聞異事,最終抵達了傳說中的“黃金國”,滿載黃金、珠寶、香料回國。

    這還不是結局,結局是敗家子又被賭坊騙光了家財,他的兒子卻將他隨手帶回來的種子種出了新的糧食,其中一種糧食顆粒分明,瑩澤如玉,眾人見了大為驚奇,命名為“玉米”;還有一種糧食長在地上像綠油油的雜草,拔起根莖一看卻能發現底下長著一大串瓜狀物,掰開一看,肉質微紅,還滲出些許乳白色汁液,因此有人將它稱為“地瓜”,也有人將它稱為“紅薯”。

    這兩種植物極易生長,山地與房前屋後都能輕鬆種植,很快成為大江南北的口糧之一,敗家子的兒子也因此而名揚天下,甚至還被官家召見。

    結局這一筆,是王雱給沈括提議的。沈括非常喜歡這兩種糧食作物的設定——沒錯,他現在已經明白虛構的東西叫什麼了,叫設定!

    要是這兩種糧食真的存在,那麼許多荒田也可以變成良田了!沈括照著王雱的提議畫了幾個版本的玉米和地瓜,王雱暗搓搓地做了些糾正,非常寫實的玉米和地瓜就躍然紙上。

    沈括很有成就感,和王雱暢想未來:“要是將來我們大宋的船真能到達其他大陸,是不是真的能找到這些吃的?其他大陸的東西不知道好不好吃,哎,真想嘗嘗看。”

    對於中華民族的吃貨本質,王雱早就見怪不怪。兩個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進一步完善新糧食的口感和味道。王安石回來時看到沈括過來了,免不了詢問幾句他如今的課業。

    沈括最近沉迷創作《黃金國》,學習卻也沒落下,應對起來很輕鬆。

    王安石考校完了,才順勢問起他倆在嘰嘰咕咕什麼。沈括對王安石崇敬得很,二話不說把《黃金國》的設定竹筒倒豆子一樣往外倒。王安石取過沈括剛畫出來的玉米和地瓜,心裡也有個念頭:這兩種糧食會不會真的存在?

    沒辦法,沈括的畫工越來越好了,把玉米和地瓜畫得十分真實,給王安石一種對著圖去找可能真能找到的錯覺。

    王安石把沈括手頭上的畫稿都看完了,看了眼自己的兒子,才抽出幾張稿子對沈括說:“有些地方得改改,要不然會給人留話柄。”王安石精通律法,對於什麼事情犯法、什麼事情犯禁熟記於心,輕輕鬆鬆地給沈括指出了觸及禁忌內容的地方。

    沈括得到王安石的指點,高興不已,抱著畫稿走了。

    王安石睨向王雱:“你小子又想幹什麼?”

    《三顧茅廬》一出,曾鞏來信誇他在鄞縣搞文教搞得好,連胡先生都在講學時誇過他;《蹴鞠少年》一出,“體育課”的概念風行各地,司馬光在信中說國子監也開始開設“體育課”。

    蹴鞠這事兒並不新鮮,開封城每逢節日也會有街頭“蹴鞠表演”,但終究只是一種玩樂。現在冠以強身健體的名義學生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玩了,司馬光也不贊同死讀書,對於學生適當上上“體育課”也是贊同的,至少能增進同窗友誼。

    這《黃金國》,分明是在鼓吹遠航探索。不管是“黃金國”裡的黃金、珠寶、香料,還是故事末尾惠及天下百姓的新糧食,都足以鼓動不少人對那子虛烏有、遙不可及的“黃金國”動心。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世道不要命的人常有,不要錢的人可不常有,只要誘惑足夠,冒險遠航的人肯定會有。別說那些被利益蒙了眼的商賈了,便是官家與朝中百官,看到玉米和地瓜怕也會心動!

    換了別家小孩王安石不會想太多,擱到自家兒子身上王安石免不了會多想。畢竟他這兒子一天不搞事就渾身不舒坦,絕對不是閒著沒事花時間陪沈括虛構這麼一個“黃金國”。

    王雱眨巴著眼,一臉無辜地看著王安石:“爹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沈哥的想法太棒了,看得我都想出海看看了!”

    王安石說:“你敢去出海,我打斷你的腿。”

    王安石不是迂腐之人,若是海運對朝廷、對百姓有巨利,他是贊成出海遠航的。可這事兒要擱在自己兒子身上,他絕對不會贊同。

    誰知道這海船出去了什麼時候能回來?指不定還會沉在半路,再也回不來。自古以來開疆闢土就沒有不死人的,若是朝廷要他去,他願意去;可他兒子要是想去,他還是先打斷兒子的腿再說。

    想到這裡,王安石抬手敲王雱腦門:“別一天到晚瞎琢磨,好好看書去。”

    王雱對王安石這種家暴行為十分不滿,蹬蹬蹬地跑去找吳氏告狀!

    吳氏現在從雜活裡抽了身,便有更多時間做針線活了,她給王安石和王雱都做了春衣和鞋子,又給肚子裡的孩子做小衣服。

    聽王雱噼裡啪啦地把他爹的“惡行”說出來,吳氏心疼地摸了摸王雱紅紅的額頭,免不了要說王安石兩句:“說話就說話,你打雱兒腦門做什麼?”

    王安石辯解:“我就順手敲了一下。”

    吳氏說:“好啊,你不僅打了,還打順手了?雱兒哪做錯了,你倒是給我說道說道!”

    王安石瞪向王雱。

    王雱麻溜地躲到吳氏身後,喜滋滋地朝王安石做鬼臉。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9 23:03
第二十九章

    曹立已經養成良好習慣, 每天訓練完都來跟王雱習字。傍晚夕陽正好, 王雱拿著筆在心裡算了算日子,扭頭問曹立:“堅持下來的有多少人?”

    曹立自己跟著做了高強度訓練, 皮膚黑了不少,身體也健壯了不少。吳氏都悄悄問過王雱, 說他平時都讓曹立做什麼去,怎麼他吃飯得吃五大碗, 魚蝦也能吃光一整鍋。吳氏一開始看得心驚膽顫, 生怕曹立會把家裡吃垮。後來曹立發現自己的飯量太驚人, 也不回來吃飯了, 拿著王雱給的“餐補”跟著苦役營的人自行解決。

    “魔鬼模式”的訓練自然不可能人人都受得了, 曹立每天淘汰點人,到現在滿打滿算只剩七個了。能堅持這麼久的七個人,在曹立心裡已經算他真正意義上的“兵”, 王雱給的“餐補”不夠七個人吃飽, 曹立就帶著他們撈魚和打獵自行加餐, 進一步加強訓練強度。鄞縣這臨河近海的, 倒也不愁食物跟不上。

    現在王雱問起,曹立也就老老實實和他說了。

    王雱仔細聽完,發現曹立還真是領兵的料子。別的不說, 光憑這與士兵共甘苦的“愛兵如子”作派就足以讓他贏得士卒的愛戴。要換成武興, 早跑來嚷嚷說“阿雱我們不夠吃咋辦”。

    兩種性格各有各的好處, 也各有各的壞處。

    王雱問道:“這七個人家庭情況如何?”

    曹立一愣。他回憶了一下, 把平時“士卒”閒談間透露出來的情況告訴王雱。這幾個人犯的都不是大奸大惡的罪過, 有些甚至算是見義勇為的遊俠兒,那些真正人品低劣的早被曹立變著法兒折騰到淘汰了。他們有的家裡有老有小,有的則是孤家寡人。

    王雱只一聽便知道曹立的喜惡,這還是個嫉惡如仇的小少年呢,真壞的他都不要!

    王雱問曹立:“養兵難不難?”

    曹立沒真正當過將軍,可從這些天在苦役營練兵、挑兵的經歷來看,養兵當然難,光是養一群普通的兵,每天只叫他們走走隊列、站站軍姿,他們就能沒了半條命,飯量比平時翻一番;要養出真正的精銳強兵,不僅飯量得加,還得吃肉,用王雱的話來說就是用飛禽走獸的肉來補給、強化自己身上的肉。

    錢是好東西,吃飯要錢,吃肉更要錢。

    可問題就是,他沒錢。

    聽王雱說,當上將軍也沒錢,得和朝廷要。朝廷那邊發下來了,一層層地分錢,分到將軍手上只有那麼一點,就夠士兵填填肚子,再多的,就沒有了。

    這樣養出來的兵肯定不頂用。曹立和武興偷偷去鄞縣兵營看過了,鬆鬆散散,沒什麼軍營樣,基本都是強徵進去的雜役兵,和苦役營這邊差不多——他把手下的七個兵訓練一段時間,能打他們七十個!

    曹立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給王雱講了,又對王雱說了自己的見解:“朝廷這錢,花得不值當。”花錢養這麼多不中用的兵,還不如裁減裁減養一批精銳。

    王雱說:“這些兵也不是全無用處,至少修路挖渠挺能幹的。”

    宋朝的廂兵說是兵,事實上除了馬軍能算地方軍之外,剩下的基本只負責搞基建、做苦工、跑物流等等,和後世的工程隊或者苦力差不多。

    區別在於領的錢少,活又多又重,很多人不是死就是逃,特別可憐。

    廂軍制度的好處是,這些苦活兒都有人幹了,百姓只需要服個兵役就好,其他各種名目的勞役都免了,只要能撐完這段苦日子便好。不像以前,你種著種著田,上頭突然說這裡要修路,你去修吧;或者說哪裡要挖個河道,你去挖吧。各種突發任務強行攤派下來,莊稼哪裡種得好?可種不好你也得交賦稅啊!

    交不上怎麼辦?賣田賣地!以後要麼成為佃戶幫人種地去,要麼流離失所成為流民,要麼落草為寇投身綠林。

    所以說,這廂軍制度還是有點用處的,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社會安寧。

    去年王安石大搞水利工程,廂兵就出力不少。王雱建議王安石給廂兵出點優惠政策,雖然不能明著給他們加軍俸——那不歸知縣管,但要是誰家有在廂兵服役的,家裡人可以優先獲得一些做起來輕鬆、報酬又高的活兒。

    王安石覺得這個提議很在理,宣講的時候一併公佈出去了。廂兵得知家裡人得了好處,幹起活來盡心盡力,今年開春鄞縣境內已經能用上新渠澆灌農田,再不會為爭水打起來了!

    工程隊的積極性,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工程質量和工程進度。王雱覺得這廂兵制度還可以拯救一下,至少搞基建的時候可以很不錯,哪怕農忙時期也不至於停工。就是他還小,現在手伸不進廂兵裡頭,只能迂迴著影響影響。

    將來他爹再牛逼點兒,他肯定是要把手伸到這一塊的。曹立是個好苗子,現在多培養培養,以後就能直接用了。

    王雱大方地給曹立撥了筆專款:“你先拿你挑的人練練手,別怕花錢,好好攢點經驗。”

    曹立一向不愛說話,點頭收下了王雱給的“練兵專款”。吳氏端著點心進來時正好見到曹立收起錢往外走,她笑著應了曹立無波無瀾的問候,看著曹立走遠了才把點心擱到王雱桌上,問王雱:“別家的書僮都跟著跑前跑後,你的書僮怎麼一天到晚在外頭?”還那麼費錢!

    王雱眨巴一下眼,笑眯眯地說:“娘你又心疼錢了是不是?賺了錢就是要花的,不花賺錢來做什麼。”

    兒子都明說了,吳氏也不藏著掖著了:“我還想幫你把錢攢下來,將來好給你娶媳婦!”

    王雱一本正經地胡扯:“我這麼厲害的人,就算沒錢媳婦兒肯定也願意跟我。”

    “哪有你這麼想的?”吳氏戳他腦門,“人家願意跟你,你就真讓人家跟著你吃苦?”

    “當然不會。”王雱笑眯眯,“我會賺更多錢的。”等沈括把《黃金國》創作完,他可以拉著沈括一起開搞《三國殺》,正好沈括博覽群書,《三國志》看過了,《三顧茅廬》也畫過了,推出《三國殺》一點都不突兀。最重要的是,目前來看沈括人品不錯,將來不會因為錢的問題鬧矛盾。

    ……

    春季到來,江南水鄉濕氣重,容易得病。王雱拜了樓先生當老師,手可以伸得更長。他對樓先生說,開封國子學的胡瑗胡校長表示學生不能死讀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少年人該多出去外面走走,看看民生民情長長見識。

    不知民間疾苦的人一舉躍入龍門,一路順風順水地當上大官,發佈一系列想當然地政令,這是他的大運氣,卻是百姓們的厄難。所以胡校長建議,國子學的生員們一定要出去遊歷幾個月,回來後寫幾篇千八百字的心得。

    樓先生深以為然。

    王雱又提議,現在春天疾病多發,要有人下鄉宣講防疫知識,我們縣學的學生們又識字、又身體康健活蹦亂跳,正好可以隨同差吏下去宣講,一來可以鍛鍊學生們,二來又可以幫助百姓遠離疾病,是極好的事兒啊!

    樓先生回去與楊適他們一商量,覺得可行,親自去和王安石說了這事。

    王安石稍一試探,便知道這事是王雱的主意,點點頭同意了。

    回到家看到王雱美滋滋地在那看閒書,王安石手又癢了,有點想彈他腦門。王雱警惕地抱著書蹬蹬蹬地跑吳氏旁邊坐定,才向王安石問好:“爹你回來啦~”

    這下王安石連腳都癢了,想踹他一腳。

    見過折騰的,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好不容易找了個能管他的先生,他竟還有法子找事情把人支開。

    宣講這事兒是好事,王安石也贊同,可學生要下鄉宣講,先生們總不能干坐著吧?先生們得著手安排各項事務、得及時跟進有沒有意外事故發生,總之,也都忙碌得很,管不了王雱了!

    要帶他一起下鄉去,他肯定會搬出吳氏來說:“娘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這小混賬!

    王安石沒辦法,只能隨他去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春季防疫工作。去年王安石來得晚,沒趕上乍暖還寒的時候,問了郭大夫才曉得去年這個時節得病的人不少。

    郭大夫很贊同王安石讓人下去宣講,教人辨識和採集藥材、防治春季傳染病的舉措。郭大夫說:“縣尊說得極是,防疫和治療同樣重要,防治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他還由衷讚揚了王安石把防疫藥方拿出來與縣城中所有大夫共享的無私做法。

    王安石一聽,明白了,王雱又拿著雞毛當令箭,把那些不知打哪來的防疫方法拿出來給郭大夫他們了。王安石和郭大夫這邊瞭解完情況,帶著宣講方案去找鄭主簿和樓先生他們。忙到晚飯時間,他才有空回家審問王雱。

    王雱說:“都是阿琰妹妹從書裡找來的,說我們這一帶氣候潮濕,可能能用上這些方子。我不曉得這些方子能不能用,所以讓郭大夫找齊所有大夫開個研討會分析分析呀!怎麼?郭大夫說不能用嗎?”

    王雱說得有理有據,王安石倒挑不出問題來。他斜睨著王雱:“防治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也是你給他們說的?”

    王雱毫不猶豫地推鍋:“您說的呀!”

    王安石:“……”

    宣講還是有用的,沈括那個小分隊下鄉不久,差吏們便抬著個病號回來。那是個瘦弱無比的壯年男子,肚子卻挺得老高,跟懷孕了似的,一路上引來不少人圍觀。郭大夫平日裡只在縣城看病,也沒見過這樣的病號,人送來了他也一籌莫展。難道男的也能懷上小孩?這也太聳人聽聞了吧?

    王雱正在聽曹立匯報近幾天的情況,聽到外頭的動靜後停了下來,帶著曹立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愛看熱鬧是中國人的天性,這時郭大夫的店外已經圍著裡三重外三重的圍觀群眾。這個說“哇,真的,肚子老大了”那個說“我看至少七個月了吧?”,還有人煞有介事地討論會是誰的種,太厲害了能讓男的都懷上。

    王雱擠不進去,給曹立使了個眼色。曹立年紀雖小,個頭卻長得快。他強橫地擠進最裡頭,冷著臉呵斥一聲:“都回去,不要影響大夫給病人治療!”

    曹立是能把自己狠狠摔打了幾個月的狠人,身上有著一般人無法比擬的煞氣,他一發話眾人便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一旁的衙役也回過味來,幫著曹立開始趕人。很快地,郭大夫店開圍觀的人都散了,王雱才見到那個抱著肚子狂嘔不已的中年男人。

    那肚子果然很挺,難怪會被人說懷了七個月!

    沈括見著了王雱,湊過來說明情況:“我看他情況不對,叫人幫忙帶回來給郭大夫看看,沒想到會引來這麼多人圍觀。”

    這時王安石也趕過來了,見沈括在自己兒子身邊站著,急忙問:“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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