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2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1
第一二零章

    另一邊, 王雱在外頭巡視了一圈, 正巧轉到邵雍門外,狗鼻子一嗅, 有好東西!他一點都沒把自己當外人,當即推門溜躂進去, 愉快地準備蹭吃蹭喝。

    邵雍剛送走友人,準備把酒收了,結果就見王雱大搖大擺地溜進來,上前乖乖巧巧地見禮, 假模假樣地問:“哎喲,這麼巧, 邵先生這是在喝什麼呢?”

    邵雍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也不收攏桌上的酒了,叫他自己倒著喝。

    王雱開心地把從劉高明那兒“吃不了兜著走”的甜柿子朝邵雍獻寶:“這柿子老甜了, 我嘗了兩個就想起您,小心地護著給您捎來,一路上磕壞自己也舍不得磕壞它!”

    甭管是不是真的,反正王雱說起話來連自己都能唬住!

    邵雍沒理他,坐在那兒閉著眼休息,顯見是有些醉了。

    王雱也不是真貪酒, 到了一小杯嘗了嘗,覺著一股子醇香在自己口裡泛開, 口感綿厚, 屬於不易上頭的那種。

    光嘗著這酒就知道價錢不菲, 再加上桌上這套嶄新的白如凝脂般的酒杯,王雱猜出邵雍這兒肯定剛來了貴客。王雱好奇地道:“誰給您送酒喝來了啊?”

    邵雍睜眼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問那麼多做什麼,忙你的去。”

    邵雍不說,王雱反而來勁了:“這麼神秘!”他把手上的酒喝完了,沒去倒新酒,而是把杯子來來回回地瞧了瞧,又翻過杯底來瞅了瞅,依稀推斷出了來者的身份,“這人是皇親國戚吧。”這套酒具顯然只有和皇家連親帶故的人才能輕輕鬆鬆送出手。

    邵雍又不理他。

    自從上回跑官家面前踩了雷,王雱惡補了一通皇親國戚相關資料,在眾多嫌疑對象中猜了一圈,很快圈出疑似人選:“難道是曹國舅?”

    眾多皇親國戚裡頭,國舅曹佾最喜歡道學,精通易經。回來拜訪邵雍的很可能就是這位曹國舅!

    按照傳說故事,這位曹國舅是民間傳說的八仙之一,據說他有個不爭氣的弟弟強搶民女還殺人滅口,氣得他離家出走沉迷修仙。不過這不是故事,也不知曹國舅是不是真有那麼個不成器的弟弟。

    反正,這是個在傳說裡頭成了仙的大佬!

    邵雍見王雱一臉“怎麼樣?你不說我也能猜出來”的得瑟樣,罵道:“就你能猜!”

    王雱道:“我自然能猜。”他挪了挪椅子,讓自己離邵雍更近一些,拉著邵雍磕叨起來,“這可真是巧了,我來找您前正巧見了曹國舅的兒子,叫曹評的那個,瞧著很不錯!我跟你說,這柿子就是用他的披風接的,我跟他借披風,他二話不說就給了我,真是個慷慨大方的端方君子啊!”

    明明是誇人的話,從王雱口裡說出來總不太對味。邵雍道:“人家那是不好意思拒絕你。”

    王雱還很贊同邵雍的話:“對啊,這人啊,臉皮薄容易吃虧。”他又和邵雍誇了劉高明一通,說他覺得這小孩有前途,被坑了兩回就精明多了,下回也不知還能不能繼續坑。

    邵雍:“……”

    下次他得去門口掛個牌子,寫上“王小雱不得入內”。

    ……

    入冬後洛陽沒有沉寂下來,城外處處修路挖渠幹得熱火朝天,正是農閒時分,農戶們為了過個豐盛的好年都積極地接活幹。

    動工之前,西京國子監的監生們下鄉給他們講解過修渠的好處,一開始講得文縐縐大夥沒聽懂,臊得監生們回去籌備了兩天,換成大白話給他們喊口號:“通了渠,糧滿畦!修好路,能致富!”

    這下大家都懂了,這是又能給自家修路挖渠,又能拿工錢的大好事!這樣的大好事,誰不積極乾呢?

    范純仁沒親眼看過青州那邊的情況,見到這樣的情景頗有些吃驚:以前這些活都是分攤下去讓人服勞役的,效率低不說,還經常出現死人、逃工之類的事,怎麼到了這裡卻這麼積極?

    范純仁也學著王雱下去走動,走得多了,依稀明白是怎麼回事。以前服勞役,那是為服役而服役,只覺得辛苦,心裡沒有半點盼頭,很多人都“不知其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受這份苦難。眼下不一樣,眼下這些人都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什麼,為什麼要去做。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話講的約莫就是這個道理,百姓願意去做事,可以放手讓他們去做;百姓不願意去做事的時候,告知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讓他們明白自己這樣做的意義。這樣一來,他們自然願意去做!

    范純仁感慨了一番,回去找文彥博說話,結果正巧碰上王雱在纏著文彥博討休假。

    王雱這廝是個沒臉沒皮的,文彥博只說了一句不批假,他就坐在那裡給文彥博訴苦說自己命多麼多麼苦,岳父多麼多麼難纏,要是今年還不能回去過年,登門好好給岳父獻慇勤,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娶到媳婦;他娶不到媳婦兒,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生孩子;瞧著蘇軾那驚人的效率,指不定會三年抱兩,也不知他得忍受多少年蘇軾的炫耀而不能愉快地相互傷害。

    這簡直是人間慘劇!

    文彥博就好整以暇地坐在喝茶,聽王雱自個兒在那說個不停。

    說,儘管說,反正不批!

    我身上的鍋還背著呢,能讓你小子逍遙?

    王雱使出渾身解數,沒能讓文彥博鬆口,眼梢子瞟見范純仁來了,馬上拉上范純仁給他說情。范純仁見王雱滿含期盼地看著自己,沒忍心讓他失望,上前替王雱說了幾句情。

    范純仁的面子,文彥博還是給的。他就是想多看看王雱憋屈的模樣而已,也沒真想攔著王雱不讓他回去,大手一揮給王雱批了齊齊整整的一個月假期,不過也給了他任務,有些要跑開封的公務他得一一辦妥了才回來。

    王雱一口應下,美滋滋地跑了。他收拾收拾包裹,準備回開封去。由於冬天天氣寒冷,水量也減少,十月之後汴河之類的運河會“閉口”,也就是封閉河道不再行舟,目的是防止黃河冰棱流入,破壞和阻塞河道。王雱要回開封,走水路不大方便了,只能在臘月騎著馬兒回去,途中累了可以在驛站歇歇腳或者換乘馬車。

    張載、李元東他們都不打算回家,王雱留了周武在洛陽照應柳永和梅堯臣,自己帶著周文騎馬回京。臨別時他沒讓人送,畢竟很快又會回來了,送別來送別去沒意思。不想走到城外長亭處,王雱還撞上幾個熟人,竟是曹評和來相送的劉高明幾人。

    曹評也一副要遠行的打扮,瞧著應當也是要回京的。在王雱的認知裡,見過一面那就是熟人了,他一點都不見外地上前打招呼,問曹評是要往哪兒去。

    曹評仍是那斯文有禮的模樣:“回京一趟。”自從他姑母成為皇后,他父親為避嫌便沒再入宮,他作為父親的長子,臨近年節理應回去走動走動。

    王雱無視一旁朝自己怒目以對的劉高明等人,邀曹評路上同行。

    曹評略有些遲疑,劉高明已先開了口:“公正和你很熟嗎?為什麼要和你一道走?!”

    王雱道:“不熟有什麼關係,多往來往來就熟了。你們不一起走嗎?都在洛陽過年啊?”

    劉高明兩眼噴火,不答話,只怒瞪他。

    曹評見劉高明要和王雱吵起來了,顧不得避嫌,應下了王雱的邀,轉頭勸劉高明他們回去,不必多送。

    劉高明知曉曹評這人看著溫溫和和,實則很有主意,只能不再多說,目送王雱與曹評一道離開。

    王雱是個自來熟,沒了別人,便與曹評說起上回的巧合:他們前腳才見了,後腳他去邵雍那有趕巧遇上曹評爹剛走。王雱還誇:“你爹帶給邵先生的酒可真好喝,後來我再去蹭酒喝,邵先生就不給了!忒小氣!”

    曹評道:“你若喜歡,回頭我讓人送你兩壇。”

    王雱瞧著曹評嘆氣:“你對誰都這麼大方的嗎?這也太敗家了!”

    曹評想到他爹說要謹言慎行,有些後悔太快把話說出口。可想要收回剛才的話,甚至要當初和王雱劃清界限,曹評又做不到。一來太過失禮,二來他自己也不願意。

    只是一路同行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曹評放鬆下來,坦白地說:“我自然不是對誰都這樣,不過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這大概就是你說的緣分。”他面上含笑,“本來就是自家店裡釀的酒,只要你不怕台諫彈劾,莫說兩壇,二十壇我都能送你。”

    王雱道:“這怎麼好意思?兩壇就夠了!”提到台諫彈劾,王雱又和曹評分享起自己的豐功偉績來。彈劾好哇,老刺激了,他還能趁機寫個摺子給官家放鬆放鬆!

    曹評對王雱風騷的操作也有所耳聞,聽王雱說來卻更覺有趣。不過若不是內心坦蕩磊落、行事光風霽月,王雱又怎麼會不懼台諫?

    王雱永遠能有讓人放鬆的能耐,兩人結伴歸京,路上時而放緩腳步賞賞冬景,時而領著周文他們入山林獵些野味、撈些冬魚打牙祭,時而又在驛站中圍爐夜話,過得十分快活。

    臨到開封城外,曹評才驚覺時間過得這樣快,眨眼間他們就走到開封了。他心中有些不捨,可又記著父親的叮囑,嘆息著對王雱說:“我們就此分別吧!”

    王雱沒曹評那麼多感慨,左右大家都得在京城逗留,曹評他爹又還在洛陽,見面的機會多得是。他爽快地揮別曹評,帶著周文快快活活地回家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1
第一二一章

    王雱到家後沒閒著, 這裡跑那裡跑,把親朋舊故跑遍之後呼呼大睡。第二日一早, 有僕從來敲門說是給王雱送酒的, 王雱便想起他的新朋友曹評來了。

    這一大清早就給送酒來,王雱十分感動, 當場回了封信, 狠誇曹評一通。等蒙受召見見到了官家, 王雱也不知避嫌,和官家聊起了與曹評相識相知的過程,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和曹評堪稱一見如故。

    官家聽得王雱一番言語,倒沒放在心上。雖說士大夫少與外戚結交, 可也不是不能往來, 路上碰上了、回京遇到了, 難道合該轉頭就走?官家道:“公正那孩子我也見過幾回,確實聰穎出眾。”

    王雱嘴上是沒上拴的,從來不知收斂, 又把給邵雍講的一通感慨原封不動搬到官家面前:“好是好, 就是太實誠啦, 我誇一句他爹爹送邵先生的酒好,他就非要送我兩罈子。那酒老香了,還不上頭,冬天溫了喝一小杯正好暖肚。這誇一句就往外送, 您說要是人人都跑他面前誇一句, 他家的酒豈不是得送光光?”

    官家笑道:“哪裡送得光。”他被王雱說得饞了, 叫史志聰去取些曹家進貢的酒溫好送來。

    換了旁人,與官家坐下同桌喝酒肯定誠惶誠恐,王雱偏不,他洋洋灑灑地和官家總結起酒的十種喝法:淺酌有淺酌的好,大醉有大醉的妙;故人相見有故人相見的喜,知己相逢有知己相逢的樂;文人墨客有文人墨客的情致,山野村夫有山野村夫的痛快等等。總之,這杯中之物可俗可雅,端看一起喝酒的是什麼人。

    王雱談到興起,不僅和官家喝了酒,還趁著酒興討琴給官家彈了一曲,那叫一個放縱肆意,聽得官家也和著曲兒擊節讚歎。

    這又是喝酒又是彈琴的,動靜老大,沒過多久就傳到了台諫耳朵了。王雱前腳剛走,台諫那邊就把王雱干的事弄得清清楚楚,聽到王雱還給官家寫什麼《飲酒十法》,像樣嗎?!

    這是誘勸官家飲酒享樂!

    還說什麼召見王雱瞭解西京諸事,分明是兩個人喝喝小酒聽聽曲兒,豈有此理!

    台諫官員義憤填膺,紛紛擼起袖子開始寫摺子。要說以前官家單獨召見某位未居高位的賢才,那也不是先例的,太宗年間就有位天才叫楊億,七歲就能寫文章,十一歲那年太宗聽聞了楊億的天才名聲,特地叫人把他送入京,連續召見三天,大為讚許,直接給楊億賜了官。

    可這位狀元郎都授官了,每回回來你都召見他做什麼?召見就召見了,還一起聊“酒怎麼喝才爽”,這是要帶起不良風氣的!

    快過年了,不管是剛上任的還是干了一年的,都捋起袖子準備開噴。劉沆當宰相時定下過一個規定,言官兩年一挪窩,不能賴著不走,短短兩年內要是不噴出點花樣來,怎麼好意思說自己當過言官呢?

    敢尸位素餐,一準要被別人倒回來噴你不干事!

    於是王雱又被台諫官員給盯上了。當然,官家也沒能倖免,兩個人有難同當地在上朝時被噴了個狗血淋頭。

    台諫兩頭要噴人,功夫那是做得很足的,什麼王雱在洛陽買園子啦,王雱重金聘請女伎排戲啦,王雱與外戚曹評同遊啦,都給挖了出來。

    這次還有個新上任的御史痛噴王雱貪圖享樂,揮金如土,建議順便徹查他爹王安石,看看他爹是不是在群牧判官這個肥差上面貪污了。

    以前王雱被噴,王安石那都是愛莫能助,畢竟那是他兒子,他想幫腔也得避嫌。

    今兒聽到那新御史把事情自己身上扯,王安石當場就怒了,出列反噴回去,大意是這樣的:我兒子用的是他的稿費!一看就知道你寫不出暢銷書,不知道暢銷書有多賺錢!你只管讓人去查吧,我要是貪污一毛錢,我自裁謝罪;你要是沒查出個所以然來,換你自裁吧!

    暴脾氣不發作,你還真當人沒脾氣,隨隨便便就亂噴!

    那新御史還是頭一遭上陣,經驗不足,一時間竟面紅耳赤不出話來。

    其他台諫官員見這愣頭青撞到王安石這塊鐵板上,心中嘆息:好好噴兒子就成了,帶上人家老爹幹嘛?雖則王安石還只是五品官,堪堪只能夠得上穿緋袍的邊兒,可人家群牧判官當得好好的,又沒出什麼簍子,沒憑沒據你怎麼能潑人家髒水?

    其他人只能集中火力噴官家和王雱,要官家答應以後不能再做這種事,要為天下人樹榜樣做表率!

    王安石氣沖沖地回到家,見著王雱在那教他妹畫畫,當即把人拎去書房罵了一通:面聖就面聖,你又喝酒又彈琴做什麼?這下好了,台諫都噴你天天吃喝玩樂不干活,阿諛媚上!

    王雱一開始還有點懵,等王安石罵完了他才曉得台諫的人又噴他啦,真被曹評不幸言中。

    面對憤怒的老爹,王雱自然是乖乖認錯。聽到那位御史連他爹都給噴了,王雱頓時也怒從中來,靈感迸發要去寫封長長的自辨摺子。

    王安石耳提面命讓他不許再幹印刷幾百份打廣告的破事。

    王雱道:“我曉得的,幹過一次的事情再來第二次就沒意思了!”

    王安石見王雱一臉躍躍欲試,無言片刻,索性不管他了。

    只要吃虧的不是他兒子,由著他搗騰去吧!

    王雱第二日去討那堆彈劾自己的摺子看了,回到家沒急著動筆,先給曹評寫了封信,誇曹評睿智過人、料事如神,太厲害了。

    寫完信後,王雱開始寫自辨摺子了。

    首先當然是要猛誇他爹,他寫他爹從他四歲開始就把他拴在褲帶上下鄉到處跑,每日風餐露宿,沒得洗澡,可艱苦了,但是他爹不怕累,因為他爹覺得啊,百姓更累,吃不飽,穿不暖,終日勞作,收穫甚微,連娶媳婦的錢都攢不出來。

    看看唐時有人寫的“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近年來蜀中張俞寫的“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還有他梅先生寫的“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你們的心不會痛嗎?我爹,就很有良心,每天廢寢忘食,經常連澡都騰不出空來洗,想多為百姓做些實事。

    王雱又把他爹在鄞縣、在青州干的事彙總起來,整理成了《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把各項重大舉措怎麼計畫、怎麼安排、怎麼落實的全套流程都寫得清清楚楚,擱到後頭單獨成冊。

    這是避免乾貨太多影響閱讀感受,讓他沒法回噴個爽。

    撇清並誇完他爹,王雱又開始針對和官家喝酒聊出《飲酒十法》的事,表示自己只是喝到曹評送的酒有感而發,接著他花了幾百字描寫曹評家的酒有多好喝,還大誇曹評“古之君子者也”,磊落,大方,慷慨,謙謙君子當如是!

    接著王雱筆鋒一轉,開始縱橫古往今來的酒桌文化,洋洋灑灑寫就一篇帶著辛辣諷刺味道的《飲酒賦》,發揮他狀元郎的文筆把酒桌上錢權碰撞的醜態寫得生動又清楚。

    搞酒桌文化這方面王雱還挺擅長,不過當他到達不用上酒桌也可以輕鬆達成目的的層次時,他就對這些事敬而遠之了:一來傷身,二來費神。

    既然算是半個內行人,王雱諷刺諷刺一些司空見慣官場文化完全沒壓力,有些部分簡直能寫得像是他當時在場一樣!

    王雱表示,自己只是天冷了和官家喝個小酒驅驅寒,什麼都沒幹,也沒見著什麼好處;有的人到宰相家中喝個小酒,沒幾天就陞官發財了呢!也不知哪個更容易敗壞朝中風氣!

    王雱抱著厚厚一疊自辨摺子到御史台的時候,御史台諸官就覺著情況不妙。等御史台一把手看完之後,頓時沉默下來,拿給其他人看。

    其他人分著看完了,表情都凝滯不已。別的不說,《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這兩冊肯定是要上送了,雖則范仲淹他們陸陸續續也有把地方經驗彙總上報,但都沒有這麼詳盡具體,簡直可以說是地方官操作指南了!

    而那篇朗朗上口的《飲酒賦》就更不用說了,一旦傳出去,必然廣為流傳!《飲酒十法》是風雅之作,讀來清新宜人;這《飲酒賦》可就是實打實的諷刺文學了,筆法辛辣,主旨直擊人心!

    一干文人最愛這種指點江山、針砭時弊的玩意,這連嘲帶諷的佳作,怎麼能不在士林中引起關注?

    御史台諸官看完的感覺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今年秋天剛卸任的前輩們都說這傢伙很邪乎,他們怎麼就沒聽勸呢?

    那新來的更絕,還把人家爹給噴了,這不,人家不僅狠狠地誇了他爹一通,還給他爹攬了一堆功勞——甭管鄞縣和青州那些事是不是他爹干的,往後提起來就得誇他爹一句!

    韓琦是台諫官員之外最先看到這封自辨摺子的人,險些氣得鼻子都歪了。

    你自辨就自辨,提宰相做什麼,不知道我正在當宰相嗎?

    這混賬小子,逮著機會就坑人!

    這麼有能耐,怎麼不直接進御史台算了?!

    ……

    官家這幾日因為被噴了情緒不佳,天氣又冷,食慾都不太好了。為了廣開言路,太宗期間就定下“士大夫不以言獲罪”的規矩,因而即便被言官噴得再狠,他也不能發怒。

    前些年他因為想要提拔張貴妃的家人,包拯就天天追著他噴,有次還噴了他一臉唾沫!他當時怒極了,下令說台諫那邊要發起彈劾必須先經宰執批准,結果自然是捅了馬蜂窩,被滿朝文官噴得收回成命!

    這回連召見合心意的狀元郎喝喝小酒都被台諫諸官連篇累牘地教育,官家真有些憋悶了。

    等韓琦捏著鼻子把王雱的自辨摺子送上來,官家目光微亮,精神稍振,逕自拿起來細讀。

    完完整整、仔仔細細地看完之後,官家心情大好,與韓琦等人商量著把《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當做地方官培訓教材安排下去,並在宰執們退下後讓史志聰去叫人張羅些茶點來,擺滿一整桌的那種,他餓了!

    屏退伺候的人之後,官家止不住地笑了出聲。

    他這位狀元郎簡直是台諫剋星!

    御史台那些逮著點事就開噴的傢伙也有今天!

    很快地,這一期的《國風》也同時刊出了《飲酒十法》和《飲酒賦》這兩篇風格能形成鮮明對比的文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2
第一二二章

    王雱此番回來, 主要攻略目標自然是他岳父司馬光。被台諫絆住幾天,王雱很是無奈, 忙活完自辨的事便屁顛屁顛跑他岳父家賴著不走,用意很明顯:岳父您啥時候把阿琰妹妹嫁給我呢?您看我,馬上要十六了,也考上狀元了, 就缺個媳婦, 您鬆鬆口把阿琰妹妹嫁我可好?

    司馬光對王雱的明示暗示一概當沒看見, 而是教訓他應當謹言慎行,別再幹那等阿諛媚上的破事。

    司馬光也是噴人好手, 當初當京官時就愛上書言事。這回自己未來女婿成了眾矢之的,司馬光這個准言官苗子很惱火, 要不是你立身不正,怎麼會給人逮著機會攻訐?堂堂狀元郎, 做起事來也有主意, 怎麼就不能端著點?好好地當差,按部就班地陞官兒,將來妥妥的宰輔之臣, 你才十幾歲呢,急什麼?

    王雱一聽就不樂意了:“我怎麼就急了呢?我就隨便和官家聊聊天,說著說著官家要和我喝酒, 我為什麼不喝啊!”

    他和官家他們好, 又不是為了陞官!陞官有什麼用?即便當了宰執, 該被擼還是會被擼!

    司馬光覺著這女婿沒法教了, 只能說:“明兒我要去朋友家與老友聚一聚,你也一起來。”

    王雱對司馬光的朋友有些發怵,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個岳父已經恐怖如斯,再來幾個得多可怕啊!

    可惜岳父大人有命,王雱肯定不能反對,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了。到入夜,王雱又想到一招,牆可以隔住人,隔不住聲音!

    王雱屁顛屁顛地把琴搬出來,在挨近司馬光家那面院牆附近彈起琴來,什麼《鳳求凰》啦《喜歡你》啦《對面的女孩看過來》啦,想起什麼來什麼,嘈嘈切切彈個不停,興致勃勃地和司馬琰隔牆傳音。

    這年頭隔音效果並不好,司馬光在書房聽到隔壁響了一首又換一首,出去一看,張氏和司馬琰都停下針線在那兒聽著呢。對妻女板起臉是不可能的,司馬光氣勢洶洶地去了隔壁,叫王雱少玩這些花樣。

    王雱唉聲嘆氣:“岳父您什麼時候把阿琰妹妹嫁我呢?我這相思之情就像那滔滔江水,難以斷絕!見面您不許,在自家院子裡彈個琴您也不許,要是我相思成疾可怎麼辦才好喲!”

    司馬光不吃他這套:“少油嘴滑舌,收起你的琴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王雱聽話地點點頭,乖乖地將司馬光送出門。司馬光走出門外,才發現有不少人隔著半掩的院門在聽牆角,一個兩個見他出來了,眼睛瞬間瞟向別處假裝自己不存在、表示“我什麼都沒聽見”。

    司馬光轉頭瞪了王雱一眼。

    王雱送走了司馬光,還去和他爹感嘆:“您說岳父現在是怎麼了,對著我又是發飆又是瞪眼的,一點君子的樣子都沒有了!”

    王安石覺著,對著王雱能君子上十天的人基本不存在。

    瞧瞧韓琦和文彥博,一個八面玲瓏,一個長袖善舞,碰上王雱後還不是一個兩個都跑來和他告狀,說什麼“瞧瞧你兒子都幹了什麼”。

    即便跟著罵了許多回,老王心裡還是有那麼點得意的,我兒子那是一般人能扛住的嗎?

    第二天王雱一早候著司馬光一起去大相國寺,很快抵達司馬光那位朋友家裡。

    這朋友名叫石揚休,路上司馬光給王雱說了石揚休一些事,石揚休年輕時在外地任職,發現當地農戶賦稅和勞役十分繁重,仔細一追查,發現交重稅的、服重役的都是些老實巴交、遵紀守法的農戶!

    原因在於一些人掛靠到各個衙門底下免稅免勞役,日子過得美滋滋,原本屬於他們的賦稅任務、勞役任務就壓到其他人身上了!石揚休就收集收集證據,一股腦兒把這事給捅開了。

    石揚休前兩年體檢檢查出嚴重的心血管問題,隨時有可能突發心梗腦梗的那種,當即辭去身上職務,討了個閒職在京郊休養。除了每個月去點個卯露個臉表示自己還活著之外基本不管什麼事,下了衙便回家逗他的寵物們。

    王雱一進門,就瞧見隻猴子蹲在那打量著他們兩個外來客,眼睛黑溜溜的,賊亮賊亮,像是在琢磨他們身上有沒有能搶的東西。再一瞧,還有幾隻鶴在園子裡信步閒行,長腿筆挺,羽毛蓬亮,好不悠然。

    王雱咂舌,文化人養起寵物來就是不一般,打理得多好啊!

    守門的老僕將他們往裡引,很快領著他們來到一處臨窗的暖炕前。石揚休正戴著護目寶鏡在那看書,聽到動靜抬起頭,推了推眼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王雱好一會兒,樂呵呵地招呼他:“小友快來坐。”

    司馬光有些無奈。他這老友平生一好讀書,二好飲酒,昨兒讀過最新一期《國風》後便叫人送帖子來說自己剛得了罈好酒,約他帶上未來女婿過來一起喝,還說要是他未來女婿不來,他也不用來了,不招待。

    自己交的朋友,能怎麼辦?司馬光只能把王雱捎帶過來一起嘗嘗老友珍藏的美酒了。

    王雱跟著司馬光坐下,石揚休叫人把酒送了上來,對王雱道:“這酒叫‘燒刀子’,我這也不多,只有一小壇,是托老熟人從黨項人那邊弄回來的。這酒在黨項那邊很受歡迎,他們官府還不許多賣,可以說是有價無市。我這是從私市弄回來的,你們可莫要往外說。若不是小友的文章著實對我胃口,我絕不會拿出來!”

    對於愛喝酒的人來說,任何障礙都阻擋不了他們對酒的熱愛。比方說石揚休這身體早就被酒拖垮了,要他戒酒他依然不樂意!

    王雱聽到“燒刀子”就依稀猜到是什麼酒,高濃度的烈酒一入喉,像燒熱的刀子一樣火辣辣地灼人,可不就改叫燒刀子嗎?這個名字,算起來還是他和蒸餾酒製法一起貢獻給范仲淹和龐籍的!

    看來官家以養老為由將范仲淹兩人接回京城,並不僅僅是體恤他們年老體衰,而是讓他們將秘密的“糧食戰爭”計畫給實施下去。

    所謂的糧食戰爭,原理很簡單:民以食為天。

    控制住糧食,就等於控制住了一國命脈。

    古往今來這樣幹的人都不少。

    比如高價收購某種經濟作物,哄臨近小國一股腦兒種這個,等對方大部分土地都被禍害成經濟作物了,自然想用什麼價收購就用什麼價收購,想怎麼提糧價就怎麼提糧價。

    再比如高價收購山羊毛製品,哄得某些地區大規模養殖山羊,山羊有個特點,餓起來連草根和樹皮都能給你啃沒了,一旦大規模養殖,整片草原都能給你毀了。

    再比如後世的阿根廷,那是個曾經被稱為“世界糧倉與肉庫”的地方。後來老美在它那兒搞了個計畫:首先賣它一波新型糧種,擁有一般糧種所沒有的高產和抗藥性,再配備專用的新型農藥,害蟲雜草通通拜拜!

    阿根廷人一聽,好東西啊!一窩蜂改種這新糧種、買新型農藥,方便省事,還高產!

    只是隨著新型農藥遍地撒起,其他雜草、本地作物全部死翹翹,新糧種成為了“我花開後百花殺”的獨苗苗。

    從此以後,阿根廷就只能從老美那裡購入種子、購入農藥,命運完完全全掌握在對方手裡,讓你經濟危機就經濟危機,讓你破產就破產。

    石揚休都能從走私犯手裡弄到燒刀子了,說明針對西夏的計畫初見成效,烈酒製法已經在那邊流行開去!

    有些東西越是禁止,利潤越高,只要有人不死心想買,總有人不要命去弄,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道理古今皆通。

    王雱愉快地和石揚休大聊古今酒文化,又淺嘗了一小杯烈酒,趁著還沒喝醉坑了石揚休首誇讚燒刀子的詩。

    回到家後王雱精心給石揚休打造了酒痴人設,還給畫了人設圖,捎帶上誇燒刀子的詩送去給范仲淹,給范仲淹他們提供點素材。

    范仲淹也認得石揚休,這人是司馬光同年,確實嗜酒。再經王雱這麼一加工,感覺還真像個“酒痴”。再看看王雱提供的人設圖,都是什麼和猴子同醉,與仙鶴同眠,瞧著很有逍遙酒中仙的感覺!

    范仲淹收下了王雱帶來的東西,讓王雱少管這些事,管好自己的言行好好辦差。

    王雱這段時間被教訓得耳朵都起繭了,送完燒刀子代言人方案之後就趕緊跑路。

    他這次回來,還有件大事要干。

    年初他就和官家約好了明年要邀官家去參加牡丹花會,這都快過年了,這件事當然要落實下去。知曉王安石他們說不定也會反對,王雱誰都沒告訴,暗搓搓地策劃著讓官家巡幸洛陽的計畫。

    這巡幸理由,王雱早就想好了。因著有東封西祀的先例在,搞祥瑞是不行的,會被噴得體無完膚;搞祭祀也是不行的,同樣會被噴得體無完膚。

    王雱好歹是時刻在幹壞事邊緣試探的搞事精,很知道怎麼拿捏分寸。

    這事兒必須尋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從根本上堵住台諫的嘴巴!

    要是沒從方方面面塞上台諫的嘴,本來一次快快樂樂的出行肯定得被某些人掃光興致!

    這事兒很有挑戰性啊!

    王雱自認是個誠實守信的人,既然早前就約定好了,那自然是要做到的。官家身為一國之君,一言一行都要垂範世人,連和他喝個小酒都會被噴,可見有多身不由己,這事只能由他來謀劃啦!

    年關近了,王雱日常就是去磨他岳父大人,準備持之以恆地不要臉下去,好早些把他阿琰妹妹娶過門;餘下的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寫摺子,準備趁著過年百官都要向官家道賀的當口送一封長摺子上去把巡幸之事定下來。

    王安石最近覺得他兒子乖得過分,讓走親戚走親戚,讓寫文章寫文章,也不出去撩是斗非了,簡直不像他兒子!

    王安石一琢磨,不對頭啊,悄悄去找司馬光問有沒有察覺不太對勁。

    司馬光一點都不這麼認為,他覺得王雱最近賊煩人,這還叫乖得過分,你這當爹的濾鏡也太厚了吧?他當即把王小煩這些天干的一件兩件三件破事全給王安石說了,反問王安石說“你覺得這叫乖嗎”。

    聽司馬光這麼說,王安石才稍稍安心一些。原來不是沒鬧騰,而是為了討媳婦天天去鬧司馬光了!

    這小子要是不鬧騰,反而會讓他擔心他是不是要搞個大的!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3
第一二三章

    王雱在過年尋親訪友這段時間裡, 時刻不忘抽空搗鼓他的長摺子,到年後長假期快結束, 他終於尋到機會他嘔心瀝血寫好的長摺子遞了上去。

    這摺子圖文並茂,寫得十分動情,還附帶一幅長長的《百老圖》。

    這百老乃是洛陽百位有代表性的老者。在這人口巨大的西京洛陽之中,尋出一百個耋耄老人也挺困難, 畢竟這年頭醫療水平不高, 百姓高壽者少之又少。再要從歲數符合的老人之中挑出適合的“百老”, 那更是不太容易了!

    王雱挑人,不在位高, 不在權重,而在於身體要康健, 精神面貌要好,生平履歷即便平平無奇也無所謂, 反正貢獻大不大全看他的筆桿子!

    來京前, 文彥博正巧讓人上報各地高壽者情況,這年頭,高壽者都是很受尊敬的, 能活這麼長久就是大本事啊!府衙對高壽者也會加以照顧,大致類似於後世的下鄉送溫暖、到歲數的老人免費體檢等等。

    文彥博對此也很上心,沒辦法, 誰都不知道某個老人有沒有兒孫特別有出息, 回頭你這個一把手工作沒做到位, 對方兒孫悄悄參你一本, 你絕對能吃不了兜著走。

    文彥博覺著自己還能再幹二十年,因此對西京這邊的事——尤其是這種面向群眾的事還是十分上心的。

    王雱也看過文彥博讓人上送的這份資料,結合往年的情況和他面對面接觸過的老者們,很快篩選出適合的人選。

    這百老之中,有當過工匠的,有服過兵役的,有做過鞋的,有趕過車的,有伺弄花草的,有養蠶織布的,每一個都度過了平凡又不平凡的大半生。

    百老圖上,每個人手中或者身上都有代表著他們經歷過的過去的事物。若是仔細品看,這短短一卷百老圖,竟匯聚著支撐起整個大宋經濟、軍事、政治等領域的所有行當。

    王雱心中早有草圖,偷偷摸摸畫了大半個月,終於將這《洛陽百老圖》畫了出來。

    要上送的摺子,王雱也寫出來了,這摺子包括三部分。

    一部分簡述洛陽百老的生平,表示國之富民之強,少不了這些在各行各業奉獻終身之人的努力,他們一輩子,勤勤懇懇,不辭勞苦!

    你一定不知道,種地的,一輩子種出的米糧養活了多少多少人;養蠶的,一輩子養出的蠶絲織就了多少多少綢衣;趕車的,一輩子跑過的路能繞著大宋跑多少多少圈。

    總之,一個個數據列出來,一個個平凡又偉大的事例列出來,看到的人沒有不動容的。

    第二部分,王雱開始煽情了,他說這些人家中,個個都供著官家的長生牌位,沒別的原因,他們敬慕官家。官家是個好皇帝啊,帶來了好世道,讓他們吃飽穿暖,遠離戰亂。他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見官家一面,當面叩謝聖恩。可是他們年輕的時候,做著那般尋常的事,過著那般尋常的生活,萬萬不敢有此念想;如今他們已老了,走不動路了,只能日夜告誡兒孫要勤勉,要有大出息,以期將來能代他們一睹聖顏。

    王雱表示,這些平凡又偉大的人們不該被忘記,他們為大宋流過血流過汗,為大宋付出了一生,還教誨兒孫繼續為國效力,若是連這點小小的夙願都得不到滿足,不應當啊!西京留守司代洛陽百老請願,還請官家辛苦一些,忍一忍舟車勞頓的苦,到洛陽看他們一眼吧!

    王雱還說最好春季出行,到時春暖花開,道路通暢,熬過一冬的老者們也好前來拜見,順道看一看牡丹花會的盛景。他們之中有的人辛苦勞作一輩子,一生還未見過半朵牡丹花!

    最後一部分,就是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全體的賀表,寫得中規中矩、花團錦簇,句句都是歌功頌德,非常模式化。

    嗯,沒錯,王雱這摺子的署名是西京留守司,上頭還有文彥博的官印。他給文彥博看摺子時,摺子只有第三部分,文彥博看完後覺得叫別人來寫也寫不出這水平了,又覺得這王小煩看著就很煩,乾脆利落地給蓋了官印讓他趕緊帶著這份賀表滾。

    王雱上送前把摺子檢查了一遍,完全沒問題,雖然厚了點,還額外附送一副《洛陽百老圖》,但這根本不算事!他是來京後覺得賀表寫得不夠周全,特地補了……補了百八十頁,有什麼問題嗎?沒問題的,他這摺子字字皆真,無一字造假,便是文相公他知曉了也一定會欣然贊同!

    王雱愉快地送完摺子,與開封親友們一一道別,拍拍屁股回洛陽去了。回去的時候,他還約上了曹評,路上興致勃勃地問曹評最近酒賣得咋樣,他年前給打的廣告效果好不好!

    曹評算是明白什麼叫百聞不如一見了,從前聽王雱那些事他只覺是逗趣,真到了自己身上,他卻只能佩服。自打王雱在自辨摺子裡狠誇他家的酒一通,再加上《飲酒十法》的效力,他們曹家的酒沒到過年就賣空了,提價都擋不住買酒的人!

    這次面對王雱的相邀,曹評沒再猶豫,爽快地應了下來。他們相交既不為結黨,也不為營私,有什麼好怕的?

    王雱瀟瀟灑灑地與新朋友一塊回了洛陽,朝堂之上卻炸開了鍋。

    韓琦得了王雱那封厚得不行的賀表,眼皮直跳,直覺王雱要搞事。等把王雱的“賀表”給看完了,韓琦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子反了天了,還真想攛掇官家去洛陽!

    可是,這“賀表”上所說的理由,很難有人反駁得了。

    這樣一批人,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地為大宋奉獻終生,唯一希望的就是見官家一面,人家老得走不動遠路了,西京那邊請求官家走一趟,完全合情合理!

    任何一個愛民如子的君王,聽到這個理由能拒絕嗎?

    任何一個愛民如子的官員,聽到這個理由能不動容嗎?

    不能!

    他們不求封賞,不求錢財,只求當面叩謝聖恩啊!辜負了洛陽百老這殷殷期盼,那會寒了天下多少人的心!相反,若是去了,會讓天下百姓感受到官家關愛著他們這些再普通不過的百姓,生活再苦也有了盼頭——等我老了,說不定也能見到官家哩!

    問題就出在這裡,這摺子送上去,官家肯定會心動。可官家要是打定主意要巡幸洛陽,他們這些宰執的壓力就大了,一來是官家出行前前後後幾個月裡的籌備和安防工作非常麻煩,二來是台諫那邊肯定有話要說!

    韓琦越想越氣,瞪著摺子上的署名和官印老半天,刷刷刷地寫了封信讓人快馬送去洛陽,信中的意思很簡單:文寬夫,我當你是朋友,你卻這樣害我!!!

    西京那邊的“賀表”很快在朝中上下傳開了,一時間百官都在討論官家到底當去還是不當去。

    事涉官家外出巡幸,不得不慎重考慮!

    官家登基這麼多年,還真沒怎麼出過遠門,頂多只是微服在開封內外走動走動,比起真宗來算是很讓人省心的皇帝了。可前兩年官家才大病一場,不省人事,若是路上出了岔子可怎麼辦?如今儲君未立,出不得亂子!

    官家看到那份厚厚的賀表,瞬間想到了自己和王雱的約定。聽著朝中物議紛紛,心中卻已有了決斷:他要去!

    對,他是曾生過一場大病,身體也算不得好,但是,難道就因為他生過一場病,就連巡幸洛陽一趟都不行了嗎?他這又不是去玩樂,而是應西京之邀,去見一見這些在各行各業奉獻一生的人們啊!

    官家拿定了主意,把這個意向透露給韓琦等宰執,並表示範仲淹和龐籍今年正式退休了,想要去洛陽頤養天年,他希望親自相送;陳執中等等老宰輔抱病在洛陽,他想去看一看。

    這兩個理由一抬出來,韓琦和富弼等宰執沒聲了。這些人,要麼是於國有功的元老,要麼是他們的親朋舊故,官家要給他們這份尊榮,他們不能攔著!天下讀書人寒窗苦讀,為的不就是這樣一天嗎?即便老了、病了,不能再為國效微薄之力了,朝廷和官家依然記著他們!

    既然西京提出“尊老”這樁事,韓琦等人就忙碌地替巡幸洛陽之事造起勢來,既然要去,那就大張旗鼓地去,必定要對得起朝廷掏的經費!

    從洛陽學藝歸來的郭熙負責臨摹王雱所畫的《洛陽百老圖》,然後由國子監印書連著王雱賀表的第一部分刊印好分派下去,讓各個衙門著手宣揚“尊老精神”。

    太常禮院那邊也忙碌地著手準備隨行名冊:朝中到了致仕年齡的、傷的病的,但凡想去西京養老,都可以報上名來,這回隨駕一同前往西京。

    為著官家這次意志堅決的巡幸決定,朝中上下瞬間忙翻了天。

    空閒之餘,諸官齊聚一堂,都異口同聲地痛罵:文寬夫,老賊也!!!

    好你個文彥博,嘴皮子一碰,官家被你說得心動了,不僅拖累我們忙活,還讓我們得提心吊膽兩三個月!你倒好,在西京那邊等著聖駕就行了,要是招待得好,讓官家高興了,你說不定就趁機起復了!

    台諫諸官磨刀霍霍,就等著去洛陽時找文彥博茬,文彥博幹了不該干的事,參到他丟官!

    至於幫忙送賀表的王雱,算了吧,才多大一小子?這過了年才十六歲,還沒娶妻哩!即便圖是他畫的,賀表是他寫的,摺子是他遞的,可那又怎麼樣呢?

    他還那麼小,必然不知道其中利害,邀官家去洛陽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好處,平白惹了一身腥!

    所以啊,都是文寬夫那老賊欺負人家年紀小不懂事,把人推出來擋槍!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認為的。王安石自從朝議開始後就一言不發,憋了幾天,終於還是沒忍住,去找司馬光說:“你看看吧,我就說這小子不對勁,你非說不是!”

    司馬光也正為這事惱火呢。別人不知道,他還不瞭解王雱那小子?朝中人人都在罵文彥博,他卻知道這事文彥博怕是根本不知情,純粹是替王雱背了鍋!

    他就不明白了,這小子怎麼就總往渾水裡蹚?別人避之不及的事情,他總愛摻一腳!官家去洛陽又怎麼樣,能對他有什麼好處嗎?!

    聽到王安石跑過來翻舊賬,司馬光道:“他就在你眼皮底下搗騰這事兒你都沒發現,能怪我嗎?”

    他們都很瞭解王雱,非常篤定這事肯定是王雱自己幹的,和文彥博壓根沒關係。

    王安石也曉得這時候追究這些已經沒意義了,只能嘆著氣說:“范公從前就說過,這小子太過‘無畏無懼’了。”對王雱來說,賺錢不算什麼,科舉不算什麼,陞官更不算什麼,幹啥都像在玩兒。他對一切都沒有太大的敬畏之心,包括權位、禮法與綱常,往常有他們管束著還算收斂,這一放出去可就沒人能拴住他了!

    司馬光沒接腔,只在王安石走後和張氏感慨:“這混賬小子,叫我怎地放心把阿琰嫁他?”

    張氏不懂朝堂上那些事,聽司馬光說完王雱都幹了啥,很替王雱抱屈:“這有什麼?阿雱年紀小,待他好的他就把對方當自家長輩。阿雱待你我、待范公他們,哪個不是用心至誠?有好東西,他什麼時候不想著我們?他想邀官家去洛陽,不過是覺得洛陽好,想讓官家去散散心而已。”

    司馬光道:“你就只把他往好裡想!”

    張氏辨道:“你就只把他往壞裡想!”

    司馬光沒再與張氏爭執,只在心中嘆息。問題不在於王雱的本心,而在於只要他想,他就敢做,更能做成!禮法,律令,物議,人心,方方面面他都能拿捏得極其精準。

    他才十六歲!長此以往,還有什麼能阻擋他?

    將來他若不能成為名垂千古的宰輔之臣,必然會成為遺臭萬年、禍亂朝綱的奸臣佞幸!

    另一邊,王雱不曉得自家爹和自家岳父的種種憂心,快快樂樂地與曹評揮別,奔回府衙報到。雖然說這趟回去還是沒擺平岳父,不過他還是趁著過年好生和他阿琰妹妹見了幾面,把未來的婚後生活規劃得有條有理。

    見著頂頭上司文彥博,王雱很是慇勤,積極主動地問有沒有事要給自己幹?賀表已經走程序遞上去啦,就是假期餘額不足,沒能等到再見官家一面,不知道官家看了到底高不高興!

    話裡話外一副很遺憾沒能討到長假的傷心和失落。

    上賀表本來就是走過場而已,文彥博也沒指著官家會有批覆,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過,看著王雱積極主動討活幹,文彥博總覺得事情不對頭。

    這小子平時那麼愛躲懶,怎麼這會兒倒主動起來了?

    文彥博心里納悶,分派了幾樣事務給王雱去辦,等王雱走後又把范純仁叫來,讓范純仁把他給盯好了,別讓他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范純仁聽命離去沒多久,韓琦的信就被送到了文彥博手上。這信出發比王雱晚兩天,不過一路上快馬加鞭送來,幾乎和王雱同時抵達洛陽。

    文彥博有點納悶韓琦做什麼寫這麼一封急信給他,忙拆開看。這一看之下,文彥博額角青筋一直跳個不停。

    他什麼時候上表請官家巡幸洛陽了?!!!

    這事的罪魁禍首不用想,肯定是王雱那混賬小子!

    文彥博怒道:“來人,給我去把王元澤那小子給叫回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3
第一二四章

    王雱與文彥博進行了一番親切友好的交流, 主要是文彥博抄起傢伙追著他滿府衙跑,王雱兩腿邁得飛快, 雙方始終沒有進行直接接觸,沒有人員傷亡。

    到文彥博跑得出了一身汗,氣喘吁吁地扶著柱子在那裡瞪人,王雱才壯著膽子上去給他拍背順氣, 口裡還說:“您也不年輕了, 怎麼能這樣追著人跑呢?要是氣壞了身子或者閃了腰可怎麼辦才好?我跟你講啊, 我爹現在都不這樣追我了。”

    他又給文彥博講韓琦教他“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的事兒, 很是感慨了一番,表示韓相公不愧是韓相公, 教的東西當真讓他受用終身。

    文彥博忍無可忍地發飆:“滾!!!”

    王雱麻溜地滾了,跑去找范純仁感嘆:“文相公剛來時可不是這樣的, 也不知怎地就變了。”

    范純仁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但是直覺告訴他,文相公發飆的原因肯定在王雱身上。他拉著王雱給他講了一通道理:首先,文相公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管著他們三年任滿的考核;其次,文相公是長輩,年長他們許多歲, 還與他們父親有交情。總而言之, 得尊敬文相公, 別總搞事情氣人家。

    王雱虛心受教, 矢口否認:“我沒有對文相公不敬哪,我可敬重文相公了!”

    想想看,很多鍋啊,那麼地沉,一般人背不起!而文相公,當過宰輔,立過戰功;走過後門,收過賄賂;寫得了文章,挖得了陰私,人生經歷多麼完整啊!這麼個人做出點啥事在別人看來都很正常,畢竟他就是這樣的人不是嗎?

    反正王雱對文相公那是非常喜歡的,感覺文相公的到來就像是一場及時雨!有文相公在,做什麼都很有安全感!

    范純仁是個真君子,實在拿王雱這沒臉沒皮的貨沒辦法,只能再三勸誡幾句放他去忙正事。他收拾收拾需要轉交給文彥博處理的公文,帶過去找文彥博。

    文彥博看起來情緒已經恢復如常,目光幽幽地坐在那兒不知想著什麼。聽范純仁在外扣門,他才回過神來,點頭示意范純仁進屋。

    接過范純仁遞來的公文,文彥博嘆了口氣,開口問:“范公很快要過來了吧?”

    范純仁一頓,說道:“年前收到家書,說讓我不必去京城,開春他就會到西京這邊。”

    文彥博往椅背上一靠,目光仍然幽幽的。他長舒一口氣,緩緩說:“那就好。”

    范純仁疑惑地看著文彥博,有些不明白文彥博為什麼一副疲憊至極、盼著他爹過來的模樣。

    文彥博把接駕章程給了范純仁,說:“去準備吧,上巳節後官家就要從京城出發往西京這邊來了。”

    上巳節是每年三月三,對宋人來說是個挺重要的節日,每到這個時節百姓就會聚在水邊宴飲,攜伴遊春踏青。官家肯定會主持完郊祭再過來,算算日子,大概就是上巳節後出發,過來正好能趕上洛陽牡丹的花期。

    范純仁還不曉得京中的消息呢,聽到文彥博這話後吃了一驚。再細問,才曉得自家小師弟是怎麼惹惱文相公的,這,這可真是膽大包天啊!關鍵是,這麼膽大包天的事,還真給他做成了!

    這朝廷都做好決定了,文相公肯定不好跳出來說“這是和我沒關係,是這小子自己搞出來的”。也就是說,哪怕明知道是王雱扣過來的鍋,文相公還是得好好背著。

    不僅得背,還得把這鍋整得漂漂亮亮,一著不慎指不定就得去並州守衛邊關了!

    范純仁覺得自己這小師弟的膽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怪不得文相公要問他爹是不是要過來,這是被禍害怕了啊!

    范純仁頓時不再多問,趕緊去籌備接駕事宜。

    文彥博目送范純仁離開,繼續坐在原位,目光幽幽。

    王雱那邊從范純仁口裡聽說了文彥博的情況,心裡不由湧起一陣愧疚,麻溜地把能幹的事都幹了,壯著膽子溜躂到文彥博左右獻慇勤。

    文彥博看到王雱就有點肝疼,不過王雱辦起事確實讓人省心,他用著用著又捨不得把這小子趕走,只能痛並快樂著地把王雱帶在身邊差遣。

    得知官家要巡幸西京,整個洛陽都沸騰了。

    這年頭,百姓對官家有著天然的崇拜,尤其是京畿一帶官家時不時會免個賦稅減個徭役什麼的,更是將這種崇拜推到極致。

    王雱所說的百姓在家中立官家的長生牌位並不是虛言,乃是他親眼所見。《洛陽百老圖》的復刻版也流傳回洛陽了,還被范純仁讓人張貼在各處佈告欄上搞宣傳。

    不少人擠在佈告欄前駐足,聽宣講的人這是他們的狀元郎曾經獻到官家面前的畫、官家還因此而要到洛陽來見圖中諸位長者,不少人都激動得潸然淚下,各行各業的工作積極性都空前高漲。

    洛陽境內一些才幹到一半的修路修渠工作,更是出奇地在短短一個月內全部完成了,還不帶偷工減料的那種!

    王雱走在寬敞潔淨的街道上,感受到了後世領導蒞臨檢查時的緊張氣氛。

    到處整潔,有序,所有人幹活都很有效率,一切都非常棒,王雱覺得從來沒有這樣好過。

    眼下最期待官家到來的,無疑是這兩年在王雱指導下嘗試著控制牡丹花期的花匠們,他們已經準備了幾批不同時間開放的牡丹,日夜精細地照料著,期盼在官家到來後一鳴驚人。

    現在花匠們對王雱已是十分信服:前兩年王雱說官家會過來看牡丹,他們不信,如今官家竟真的要來了!

    去年已經有過經驗,各方準備起牡丹花會來都挺從容,王雱巡視一週,發現沒什麼問題。他又去找他的好朋友曹評,帶他去看一樣新發明。

    這東西是王雱給設計圖,底下的人想辦法造出來的。開封洛陽一帶水網密集,水力資源豐富,王雱琢磨著好利用利用。大工程暫時還不能搞,也不好拿出來擺顯,王雱弄的是一種新型船磨,既然叫磨,自然是磨面用的。

    王雱自打結識了方洪便不再缺錢,看事情還是有一定盲區,直至自己出來單幹了,才曉得時下小麥處理非常麻煩,白面不是人人都吃得起的,很多人拿到小麥將就著煮熟就吃,口感很差,但能飽腹。品種也不好,很多麥種磨出來的麵粉太粘牙,味道不佳。涉及到吃的方面,怎麼能將就!

    王雱已經托梅堯臣在西京國子監的學田上搞雜交工程,雖則耗時可能長了些,但是優良種進行雜交選種還是有希望選出高產、抗寒抗旱,口感還很不錯的品種的。

    這事慢慢來,不著急,反正梅堯臣都準備在這邊養老了,總要有點事幹。

    而這船磨,就是可以立刻拿出來用的東西。這磨設在屋狀的船艙內,底部連接水裡裝置,只要開到水力資源豐富的地區就能嘩啦啦地開始工作:上頭是石磨和篩羅,下頭是板輪,水一來便帶動齒輪轉動,借水力推動石磨和篩羅,最終得到精磨的細面!

    王雱帶著曹評登船,親自給曹評演示過船磨方便簡單的使用過程,而後轉過頭用閃亮亮的眼睛期待地望著曹評,左眼寫著“是不是很厲害”,右眼寫著“你考慮投資嗎”。

    曹評哪有拒絕的道理,即便王雱拿一紙空文讓他投錢,他可能也會毫不猶豫地簽字畫押,更何況王雱拿出的這船磨十分便捷,若是推廣開必然大受歡迎,投的錢很快就能回本。

    王雱最喜歡曹評這種爽快人,愉快地領著曹評去吃胡管事那邊研發出來的新食物:白面包。這面包比起後世五花八門的類型來說有點簡單,不過酵種選的是葡萄酵母,面包吃起來有種特別的風味,王雱還算滿意。

    對朋友,王雱是不會在投資方面坑他們的,坦然地道:“我希望你投錢到船磨上,讓洛陽百姓都可以用上它。這過程中可能要投比較多的錢,所以我會把這種麵食的製作方法傳授給你的人,這樣應該能讓你更快回本。”

    方洪雖然積極地到處投資,但總歸只是一家之力,可以不可能把方方面面都包攬了,王雱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拉資本進來的機會。這船磨和白面包就是他給曹評拋的橄欖枝,若是合作愉快,往後就可以一起搞事情了!

    兩邊都不是喜歡猶豫的人,當場敲定了合作方案。

    王雱給曹評準備了一個刷臉機會:“等官家過來了,我準備給他展示一下我們‘實驗室’目前的成果,到時你來給官家展示船磨的用法吧!”

    王雱是不準備放過官家巡幸這個大好良機的,國家一把手下來巡視一趟,自然得趕緊把好東西亮出來讓所有人都好好看看。多好的招商引資機會啊!

    曹評點頭答應。

    曹評與王雱分別,回了他們一家在洛陽的落腳處,與父親曹佾說了這事。

    曹佾皺起眉,說道:“你姑母再三告誡說讓我們不要私交朝臣,上次我也告訴過你要謹言慎行,你怎麼還應下這樣的事?”

    “我們這是光明正大的交情。”曹評莫名比從前多了幾分底氣,少有地和曹佾辯駁起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元澤行事光明磊落,從來不懼他人言語。”

    便是那台諫彈劾,於王雱而言也根本不算什麼!

    曹佾看著自己兒子,擰眉半晌,嘆了口氣,沒再多說。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操心再多也沒用。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3
第一二五章

    上巳節後, 水路早已復通,官家一行人自水路出發前往西京。韓琦留守京城處理各項事務,富弼等人隨駕西行,浩浩蕩蕩好些個舟船次第離岸。

    這些船隻之中有一艘乃是官員家眷乘坐的,吳氏帶著小妹在, 張氏帶著司馬琰在, 週遭也都是相熟的女眷。照往常來說,官家巡幸官員是不得帶上家眷的,不過這回情況特殊, 隨行的還有幾位致仕官員, 他們等同於順便搬家去洛陽頤養天年了,因此特地騰出一艘船給她們乘坐。

    司馬琰一向沉得住氣,即便隨著巡幸隊伍出行也端坐在張氏身邊, 對沿岸的風景沒有太大好奇心。她和王雱不一樣, 她本就是那種除了專業之外對其他東西都不太感興趣的性子,若不是還要吃飯, 她可以待實驗室一整個月不出來, 也可以在科室加班加他個三天三夜。

    這是本性使然, 落在旁人眼中卻覺著果然是司馬光家的女兒, 一言一行都端莊嫻雅,不像自家那些咋咋呼呼的小女娃, 坐個船都愛跑甲板上哇啦哇啦地瞎嚷!

    一路有禁軍清道, 停靠補給處的地方官員也積極接待, 聖駕西行過處都安然無事, 連個闖出來告御狀的人都沒撞上。

    龐家小娘子已嫁為人婦,這回是隨丈夫一起送祖父龐籍去洛陽的。見著出嫁前的好友,龐家小娘子很是歡喜,一路上拉著司馬琰說話,消磨路上的無聊時光。

    成婚之後,龐家小娘子說話就沒那麼多避忌了,暗暗拉著司馬琰說悄悄話,和司馬琰說起她外祖父歐陽修這回也隨駕前往西京,她外祖父對王雱很是喜愛,每次提到都誇個不停。

    龐家小娘子本意是想打趣打趣司馬琰,不過司馬琰聽了卻覺得,歐陽修這位大佬有點危險了。

    你堂堂文學大家、官場大佬,喜愛誰不好,喜愛王小煩,哦不,王小雱!

    御駕行到洛陽,但見洛陽街道上綵棚滿道,處處洋溢著歡騰氣息。待儀仗諸人張起黃羅蓋、擊鞭鳴響,迎下天子,四面樂聲隨之響起,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吹笙的吹笙,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西京留守司及河南府諸官早在碼頭上候著了,此時由文彥博帶領著上前迎接官家。官家目光停在文彥博身上片刻,在烏壓壓的人群裡搜尋一圈,很快瞧見王雱的身影。

    王雱品階低,差遣又不是什麼重要職位,站的位置理應不起眼才是,可他這兩年抽條得快,身量很是出眾,直角幞頭之下一張稚氣未脫的俊秀小臉蛋兒極其出眾,對上官家的目光時更是樂滋滋地朝官家一笑,那低品綠袍兒竟都被他穿得水嫩嫩的。

    隨駕官員循著官家目光望去,只見那少年狀元郎眉眼俊逸,整個人鮮亮如春,站在一大群人裡十分顯眼,任誰一眼望去都忍不住被他吸引得挪不開眼。

    這麼個少年郎,怪不得官家一看便喜歡!

    司馬光和王安石也是隨駕官員之一,只是官職不算特別高,站的位置比較靠後。遙遙看見王雱在那燦如春華地笑,兩人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底的無奈。

    接駕就接駕,你老老實實站在自己的班次裡不就得了,做啥要笑得讓所有人都注意上你?

    其他人也在心裡嘀咕,這王家小子長相看來是隨他娘的,來了洛陽越長越出眾了!

    王雱這廝毫無自覺,自覺乖巧又恭順,接了聖駕就隨行往行宮那邊走。

    一路上禁衛為先導,遠處近處高處都有人守著,百姓都歡歡喜喜夾道相迎,有些離得近得以一睹聖顏的,當場就潸然淚下,喜得不能自勝。官家乘著玉輅,聽著沿途的激動歡呼,心情也跟著激盪起來,這一趟,沒來錯啊!

    洛陽行宮早已收拾妥當,近一個月每日都有專人來回灑掃檢修,文彥博下了死命令,決不允許出任何紕漏。一路舟車疲頓,官家命人張羅晚宴,隨行官員與西京留守司官員一併入席。

    洛陽宮是個壯麗輝煌的建築群,當初太/祖巡幸洛陽時覺得這邊風景壯美、宮苑瑰麗,曾動過遷都洛陽的心思,後來因為各方扯皮只能作罷。北宋講究皇室以身作則,勤儉節約,宮城歷來偏小,洛陽宮就只圈了唐時的大內一塊作為宮城,餘下的都只算做是外城,一旁的西苑更是荒廢已久。

    眾人原以為西京這邊多年未得官家巡幸,宮苑應該破落不堪才是,不想來到一看,這邊的宮苑依然壯美漂亮,瞧著簇新簇新的。

    官家也覺得有些稀奇,一問文彥博,才曉得是王雱這兩年跟著檢視宮苑,發現這裡有問題那裡也有問題,於是天天纏著吳育給專款修繕;吳育回京了,換文彥博過來,王雱又去纏著文彥博。這陸陸續續地修修補補,加固的加固,復原的復原,不知不覺也就成現在這樣了。

    畫師郭熙過來後,王雱還帶著人進去畫建築圖,平面的、立體的、橫面的、俯瞰的,全都來了一套。文彥博沒敢說的是,這小子口沒遮攔說什麼即便有一天洛陽宮被毀了,也可以讓人知曉它曾經的模樣。

    小孩子家家的,也不知哪來那麼多感慨,還說得真情實意,當時聽得文彥博都快落下淚來了。

    官家聽了原委,開完晚宴後便留下王雱在禁苑中散步消食,聽王雱說這洛陽城中的趣事。

    王雱陪著官家走了一段路,又給官家提了個建議,說西邊的大園子荒棄著十分可惜,他覺著可以用來修個文化公園。

    公園者,公共園林也,也就是大夥都可以去溜躂的園子。西京這邊乃是退休老幹部養老之地,這人越老,越不能不動,得堅持鍛鍊,鍛鍊太少不行,鍛鍊太劇烈也不行,應該散散步,動動手腳,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您看看這偌大的西苑,因著曾是皇家園林,沒人敢動,還得白白找人搞維護,浪費了!它地兒大,有開闊處,有臨水處,山水好,草木盛,拾掇拾掇,就是個很好的鍛鍊場所了。周圍建一圈房子當干休所,退休官員每個發一套,讓他們每天早晚可以到公園裡散散步,多舒坦是不?這樣既能廢園利用,也能表現官家對老臣子的關愛,讓天下士子更加賣力為朝廷幹活!

    王雱這主意可不是臨時起意,他早就盯著這塊地了,就等著官家過來把開發方案送上去。先把這塊地給開發了,吸引一堆退休老幹部住進去養老,到時候再讓他們這群老幹部發揮餘熱辦個提供從蒙學到科舉一條龍服務、兼顧成人教育功能的大學院周圍妥妥就成了學區房圈子!

    等洛陽的文教底蘊發揮到極致,許多人又陸陸續續把錢投到洛陽這邊,往北方向的防禦才會讓更多人上心。

    這就比如一隻普普通通的雞,殺了就殺了,誰看了都不會有感覺;可要是這隻雞,你花心思養著,喂了它許多精選飼料,到長大一些了,它還能給你下金蛋。你能眼睜睜看著它被人殺掉嗎?

    那肯定是不能的。

    隨著黃河頻繁改道,開封水患頻繁,河道堵塞,運輸成本大大提高,又無天險可守,王雱暗搓搓籌劃著一個小計畫:遷都。

    洛陽一地,曾是多朝古都之選,四周環山,又與陝蜀兩地手拉著手,防守能力遠強於開封,同時臨近西線,遇到戰時時最為精悍的西軍能更快馳援。

    這地方,按照地勢來說很適合當首都。

    當初太/祖有意遷都,和太宗商量的時候太宗引用了一句話“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險”,再加上朝臣之中也頗有爭議,太/祖便打消了遷都洛陽的念頭。

    王雱覺得吧,去他娘的在德不在險,有天險不佔是王八蛋,打起仗來誰看你是不是仁德!

    看看北邊那些人,一到冬天黃河結冰的日子,沒了黃河天險阻攔,立刻點兵點將烏拉拉地衝到南下搶掠,弄得北邊的百姓苦不堪言。

    那都是被忽悠去邊關開墾定居的可憐人,好不容易把荒地開墾成田有了收成,契丹人過來搶了就跑,氣人不氣人?

    時間久了,官府忽悠也不管用了,沒人願意去北邊開墾,投資更是不可能,真當商賈是傻的嗎?再沒人比他們更精明了!

    前兩年麟州那邊就出事了,麟州這地兒,孤零零地杵在北邊,沒民少兵,開發很不到位,那邊的官員尋思著去築個堡防禦防禦,結果修到一半就連人帶堡給人端了!

    所以說,邊防得搞,天險得佔,不能空口說“在德不在險”,叫無辜百姓暴露在契丹人鐵蹄之下,那不叫德,叫缺德!

    自古首都就像一國的心臟,需要全身給它輸血才能維持運轉。洛陽如今的缺陷就是離江南魚米之鄉太遠,運輸成本高。王雱尋思著回頭修個大路、挖個大渠,把這缺陷得彌補了。

    當然,現在他還只是個低品小官,遷都和強兵這種事光靠嘴皮子不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得先搞發展啊!先讓儘量多的人把錢投到這進入圈地自萌、日漸衰敗狀態的洛陽城,讓它變成這一大/波人眼裡能下金蛋的雞,後面的事才好說!

    王雱積極地給官家賣安利,一個勁地說:“您今天也嘗了洛陽土雞,這雞啊,每天都走一萬步,所以肉質好,健康!人也一樣,多走走,多動動,身體就好了,所以把西苑改成公園開放,可以讓龐公他們活得長長久久,繼續為大宋發光發熱。於國於民都是大好事哪!”

    官家聽得一臉複雜,憋著笑對王雱說:“你可別這樣和別人說。”龐籍他們可都是曾經官居宰執的人,你拿人家和洛陽土雞比是幾個意思?

    王雱立即保證:“臣自然只和官家您說啦!”他又慫恿官家明日到洛水碼頭那邊去,他準備了許多東西給他看呢,到時他大侄子曹評也會大顯身手!

    官家頗為好奇曹評怎麼大顯身手,問王雱吧,這廝還膽大包天、神神秘秘地說“我不告訴您”。自己縱出來的放縱臣子,官家也不生氣,笑著應下:“那我明兒去看看。”

    王雱目的達成,歡歡喜喜地跑了,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忙。夜深了,正是干壞事的好時機,他已經叫周武幫忙盯著他阿琰妹妹住哪兒。

    忽悠完官家,王雱溜躂去找周武,問周武有沒有打聽好。

    周武面色有些微妙,可惜王雱高興之餘並沒有察覺。他聽了周武報的方位之後就跑去翻牆入院,瞅準周武所說的房間溜過去,偷偷摸摸地抬起手篤篤篤敲窗。

    吱呀一聲,窗戶開了。

    王雱歡喜地往裡一看,開窗的是范純仁,裡頭還有范仲淹、龐籍、梅堯臣,以及他爹和他岳父。

    王雱:???

    這和他想的不一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4
第一二六章

    王雱腦袋飛速運轉:誰幹的?誰幹的?誰幹的?到底誰幹的?

    這一刻王小雱在腦海中飛速分析著瞥見的每一個表情,他爹、他岳父、范純仁都面帶意外, 顯見是不知曉他要來的。梅先生、龐籍支使不動周武, 這樣一來, 嫌疑人範圍就縮到最小了:范仲淹!

    周武那小子,關鍵時刻靠不住!

    再仔細一瞟,范仲淹是坐在主位的,他爹他們肯定是受范仲淹之邀過來說話。

    王雱心在憤憤地哀嚎“真是老奸巨猾”, 面上卻不得不一臉從容地說:“咦?這麼巧大家都在嗎?我還以為範爺爺只叫了我一個, 想偷偷摸摸溜進來給范爺爺一個驚喜呢!”

    司馬光一臉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這做賊的架勢瞧著有些熟悉。

    范仲淹擱下手裡的茶,笑睨著他道:“走門進來吧,這麼大了還翻窗, 會叫人笑話的。”

    見范仲淹沒戳穿自己,王雱心中稍定, 從門口溜進屋, 麻溜地接替范純仁的位置給大佬們煮茶倒茶, 乖得不得了。

    王安石時不時瞅他一眼,也覺出有點不對了。不過梅堯臣與龐籍他們都在,他勉強還是給兒子幾分面子的,沒戳穿他裝乖的表象。

    到大佬夜談結束了,王雱以要留下給范仲淹彈一會兒安神曲為由沒立刻離開。

    等人都走光光了,王雱才蔫了吧唧地看著好整以暇坐在那的范仲淹。

    范仲淹瞅著他道:“你今兒才十六歲, 急什麼?你越是這麼罔顧禮法, 你未來岳父越是覺得不能早早把女兒嫁你。”

    王雱被范仲淹當面拆穿了, 唉聲嘆氣地說:“明明十五歲就到婚配年齡了!”

    “人家好好兒養大的女兒,十五六歲就送你家去,虧不虧?”范仲淹道,“換了你,你捨得早早把你妹嫁了?將來你要有女兒,你樂意有人這麼早盯上你女兒?”

    王雱理直氣壯地道:“誰敢!看我不打死他!”

    范仲淹不理他了。

    王雱抱出范仲淹的琴,給范仲淹彈了兩首曲兒,待范仲淹睡下了才輕手輕腳收起琴離去。月色正好,王雱沿著林中幽徑溜躂出去,剛轉了個彎,就見他爹和他岳父正坐在亭子裡說話。

    聽到有人走來的動靜,兩人轉過頭來齊刷刷地看著王雱,眼神裡的意思很明顯“你小子給我過來”。

    王雱“啊”地一聲,說道:“今晚是怎麼回事,好睏啊,爹,岳父啊,我先回去睡覺了!”

    司馬光冷哼道:“去吧,只管去。”他明明沒威脅什麼,話裡的意思卻明明白白:去了就別想再叫我一聲岳父了。

    王雱只能乖乖進了亭子,接受他爹和他岳父的思想教育。

    即便王雱臨場應變能力不差,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打哈哈搪塞過去,王安石和司馬光還是看出了他本來到底想幹什麼。平時他們是兩鄰居,在家裡隨便鬧鬧就算了,這可是暫住在行宮之內,這小子還這麼肆無忌憚!

    這要不是撞在范仲淹手上,而是被別人看見了,別人會怎麼談論這事兒?!

    王雱被王安石和司馬光逮著訓了一通,蔫了吧唧地和王安石一起走回住處。

    另一頭,司馬□□還沒消,回到家和張氏說了這事。張氏對王雱的濾鏡還是特別厚:“他還是個孩子,你不讓人家見,還不興人家自個兒想辦法見了?”

    司馬光無話可說。

    第二日一早,吳氏和小妹都早早醒來,裡看外看,想好好瞧瞧王雱住的地方。吳氏見王雱家裡灶冷米缺的,很是心疼,擔心王雱平時吃得不好。

    王雱道:“沒有的事,我平日裡都去別人那蹭吃的,你不曉得啊,文相公府上的廚子特別好,文相公還賊熱情,每天都留我用飯。我是晚輩,長輩留我用飯我怎麼能推辭呢?自然得在文相公府上吃了再走。”

    吳氏聽了格外感動:“文相公真是好人啊!”

    王安石洗漱完出來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不用想都知道王雱又在忽悠他娘。王安石瞟了王雱一眼,問他:“不用早些去做辦差?”

    王雱道:“早準備好了的,用了早飯再去也不妨事。”他正準備在家中用早飯呢,就聽有人來相請,說是官家早早起來了,召他過去一道用膳。

    官家讓人來請,王雱自然只好去作陪。

    到底是一國之君,即便趙家皇室挺節儉,早膳還是非常豐富。

    王雱掃幾眼,嗅幾下,約莫就知道哪些好吃哪些不好吃,甭管嘗沒嘗過,他都先發表一通自己的見解,吃之前說一下,吃了後又說一下,一點都不遵守“食不言寢不語”這話。

    官家聽他說得有聲有色,胃口頓時大好,比平時多用了不少東西。早膳過後,文彥博等人陸續在外頭候著,官家素來愛重朝臣,沒讓他們多等,歇了一會便帶著王雱出去。

    文彥博與富弼是老搭檔了,正站在門廊下說話。

    餘光掃見王雱乖乖巧巧地立在官家身側,文彥博眼角一抽,閉了嘴。這小子,當真頗得聖心啊!

    文彥博給官家講了幾個行程,都是準備好了的,問官家想先去哪邊。

    此時天才剛亮,朝陽初升,驅散春朝晨霧,空氣中洇著濕潤的水汽,空氣清新又宜人。

    官家想到王雱所說的“大展身手”,便挑了洛水碼頭,準備去瞧瞧王雱夥同曹評他們給他準備了什麼好節目。聽說曹評善使弓,難道要給他表演一個水上射擊?

    官家心中納罕,面上便有了些迫不及待。

    文彥博見狀悄悄橫了王雱一眼,意思是“你收斂點,等會兒別玩得太過”。

    王雱接收到文彥博的眼神,看著更加乖巧了。聖駕轉道洛水碼頭,碼頭上也早已紮好綵棚,設好觀眾席,看洛陽雜耍班子耍水上百戲。春來潮水漲了,水面正是最好的舞台,常年在水上謀生的弄潮兒一個個大展身手,力圖在官家和諸多朝臣面前展現最好的一面。

    這都是傳統戲碼,要是不演一回,上頭會覺得你不重視。傳統戲碼結束之後,就是王雱發揮的時間了,最先出場的是曹評的船磨方隊,幾艘磨船在他的出色指揮整齊劃一地駛出。

    曹評邁著健步走上前,先朝官家行了一禮,而後邀請官家上前看船磨的運轉。

    此事由別人做來不大適合,由曹評做來卻毫不突兀,畢竟他不要臉的話可以喊官家一聲“姑父”,請姑父看看自己剛承包的大寶貝什麼的再自然不過了。

    要王雱說的話,曹評他就是太要臉了,都當上皇親國戚了,怎麼能不多聯絡聯絡感情?看看人家張堯佐,雖說害得官家被噴了一臉唾沫,但是該撈的肥差都撈到了,聰明人啊!

    王雱還在那感慨著,台諫諸人已經緊步跟上,要瞧瞧曹評到底想讓官家看什麼。如今萬事俱備,只差找事兒,曹評這個外戚一出現,他們就嗅到了可以彈劾的氣息,沒一個想落後的。

    彈劾外戚好,安全,有效,還永遠佔理,是個增加彈劾實績的好機會。你是外戚,彈劾你咋地,你敢反噴嗎?!我們噴你,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朝廷穩定,是為了大宋安寧!翻翻史書,多少慘劇是外戚專權造成的!

    王雱也跟了過去。

    曹評雖是頭一遭被官家和這麼多文官齊刷刷盯著,但他是個精於弓箭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沉穩。他邀請官家一行人上船,稍稍離了岸,有條不紊地展示著這船磨的用法。

    原本大夥是準備跟上船找茬的,結果看著曹評熟練地操作著船磨,只需要將麥粒從入口倒進去,其餘一概不用管,輕輕鬆鬆就能把煩人的麥子給磨好了!

    這麥子,很多窮人用來做麥飯。但是麥飯口感粗糙,味道寡淡,除卻餓到極點的窮苦人家,否則誰都不會想吃!要知道麥子外殼非常毛糙,難以下嚥,偏又不像穀子那樣容易處理,所以要做成精細的麵粉得費不少功夫。是以,一些窮苦人家為了省功夫、省口糧,就直接煮成麥飯吃了。

    但是,曹評展示的這個船磨方便得很,不費人力,只需要行駛到適合的水域即可——而且,效率很高!

    眾人對視一眼,都看出了這新器具的好處。麥子的好處是耐寒,可以與其他作物輪作,高效利用土地,便是這一年糧食歉收,補種麥種也來得及。要是能輕輕鬆鬆處理麥子,將它們變成價格更高、更受市場歡迎的白面粉,百姓種麥的積極性會更高,甚至會到別處主動開墾荒地種植!

    官家也看出了這個利器的好處,欣慰地誇:“不錯,這是個好東西。是公正你自己想出來的?”

    曹評是個老實人,一五一十地告訴官家這是他從王雱那承包的,王雱出圖紙、出技術,他家管事負責營造與投放到各處經營維護。曹評還順勢介紹了即將推出的面包,香軟可口,十分好吃。

    時下發酵一般用“酸麵糰”,也就是用麵糰養酵種,存留不易,效果也不穩定。

    品控都做不好的產品,怎麼能拿出來賣呢?王雱讓胡管事那邊抹著著將酸麵糰改良了一番,又和司馬琰討教了不少烘焙知識,可算是能做出一些穩定可口的面包做法了。

    曹評按計畫展示完船磨,又讓人送上經過重重檢驗的面包,還熱乎著,上面綴著一顆顆黑提子干。曹評估摸著大夥應該都吃過早飯才過來,所以個頭做得不大,一個個十分小巧地緊挨在銀盤裡。

    晚輩獻上的新鮮吃食,官家自然不會不給面子。他拿起一個小小的提子面包咬了一口,香軟之中又夾著些葡萄的清甜,感覺耳目一新。

    見其他人都看著自己試吃,官家大方地讓人把面包分了下去。在場的都是吃遍山珍海味的朝中能臣,自然不會吃到個面包就驚為天人,但是他們不得不承認,若是開封有賣這種吃食的店,他們每日上朝時會考慮買上幾個在上朝路上吃。

    方便又管飽。

    船磨和面包的展示大獲成功,王雱又趁機安排別的項目上來展示。拉曹評入夥只是個開頭,接下來一些項目都是還沒人投資的,他就是讓曹評先做個示範,其他人若是感興趣可以照著曹評那個章程來談,洛陽這邊可以給你量身定製配套的發展方向!

    能跟著官家過來的都是什麼人?要麼是宰輔或准宰輔,要麼是勳貴皇親,這些人有一個非常統一的特徵:不缺錢,更不缺能差遣的人。

    都走到這樣的位置了,除了范仲淹這些沉迷改革的傢伙之外誰家裡沒幾個幫著搞副業的“管事”?所以,今天這場“投資項目展示會”,王雱就是搞給這批人看的。

    瞧瞧吧,這些東西都是經過官家親眼看過、親口肯定的,絕對有發展前途!

    今年投入一萬貫,明年收回一百萬!

    別想那麼多,只管帶著你的錢錢,領著你的人才,到我們洛陽來,洛陽誠摯地歡迎你!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4
第一二七章

    看過水上百戲, 又看完王雱展示完洛陽其他的招商引資項目, 時間也不早了, 官家擺駕回行宮歇著, 留點時間給其他人消化消化剛才看到的東西。

    晌午, 官家午歇過後醒來, 又著人去召王雱到禁苑中射箭。在京城時他不好總召見王雱,到了洛陽可就沒那麼多避忌了,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把王雱喊到身邊陪著。

    沒別的原因,這小子在他面前不拘著,什麼都敢說,說的話他也喜歡聽。

    王雱弓箭練得不錯, 隨著年歲增加, 已能拉開更大的弓了,不過陪官家習箭還是頭一遭。今兒負責陪駕在側的禁軍恰巧有狄詠, 王雱遠遠見著狄詠, 便和官家說:“咦,那是詠哥啊, 許久不見, 他又長得更俊了!”

    官家一看,狄詠這小孩還真是俊朗非凡,即便穿著禁軍千變一律的甲衣也十分顯眼。近來狄青在陳州那邊上了一策,把他這些年領兵的所見所聞與所知所學都規整成冊, 獻上來倡議朝廷建武學。

    狄青這回外放,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開了竅, 寫起策論來慷慨激昂,看得官家都心潮澎湃。官家對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就是個守成之君,所求的永遠是穩定安寧。

    可是,身為帝王,誰不想功垂千古?

    建個武學而已,也不是什麼難事,官家感覺也無不可。對於狄青上表時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官家自然十分感動,愛屋及烏地看狄詠很順眼,當即著人將狄詠一併喊過來陪練。

    官家射箭一般在射殿,射殿裡頭列了一排垛子,距離適中,正適合練箭放鬆。比較讓王雱震驚的事,箭垛子附近還立著一個“招箭班”。

    這個招箭班穿著統一的工作制服:長腳幞頭、紫繡抹額、紫衫黃襕。

    招箭班一字排開,主要工作內容是:在官家射中垛子時歡呼跳躍,近年來還得加上適時的、雷鳴般的掌聲。

    王雱瞧著就覺得是自己輸了,這射個箭都有這麼多拍馬屁的,叫他們這些踏踏實實、勤勤懇懇的小官員還怎麼奉承啊!

    官家不知道王雱正腹誹著,自己練習了兩輪,聽夠了招箭班的歡欣鼓舞,擱下了弓讓王雱和狄詠下場比試比試。

    王雱和狄詠都不是慫人,當下就一左一右地領命上前。王雱還膽大包天地拿起官家用過的那把弓摸了又摸,說想要沾沾官家的好氣運,一鼓作氣贏狄詠一把!

    結果王雱慘敗了一輪。

    慘敗了兩輪。

    慘敗了三輪。

    王雱生氣了,耍賴表示玩累了不想玩了,他得回去陪他娘用晚飯。

    官家鮮少見他吃癟,樂得不行,笑著讓他走了。

    王雱在家中和自家人用過飯,行宮那邊又遣了人過來,說是官家賜下一樣東西,讓他好生收著。王雱打開兩個內侍托著的匣子一看,裡頭是官家白天用過的那把弓,弓身烏亮漂亮,拿起來更是趁手。

    王安石當群牧判官之後,吳氏也不是沒有接過宮中賜下的賞賜,不過那都是朝中定例,各家都有,算不得特別。

    官家給文官賜把弓這種事可不是常例,吳氏頓時慌了手腳,硬是兩個內侍塞了賞錢才轉頭緊張地看著那長匣子說:“這可得好好收著,該放哪兒才好?”

    王雱道:“官家送我是想我用它好好習箭,您要是供起來可就白瞎了這把好弓了。”

    “可這是御賜之物,”吳氏心中有些忐忑,“若是毀了壞了,官家怕是會降罪!”

    王雱篤定地說:“不會的。要是宮中賜了吃食,難道還得好好供著不吃?”

    吳氏理所當然地說:“那是自然。”

    王雱默然片刻,道:“那要是放餿了,算大不敬嗎?”

    吳氏啞了。

    王安石道:“行了,官家怕也是臨時起意,賜了你就好好用。”他拿過弓看了看,放心了。這弓應當不是禁中之物,而是有人獻給官家的,王雱拿著不會犯忌諱。他把王雱提溜到書房,問起他今兒都幹了什麼。

    王雱把自己勤勤懇懇、老老實實陪駕的過程都給王安石說了,說到後來和狄詠比試他又怒氣滿槽,和他爹抱怨起狄詠這傢伙不厚道,一點都不照顧老朋友的面子,他要和他絕交。

    王安石斥道:“你自己技不如人還有理了?”

    王雱振振有詞:“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他是武官,我是文官,他得讓著我才是,怎麼能讓我輸得那麼沒面子呢?”

    到第二日,王雱逢人便說狄詠的可惡之處,說狄詠這傢伙厲害就厲害,怎麼能那麼不留情面呢?害得他在官家面前丟了大臉,連官家都送他一把弓來諷刺他該好好習箭了!

    文彥博聽了這消息表示,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他沒忍住,和范純仁感慨道:“你說你這小師弟的臉皮到底是怎麼長的,居然這麼厚實,這麼驚人?”

    王雱的洗腦功力還非常了得,本來還覺得官家給個六品小官賜弓不合宜的台諫諸官聽了王雱這番說詞,一下子就感覺“看到小輩沒學好送點筆墨紙硯弓箭刀劍之類的勉勵勉勵還挺正常”,收起了蠢蠢欲動的筆桿子。

    狄詠那邊也在禁軍裡頭又出了一次風頭,認得的都誇他“打敗了狀元郎”“禁軍第一勇”,惹得一些不服氣的躍躍欲試要向他挑戰。

    說來也稀奇,王雱前頭不缺狀元,後頭也不是沒出,可一聽到“狀元郎”三個字,眾人便免不了想起他來。約莫是他在一干狀元之中年紀最小,風頭最盛!這先是三元及第,而後又三辨台諫、深得帝心,不管是官方宣傳還是民間戲文,他都是這些年來最有名的狀元郎!

    狄詠這老實人壓根不知道王雱單方面宣佈要和他絕交,等來挑戰他的人越來越多,他才曉得外頭到處都在傳王雱慘敗在自己手下的事兒。這實誠孩子不樂意聽這種話,一再反駁說“我沒那麼厲害”“元澤騎射可好了”。

    狄詠說的都是真心話,對上一動不動的箭垛子,練來練去也就那樣了,王雱習射的時間比他少,比不過他再正常不過。可若論騎射方面,王雱和他比是差不離的,上回他們外出打獵時便曾合作無間。

    狄詠還趁著輪換的機會去尋王雱,和王雱道歉說這事不是他傳出去的,讓王雱別在意。

    怎麼會有這麼實心眼的小子啊!王雱頓覺羞愧,對狄詠說:“我那也就是說說而已,怎麼會當真和你絕交?”

    狄詠驚了:“你要和我絕交?”

    王雱:“……”

    狄詠追問之下,才曉得這事根本是王雱自己說出去的,這廝還跟別人宣佈要和他絕交。

    狄詠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王雱說:“我也就隨便說說。你想想看啊,我這又是天天被宣召,又是被賜這個賜那個的,肯定有人看著眼紅。別人不說,你是沒看見啊,劉家那小子看我時眼睛都快要滴出血來了。”王雱毫不愧疚地給劉高明扣了口鍋,“官家賜我的弓就是他們家獻上去的,費了老大功夫才尋著的好弓。你想想,自家獻上的東西官家沒用兩天就送我了,他們肯定氣得想找我茬!”

    狄詠不明所以:“你說要和我絕交,他們就不眼紅了?”

    王雱道:“那當然,這樣一來,他們就去找你麻煩了!”劉高明他們那些勳貴子弟大多任武職,糾集幾個人去找狄詠的茬再簡單不過了。既然他慘敗在狄詠手下,那他們打敗了狄詠,就等於打敗了他,邏輯滿分,沒有問題!

    狄詠聽完王雱的話,一陣無言。

    王雱一臉緊張:“唉,知道我這麼幹,你不會要和我絕交吧?”

    狄詠答道:“……不會。”

    但是,老實說,還真有點想。

    文彥博安排的行程走完之後,牡丹花會正式開始了,官家要巡幸牡丹花會的消息早早傳開,百姓們一早出發,有錢的掏錢買票入場,沒錢的佔據各個高位圍觀,爭取能再一睹聖顏。

    最為期待的,無疑是帶著自家牡丹來參加花會的花匠們,他們一早得了通知,提前了好幾日來佈置會場,及時將品相不好的牡丹給替換下去。

    而最為激動的,自然是早早得了通知的“洛陽百老”,他們之中有健健康康的,有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也有眼瞎目盲的。人到耋耄,身體機能難免變差,尤其是吃了一輩子苦的勞動人民,更是不能指望真正健康無病。但是,不管身體如何,百老個個精神矍鑠,大有“我還能再活一百年”的勢頭。

    官家帶著隨行官員到場時,按照王雱的建議與百老一一握手。王雱表示,這握手表示親近和鼓勵,對官家您來說不過是輕輕抬起手的事,對百姓來說確實可以對代代子孫提起的殊榮。都說十指連心,這兩手交握代表的就是官家關愛百姓、與百姓心心相通,乃是仁愛之舉啊!

    來都來了,與百姓們握個手吧!

    太常禮院那邊沒聽說過這種“殊榮”,聽官家提出要和百老握手後當即勸諫了一通,什麼於禮不合、什麼官家乃是萬金之軀不能兒戲。

    歐陽修對此倒是很支持,他站出來反問了一句:禮記裡有說不能這樣做嗎?

    還真沒有,畢竟寫禮記的人根本不知道握手這玩意,讓人怎麼禁止?哪怕歐陽修表明了自己的意見,還有人提出一個觀點:“禮不下庶人。”

    論咬文嚼字,歐陽修那是從不輸人的,當場給對方教了一遍什麼叫“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禮不下庶人,指的是禮儀繁瑣,而庶人平日忙忙碌碌,若是處處用各種禮儀去要求他們會干擾生產、妨礙營生,因此《禮記》才會說“禮不下庶人”。至於刑不上士大夫,那也不是你當了士大夫就有免罪金牌,死還是要死的,只是讓你死得體面些而已!

    歐陽修連諷帶刺地現場教學之後,就沒人反對了。

    反對又有什麼用處,官家都決定好了,宰執那邊也沒人吭聲。只恨那文寬夫想出這什麼“洛陽百老”,又差遣王家小子教唆官家行這個握手禮,吹噓說這是愛民如子的仁愛之舉!

    連富弼都悄悄去問曾經的搭檔文彥博:“你怎麼想出這些個主意來的?”自從提出巡幸洛陽,朝中那是辯論了一輪又一輪來著,都是為了洛陽這邊的眾多新鮮提議!

    文彥博有苦難言:“我若是說這些主意和我沒關係,你信嗎?”

    富弼是不信的,不是文彥博的主意,難道是那王家小子的主意?瞧瞧吧,那王家小子射箭輸給了狄青的兒子,就到處和人說要和人家絕交,怎麼看都是沒長大的小孩子心性,能是搞出這些事的人嗎?

    反正看著文彥博給人家派的那些活,富弼都覺得文彥博是在虐待小孩!

    那麼小的小孩都利用,看著官家喜歡那小孩竟還讓人到官家面前進言,要不要臉啊!

    文彥博不想和富弼說話了。

    不管背後有什麼爭議,牡丹花會這天官家親自接見百老,還伸出手與那一雙雙蒼老粗糙的手交握。

    官家一生後宮充盈,握到過的手多是香軟柔荑。與這麼多長滿老繭的手一一相握,官家心中有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就好像一瞬之間看到了更大、更廣闊的世界:這些人都經歷過什麼,雙手才會變得這樣幹瘦、粗糙?這些手,都不好看!

    但是,就在握住它們的那一刻,王雱在賀表裡寫過的那些生平再度湧現在官家眼前:這是一雙犁了一輩子地的手;這是一雙趕了一輩子車的手;這是一雙織了一輩子布的手;這些人,各有各的經歷,各有各的過往,可,他們都是可敬又可愛的人!

    看見百老齊齊老淚縱橫,官家也當場熱淚盈眶,君民相對而泣,畫面感人至深,隨行官員看著亦是百感交集。想不到這握手禮,行起來竟是這般動人!

    王雱藉著官位低,悄悄挪到後頭,壓低聲音詢問全神貫注看著這一幕的郭熙:“看清了嗎?記下來了嗎?您可得好好畫哇,這一幕多麼感人,多麼珍貴,值得畫大一點!我已經和文相公說好了,等您畫好之後就將這畫懸在西京博物館的正廳裡頭,讓所有人永遠不忘這一幕!”說完了打算,王雱才補了一句相當真誠的馬屁,“官家,當真是仁愛之君啊!”

    郭熙:“……”

    在王雱身邊待久了,總覺得這次隨駕而來的同僚說文相公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似乎有些不公允。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5
第一二八章

    官家接見百老之後, 文彥博便引官家去賞牡丹。隨著官家到達觀花台, 底下那片巨大的黑色幕布也隨之掀開, 一朵朵花苞飽滿的牡丹花顯露在燦燦日光之下。

    文彥博與富弼循著官家的目光望去, 只見觀花台下連片的牡丹以粉色為底, 紅色為面, 竟生生排列出了“國泰民安”四個大字。若僅僅是擺出來的四字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這些花居然在官家望過去時齊齊綻開,錦繡般的花海中的“國泰民安”瞬間變得鮮亮火紅,彷彿能感受到官家對它們的注目!

    饒是官家賞過無數名花,還是被這驚人的一幕震懾了。當然,現在百官對祥瑞非常敏感, 官家也不愛在祥瑞上做文章。官家轉頭問文彥博:“文卿, 這是如何做到的?”

    其他人對此也很好奇。這雖然還算不上萬花齊放,但是幾千盆總是有的, 難道文彥博為了逢迎官家, 竟把洛陽城內所有牡丹蒐羅起來,專挑今天這時間段開花的牡丹擺出來假造祥瑞?

    不少人看向文彥博的目光已是磨刀霍霍, 要是文彥博膽敢說出“祥瑞”二字或者拍馬說“百花沐聖恩而齊放”, 他立刻要被台諫的彈劾淹沒!

    要知道,文彥博又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當初他就給張貴妃送上鑲金線的名貴錦緞,讓張貴妃穿著在官家面前提一句“是某地文某某獻上的”,借張貴妃在官家面前怒刷存在感!

    文彥博也知道這些人盯著自己的人不要太多, 心一橫, 直接把王雱給踢了出來:“此次牡丹花會是王簽判準備的, 我也不知這一著。”

    於是王雱被喊到了官家身邊問話。

    王雱一看機會來了,立刻深入簡出地給官家講解了一番什麼控溫控光控肥啊,科學養花,花期可控。事實上只要摸索清楚條件,人在很多時候都能和與大自然掰腕子,比如這洛陽的花匠啊,一個個都是人才,三兩年就摸清了牡丹花的開花規律。若是給點投資、給點扶持什麼的,洛陽花卉事業大有可為,年節花卉啊園林規劃啊,洛陽這邊能給你包圓了!

    隨行諸官跟著聽了王雱這麼一段現場大忽悠,有的人覺得這廝臉皮真厚,有的人則在心裡思忖“這真的能行嗎”。

    不過不管怎麼樣,眾人的想法都非常一致:文寬夫這老賊選人還真是選對了,這小子嘴皮子了得,忽悠起人來壓根不帶喘氣,怪不得文寬夫把這事推給他出頭!

    千花齊放的盛景自然讓人震撼和喜愛,一行人走下觀花台在牡丹花叢中流連許久,又被王雱引去參觀洛陽農科所,哦不,應該是匯聚著洛陽種植人才的花房裡邊,看看這些種植人才如何搞研究做記錄。

    經過王雱的統一培訓,他們的字雖然很醜,實驗報告卻寫得十分規範,忠實地記錄著每次研究的詳細數據。

    官家看了很是感慨:“治一花尚且要如此,何況治一國!”

    洛陽之行讓很多人開了眼界,後來大夥都忘記找文彥博茬了,專心在洛陽遊玩起來。

    小半個月眨眼間過去,轉眼到了官家將要回京的日子,文彥博與王雱趁這機會將這兩年按照青州那邊籌備的、規模更大內容更豐富的西京博物館正式開幕,由官家親自給它提了匾額,並掛牌剪綵開業!

    齊魯博物館早有不少人聽聞過,只不過並不是人人都能千里迢迢跑去青州逛博物館的。趁著這機會,官家又領著隨行諸官來了個博物館一日遊,算是給洛陽之行來了個圓滿的落幕。

    回京前的夜裡,官家召王雱登臨高樓,眺望遠處的莽莽群山與茫茫江水。洛陽這邊眼下雖不如開封繁華,洛陽城的巍峨壯麗、四周山水的險要壯美,卻是開封所不能及的。

    官家免不了與王雱感慨:“記得當年太/祖曾想過遷都洛陽。我以前不覺得有什麼,來過一趟後就明白太/祖為何會這樣想。”

    官家主動提到這個話題,王雱卻沒有積極應和。這個時候官家感慨永遠只是感慨而已,遠沒到動真格的時候。不管做什麼事,最講究的都是“水到渠成”,此時提出遷都受到的阻攔會非常大,還可能會引起紮根在開封的世族們強烈反彈,沒那個必要。

    王雱道:“開封也很好。”

    開封確實是個好地方。只是近年來隨著佔城稻的推廣,百姓漸漸都能吃飽飯,大宋人口迎來了一次爆炸式的增長,開封作為大宋的心臟城市,人口早就遠超百萬。若是沒有四面八方的供養,開封根本養不活這麼多人。

    它無疑是繁華的,但它的負荷也非常重,種種問題伴隨著人口增長逐漸爆發,河道毀壞、黃河改道,糧絹運輸日益艱難,水災、地震、瘟疫等等天災人禍也緊隨而至。

    換成任何一座城市,遭遇這麼多磨難都會不堪重荷。

    君臣兩人在春夜微風中靜立片刻,下了樓,各自歸去歇下。

    第二日,官家便要回京了。

    這日洛陽城萬人空巷,全都擠在禁軍劃出的界線外圍目送官家離開,不少人當場就痛哭出聲,惹得官家也眼眶發熱。為了不引發動/亂,官家忍下了倒回去與百姓行握手禮的衝動,忍痛登了船。

    三司那邊在回程路上一計算,發現官家這回巡幸洛陽竟沒費財政多少錢,甚至還有賺!

    原因在於洛陽那邊說,為了支持官家過來巡幸,當地世族與富戶們競相出資,所求的,不過是在沿途的綵棚上打個小小的廣告,還有在《國風》相關篇目上刊出鳴謝名單。

    這相關篇目,還是當代文壇盟主歐陽修親自操刀寫的,因為牡丹花會上眾人心潮澎湃,他們的王小狀元湊到歐陽修身邊提了一句:“此情此景,難道不值得賦詩文一篇以作紀念?”歐陽修本就很欣賞王小狀元,當即有感而發,寫就一篇精妙絕倫的新文章。

    歐陽修眼下是《國風》主編,范仲淹卸任時轉交給他的。王雱聽完他的新文章當場狠拍一通馬屁,又把自己一番小建議給提了上去,說這些人雖然有一部分僅是商賈,卻同樣有著拳拳的愛國之心,希望歐陽修能在《國風》上刊出這篇新文章並把這份鳴謝名單附上去。

    歐陽修覺著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應下了。

    就這樣,洛陽這邊根本不必往三司討錢,便把迎駕事宜給辦妥了!三司這邊要支出的,只有官家賜下的一干賞賜,不過這些都是預算內的,老臣退休賜個宅子什麼的再尋常不過,不算什麼大事。

    《國風》在洛陽也賣得極好,歐陽修在回去前直接留了份底稿在西京國子監直接印刷成冊開始對外售賣,免了來回運輸的耗損。

    官家巡幸的餘熱還在,洛陽處處都欣欣向榮。沒過幾日,《國風》上的廣告效力出來了,名單上的布莊、酒樓、筆墨店等等店家都開始迎來一波波新客。

    原本許多人只是看在文彥博的面子上才掏錢支持迎駕工作,心中頗有些怨言,感覺文彥博是掏他們的腰包搞自己的面子工程。現在不同了,現在這些掏了錢的人都喜翻了天,大誇文相公誠不欺我。

    沒想到把店名與簡單的廣告詞刊登到《國風》之上,竟有如此效力!

    王雱是最不意外的人,後世許多報刊根本不能靠文章本身去養活,大多是靠植入廣告來維持的。在後世沒有進入信息時代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各種報刊把控著群眾的信息來源,成為群眾瞭解世界的唯一渠道。因此,穿插其中的廣告特別有效!

    《國風》的讀者是受過教育的一批人,他們家底殷實,消費能力強,能在他們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讓他們記得有這麼個店,生意火爆只是時間問題!

    當然,也有一部分讀書人對《國風》上刊登商賈的廣告很是不滿,覺得這玩意玷污了他心中的文學聖地。

    可惜這聲音很微弱,王雱直接當沒看見。

    這年春天王雱迎娶媳婦的大計依然擱淺,由他一手策劃巡幸之行倒是進行得非常完美。

    牡丹花快要開盡時,王雱又領著小夥伴李元東去建設未來的西京文化公園和西京干休所了。

    這事必須得用心搞啊,畢竟將來住進來的都是大佬,門生故吏滿天下,兒子孫子也出息!他們都請過來了,還愁沒人登門嗎?

    在那之前,范仲淹、龐籍和柳永都住進了王雱親自監修的大園子裡頭。這是范仲淹的主意,范仲淹也沒收王雱的園子,不過住是很願意住的,還提議王雱把龐籍他們也請過來,要不然園子太大太空,住著太寂寞。

    正如王雱所料,有這些大佬在的地方,永遠都不缺主動登門拜訪的人。連這邊的一把手文彥博,在休沐日也登門去見范仲淹,找范仲淹聊天兒。

    聊天的主要內容是:如何管住野馬一樣的王小狀元。

    范仲淹見文彥博一臉“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的無奈表情,笑著說道:“這小子雖然愛胡鬧,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會真做出讓你難辦的事。”

    文彥博嘆了口氣。相處久了,他也很清楚這一點,要不然光憑王雱干的那些混賬事就夠他掐死那小子許多回了。

    范仲淹又給文彥博傳授經驗,說王雱這人其實心軟得很,你和他掰扯什麼形勢利益之類的,他能掰扯得比你更清楚,可你要是和他來軟的,他會幫你想得比誰都周全。

    范仲淹其實還覺得有點奇怪:“聽春卿說,元澤在他手底下是一直是有商有量的,到你這怎麼就不一樣了?”春卿乃是吳育的字,吳育在洛陽時王雱天天跑他那蹭飯,慇勤得很!

    文彥博一琢磨,找出根源來了:韓琦叫他記得提防王雱,所以他一開始確實擺出提防的姿態。

    接下來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那個鍋啊,真的是一口一口地往他身上扣,壓根不帶商量的!

    文彥博:“……”

    韓稚圭,你害我!!!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5
第一二九章

    范仲淹他們過來後, 王雱去煩文彥博的次數少了, 見天兒往范仲淹那邊蹭飯, 尤其還愛給龐籍獻慇勤。這龐籍, 乃是他岳父的恩師, 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四捨五入一下就是龐籍的話,司馬光得聽!

    王雱是撬不動司馬光的嘴,準備曲線救國從龐籍這邊下手。

    龐籍起初還覺得這小子太慇勤了些,後來接到他學生司馬光的來信,讓他警惕點王雱,才曉得王雱打的是什麼主意。少年人急著娶媳婦是人之常情, 龐籍沒司馬光那麼防著, 平日裡和王雱還挺親近的。

    自從官家巡幸洛陽之後,洛陽城中興起了一陣“格物學”之風, 因為王雱這廝給人展示的都是“格物學”的產物, 不少跟著張載研究格物之學的人甚至還有機會親自向官家和隨行諸官展示他們的學術成果!

    更有甚者,官家前腳一走, 後腳就有人來說可以給他們投錢, 什麼承包這項技術啊什麼擴大生產投入市場啊。這些道理其他地方的人可能不懂,王雱卻是抽空給他們講過的,科學技術就是第一生產力,掌握了技術, 你就有錢!

    對於專注儒學經典的人來說, 這個誘惑並不大, 因為他們從出生開始就被洗腦往科舉這根獨木橋走。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能耐過橋的,事實上很多人的大腦決定了他們生下來就會有點偏科。

    這些人,本來都被放棄了,要麼回家耕地,要麼回家繼承家業,總之,都已對仕途失去期望。

    現在王雱給他們開闢了一條嶄新的道路:格物學。

    掌握了格物學,不管幹哪行哪業都有益處,當賬房先生的比別人更會算,當蒙學先生的比別人更會教,就連種地,也能種得和別人不一樣!

    王雱暗搓搓地挖著科舉的牆腳,沈括那邊傳來好消息:他找出了出油率高的油菜花和豆種,對應的榨油工具也在現有工具的啟發下摸索出來了。

    按照沈括在國子監時搞的調研,眼下常用的油有芝麻油、□□子油、蘇子油以及蔓菁子油。還有些另闢蹊徑,用紅花籽來榨油,不過那是搞印染業時順帶做的,一般只用來點燈。

    油菜花這時候叫“芸薹”,大部分人都把它當菜吃,用芸薹子取油比較少,一般用來做頭油,供人抹頭髮上做造型用和滋潤頭髮用,讓頭髮看起來油亮油亮!

    至於豆油,由於技術所限,眼下基本沒有出現。

    也就是說,後世常用的菜油、豆油都沒普及,脂肪含量奇高的花生更是連影都沒有。很多百姓家用不起油,往往是年節時買一些肥肉,榨出油來儲好,做飯時節省著反覆使用,平時根本不吃那煎炸之物。

    即便長得像,也不是所有的芸薹種和豆種都適合當油料作物的,所以沈括帶著這個課題的前期成果去氣候宜人的地區搞油料作物研究。細細算來沈括已經下基層兩年有多,選種育種總算是出些成果了!

    王雱大為歡喜,回信給沈括道賀,還順便寫了篇文章吹噓他此舉功在千秋。

    別看只是讓百姓吃得起油,用得起燈,這功勞大著呢,百姓吃得好,幸福感就高,幹活有勁,走路帶風;用得起燈油就更是了得了,可以讓人充分利用晚上的時間讀書學習,將給國家增加多少有用之才啊!

    王雱在信裡給沈括吹完了還不太滿足,抄寫了一份投稿到《國風》那邊,為自己小夥伴的科研成果搖旗吶喊,順便給偉大的格物學拉點粉絲。往高大上方面吹,誰不會啊!

    歐陽修回到京城後,心中還對煥然一新的洛陽惦唸得很,感覺那裡不愧是十朝古都。對他們的王小狀元,歐陽修也是十分喜愛的,雖說被文寬夫帶歪了一點,但幹起事來踏踏實實,寫起文章來又文采出眾,著實是相當出色的後輩。

    聽人說王雱投稿來了,歐陽修當即放下手裡的稿子,叫人拿過來讓自己先睹為快。

    王雱深諳如何不著痕跡地吹牛逼,那文辭,那論據,永遠都是沒得挑的,歐陽修看得十分開懷,對沈括這位前暢銷書作家、現農科研究員也有了頗深的印象。

    優秀的人果然永遠和優秀的人相互吸引啊,看看這些年輕人吧,全都是寫得了文章、下得了基層,承得住讚譽、受得了寂寞,都是國之棟樑啊!

    歐陽修親自給寫了主編批語,讓人抄錄一份稿子給其他編輯審核去,自己帶著原稿稿子去給官家報喜。

    官家聽了這消息也很是歡喜,踱著步子在殿中走了一圈,將喜悅平息下去,才和歐陽修確認:“當真?這……沈存中真的找出了讓百姓能用上油的法子?”

    歐陽修道:“既然稿子都投到《國風》了,應當不會虛報才是。”

    官家拿起稿子,看向上頭的署名,誇道:“不愧是朕的狀元郎啊。”

    歐陽修:“……”

    這事,王家小子只負責寫了個文章好嗎!

    歐陽修覺得官家對王小狀元的濾鏡著實太厚了,什麼事都能誇一誇。不過若不是王雱這文章寫得條理分明又極其煽情,官家可能根本不知道很多百姓家中吃不起油、點不起燈——不知道這些,也就不會覺得沈括做的事有多了不得。會做事,也得會展示才有用!

    歐陽修順勢跟著誇:“嘉祐二年的舉試英才濟濟,狀元郎是,沈存中是,聽聞蘇子瞻、蘇子由與他們也十分要好,如今在蜀中也聲名大顯,都是棟樑之才啊!”

    官家也想到嘉祐二年的舉試,笑著打趣:“還有那曾子固,嘉祐二年可是一門五進士。”

    見官家提起曾鞏,歐陽修坦蕩地道:“我一直看重子固,被任命為考官時一度擔心遇上子固的答卷會有失偏頗,畢竟我讀過他許多文章,都十分喜愛。等到了判卷那日,我才曉得我多慮了,這一輪舉試的好文章簡直比比皆是。”他還把閱卷時眾人把好文章挑出來“舒緩心情”的事給官家講了。

    讀一篇好文章,如飲甘醴;讀一篇糟糕文章,宛如喝了餿水!當然,更多的文章是白水一杯,味同嚼蠟,沒滋沒味。

    官家還不知道這一重,聽得直樂。

    沈括挑選出良種油料作物的事都上達天聽了,其他人自然不可能充耳不聞,讀過新一期《國風》之後,不少人心裡都冒出一個念頭:這格物之學,竟真的神奇至此?洛陽那邊出了不少新東西,讓不少人在官家面前露了臉,另一邊的沈括竟也做出了這樣的成就!

    等《國風》輾轉送到蜀中,蘇軾也讀到了。到底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連續兩期聽到同窗兼同年好友做成了這麼多事,蘇軾坐不住了,拿著《國風》就在房間裡轉悠。

    這兩年多以來,他們父子三在蜀中也算有所作為,父親蘇洵放棄了科舉,按著《國風》的經驗在蜀中當起了主編,與一把手宋祁創辦了《巴蜀月刊》。他與蘇轍在宋祁手底下辦差,也算做得有聲有色。

    但,比起王雱和沈括,總覺得少了什麼。

    蘇軾轉悠來轉悠去,轉悠得王弗有些無奈,將兒子抱給奶娘上前問:“是不是《國風》上又刊出了什麼好文章?”有時候總覺著自己養著兩個兒子,大的小的都需要哄著。

    “文章還是其次,”蘇軾攤開王雱那篇文章給妻子看,嘆著氣說,“存中也做出成績來了,連歐陽公都讚譽有加,就我和子由什麼都沒幹。”

    王弗素來聰慧,才思不遜於男子,接過文章看完了,思忖片刻,對蘇軾道:“你做的事也很多,比如提倡養彘,如今蜀中農戶幾乎戶戶有彘圈,都是你一力倡導。此事若能刊出在《國風》上推而廣之,也算是為百姓飯桌上多添一樣肉菜。”

    彘自然就是豬。雖說閹割與剪尾之法是蘇軾在與王雱通信時得知的,但是在蜀中鼓勵人多養,呼朋喚友一起來吃紅燒五花肉,那都是蘇軾干的。五花肉的吃法,更是蘇軾這吃貨鑽研得來!

    蘇軾聽王弗這麼一提,也覺著可行。這些法子雖然已經用在《水滸食神》上,各地也有不少人知曉了,但是一般人都不會把書中的方法照搬到現實中,那會被人當傻子!

    蘇軾收拾好心情,先到書房閉關寫了篇《蜀中提倡養彘三兩經驗》準備往上遞送,把摺子寫完了,他才動筆寫《彘肉賦》準備投稿給《國風》。

    經過科舉洗禮,蘇軾現在的文風已經很穩了,壓根沒有退稿的擔憂,揮筆刷刷刷就寫出一篇絕妙好文。

    就是這絕妙好文的主旨有點俗:大意說的豬肉其實很好吃,新鮮的五花肉好吃啊,排骨也好吃,豬筒骨燉湯,豬蹄子紅燒,豬耳朵脆爽,豬頭肉也下酒;做成什麼臘腸啊火腿啊燻肉啊,也是難得的美味!美哉斯豬,咱怎能不吃它?若嫌豬肉太腥羶,我有一妙法,得之王家狀元郎……

    蘇軾晾乾了稿子,封好叫人帶往京城。

    轉眼到了六月初,王雱拿到了新一期的《國風》。雖說他是個理科生,但是好歹轉攻文科十幾年,勉強算是文理雙修了,對文壇動態還是十分關心的。

    打開《國風》,王雱先翻開目錄,發現這期依然名家薈萃,內容豐富,國子監之中也湧現了不少才華橫溢的新面孔,令他感覺這一茬韭菜——啊不,這一批人才,著實長勢喜人啊!

    瞧見上頭還有好友蘇軾的文章,《彘肉賦》,一聽就很符合吃貨人設,王雱二話不說,跳到蘇軾那一欄準備先睹為快。蘇軾這篇文章前頭還是寫得文采斐然,十分動人,看得王雱都有點餓了,可看到那句“吾有一妙法”,王雱覺著苗頭有點不對,掐腳一算,蘇軾彷彿要坑他!

    王雱翻頁一看,果然,蘇軾把他賣了!!!

    蘇軾在文章裡說,元澤在信中教他閹割之法,他起初是不信的,後來叫人去照著養了兩年,發現那豬確實長得肥嫩喜人,還安分,所以回到蜀中任職後就提議家家戶戶搞養殖,大肆宣傳家養一豬,有肉有油,還能做點豬鬃牙刷換錢,如今蜀人皆喜養豬矣!

    蘇軾這大嘴巴還嫌狀元郎提供閹豬之法這話題不夠勁爆,竟在最後悄悄放了個炸/彈,說自己有個小秘密不知當說不當說,想了想還是說吧,其實《水滸食神》的作者不止沈括一人,你們可以猜猜是誰喲,猜對了可以去找他催稿!我也很想知道及時雨宋江到底什麼時候暴露他不平凡的一面,某人你當了官就棄坑,良心不會痛嗎?

    王雱覺得要是蘇軾現在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掐死他。

    這可不是他棄坑,是沈括棄坑!!!

    沈括這廝去赴任時和他說,人設是你定的,大綱是你擬的,現在我要去研究油料作物了,剩下的《水滸食神》你自己搞吧。

    王雱覺得這傢伙極其不負責任,沒人操刀,他是決計不會再幹的,多累人啊!反正,讀者要催稿也只會認準沈括,他是一點都不擔心的。

    萬萬沒想到蘇軾居然這麼狠,直接把這種事往《國風》上投稿!

    更令王雱難以置信的是,歐陽修居然還讓這稿子原封不動地在《國風》上刊出了。

    您還記得這是一本嚴肅的文學雜誌嗎?您還記得這是讀書人心目中的文壇聖地嗎?讓蘇軾在上頭大談養豬就算了,還讓他寫這種八卦!您審核的時候好歹把這種無關主旨的段落給刪掉啊!

    歐陽大佬,我看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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