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3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3
第一六零章

    王雱一個講座極大地提升了武學生員們對軍事地理課的熱情, 王韶開課時熱鬧非凡,差點讓他有些招架不來。相比起王雱這個純粹的軍事愛好者, 王韶那是悉心研究過好些年兵學的,功底自然紮實,教起學生來一套接著一套。

    武學這邊一片欣欣向榮, 書坊那邊也打出了王雱新書的宣傳廣告, 表示王雱新書正式上架了。

    但這次不是《水滸食神》的後續,也不是以前的普法讀本, 而是全一冊的《都城防衛戰》,這書內容詳實, 圖文並茂, 宣傳語也格外霸道,明晃晃地打出“官家”“韓相公”等等旗號, 反正就是“XX聽了都說好”,裡頭的XX可以隨意用朝中所有大佬的名字填充。

    這招雖然已有些老套,但架不住陣容驚人啊!反正走過路過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停下腳步,走進去買上一本回家看看。

    反正又不貴!

    王安石從三司那邊下衙時,也看見了書坊門口碩大的廣告。這時候書似乎已經上架一整天了,王安石想了想, 進去拿了一本, 結賬時尋機問掌櫃的這書賣得如何。

    兒子又出書了,王安石這個當爹的肯定開心。最近許多人都在議論王雱的那個講座, 他聽著是很歡喜的, 這代表他兒子能耐大!

    唯一讓王安石不大高興的是, 許多人都說這講座可能是別人的主意,有的說是富弼,有的說是曾公亮,有的說是韓琦,還有的說是官家。這些人都是什麼意思,就不能是他兒子自己想出來的嗎?!

    掌櫃的今天忙了一天,聽王安石問起銷量也樂意和他磕叨磕叨,當即誇了起來:“再好不過了,今兒進來的客人個個都買了一本!”他還拿各種書的銷量和王雱這書橫向比較,表示近期內再沒有比這賣得更好的書了。

    王安石聽了很滿意,轉念又想,近期內沒有,那豈不是以前有更好的?王安石進行一番調研,知道有的書日銷量更高,還能賣到其他地方去,默不作聲地揣著書回了家。

    等到王雱回來了,王安石繃著臉叫王雱到書房,讓王雱給他準備幾十本《都城防衛戰》樣書,他得給老朋友們寫信,順便隨信附送一本給老朋友們。

    王雱聽王安石這麼說,在心裡為曾鞏他們默哀了一秒,他爹又要使出必殺技炫兒狂魔了!

    對自家老爹這點小要求,王雱還是積極滿足的,很快叫人扛了幾十本書回來。他又從王安石那兒得了靈感,連夜提著十來本樣書跑去拜訪自家岳父,興沖沖地說:“岳父您看,這是我新出的書,給您送一些來,要是您有什麼朋友想看就不用破費去買了,您直接給他們送一本就好。”

    司馬光最近又被同僚們投以“你還想不想當清流”的懷疑目光,究其原因就是因為王雱在講座裡那番感謝。

    諫院同僚顯然都在想,你原來和宰執那邊通過氣,也沒見你吱一聲給個提醒!

    這正煩著呢,看到王雱還屁顛屁顛地跑來礙眼,司馬光板起臉教訓道:“多大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想一出是一出!這麼晚了扛著書跑一趟做什麼?”

    王雱自然張口就是一番“不第一時間給您送來就是沒誠意”的論調。

    司馬光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又把台諫同僚的“結論”給王雱講了,告訴王雱這件事已經成了宰執的意思、大夥都認為他已經成了宰執的傳聲筒——要不,誰會膽大包天到給台諫諸官下帖子?

    私心裡,司馬光還是希望王雱能夠當個品行端方的清流,眼看著王雱越長越歪,他免不了又多教育了幾句,想把王雱從佞臣苗子擰回來。

    王雱都乖乖聽著,絕不反駁,怕自己一開口把岳父氣壞了,回去沒有暖暖的媳婦兒抱!

    司馬光一看王雱這模樣,也知曉口頭教育肯定收效甚微,只能放他離開。

    待王雱走後,張氏撩起門簾進來收拾,見桌上擺著十幾本簇新簇新的書,奇道:“這不是你今兒買回來的那本書嗎?”

    司馬光眉頭跳了跳,說道:“是元澤那小子寫的,頭一天上架就連夜給送了過來,好像過個夜都睡不著一樣,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

    張氏聽他說著嫌棄的話,笑了起來:“你這岳父真是難伺候,連夜送來吧,你說人家長不大;回頭要是送晚了,你又要說人家對你不上心。”

    司馬□□道:“我是那樣的人嗎?”

    張氏不再多說,只是笑。

    王雱的新書送到鳳翔時,關於閱兵和講座的事也完完整整地隨著各方信件、消息傳到了蘇軾耳中。

    蘇軾知道王雱趁著他不在開封都幹了什麼之後,很是憋悶了好幾天,還和王弗說:“你看看這傢伙,我們在開封時他不出這樣的主意,到我外調了,他才弄出這樣的大熱鬧來,真是豈有此理!”

    王弗道:“他這不也是去年秋天才當上京官嗎?”

    蘇軾還是氣不過,表示回京後一定要狠狠宰王雱一頓。說完狠話之後,蘇軾心中難免又有些唏噓,一入仕途深似海,想再像當初在國子監那樣天天呆在一起談天論地、胡搞瞎搞,很難了!

    蘇軾寫了封信痛斥王雱,而後騎著馬下鄉調研去。他不是一把手,又是外來的,一開始肯定沒什麼活幹。王雱常說,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沒有活幹,自己找活!

    蘇軾帶著找事幹的心情下鄉溜躂,結果還真遇到事了:他在路邊看到個裸/露的棄嬰。若不是微弱的哭聲從山澗旁的草叢裡響起,蘇軾還真沒想到這種地方會藏著個孩子。

    蘇軾脫下外袍,把棄嬰包在衣袍裡。得益於有了兒子,蘇軾對怎麼抱小孩還是很有心得的,一手牽著馬,一手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回家,讓人去請個大夫過來以防萬一。

    比起開封和成都府,鳳翔這邊氣候不好,經濟也不怎麼好,常年少雨,莊稼總也張不好。這棄嬰,怕是才出生不久,虛弱得很,連哭都哭不大聲。

    王弗是當了母親的人,見到這又瘦又小的女嬰低低地哭,心裡免不了心疼得很。也顧不得多問,派人去鄰里問問有沒有願意當幾天奶娘幫忙奶一奶這孩子的,若是沒有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奶娘還沒尋來,大夫先到了。大夫給小孩看了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來,這棄嬰是女孩,沒什麼大毛病,看著也是足月的,只要好好養著便能長大。

    王弗道:“那她家裡怎麼把她扔草叢裡?”

    大夫嘆著氣道:“這種事再尋常不過,許多人生了又養不起,能怎麼辦,只能偷偷扔了。”大夫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年輕時走過不少地方,看過太多這樣的事。他說,“您不必太大驚小怪,在民間很多都是這樣的,尤其是生了女兒。有些地方窮,那邊的人就會想,男孩還能下地干活,生女兒能做什麼呢?養大了只會便宜別家。這些地方的女娃兒,命苦啊。”

    王弗聽了大夫口中觸目驚心的事實,又看看那個兒小小的女嬰,心裡莫名難受。

    大夫走後,底下的人也把奶娘尋來了。王弗已給女娃娃換上小衣,讓奶娘抱去喂她。屋裡靜了下來,王弗還在想著大夫的話,她與蘇軾從前都是呆在城裡,鮮少接觸這些事,乍一聽便有些接受不來。

    夫妻倆商量了一下,決定請個奶娘把這小孩養在家裡,往後可以收作義女。只是他們能收養一個,不能收養五個十個。

    蘇軾道:“當初元澤開女學時提到過這些事,我還覺得他說得誇張,沒想到都是真的。鳳翔在這一帶已不算窮困,竟就被我碰上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3
第一六一章

    蘇軾在荷花池邊坐了一夜, 到夜深才回房。早上起來, 蘇軾對王弗說自己要出去一段時間, 便去府學那邊尋些人手帶著下了鄉。

    王弗在家照看著兩個孩子,想著外頭的急風惡雨, 心中擔憂。她的丈夫年少氣盛,正是不平則鳴的年紀, 若是遇著什麼事怕是會第一個沖上去。

    正憂心著, 王弗看見兒子小心翼翼地去戳小女娃臉頰,上前拉住他不安份的手,柔聲勸說:“乖,別吵醒了妹妹。”小男孩眨巴著眼睛,直直地盯著熟睡的小嬰兒, 妹妹看著真軟啊。

    王弗也看向那小小的嬰孩。她也曾懷胎十月生下孩子,從懷上開始便感覺母子連心,怎麼會有人捨得把這麼小的孩子扔在荒郊野外?是她的母親自己把她扔了, 還是她母親根本不知情,一睜開眼就發現孩子已經不見了?

    轉眼到了盛夏, 開封享受著漕運四通八達的便利, 各種美味的食材從四面八方運送過來。王雱和司馬琰溜躂去碼頭買剛撈上岸的河鮮, 看著汴河熱鬧非凡的場景,不由想到逐漸在朝野蔓延開的遷都之議。

    官家將風聲透出去之後, 反對的聲音肯定是有的, 而且很不小。畢竟有的人辛辛苦苦奮鬥許多年才能在開封買房, 要是遷都洛陽, 那前期的投資可就全白費了。

    王雱買河鮮時就聽到那靠汴河生活的小老頭兒憂愁地說起這事兒:“要是官家搬去洛陽了,日子怕是不好過嘍。”

    王雱笑道:“不會的,到時開封依然是東京。”雖說不當首都了,當經濟中心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就像唐時的洛陽一樣。

    只不過當不當政治中心,在許多人眼裡還是大不相同的,至少賣河鮮的小老頭兒就沒因為王雱的話而感到寬慰,還是為遷都的消息唉聲嘆氣。

    王雱提著河鮮回到家裡,叫廚下拿去做了,周武卻給他帶了信來,說是鳳翔那邊送來的。王雱一聽鳳翔,立刻去端了盤果子到涼亭裡看信。

    說是信,還不如說是包裹,老厚老厚一疊。王雱原本等著看蘇軾寫些吃吃喝喝的事兒,還備著茶和吃喝,結果入目便是一張觸目驚心的畫,驛亭處,一群士子各自抱了一個嬰兒歸來,有的手裡還抱了兩個。這些士子都一臉疲憊、滿身泥污,顯見是剛從鄉下回來,他們手上的嬰兒包著各式各樣的布。

    鳳翔入夏鬧旱災,旱死了不少莊稼,許多人家裡生了孩子養不活,只能扔了,這裡頭女孩多,但也有男孩。越是窮困的地方,這種情況越嚴重,而且不管百姓還是官員對此都已習以為常。

    扔掉的還有一線生機,更多的是溺死溪澗活埋山野,救無可救!

    習以為常是多麼可怕的事,蘇軾在信中寫,此情此景他在蜀中鮮少見到,不知天下竟有如此慘事,感覺每日肉糜入肚都不安寧。

    恨只恨他能救一家卻救不得百家。

    蘇軾這幾個月在動員鳳翔人多學識字算數之學,一家人之中若是有個出挑的能在城裡賺錢養家,也能少些在旱年親手殺死骨肉的慘禍。除此之外,蘇軾還和上司一起去搞了封建迷信,求雨,巧的是,求雨那天真的下雨了,可惜還是不足以解除乾旱。

    由於撿回的孩子多,他帶人重修了居養院,能弄來奶就用奶喂,不能就喂米糊,總能養大。王弗平日裡除了在家照看兩個小孩之外,也會像在蜀中那樣開展一些短課程,只是這一次不侷限於官宦女眷與孕期婦女,而是面向更多的女孩子。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起用處,但還是能做一點是一點。

    希望今年的豬仔長大之後,所有人都能過個好年。

    王雱看著蘇軾長長的信,長舒一口氣。他感覺蘇軾的畫風好像隱隱有了點變化,尤其是信的最後,這老蘇,怕不是要和養豬槓上了。

    其實鳳翔這地方是個寶地,比如有一物,遍地都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石灰石。鳳翔是石灰石的重要產地,這東西可以當水泥和玻璃的重要原料,塗在樹木上還能防蟲護林,稍加操作,這東西就能變成大寶貝。

    記得蘇軾也是個基建狂魔,修過蘇堤啥的,王雱決定送他份配方讓他先把基礎版水泥搗鼓出來,解鳳翔燃眉之急。王雱琢磨了一宿,按照蘇軾的意思幫他把畫和描述棄嬰慘狀的文章給投到《國風》上去,自己則領著寫好的摺子去忽悠官家。

    官家見王雱揣著個摺子進宮,還以為他又給弄了雜書進宮,不由問:“今兒是話本還是遊記?”

    王雱道:“都不是。”他把蘇軾寫信回來的事和官家說了,還把蘇軾的文章拿出來給官家看。

    官家看完,沉默下來。現實畢竟不是遊記話本,現實有太多無奈,話本裡的美好,遊記裡的美景,都是竟文人之手美化的。許多人對他都是報喜不報憂,有一年某地有戰事,宰執始終瞞著他,直至一禁衛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他才知曉發生了什麼。當時晏殊說,他們不願他擔心。

    官家嘆息著說:“百姓養不起兒女,我之過。”

    王雱當然不是說這些事情給官家添堵的,他說道:“我有一想法,可解鳳翔燃眉之急。”

    官家聽王雱這麼說,頓時精神一振。他接過王雱手中的摺子仔細看完了,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擔憂。這法子,本來王雱可以捂著發大財,王雱卻痛痛快快地寫在摺子上獻給朝廷。

    此法若是當真可行,不僅鳳翔之急能解,連朝廷財政都能有所舒緩!

    這樣實誠一個孩子,叫他怎麼能不擔心!

    王雱看出官家的想法,說道:“錢財,夠用便好。即便家有良田萬畝,子孫不肖也會敗個精光。”

    生財之法王雱給出過不少,他看人也很準,沒有誰辜負過他的信任。來到這個時代十餘年,他手裡的錢也足夠他安身立命、奉養父母。說句不要臉點的話,想要錢他雖是都能斂取足以羨煞旁人的財富,但是,他對此興趣不大。

    生在這樣的時代,錢並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哪怕你富甲一方,也不過是被人養肥了宰的肥羊。

    只要能爭取到大部分人的認同,想幹什麼幹不了?

    官家對上王雱澄明的雙眼,知道這小孩說的都是真心話,明明才十六七歲的年紀,卻把事情看得極其通透。

    官家免不了又想到范仲淹,范仲淹就曾寫過“先天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和感慨“微斯人,吾誰與歸”,想來收了這麼個學生,范仲淹應該會很開懷。

    官家道:“有你在,我與范公都可放心了。”

    王雱聽官家作此感慨,立刻說道:“老師他可不是這麼想的。我跟您說,老師他最狡猾了,從來不教訓我,但是我遇上他只能乖乖聽話。本來我在青州天天玩,他吧,就攛掇我爹把我塞進州學去;被您召回後他還把我也捎來了,直接將我送進國子監。您是不知道,國子監特別可怕,尤其是胡直講和梅直講,胡直講整天都板著一張臉,老凶了;梅直講吧,寫詩特別厲害,還寫來罵我!我不要面子的嗎?”

    官家樂道:“我怎麼聽說你還寫詩罵了回去?”

    王雱堅決否認:“沒有的事,我這麼尊師重道的學生,怎麼會罵先生?你打哪兒聽說的?絕對是對方在說謊!”

    正巧這時有人來報說歐陽修求見,官家便讓人把歐陽修領進來,笑著對王雱說:“好了,你們可以當面對質,看看誰在說謊。”

    王雱一看是歐陽修來了,馬上慫了。這歐陽大佬,可是梅堯臣的好朋友啊。

    王雱沒臉沒皮地認慫:“我說謊!”

    歐陽修知曉他們在討論什麼之後,立刻揭了王雱的老底,發揮他良好的記憶力把他們師徒倆的對罵詩詞給背了出來。

    王雱替自己辯解:“人在生氣的時候,難免會說些不理智的話。如今我和梅先生可好了,簡直天下第一好!”

    歐陽修道:“確實如此,自從王小狀元進了,聖俞說話總離不了他,每每提起都是又氣又愛。後來去了洛陽,來信時更是時常提到‘今天那小子又做了什麼’‘最近那小子又不消停’。”

    王雱怕了,趕緊阻止歐陽修接著往下說:“您就別揭我老底了!”

    官家笑道:“歐陽卿是有什麼事要稟報嗎?”

    提及此,歐陽修面容一肅,取出一份圖稿對官家道:“臣審到此稿,覺得應當先將它呈給陛下。”

    官家見歐陽修面色沉肅,頓時也認真起來。他接過稿子一看,發現那赫然是王雱剛才給他提到過的《棄嬰圖》,後面還附有蘇軾寫的稿子。剛才雖已看過蘇軾的信,官家還是仔細閱讀起這篇文章來。

    看完之後,官家才嘆了口氣,將圖稿遞迴給歐陽修:“此事剛才元澤已與我提到過,你只管把它刊出便是。”他讓歐陽修先侯在一側,著人去將三司使叫過來,還特別叮囑順帶把王安石捎帶上。

    目前的三司使是包拯,歐陽修上書噴過他,說他在台諫時把原來的三司使彈劾走,自己又繼任為三司使,屬於取而代之。

    包拯當時確實是台諫頭號噴手,本來張方平在當三司使,他把張方平給噴下去了;後來官家想讓宋祁去當,包拯又說宋祁他哥位列宰執,還讓宋祁當計相,不適合!於是官家說,行,全都不適合,那你來當吧!

    歐陽修聽官家要讓人去尋包拯過來,一時有些進退兩難,留著吧,尷尬;走吧,官家讓留著。不過他彈劾包拯也不是為了私心,因此也不至於要避走,聽官家的意思是會有解決之法,那他肯定要聽一聽。

    官家傳召,包拯與王安石很快到了。王雱久聞包拯大名,乖乖巧巧地立在官家身邊悄悄觀察起這位包青天來。聽說前些年包拯去鹽場視察,曬得跟黑炭似的,這幾年約莫是跑外地少了,臉看著也不是特別黑,額頭上好像也沒見著月牙。

    王安石正奇怪官家傳召自己有什麼事,看到王雱在那賊眉鼠眼地偷看著包拯,很想過去把他揪起來教訓一頓。這小子當御前是什麼地方?!

    官家給包拯和王安石賜座,讓歐陽修把鳳翔的情況給兩人說了,而後取出王雱的摺子讓他們看。

    王雱摺子裡的內容很簡單,第一,搞開發搞生產,把那用處頗大的“水泥”給弄出來,在鳳翔生產和展示;第二,把這類開採和生產業務壟斷在朝廷手裡,自古以來,壟斷永遠是最賺錢的。這一點朝廷也很清楚,不然也不會有一溜的“禁榷”商品。

    所謂的禁榷,就是你私人不許賣,得有鹽引酒引茶引等等才能賣,這可是朝廷的重要收入。

    主要就是王雱的生產流程做得非常仔細,展示、銷售等環節也都清晰明了,哪怕是個傻子,拿著這摺子去照做都有可能做成。

    官家耐心地等包拯兩人看完了,才對包拯說:“此事我準備讓王卿負責。”這裡的王卿,自然是指王安石。主意是兒子出的,兒子小,官家還捨不得讓他跑外地,交給爹去做再正常不過。

    包拯剛才看到摺子上的署名時已猜出官家的意思,自然不會不識趣地提出反對。

    歐陽修也看了王雱的摺子,心中對王雱的評價大大地拔高了一截。並非所有人都願意將自己知曉的獨門秘法獻給朝廷,更多人會選擇將秘法私藏,為自己賺得萬貫家財。

    此子年紀雖小,卻有大胸懷啊!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3
第一六二章

    水泥的生產工藝並不複雜, 王雱的格物實驗室也有條件完成嘗試。王安石知道王雱整天喜歡搗鼓這個搗鼓那個,也不覺得王雱弄出這麼個新玩意來有什麼不妥。

    王安石與包拯、歐陽修隨著王雱去了實驗室, 辨認石灰石,感受水泥妙用。

    王雱用水泥現場灌出了一級方方正正的階梯,讓王安石他們過兩日再過來檢驗。這東西若想用來修路, 免不了又要有許多講究, 否則灌出來用不了就會出問題, 翻修特別麻煩。

    好在王雱既然是搞工程的,對每種材料的運用自然也有研究,摺子中也有提出針對不同路況的修路之法, 讓王安石和蘇軾摸索著搞。

    到水泥階梯凝結之後,包拯他們又親自過來試走一遭,都對這神物歎為觀止。歐陽修更是準備寫一篇《水泥賦》,歌頌一下這遇水能變得堅硬無比的奇特之物!

    對於歐陽修這種樂於助人的大佬,王雱自然感動不已,拉著歐陽修探討了一番什麼時候發表最適合。他覺得是等蘇軾那邊生產線鋪開,再試著搞點項目展示展示, 歐陽修這邊再發廣告文,到時肯定能給國企水泥生產線創收。

    王雱把自己的意思改改詞兒給歐陽修講了,歐陽修點頭表示贊同, 反正他寫篇文章也得反覆推敲, 不急於一時。

    包拯見他們兩人在那你商我量的, 也沒插嘴, 這東西確實是寶貝, 運作得當肯定能緩解朝廷緊張的財政。他看著在那對著水泥階梯敲敲打打的王安石,心裡免不了有些羨妒:都是生了兒子,怎麼這王介甫就生了個這麼出色的?

    親眼見識過水泥的神奇之處後,王安石便要帶著秘方前往鳳翔府那邊指導當地人建設水泥生產線。

    三司那邊同時也有了動作,將這石灰石列為礦藏,按照朝廷律例,礦藏只能由官府開採,或者由私人向官府承包,不屬於任何人的私有物,小偷小摸可能沒人發現,大規模偷挖肯定是犯法的。

    這是確保官方的壟斷地位。

    這時候就體現國家機器的好處了,王雱非常滿意。要是由他自己去搞,阻力肯定很大,但是國家項目那是要人給人、要錢給錢、要政策給政策,搞起來特別爽。要是有人想入夥分杯羹,那很簡單,你去承包,給朝廷付夠錢就成了。

    這件事唯一的不好就是,王安石得去鳳翔出一趟差。家裡有妻兒有老母,出趟遠門難免會掛心!

    不過王安石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既然王雱言之鑿鑿說這事一旦做成必然利國利民,王安石非常願意跑一趟。

    吳氏也很通情達理,親自替王安石整理好行囊,叮囑他路上小心些。第二日王安石早早去和母親辭行,被妻女送出門,又被王雱一直送到城門外與同行的人會合。

    王安石見王雱跟了一路,打發他趕緊去上衙:“你是在御前辦差的,少東跑西跑。我不在家中,你就是家裡的頂樑柱,一家老小都依仗著你,你可別瞎鬧騰。”

    王雱大感冤枉:“我什麼時候瞎鬧騰過?”

    王安石心想,你連遷都都給整出來了,難道還不算瞎鬧騰?現在朝中都吵翻天了,朔望朝會都在吵這個,其他問題解決起來都和諧了許多,畢竟大家得留著力氣撕遷不遷都這個議題!

    當然,聽完王雱的講座,他也覺得沒有天險可守的開封有點危險,心裡面也傾向於遷都。

    “行了,”王安石終歸還是沒多說,“你趕緊回去,我要出發了。”

    王雱說:“我在這裡看您走!”

    王安石拿他沒辦法,只能上馬與同行之人一道出發。走出前方的轉彎處,他回頭看去,卻見王雱還站在那裡目送他們走遠。

    其他人感嘆道:“介甫,你生了個好兒子啊,聰明能幹,還這麼孝順。”

    王安石道:“哪裡好了,他鬧騰起來能把你氣死!”

    其他人都說那是腦筋靈活主意多,說得王安石心中愉悅,平時的臭脾氣都收斂了不少,挑揀了些“我兒子也不是特別厲害只是隨隨便便就做到了某某事”的話題給同行人如此這般如此這般講了一番。

    王雱騎著馬得兒得兒地去上衙,路上沒忍住打了個噴嚏。他琢磨著可能是他爹又在和別人炫耀他,有個這樣的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啊~真心同情他的朋友和同僚們!

    王雱回樞密院報到,又被曾公亮拎去宰執們議事的地方。這段時間韓琦他們頂著的壓力特別大,許多人看向他們的目光都挺凶狠,那眼神裡的含義很明顯“你們這些傢伙居然攛掇官家遷都”。

    他們幾個人吧,相互之間其實也有點懷疑。大家的頭號懷疑對象自然是官家,畢竟王雱幾乎天天被留在御前。

    除了官家之外,大家還懷疑韓琦,因為韓琦對王雱一向很照顧,據說小時候還教導過王雱(王雱到處宣揚的);而後懷疑曾公亮,因為王雱在他手底下做事,還大力推薦了他參與編纂的兵書;接著又懷疑富弼,要不然都沒交集的,王雱怎麼特地感謝了他兩次……

    總之,看誰誰可疑。

    幾個人開誠布公地談過之後,猛地發現,大家都是在背鍋啊!一瞬間,韓琦想到了文彥博,想到了王拱辰,想到了許許多多背著個大鍋踽踽獨行的可憐人。

    韓琦讓曾公亮把人帶過來一起議事。

    你小子,起了頭就在旁邊看著朝中吵來吵去,好意思嗎?遷都是你提的,你倒是給出個主意把事情定下來啊!

    王雱聽明白了韓琦的意思,腦袋搖成撥浪鼓:“不成,我只是個六品小官,怎麼能對這種大事指手畫腳!”

    韓琦冷笑:“這個時候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了,早前怎麼沒見你這麼自覺?”你要是不敢指手畫腳,你別開講座別出書啊!你別散佈要遷都的消息啊!別以為他不知道,王雱和那幾乎壟斷圖書市場的方氏書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散佈某些消息簡直不要太容易!

    王雱唉聲嘆氣。這世道越來越難混了,這些人都太聰明,坑了一次就很難坑第二次。

    尤其是韓琦韓大佬,不僅自己越來越警惕,還會在背後說人小話、讓他的親朋好友也跟著警惕!人心啊,大大地壞!

    王雱也沒有一步到位的辦法,他本來就是先畫個大餅把官家勾住。真要遷都,那當然得一步一步來。王雱不死心地和韓琦討官當:“首先,您得給我當個都水使者……”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3
第一六三章

    韓琦看王雱, 覺得他臉上明晃晃寫著幾個大字“賊心不死”。他覺著王雱這興修水利的喜好是王安石帶出來的,當初王雱才那麼大一點, 王安石就帶他下鄉考察,領著他琢磨著怎麼挖渠修湖。

    對王雱的請求,韓琦並不表態, 一副“行, 你接著往下說”的冷靜表情。

    王雱一點都不慫,他在洛陽三年, 基本上把洛陽水系琢磨透了, 怎麼引水、怎麼鑿渠、怎麼讓兩邊水系來個大融合,王雱心裡有數,且都是順勢而為, 不是強擰的那種。沿途甚至還能造點小型水利工程, 充分利用水力資源。

    王雱討來張寬大的白紙, 熟練地在上面畫出洛陽開封的水系圖, 偶爾還在某段河道上寫一些數據給韓琦他們講解。

    聽過《都城保衛戰》那場講座,在座的人基本能適應這種用數據說話的方式,甚至還覺得很不錯。

    這化難為簡的本事,一般人當真難以做到!

    倘若此事做成了,便是不能遷都洛陽, 也能大有益處!

    韓琦道:“你的想法我們已經知道了, 先回去吧。”

    對於韓琦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 王雱十分不滿, 磨磨唧唧不肯走, 想從要是韓琦口裡掏個準話。韓琦不理他,只讓他先回去等著。

    在場的都是當朝大佬,王雱能有什麼辦法,只能乖乖走了。

    沒過幾天,官家便問王雱是不是還想去當那都水使者。王雱也不瞞著,當場告起韓琦叼狀來,說韓相公他不實誠,叫他去出主意,出完就趕他走,指不定是想昧下他的好方案叫別人去攬功,這人啊,大大地壞。

    官家聽王雱滔滔不絕地說著韓琦壞話,也不打斷。笑著等他說完了,才把韓琦遞上來的摺子給他看。

    王雱接過摺子一看,沒聲了。人家老韓是實誠人,人品端正得很,先是把他的方案說清楚,然後表示可以讓他去負責這個項目。樞密承旨的差遣繼續兼著,時常回來匯報一下進展,別一到外面就跑沒影。

    王雱也不害臊,振振有詞地繼續告叼狀:“您看看他,要上這摺子也不和我說,害我白白擔心了好幾天。韓相公這人太不實誠,您可得幫我說說他!”

    官家被他逗笑了:“行,我把你這些話給他學一遍,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王雱感覺官家也學壞了,由此可見,韓琦顯然是匹害群之馬!

    官家沒打算一直把王雱拘在身邊,當即批了韓琦的摺子。

    王雱如願以償地走馬上任,還把同年郟亶給討了過來當副手。郟亶聽說要搞水利工程,自然欣然調崗,每天跟著王雱畫圖紙做計畫,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王安石不在家,不過叔父王安國還在京城準備秋闈,一家人都在,王雱往外跑倒也不至於讓家裡沒個男丁守著。王雱和司馬琰交待過後,便帶著郟亶他們跑了。

    要拓寬洛陽與開封之間的河道,不能單純地挖個渠,得進行周密的測定與計算,王雱準備先到洛陽那邊割一茬韭菜,拐批人才來完成前期的工程規劃。前期準備越周全,後期可能遇到的問題就最少。

    王雱暫留洛陽數日,屁顛屁顛去見范仲淹。王雱買的園子毗鄰西苑文化公園,范仲淹他們每天不僅可以在園子裡散步聊天,還可以去文化公園那邊溜躂,日子過得逍遙得很。雖說要他們去上課已經不大適合,但是這邊的官員和新校區的教諭們都會積極地登門請教問題。

    王雱去了,范仲淹還嫌他煩,黏在一旁妨礙正事。王雱酸溜溜地說:“以前天天留我吃飯都嫌不夠,現在見自己有這麼多新學生啦,就趕我走了。”

    范仲淹沒理他。

    還是師母偷偷和王雱說,每次他來信范仲淹都老高興了,今兒知道他要到,還特意吩咐底下的人去買了他愛吃的菜。

    王雱於是又拉著范純粹感慨:“你說你爹啊,年紀越大越不老實,明明這麼盼著我來,見了我又趕我走。沒見過這樣的!”

    范純粹這乖孩子被他弄得老為難,你和人吐槽他爹,讓人怎麼附和你?

    王雱歡歡喜喜地蹭了范仲淹一頓飯,眼見要下衙了,又一個個相識的人拜訪過去,首先當然是拜訪王拱辰。大家都是狀元,又都姓王,多親近是不是?

    王雱抱著一罈子好酒去尋王拱辰,開心地和王拱辰分享好消息:“由您冠名之後,洛陽的醬料賣得可好了,遠銷遼國。就在過年的時候,遼國派了使者過來賀歲,回去時每個使者都帶走了好幾罈子的拱辰牌醬料。當時還有使者和我問起您呢,我就讓鴻臚寺的人給他們了一下,如今您可是連契丹人和黨項人都知曉的人物了!”

    王拱辰聽得眼前發黑,恨不得把這傢伙趕出門去。

    人見人煩王小雱一點都沒有招人煩的自覺,積極地倒酒和王拱辰敘舊,深情地表達起自己對王拱辰的懷念來。他誠摯地說:“我覺得啊,韓相公他不如你!”

    王拱辰真想叫人堵住這小子的嘴。

    王雱和王拱辰套完近乎,便與王拱辰說起此番來洛陽的主要任務。測繪推算要人,挖渠動工要人,王雱自然不能和王拱辰通氣。

    王拱辰覺得王雱這臉皮若是拿去做城牆,那肯定能擋住百萬雄師。王雱是帶著上頭的意思過來的,王拱辰沒辦法,只能要啥給啥,叫得動的人你只管叫。

    王雱等的就是這句話,二話不說帶著郟亶去掃蕩人才。都學這麼久了,是時候搞搞實踐了!不會不要緊,做做就會了!

    王雱的號召能力從來不差,隨便動員動員已經順利拐帶走一批人,大夥都熱情洋溢地投入到建設輝煌洛陽的偉大工程之中。

    等王拱辰反應過來,才發現王雱把洛陽大半官吏給拐跑了,不管是原本在府衙瞎忙活的還是在國子監讀書的,一個兩個都捋起袖子跟著王雱干去了。

    剩下的人老的老,廢物的廢物,王拱辰連接待個客人,前來斟茶倒水的都是個年邁的老吏,慢騰騰地把水壺擱到爐子上,慢騰騰地生火,慢騰騰地開茶團。看得王拱辰都急了,直接換自己上陣把茶泡開,和來客道歉:“招呼不周,招呼不周啊。”

    這客人是開封來的,帶著他主家的意思來拉王拱辰入夥。王雱深得聖寵,眾多宰執又都對他另眼相看,很多人已經看他不順眼。王雱是官家與宰執推出來開展遷都工作的人,不想遷都的人暗中相互聯繫,準備扯扯王雱後腿。

    王拱辰和王雱的關係看著很撲朔迷離,畢竟王雱是范仲淹的學生,王拱辰和范仲淹不對付,怎麼看這兩人都不該和平相處。

    事實上許多人也都是這樣認為的,沒看到王拱辰整天把王雱豎起來當靶子嗎?這兩年接受磨勘的官員沒有一個不罵兩個大小狀元的!

    以前吧,大家只要混混日子就能改官。現在不成了,得完成各項指標,指標不達成,陞官沒你份!那些試圖混混日子的人聽說了始作俑者是誰,能不罵王拱辰和王雱嗎?

    反正在外人看來,王拱辰和王雱之間肯定有那麼一點齟齬。這不,開封那邊來人了,來找王拱辰一起拖王雱後腿。

    王拱辰這人行事不拘手段,最會搆陷人,想來坑一個六品小官完全不是問題。於是這人一進入正題,就開始數落起王雱給王拱辰帶來了多少惡名,什麼故意把他的名字做成醬料商標,什麼用一份考核表讓他天天被人罵。

    王拱辰聽著來客口若懸河地說完,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忍不住冷笑。

    他王拱辰再不濟也是狀元出身,還曾是台諫強力噴手,對這些見不得人的鬼蜮伎倆再瞭解不過。空口白牙就想讓他去針對王雱、把他當槍使,真當他是傻子嗎?

    王拱辰轉手就寫了封信,叫人送去給王雱,讓王雱自個兒注意點。

    沒過多久,王拱辰就收到王雱長長的感謝信,王雱在心裡情真意切地說,您真是好人吶,氣量大,人品好,公正無私,令人敬仰,多謝您的提醒,還有您的鼎力支持。對了,您的小兒子在這裡過得很習慣,讓您不要想念他。

    沒錯,王雱把王拱辰兒子也給拐跑了。王拱辰發現兒子被王雱洗腦得悄悄收拾包裹跟去“實習”時,人都已經不見了,妻子急得直抹淚,說兒子從來沒離家那麼遠,出了事連個照應都沒有,可怎麼辦才好啊!

    王拱辰也想知道怎麼辦才好,這兒子是他最疼愛的,年紀大了,偏愛幺子多正常?現在兒子在王雱手上,他要是真拖了王雱的後腿,王雱那小子指不定會把他兒子扔江裡去!

    這王家小子心思好生歹毒,居然能想到有人會從他這邊下手!

    好生歹毒的王小雱這會兒正帶著一群意氣風發的年輕學生在江邊溜躂,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的就是王拱辰的小兒子。

    這小王長得和他爹有點像,一看這臉就是個狀元胚子,有點小帥。他儼然已經是王雱的忠實迷弟,能走在王雱身邊簡直臉色都激動得漲紅了,連腳底都磨破了也不覺得辛苦!

    王雱愉快地完善著工程規劃,順便培養幾個將來能用得趁手的小弟,日子過得非常充實。若在城外,他們就享受享受農家樂;若是在城裡,他就到處去蹭飯,今天蹭范仲淹,明天蹭柳永,後天蹭梅堯臣,小日子過得美滋滋!

    這個時候,王安石也成功和蘇軾會合。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4
第一六肆章

    鳳翔路遠, 王安石這一走幾乎從炎炎夏日走到了入秋。秋來鳳翔遍地金黃,王安石一路走來, 看到的是一片秋來荒涼景色。

    即便蘇軾他們集體搞封建迷信求雨, 今年的雨量還是不足以讓鳳翔過一個豐年,不少人甚至因為土地歉收而丟了地, 沿途百姓面上都是愁苦之色。

    王安石有過地方經驗,但一次是在鄞縣, 那是江南肥沃之地;一次是青州,那也臨海靠江, 發展起來很輕鬆。

    可鳳翔這邊水網不豐,百姓幾乎全看天吃飯, 連個緩衝都沒有, 遇到旱年只能趕早補種些別的作物解急。更重要的是, 鳳翔臨近西夏, 常年戰禍幾乎把它拖垮了, 若非這幾年朝廷與西夏暫歸安寧,怕是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蘇軾早得了信知曉王安石要過來,不僅王安石要過來, 王安石還帶了錢款和米糧,鳳翔百姓可以過個好冬天了!當然, 這錢款和米糧是朝廷撥出的項目專款, 不能光拿錢不辦事, 得幹活才有飯吃有錢拿。

    蘇軾早早與上官候著王安石過來。

    蘇軾在國子監唸書時常去尋王雱玩耍, 見過王安石許多回, 不過那時王安石於他乃是同窗的父親,蘇軾沒多注意。

    如今仔細一看,蘇軾發現馬上之人身形高大,面容方正,與王雱的清俊秀逸倒是大不相同。他蓄著須,掩去微微下撇的唇角,看著少了幾分近乎天生的不近人情。

    王安石的目光也落在鳳翔諸官身上。王安石這人有個臭毛病,辦事他喜歡當一把手,要是讓他受制於其他人,他做事就渾身不得勁,甚至還想和上頭的人槓一槓。

    這一點,當初在揚州時韓琦就體會過了。

    此番來鳳翔,王安石是準備一手把持整個水泥生產項目的。

    知州姓宋,宋家與蘇軾家乃是世交,蘇軾在他手下做事很自在。知曉上頭要派個人過來辦事,宋知州非常重視,提前和蘇軾瞭解過王安石其人。

    即便不問蘇軾,宋知州也聽過王安石的大名,畢竟他們手頭都有一本《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雖說許多方法不能照搬,但有餘力的時候還是能參考一二,做成了,那就是改官時的加分項!

    宋知州還知道王安石有個了不得的兒子,這小孩未及弱冠,已經聲名遠颺,狀元常有,民間如今提起狀元卻總頭一個想到他。

    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宋知州都沒有與王安石起衝突的理由。

    王安石抵達鳳翔當天的接風宴開得非常順利,除了王安石還是不願沾酒之外一切都很順利。

    接風宴散後,王安石到宋知州安排的地方入住,腦中一片清明。

    他不是兒子所說的“過敏”,不沾酒只是因為覺得人生苦短,人需要睡眠已經足夠浪費時間了,若是再沉湎酒色、迷失自我,把腦子交給酒水或者下半身去操控,未免太虧了。

    王安石不樂意這樣虛度人生,他正當壯年,有的是精力,什麼都想幹一干,什麼都想試一試。

    王安石拿出一本厚厚的書,藉著燈光看了起來。

    這本書是他兒子不知從哪個旮旯扒拉出來的,叫《資本論》,據說原作者姓馬,原書已散失,他手上這本是其他人憑著記憶抄寫的。

    臨行前他兒子說怕他路上無聊,翻出這本書讓他路上看著解悶。

    此書內容複雜豐富,用於新奇,發人深省,王安石起初還漫不經心地看,後來漸入佳境之後只覺時間太少,恨不得夜夜捧讀:什麼辯證法……什麼宏觀調控計畫生產……什麼公有制私有制……什麼簡單再生產擴大再生產……

    王安石邊讀邊在腦海中比對著曾經生出過的新法,漸漸就把各種想法理得越來越清楚。越是如此,王安石越是愛不釋手,簡直想把每一段都重讀幾遍。

    兒子不在身邊,信函送到開封那邊又得大半個月才一個來回,王安石一個人看著《資本論》,一路上都心癢難耐,想和人討論討論,又感覺周圍人都不大能理解此書內容。

    第二日與蘇軾一同去查看那石灰石產出地,王安石打起精神把事情都安排下去,緊鑼密鼓地開始招人進行開採和生產。

    忙活完了,已是日暮西斜,王安石與蘇軾沿著山路行到一處山寺借宿,吃著齋飯,喝著禪茶,聊起了遠在開封的王雱。

    對上王雱他爹,蘇軾就有很多話要說了,告了王雱老多狀。

    可惜告著告著瞧見王安石一臉“什麼?我兒子居然做了這樣的事!真有想法!”的表情,蘇軾默默把剩下的話都憋了回去。

    可算是知道王雱那小子是誰慣出來的了,有這麼個爹,沒躥上天去算很不錯!

    王安石和蘇軾聊著聊著,想起上回和蘇軾他爹蘇洵在司馬光那兒聚會的事情。

    當時他沒憋住和蘇洵吹了句兒子“我兒王雱讀書一遍就會”,蘇洵當即回他一句“誰家兒子讀兩遍”,顯見蘇軾也是個過目不忘的厲害後生。

    王安石最近憋了一路,沒個可以討論的人,聊到酣處便摸出《資本論》其中一冊,遞給蘇軾,說這書是臨行前王雱給他的,這一冊他已經看完了,希望蘇軾也能看一看,回頭一起探討探討。

    蘇軾一聽是王雱給的書,自然期待不已,揣著書回了自己住的僧房迫不及待地開始看。

    此書言語平實,內容卻暗藏機鋒,蘇軾連夜讀了,第二日也沒憋住,拉著王安石一起討論起讀書時出現的疑問來。

    兩人都是愛書如命,有此一書,每日忙碌之餘便是煮茶同讀,相互探討。有人一起讀書,與一個人獨自悶頭讀書,自然是大不相同的,蘇軾一開始還敬著王安石年長,從資歷和輩分來看都算是長輩,後來讀得越深,越有自己的看法,很不服氣地捋起袖子和王安石展開辯論。

    論起辯論來,蘇軾一個能頂十個,他腦筋靈活,善於變通,常把本就不善言辭的王安石堵得沒話說。王安石氣得不輕,回頭給兒子寫信,說他這朋友不好,雄辯滔滔,愛抖機靈,人說一句,他駁十句,太不給人面子!

    兩邊相隔太遠,等王雱那邊寫信回過來,王安石又已經和蘇軾冰釋前嫌,友好地探討別的問題。

    王雱在回信裡很政治正確地痛罵蘇軾,細數往昔被蘇軾坑的歲月,表示這人真是太糟糕啦,雖然聰明大方還長得俊,但你還是千萬要小心他。

    王安石看完又寫了封信,訓斥王雱不該在背後詆毀自己的朋友,小蘇這個人還是挺好的,辦事也踏實,不喊苦不喊累,和某些人完全不一樣~

    王雱收到信時,正好回京和韓琦他們匯報進展,順便回家看看他娘和他媳婦兒。他把王安石在兩封信裡的說法跟司馬琰說了,很是鄙夷他爹的變幻無常:“男人心啊,海底針!”小別多日,王雱又拉著司馬琰說了好久的話,結果聊著聊著,他從司馬琰口裡知道一個大消息:吳氏懷孕了。

    算算日子,應當是王安石去鳳翔那會兒懷上的,只是還沒顯懷,也沒什麼孕兆,是以一直沒發現。還是前幾日吳氏有些食慾不振,司馬琰給她把脈才發現的。

    王雱馬上不樂意了:“娘剛才怎麼不和我說?”

    司馬琰道:“哪有當娘的和兒子說這事的?而且娘一向覺得三個月以內不要多提。”

    有司馬琰在,王雱本該不用太擔心吳氏,可吳氏年紀也已經三十多,稱得上是高齡產婦了。

    王雱在屋裡轉悠了兩圈,又坐回司馬琰身邊,抓著司馬琰的手嘆著氣說:“這生孩子,就是一腳踩在鬼門關裡啊。”

    他也盼著有弟弟妹妹兒子女兒,可,生孩子真的太危險了。

    司馬琰道:“早早做好準備,不會有問題的。”她曉事以後一直在幫張氏調理身體,張氏卻還是一直沒懷上。

    為此張氏還曾想過給司馬光納妾,可惜被司馬光嚴詞拒絕了。後來看張氏和司馬光都看開了,司馬琰也沒再執著此事。張氏身體底子不好,生她時耗損太嚴重,與其拚死拚活生個兒子,還不如好好養著圖個長命百歲。

    眼下吳氏懷上了也不需要太擔心,平日裡注意一些,產前準備得妥帖一些,自然會順順利利。

    王雱也知道這個理,最初的擔憂過去後就只剩下開心了,又興沖沖地跑去找吳氏說話。小妹去找司馬琰說話時正好看到王雱跑遠,進屋後和司馬琰說:“嫂子,你是不是和哥說了娘有喜的事了?”

    司馬琰點頭。

    小妹有些失落:“怪不得哥那麼高興。”她與哥哥嫂嫂感情一向很好,哥哥更是打小就疼愛她。現在要有弟弟妹妹了,大家難免都會更喜歡最小的弟弟妹妹。

    司馬琰看出小妹的情緒,拉著她的手開解一番。不管有多少個兄弟姐妹,從小處出來的感情不是假的,王雱他們也不是那種一味偏心的人。

    小妹的失落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又快快活活地把司馬琰推到妝鏡前,說要給司馬琰梳新學來的發髻。

    小妹才十二三歲,人小鬼大,懂的很不少,她邊給司馬琰梳理那柔順漂亮的青絲,還邊和司馬琰嘀咕:“聽說洛陽那邊很多漂亮的小娘子天天跑去堵哥哥,嫂子你可得盯著哥哥,別讓他被外頭的小娘子哄走了!”

    司馬琰問道:“誰和你說這些話的?”

    小妹吐吐舌頭:“我偷聽別人和娘說話聽到的。”王安石與王雱雖然不在,各家女眷還是時不時來拜訪,或者邀請吳氏、司馬琰去賞花說話,遇到有興趣的閒談小妹會偷偷聽上幾句。

    司馬琰笑了笑,讓小妹下回別再幹偷聽的事,被人撞見了可不好。見小妹把髮髻梳成了,司馬琰讓她坐下,改換她給小妹梳髮。

    晚上兩人歇下時,司馬琰翻來覆去沒睡著。

    王雱察覺司馬琰的動靜,睜開眼奇道:“怎麼?秋天天氣太燥,睡不著?”

    司馬琰說:“……沒有。”

    王雱何等敏銳,一下子察覺媳婦兒情緒不對,沒臉沒皮地伸手在被窩裡對司馬琰進行一番嚴刑逼供之後,終於撬開媳婦兒嘴巴,知道有人跑吳氏面前說他在洛陽招蜂引蝶。

    這可就把王雱嚇壞了,天大地大,信任最大,他媳婦兒居然懷疑他的人品,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這個丈夫的形象不夠偉岸,不夠可靠!

    王雱立刻解釋:“我天天忙著正事,哪有空理會這些!就算有人想湊上來,那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有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瞧瞧吧,美美的媳婦兒在懷,我都當了這麼久的柳下惠!”

    司馬琰:“……”

    王雱開始振振有詞地控訴司馬琰不相信自己,他在外忍受日曬雨淋辛辛苦苦地賺錢養家,居然還要被家裡人懷疑節操和貞操!最後王雱順理成章地表示,他受傷了,難過了,痛苦了,要媳婦兒親親才能好。

    王雱控訴得太理直氣壯了,弄得司馬琰也感覺自己這種沒根沒據瞎泛酸的情緒很沒道理,老老實實地主動親了王雱一口。

    王雱美滋滋地親了回去,把司馬琰親得要踹他才放開,心裡得了便宜還賣乖地想,他媳婦兒這麼老實可怎麼辦才好喲!幸好被他騙回家了,要不然一準被人欺負死!

    夫妻之間的小風波消弭於無形,第二日一早,王雱精神奕奕地去上衙。

    這日朝中卻出了點變故:富弼母親去世,富弼要辭去相位服喪去了。

    富弼與文彥博同期為相,文彥博去後韓琦補上,宰執之中若要按資排輩的話,富弼堪稱是“首相”。富弼一走,韓琦就差不多該當真正的一把手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4
第一六五章

    富弼家中有喪, 王雱又趕巧回京了,便依著禮數換上素淨衣裳登門弔喪。富弼身居高位, 前來的人很多,王雱品階不高,又不算是與富弼親近的一撥, 走完過場只能安安靜靜站在一角。

    這還是王雱頭一回正兒八經地參與高官家的喪事, 不過他對這種事沒太大好奇心,只注意到有個年約三十的青年站在自己附近。這青年身材修長, 面容清俊,瞧著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 一身清貴氣質。奇怪的是,周圍的人與他都不大親近,隱隱將他隔絕在外。

    王雱上前與對方搭上話,才曉得這人叫晏幾道,乃是晏殊之子,比起他那今年當上了知禮院的兄長晏成裕來, 他一直在外頭當著不咸不淡的小官, 仕途一點都沒有宰相公子應有的模樣。

    晏殊一生明哲保身, 於官場雖是遊刃有餘, 真正相交相知的人卻不多,甚至還與許多人有過嫌隙。

    比如晏幾道的姐夫富弼就曾與晏殊翻臉, 待晏幾道這個妻弟自然不冷不淡, 偏他正巧在開封等待磨勘改官, 遇著此事自然得過來!

    而這位小晏本人也有點清高孤傲, 別人不理他,他肯定不會腆著臉上去搭話。

    這就有了王雱看到的那一幕:晏幾道與富弼的朋友圈格格不入。

    王雱早瞭解過富弼與晏殊的恩怨情仇,一聽到晏幾道的名字便明了他的尷尬處境。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晏幾道!

    晏殊是大晏,晏幾道是小晏,兩個人的詞都寫得挺不錯,一派富貴氣象!這是什麼?這是人才啊!若不是時間地點不對,王雱當場要和晏幾道套套近乎,把人給挖去一起玩耍。

    雖說玩筆桿子的人不少,但真正玩得好的可不多,遷都大計的宣傳口正需要這樣的人才,越多越好!

    王雱順勢與晏幾道聊了幾句,暗搓搓地為下次見面埋下伏筆:“我近來在詩文上遇到些問題,不知改日能不能登門請教您?”

    晏幾道是《國風》的忠實讀者,身在外地也會讓人捎上一本,自然是認得王雱的,對王雱的文章也很是喜愛,甚至破天荒地買了王雱寫的那些通俗話本。

    這對他來說算是很稀奇了,因為他從小受他爹熏陶,心裡很有崇雅拘俗的觀念,像柳永那些詞在他和他爹看來屬於粗鄙的淫詞豔曲,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可王雱寫的這些通俗話本俗是俗,卻不會讓人覺得反感,反倒覺著趣味橫生。

    聽王雱這個小狀元要登門請教,晏幾道說:“談什麼請教,若有問題大可來尋我一起探討,這段時間我都在家中。”自從他父親去世之後,他原有的應酬少了許多,哪怕難得回京一趟也鮮少會出門。

    王雱正要再與晏幾道說說話,卻見韓琦不知什麼時候來了。韓琦瞥見他站角落裡和晏幾道說悄悄話,不由朝他招手,示意他別貓在那兒偷懶。

    王雱和晏幾道說了一聲,乖乖跑到韓琦身邊去,不知道的看到了會以為他是韓家子侄。有不認得他的富家人悄悄問了左右,才曉得這就是很有名的王小狀元!

    跟韓琦走一塊,王雱就忙碌多了,得和不少人寒暄幾句。這就是大佬最不好的地方,哪怕是喪事,也得強打著精神搞應酬,不招待,人家說你不守禮;全力招待,人家說你面無哀色、冷血冷心。

    好在富弼兒孫和子侄都不少,需要他親自應付的人並不多。他已年近六十,母親也算得上是喜喪,是以他看著也還算好,沒有太過傷心。見韓琦領著王雱上前,富弼還問上一句:“洛陽那邊可還順利?”

    王雱道:“自然順利,”他由衷感慨,“王知府,好人吶。”

    韓琦一聽王雱這話,就知曉他又禍害了人家王拱辰。

    從前韓琦是不大喜歡王拱辰的。韓琦與歐陽修相熟,是商業互吹的好夥伴,從歐陽修口裡聽過不少他對這個連襟的評價。具體怎麼樣就不說了,反正和王拱辰連親帶故的歐陽修都覺著跟這人三觀不合,不想多往來。

    可不知怎地,現在聽王雱感慨王拱辰是個好人,韓琦就有點同情他。一般來說被王雱評價為“好人”“老實”的人,幾乎都慘遭王雱毒手,不是扣個鍋就是支使得團團轉。

    韓琦揭王雱的底:“聽永叔說,你把人兒子拐跑了?”

    王雱喊冤:“這怎麼能叫拐跑?我們需要人手,王知府的兒子又正好想鍛鍊鍛鍊,雙方一拍即合,能算是拐嗎?”

    富弼也聽說王雱把洛陽大半人才拉走去幹活的事,人家王拱辰好端端一個知府,硬生生給他弄成光桿司令,真是聞者流淚見者傷心。他說道:“順利便好。”

    回去的路上,韓琦與王雱一起走了段路,韓琦問他:“你剛才和晏叔原在說什麼?”

    韓琦與晏殊也不大對付,主要是三觀不一樣,晏殊屬於求和派,只要和平無事,什麼條件都能答應,韓琦對此是堅決反對的,爭議的次數多了,雙方私底下自然不怎麼往來。不過,韓琦還是認得晏幾道的,叔原就是晏幾道的字。

    王雱老實答道:“沒什麼,見他一個人站著怪孤單,就和他說說話。”

    韓琦總覺得王雱沒安好心,他就沒見過王雱去獻沒用的慇勤。

    見韓琦一臉狐疑地看過來,王雱也不瞞著,誇了晏幾道的詩文一番,理所當然地和韓琦討人:“既然他馬上要改官了,不如您讓他改官到洛陽來,到時讓他幫忙寫點詩文多好!”

    韓琦繃著臉訓他:“你當朝堂是什麼地方?你讓改去哪裡就改去哪裡?少動歪心思,好好辦你的事。”

    王雱見韓琦又來這一套,忍不住語重心長地勸說韓琦:“您別老訓了我,回頭又把事情辦掉。這樣多不好,上回您這樣幹我就誤會您了,去官家面前告了您的狀!官家聽得直樂,拿著您的摺子看我笑話!”

    這話可把韓琦氣樂了,他都沒和王雱算賬,這小子倒好,還惡人先告狀起來。敢情他去官家面前說人壞話還有理了?!韓琦看到他就煩,索性上馬走了,眼不看為乾淨!

    王雱也上馬得兒得兒地回了家,先去和吳氏說了會話,又回自己院子裡找司馬琰說起韓琦的臭脾氣,很是感慨地說:“這世道,也只有我才這麼實誠。”

    司馬琰每次聽王雱說起他在外面捋虎鬚的事兒,都覺得這些大佬一個兩個心胸都很寬廣,都不是自己兒子,居然能忍下他!

    王雱在開封呆了幾天,又入宮陪官家用了兩次飯。後面那次他順便把趙仲針給討走了,這小孩天天在宮裡拘著,不是讀書就是去陪曹皇后,肯定悶壞了,不如帶出去浪浪。

    官家對王雱十分縱容,王雱提的要求沒有不允的,當天就讓趙仲針收拾好小包袱和王雱一起去洛陽。

    王雱帶走准皇孫,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韓琦和歐陽修等人都是一力要求官家早立儲君的,對被官家留在宮中的趙仲針自然挺關注。

    眼看王雱又帶跑了准皇孫,韓琦隱隱能感受到王拱辰的心情了:這操蛋小子,立儲之事還沒定下來,他又來攪混水!若是讓趙仲針再多陪陪曹皇后,說不定就能從後宮推動立儲了。

    眼看懷柔路線走不通,韓琦只能繼續鍥而不捨地勸官家早立儲君。既然人選大家都已經心裡有數,至少讓他早些到開封來讓大夥瞭解瞭解啊!

    韓琦這個准首相起了頭,其他人自然緊隨而上,歐陽修和司馬光是勸說得最勤的人,也最會引經據典。這幾個主力選手天天輪番上陣,分頭圍堵官家擺事實講道理,官家到底沒扛住,下旨讓正在為濮王服喪的趙宗實入京當宗正。

    另一邊,王雱領著趙仲針走水路前往洛陽,沿途全面地考校了趙仲針的功課,準備有針對性地給趙仲針補補短板。趙仲針是個活潑好動的小孩,骨子裡有點小好戰,但也喜歡讀書,算起來還真個不錯的好苗子。

    這樣的小孩,只要他自己願意學,絕對很好教。當皇帝有這資質,絕對是上上之選了!

    巧的是,他很願意聽王雱的話,一路上王雱考什麼他答什麼,答不上來還很緊張,生怕王雱嫌棄他笨。

    這一次王雱帶趙仲針來洛陽,教他學問還是其次,主要是教他怎麼把適合的人放到適合的位置上去,完成那些看起來很難完成的事情。

    這才是一個上位者最應該掌握的事。

    王雱笑著誇了趙仲針一頓,領著他下船,前往人群熙攘、熱鬧繁榮的洛陽。趙仲針還是兩三年前來過,那會兒的洛陽還沒現在這麼繁華,他眨巴兩下眼睛,好奇地左看右看,覺得什麼都很新奇。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5
第一六六章

    王雱走得瀟灑, 朝中卻又因他而起了一番爭吵。原因很簡單,他這次回去除了匯報工作進展之外, 還順便考了個制策,今年的制策試考的是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名字賊長。

    王雱一看, 賢良方正,直言極諫,這不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嗎?太容易了!他大筆一揮把卷子答完,覺得自己考得還行,勉勉強強算是完成了他爹交待的任務。

    王雱琢磨著自己事情還沒幹完,沒必要留在京城等結果,就和韓琦他們說了一聲, 拍拍屁股跑了。

    王雱的文章從來沒有不好的, 題意抓得準,內容新穎又發人深省,怎麼看都該評為頭名。可,王雱這才十七歲, 又是狀元出身, 再給他陞官,他怕是會成為朝中年紀最輕的五品官, 哪怕是從五品也夠驚人了。

    評卷諸官起了爭議,一派覺得王雱有這資質, 憑什麼不給頭名;一派覺得王雱是在太年輕了, 怎麼能早早給他足以躋身朝官的品階!

    兩邊吵到韓琦面前, 韓琦默不作聲地思考片刻,決定把這事交給官家決斷。

    官家的決定那是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的,他當然樂意讓王雱陞官了,他早賜王雱緋袍了啊!態度難道還不明確?

    反對的人明面上接受了給王雱陞官的決議,心裡卻免不了給王雱打上個“攀附宰執,曲意媚上”的標籤。這小子到底給官家和韓琦他們灌了什麼迷藥!

    王雱帶著趙仲針回到洛陽後不久,陞官的詔命就和晏幾道一起過來了。王雱對陞官並沒有太大感覺,反正該幹嘛幹嘛。得知晏幾道被安排過來了,他和趙仲針誇了韓琦一通,說這韓大佬人美心善,就是嘴巴不夠實誠。

    趙仲針:“……”

    總覺得誇韓相公人美心善聽著怪怪的。

    王雱一點都不覺得怪,他又提著食材去尋晏幾道說話。晏幾道在洛陽沒什麼熟人,官職又不怎麼高,沒人給他接風洗塵。王雱覺著他們已經是第二次見面,老熟人啦,可以登門拜訪了——上回約好的!

    晏幾道還是頭一回遇上王雱這樣的人,來就來了,還提著食材來,看著就像要賴著吃完飯再走的。而且不等他叫廚下去料理,王雱竟捋起袖子說:“今兒這頓就由我來做好了!”

    王雱自告奮勇完,還把趙仲針捎帶進去。一開始,晏幾道還以為趙仲針是王雱的小書僮,回過神來仔細一看趙仲針的衣著,發現這小孩怎麼看都是宗室子!這兩小孩跑進廚房,叫人幫忙生好火,開始搞東搞西,玩得賊高興。

    還真別說,他們搞出的晚飯還挺像樣,有菜有湯。頭一回跑廚房裡玩耍的趙仲針熱得滿頭是汗,臉上還沾著幾點不明灰漬,瞧著有點狼狽。王雱領著他去洗了把手擦了把臉,紅撲撲的小臉蛋才算恢復往常的俊秀可愛。

    晏幾道看著他們忙活,壓根插不上手。王雱反客為主地拉晏幾道坐下,和晏幾道說起范仲淹來:“我老師啊,怕我做得太好吃把他吃撐了,都不給我借他廚房做飯。”對於吃飯這件事上面,王雱和損友蘇軾有著相同的愛好,閒暇時還愛自己做一桌子菜,自己的口味自己最清楚嘛!

    在兩個熱情洋溢少年人的感染之下,晏幾道還真比平時吃多了不少。

    王雱沒忘記自己上回扯的藉口,飯後還真請教了晏幾道一些詩文上的問題,和晏幾道探討了老久。趙仲針對詩文不大感興趣,不過既然是王雱要討論,他自然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邊旁聽,反正,他覺得王雱做什麼都很有趣。

    晏幾道與王雱暢談一番,感覺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親自送王雱出門,約定好下次再見,他有些問題需要好好思考、查閱典籍。

    回去的路上夜色漸深,一輪彎月爬上深藍色的天穹。秋夜的風有些冷,趙仲針攏了攏領子,轉頭崇拜地看向王雱,說道:“元澤哥,你好像和誰都聊得來!”

    一開始王雱與晏幾道的討論趙仲針還能輕鬆聽懂,後來就越來越聽不明白了,不過他看得出來,若不是他也在旁邊,晏幾道說不定要拉著王雱秉燭夜談。

    “投其所好而已。”王雱道,“話題少繞著自己打轉,多談論對方感興趣的東西,自然就能聊得來——這樣你也能從別人身上學到更多。”這就是當輸出方和接收方的區別,若不是想搞事情,王雱一般會選擇拋磚引玉當個合格的接收方,這能讓他博采眾長、獲益不少。

    趙仲針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十二三歲的小孩完全是少年人心性,平日裡總憋不住話,哪裡會想這麼多。

    王雱也不急著讓趙仲針弄懂這個道理。接下來的日子裡,王雱帶著趙仲針到處溜躂,邊忙工程邊結識各方人士,與善弈者對弈,與善音律者論音律,與善漁樵者論漁樵,見識了形形色色的能人。他們或許不是頂尖的,卻對自己擅長的領域有著獨特的見解,總能說出一些令趙仲針眼界大開的話。

    趙仲針漸漸也就明白了王雱的意思。

    趙仲針還發現從前他覺得不甚重要的東西,對於許多人來說卻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有時候上面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可能讓許多人家破人亡。

    而那些曾經歷過家破人亡慘劇的人,在稍稍得到喘息機會之後又開始辛勤地勞作,被問起時才帶著三分愴然、七分麻木的神情和他們說起遭遇過的一切。

    頭一次聽到有人訴說自己的過往時,趙仲針一晚上沒睡好,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後來聽得多了,趙仲針才漸漸接受一個事實:如今的大宋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富強,繁榮的表象之下藏著不少慘烈的犧牲。

    近年來為求保住這“安寧盛世”,朝廷的兵越養越多,進士越取越多,給相鄰諸國的歲幣也越給越多,為了維持日漸龐大的國家機器運轉,大宋的百姓日夜不停地為各種苛捐雜稅勞作著,不少人為此丟了田、失了地、沒了妻兒,淪落為流民賊寇。

    這還是洛陽,他們聽到的只是被安置下來的失地流民的遭遇。更多遠比洛陽貧瘠、遠比洛陽荒涼的地方是他不曾去過的,可想都知道那些地方只會更糟糕。

    趙仲針不知不覺間變得沉穩了許多,每天除了跟著王雱到處跑,還會主動抱著書啃讀或者整理白天的見聞。

    王雱對此持鼓勵態度,還給趙仲針立了個課題,讓他搞一本《洛陽見聞錄》。要是寫得好了,他可以幫忙畫插圖,到時候讓方洪給印出來。

    一聽到王雱說可以合著一本書,趙仲針眼睛倏然亮了起來,頓時又多了幾分活潑。他覺得王雱說得對,他們兩個人想不出好辦法,那就把自己發現的問題讓所有人知道,一萬個人想不出辦法,十萬個人想;十萬個人想不出,百萬個人想。

    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討論的人多了、出主意的人多了,總有人能想出好辦法來!

    有著合著做動力,和趙仲針越發地勤快,還積極地參與各方討論,不管是西京國子監的辯論還是新校區那邊的辯論他都去參一腳,感受洛陽越來越開放的學風,偶爾還會暗搓搓把自己發現的難題扔出去討論。

    其他人都知道這個年紀很小的少年是王雱親自帶的“學生”,雖然不知道趙仲針是什麼身份,但出於對王雱的無條件信任,他們都願意帶趙仲針玩。

    趙仲針覺得,洛陽真是個好地方啊!

    洛陽這邊看著風平浪靜,開封卻藏著暗流湧動。富弼走了,宰執之中就騰了個位置出來!

    這位置由誰補上去,這是個問題。當然,目前大家還是很矜持的,畢竟富弼才剛剛開始服喪不久。

    臨近年底,王安石那邊將水泥生產線正式鋪設起來了。由於冬天氣溫低不好用水泥施工,因此整個冬天都只用來搞生產囤產品,準備到冰消雪融之後來個一鳴驚人。王安石見諸事安排停妥,又有蘇軾在這邊把控生產,便準備啟程回京覆命。

    花費了幾個月時間,王安石與蘇軾都已讀完《資本論》,只是還有許多內容不曾討論透徹,臨別時便約好寫信繼續探討。王安石帶著兩個人的討論稿踏上回程,準備回去與司馬光他們好好聊聊。

    王安石已經寫信批評過他兒子,這麼好的書怎麼能只弄一本,趕緊多印一些讓更多人看看!

    王雱回信說,這書不是人人都看得懂的,多印純粹是浪費紙,已讓人印了一些送到家裡,你看誰順眼送誰一套,小範圍討論就好。

    王安石琢磨著也是這個理,回去的路上已經琢磨著給誰送書好了.

    別人不提,親家司馬光肯定得送一本,因為有些事他總說不通司馬光。比如財政方面,他主張“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司馬光則認為天下的錢財就那麼一點,他所想的那些為朝廷聚攏錢財的“開源”法子純粹是與民爭利,很不可取。

    王安石列了一路送書清單,回到開封正好趕上臘月三十除夕。王雱年底也回來了,跟著兩個叔父張羅過年諸事。

    年後別人都帶著禮物尋親訪友,王安石最獨樹一幟,他還揣著書去一家家地送。到司馬光那兒時,王安石將書塞了過去,殷殷地拉著司馬光的手說:“一定要看啊。”

    司馬光覺著王雱那混賬小子就是王安石給教出來的。

    蘇洵等人也都收到了王安石的書。

    年前富弼服喪已過三月,官家惦唸著這位宰輔,下旨讓富弼起復。富弼自是不會提前除喪,再三拒絕,於是官家年後便下旨讓韓琦拜昭文相,從此以後韓琦就是朝中正兒八經的一把手了。

    由於韓琦爽快地接受了這項任命,有的人還頗有微詞,認為韓琦應承得太痛快了。

    還有人跑去找韓琦,說富弼除喪後肯定得官復原職,你難道不敢空著位置等富弼回來嗎?

    韓琦是個直白的人,當即回了句:“這個位置怎麼可能坐長久?等彥國回來,我都不知去哪裡了。”

    按照時人的價值觀,你接受上頭的委任不能太急切,得再三推拒再接受任命,就跟小孩子過年拿紅包一樣,得說兩句“不用不用,不要不要”再伸手去拿,這才叫懂事乖小孩!

    像王雱他岳父,去年被提拔去修起居注,他岳父拒絕了好幾次,人人都誇他品行端方,最終如願以償地去了諫院,在他喜愛的諫官崗位上發光發熱!

    王雱過年去和韓琦討壓歲錢,還拿著事笑話韓琦,說他又被人噴了,真慘。

    韓琦塞他一個紅封堵住他的嘴,冷哼道:“你以為你小子逃得了?罵你的人可不比罵我的人少!”

    王雱理直氣壯:“天塌下來,有您頂著呢!”

    韓琦:“……”

    大過年的,韓琦決定不和這小子計較!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5
第一六七章

    新的一年到來, 王雱開封、洛陽來回跑的日子也結束了,他已經把各項事務都安排妥當, 餘下的只等各方落實下去就好。有人不樂意遷都,自然有人樂意,比如劉高明等人已經在洛陽投入了不少, 自然希望能遷都洛陽、大賺一筆。

    這會兒,劉高明對王雱已經沒了最開始的偏見,駙馬李瑋更是早被他忘到爪哇國去了。

    劉高明覺得王雱當真是好人,有好事不忘他們,帶他們一起發財。多少人知道要遷都後才暗搓搓投錢,太晚了,得花更多錢!

    至於與李瑋的友誼?小孩子才講友誼, 成年人只講利益!何況, 和李瑋做朋友也沒什麼意思,玩沒王雱會玩,賺錢沒王雱會賺錢,當官沒王雱會當官!

    是以過年這些天, 劉高明還遣人送了些年禮去王家。聽說王雱家中有個超凶的媳婦, 劉高明作心又起,暗中買了兩個小美人一併送了過去。

    劉家僕從上門時, 王安石正好在家,看到那兩個如花似玉、楚楚可憐的美人後頓時怒火中燒, 當場把劉家派來的人和禮物扔出門, 破口大罵:“不知廉恥!”對那兩美人, 王安石卻是問明了來處,遣人送回原處。

    王雱壓根不知曉這事,回到家見氣氛不對,腆著臉給王安石捏了好一會兒肩,王安石才邊罵邊說起白天的事,讓他以後別與那些勳貴往來,一個兩個不學好,淨做這些不著調的事!誰會隨隨便便往別人家裡塞人的?

    王雱聽完後覺得劉高明還是痛恨自己的時候比較可愛,就劉高明這熱愛作死的性格,他可交不起這樣的朋友!

    不知道他爹才是超凶的那個嗎?

    王安石把劉家那幾個僕人和禮物一扔、又送回兩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所有人都知道王雱不僅有個凶媳婦,還有個凶爹,認死理絕不寬容的那種,搞事情最好不要搞到他家裡去。

    到王雱陪著司馬琰回娘家,他岳父又把他拎去書房就著這事訓了老久的話。訓得王雱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表示自己必然會堅定拒絕權勢富貴的腐蝕,司馬光才斂住話頭。

    另一邊,張氏正拉著司馬琰說體己話。

    轉眼間她們成親也快兩年了,司馬琰說她們不準備那麼早要孩子,張氏也一直沒催。

    可近來這事讓張氏有些擔憂。王雱這孩子是可靠的,可王雱身邊那些人不一定可靠,尤其是王雱年紀輕輕就緋袍加身,將來肯定前途不可限量,肯定會有人想往他身邊塞人——官場上的往來,無非就是權錢酒色。

    張氏覺得還是早點有個孩子比較好,拉著司馬琰的手叮囑了好一會兒,又偷偷摸摸地取了本小冊子給司馬琰。

    司馬琰見張氏如此作派,哪會猜不出小冊子裡畫的是什麼?比起這種小冊子,司馬琰更熟悉的還是各種解剖圖。當然,司馬琰沒說出口,怕嚇壞張氏。

    司馬琰兩人留下用了頓飯,才一起回家去。路上王雱把司馬光訓他的事說完了,又好奇地問司馬琰和張氏聊了什麼,怎麼晚上張氏一直在給他夾羊肉。

    司馬琰見王雱一臉興致勃勃,直覺覺得這傢伙應該是故意的。她鎮定地說道:“沒有聊什麼,就是說說最近的事,還有娘的身體如何。”吳氏懷上小半年了,已經顯懷,王雱祖母高興得很。老一輩的,都喜歡家中人丁興旺。

    王雱牽著司馬琰的手,準確無誤地猜中張氏會說的話題:“娘她肯定聽說了劉高明那廝做的蠢事,催你也趕緊和我生個孩子!”

    司馬琰不理他。哪有大街上聊生孩子的!

    王雱知道古往今來的長輩都這樣,催婚之後催生,再正常不過了!不過他不著急,像他爹,二十出頭娶的親,二十一二歲才有了他,這歲數就很正常了。就他和司馬琰現在這樣的,感覺他倆都還是孩子呢!

    更何況,他弟弟妹妹這才剛要出生。

    王雱牽著司馬琰的手溜躂回家,又去找他爹說話,給他爹轉達司馬光對《資本論》的評價。司馬光對這本書不太感冒,主要是思維頻道對不上,還悄悄問王雱“這書是不是你爹寫的”。

    王雱回來給王安石反饋:強擰的瓜不甜,岳父他就是不想看,勉強是沒有幸福的。

    時代不一樣、國情不一樣,王雱自然不會傻到照搬老馬的《資本論》,他搬的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論》,穿插著後世一些已然成功的寶貴實踐經驗,有些不能走的彎路,他也暗中夾帶進去。

    很顯然,王安石對它非常滿意,而司馬光則對它有點排斥。

    王安石聽到王雱轉達的話也不覺奇怪,畢竟他已經大致瞭解司馬光是怎麼樣的人。在許多方面他們都有挺大的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只能看看誰能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

    王安石對此很有信心,打發王雱回去陪媳婦去。

    上元節這日,王雱早早被司馬琰喊醒,他陞官了,正好升為五品,算是擠進朝官行列了。所謂的朝官,就是有資格在常朝日去上朝的官員。

    王雱一向醒得早,聞此噩耗還是不大樂意。他和司馬琰嘀咕:“你說這俸祿也沒升多少,還得去上朝,不值當!”

    司馬琰道:“多少人磋磨了一輩子,都沒能等到上朝的機會,你十七八歲就穿上緋袍還挑三揀四,小心別人想套你麻袋。”

    王雱拉過司馬琰往她臉頰上吧唧一口,說道:“他們早就想套我麻袋了,上回我去看師弟們參加授官時的考核,結果他們一個兩個都惡狠狠地盯著我,看得我心裡毛毛的。唉,我又沒有讓上頭按照我說的法子去做,是上頭自己改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司馬琰道:“是是是,和你沒關係。”她見王雱慢騰騰地戴著幞頭,伸手幫他把幞頭扶正。

    王雱看了看司馬琰近在咫尺的唇,心裡很是掙扎,媳婦兒這是在邀請我親她,我是親好還是不親好呢?王雱迅速往司馬琰唇上啵了一口,美滋滋地出門去了。

    吳氏近來越發嗜睡,這會兒還沒醒,王雱和王安石不想擾著她們,一起騎著馬兒上朝去。行到御街上,他們在路邊買了兩個炊餅,一邊往宮門那邊趕一邊吃,吃到宮門口正好把早飯解決掉。王雱往馬鞍旁一摸,摸出一壺子水,喝著解渴。

    這朝會也不知要開多久,得準備充足啊!

    王安石見王雱還摸出個水壺喝水,一陣默然。

    王雱見王安石看著自己,大方地把水遞過去:“爹你要不要喝點?”

    王安石:“……”

    炊餅太乾,王安石也覺得有點渴了,接過水壺喝了,催著王雱一塊去把馬系好,齊齊趕去開朝會。這是年初一大朝之後的第一次朝會,不管是原本在京的還是從外地歸京的都聚齊了。

    有的人見到王雱這個生面孔好奇地看過來,王安石便一臉雲淡風輕地和對方介紹:“這是我兒子。”

    王雱心想,爹你嘴巴不要往上翹,會雲淡風輕得更真實。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5
第一六八章

    王安石強作雲淡風輕的得瑟樣, 引得不少人在心裡腹誹:行,知道你兒子厲害了!以前還只是聚會時聊一聊, 現在好了,還能帶出來秀了!

    王雱挺慶幸自己官位低微,他琢磨琢磨自己身上的差遣,悄悄往樞密院那邊挪去。他本想低調入場, 無奈他爹一介紹,不少人都往他這邊瞄了瞄。到官家出來了,也往他這邊瞧了瞧, 可謂是最受關注的低品小官!

    朝會其實沒多神秘, 就是某人提出問題, 大夥一起解決問題,討論出解決方法就叫人擬旨,沒討論出來就擱置, 回頭接著吵。王雱津津有味地看著大夥你方唱罷我登場,到台諫諸官噴到精彩處, 他還忍住擊節讚歎,很想給他們配樂一首。

    真刺激!

    朝會後, 有內侍悄然走過來找王雱,說是官家讓他過去。

    王雱身上的差遣十分靈活,往外跑不違規, 往御前跑也不踰矩, 他屁顛屁顛地去找官家, 愉快地和官家說起頭一回上朝的感想, 還和官家分享他剛才冒出的靈感,要來把琴錚錚淙淙地給官家彈了一曲。

    官家剛才也在被噴之列,瞥見王雱在那聽得津津有味就想找他問問怎麼聽得這麼樂呵,這會兒聽了王雱的現場創作,再回想起剛才朝會上的情形也樂得不行,很好奇帶頭噴他的呂景初知曉後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官家道:“呂卿他們說得也算有理,你別這麼埋汰人家。”

    王雱道:“沒有的事,我哪有埋汰他們!而且我只給您聽了,您可別和其他人說。”他一臉“你出賣我我就不和你好了”的嚴肅表情。

    官家一口答應下來,不過又叫王雱把曲譜寫下來,回頭他累了便讓人彈來解解乏。

    王雱爽快地答應下來,接下來的日子裡君臣倆帶著這個小秘密開始在台諫諸官噴人腦內配樂,偶爾有人噴得磕絆了,官家還暗暗嫌棄這人才疏學淺,噴人都噴不出節奏感。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沒出正月,趙仲針的父親趙宗實終於除喪來京,接受了他再三推辭的宗正之職。

    所謂的宗正,就是管著所有宗室的官兒,給趙宗實這官相當於把態度擺得非常明白了:這就是准皇子,只差一道正式旨意。

    趙仲針最近埋頭整理《洛陽見聞錄》的原稿,到趙宗實抵達開封他才知曉,趕忙收拾好稿子去迎接父親。

    趙宗實這段時間雖然在服喪,卻也不時會收到趙仲針的來信,趙仲針剛在宮中住下時,寫的東西總小心翼翼,讓他憂心得很。

    後來趙仲針和王雱越走越近,趙宗實就……就更加憂心了。

    哪怕不著意去探聽御前之事,他也能從各種傳聞中知曉王雱有多得聖心。這樣一個天子近臣,卻毫不避諱地和趙仲針走這個宗室子走得那麼近,趙宗實也不知是該替兒子擔心,還是該替王雱擔心。

    直至看到兒子的來信漸漸褪去青稚,顯露出許多遠超於同齡少年應有的思考與擔憂,趙宗實才猛地意識到王雱在把他兒子往什麼方向上帶。

    再這樣下去,就算他繼續拒絕授命,他這兒子也回不了頭了!

    王雱此子,膽大包天啊!

    趙仲針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相反,他覺得每天都過得格外充實,少年人的精力旺盛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見到趙宗實後,他眼睛亮得不行,拖著趙宗實和他講起自己近來的見聞。

    趙宗實不如趙仲針樂觀,他心情沉重地攜著趙仲針入宮謝恩。他小時候曾被送入宮中撫養,與家中兄弟不甚親近,後來官家有了親生皇子,又把他送出宮。他的處境一直十分尷尬,性格便也謹慎守禮,生怕給自己和妻兒招來橫禍。

    看著兒子天真可愛的臉龐,趙宗實心中百味雜陳,帶趙仲針朝官家行了大禮。

    官家這些年見趙宗實的次數並不多,見趙宗實已到而立之年,面容方正,氣質謙和,很有些賢明之相,心中的悵然便少了。朝中百官大半都追著他早立儲君,他已年過半百,儲君不早日定下,朝中便會人心浮動。

    既已不指望由親兒子繼位,早些立儲也無妨。官家和氣地留了趙宗實父子用飯,見趙宗實誠惶誠恐,便叫趙仲針坐近些,問起他在洛陽都學了些什麼。

    趙仲針與王雱相處久了,膽兒也大了,他生出個大膽的想法,勇敢地把他要和王雱合著《洛陽見聞錄》的事給官家講了,並且,邀請官家給他們寫序!

    官家一聽兩小孩要合著一書,覺得稀奇,讓趙仲針和王雱寫好稿子便送來給他看,若是他看了覺得好,寫個序也無妨。

    趙仲針歡歡喜喜地跟著他爹出了宮。他爹既然入京了,他自然要跟著他爹住,所以他早叫人收拾好他的稿子一併帶去。

    回去的路上,趙宗實教育趙仲針不能像剛才那樣蹬鼻子上臉,讓官家看稿子已是踰越了,怎麼還讓官家寫序?

    趙仲針把王雱那套理論搬出來說服他爹。

    王雱說,雖然官家是個帝王,但他首先是人,他們要從官家的角度想想,年過半百,膝下沒有兒子承歡,公主更不可能常伴身邊,肯定格外寂寞。若是過分的要求,那自然是不能提的,但是像這種普通的小要求,可以像普通的晚輩對待普通的長輩一樣該說什麼就說什麼、想求什麼就求什麼,不必太拘著。

    趙仲針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他剛才冒出這個想法時就在想,難道家中兒孫寫了本書,還不能讓家中長輩寫個序嗎?

    趙仲針現在對王雱的話無條件信服,振振有詞地說:“即便官家不是我叔祖父,那官家也是愛民如子的君王,既然官家愛民如子,我們定然也要將官家當成爹!爹您想想看,我要是想讓您給我寫序,那肯定是不用猶豫的!”

    趙宗實:“……”

    你難道沒發現輩分亂了嗎!

    趙宗實算是明白官家怎麼那麼喜歡王雱那小子了,光憑這套給人洗腦的歪理就很難讓人對他生出反感來!

    得了官家允諾,趙仲針整理起稿子來更積極了,沒幾天就把寫了小半年的《洛陽見聞錄》帶去找王雱,讓王雱給他畫插畫。趙仲針還頂著他跑得紅撲撲的小臉蛋和王雱分享喜悅:“我跟你說,官家答應給我們寫序啦!”

    雖然官家說的前提是“要是我覺得好”,但趙仲針這年紀的小孩對自己永遠信心滿滿,再加上還有王雱畫插畫,他覺得肯定非常棒!

    王雱聽完趙仲針的神來之筆,欣慰地摸摸他的腦袋:“幹得不錯,就該這樣做。”官家寫的序啊,多好的噱頭!這是要是由他去幹,怕是會被台諫噴得體無完膚,但是趙仲針去幹可不一樣,趙仲針姓趙,還是眾人殷殷期盼的准皇子之子,未來的准皇孫。人家自家人的事,你們插什麼嘴!

    得到王雱的肯定,趙仲針很高興,還期待地讓王雱給他斧正,免得他有什麼地方寫得不合適。

    王雱收下稿子,當晚就挑燈創作起來。沒過幾天,王雱便帶著校對好、排好版的樣書去找趙仲針。

    趙仲針年紀小,字裡行間難免透著點小天真,這些部分王雱隻字未動,因為有的事從這個角度去寫更加鮮明有力,年紀大了,三觀穩了,寫出來的東西難免會夾帶私貨、有失偏頗。趙仲針的天真和理想化,反而把某些事實襯托得更加殘忍。

    王雱畫起插話來就沒那麼留情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一些流民是怎麼來到洛陽、怎麼在洛陽安頓下來的,這些人遭遇過的苦難讓他們只要能吃上一頓飽飯,就露出歡喜不已的神情。

    趙仲針看完王雱帶來的樣書,覺得王雱的畫畫得好極了,高高興興地拿著去給官家看。

    官家原以為趙仲針寫的是遊記之類的,留下擱在一邊,等著處理完摺子再看。翰林學士王珪隨侍御前,聽到這書乃是趙仲針和王雱合著的,便提出要看一看。

    得了官家允許,王珪拿起樣書看了起來。他原也以為兩小孩肯定是寫些有趣的見聞與官家分享,一看之下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這兩小孩,此書一出,怕是會引起朝野熱議!

    官家批閱摺子之餘瞧了王珪一眼,見王珪神色不對,便問:“怎麼了?兩小孩寫了什麼不妥當的內容嗎?”

    王珪是個謹慎的人,並不多評價,只恭敬地道:“回陛下,沒有不妥,只是與臣想的不大一樣,陛下看過便知。”

    官家頓時起了好奇心,接過王珪遞上的樣書,笑著說道:“好,朕這就看看。”

    只是這書看著看著,官家的笑容便漸漸收斂起來。

    他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京城繁華之處,即便知道各地天災頻頻、人禍不斷,那也僅僅是知道而已,並沒有什麼實質的體會,只覺得又要遣人去賑災,十分煩擾。

    看到書上一句句天真卻殘酷的言語、一個個支離破碎卻又極力想生存下去的家庭,官家猛地意識到許多事不僅僅是一紙奏摺,還是天下百姓的切身之痛。

    看完全書,官家神色悵然地與王珪嘆息:“朕不如兩個半大少年。”

    這話王珪可不敢接,誠惶誠恐地道:“陛下乃聖明之君!”

    官家道:“朕要親自為此書題序。此書,該讓天下讀書人都看看,讓他們知道學了學問要做什麼事、解決什麼問題!”

    王珪當即備好筆墨,讓官家為《洛陽見聞錄》題序。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36
第一六九章

    方洪那邊拿到《洛陽見聞錄》, 緊鑼密鼓地安排印刷、鋪貨和宣傳。王雱乖乖巧巧地開始自己的朝官生涯,不時在朝會上和官家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暗中搞事情總有東窗事發的一天!

    近來台諫諸官感覺,官家看向他們時格外慈眉善目,有時聽他們噴到激動處甚至還會擊節讚歎,直誇“某卿說得好”!

    眾人十分莫名, 後來才有人從相熟的樂師那邊掏出話來,說是官家讓他們排了首新曲子,看台諫遞上的彈劾摺子時便讓人在旁奏響, 隨著曲子頷首踏腳, 看得津津有味, 效率大增, 再不為台諫過激的言辭生氣。

    王雱這個始作俑者也被捅了出來, 樂師說, 曲子是王小狀元獻給官家的, 王小狀元第一次參加朝會時就突發奇想, 給官家彈了這首曲子,官家這才要了曲譜給他們學著彈。

    台諫諸官群情激奮,捋起袖子圍堵官家:垂拱殿乃是處理政務之地,豈能讓樂師之流隨意進出!那王小狀元身為朝官, 不務正業,曲意媚上, 簡直不可饒恕!他的狀元之才, 難道是給官家彈琴用的嗎?既然這樣, 那不如讓他去當樂師算了!

    連司馬光這個岳父,也覺得王雱這次幹得不地道,你上朝就上朝,寫什麼曲子埋汰人?你自個兒在腦海裡配樂就算了,還要跑去彈給官家聽!有你這樣的嗎?真是奇葩一朵!

    司馬光當場大義滅親,與同僚們追著官家噴了他女婿一把。

    台諫這麼一鬧,官家也覺得這回鬧過頭了,乖乖撤了樂師班子,還依了台諫的意思,小小的罰了王雱一個月俸祿,下旨意訓斥說王雱年紀小不懂事下回要乖。私底下,官家開自己的庫藏又賞了王雱些寶貝,能抵王雱好幾個月俸祿的那種。

    王雱見有這種好事,自然歡歡喜喜地上摺子反省說“我年紀小不懂事下回一定乖”,全盤接受台諫諸官的批評。

    當然,他還是忍不住替官家抱屈,說文彥博辦公時喜歡怎麼樣怎麼樣,王拱辰辦公時喜歡怎麼樣怎麼樣,韓琦辦公時喜歡怎麼樣怎麼樣,這些都是他親眼所見、千真萬確!明明各有各的癖好,怎麼就不許人官家聽個抖腿音樂呢?

    其他人還好,司馬光被王雱拉著看官家給他的賞賜,差點沒氣死。這君臣倆一個老一個小,不知怎麼就對了胃口,你這是訓斥嗎?你這是反省嗎?發完俸還給賞賜,你當別人是瞎子嗎?!

    司馬光訓了王雱一頓,氣咻咻地走了。

    王雱氣走了被他拉來的岳父,只能去和王安石炫耀他新得的寶貝。東西他倒不是買不起,最要緊的是不用自己花錢!不花錢的東西,看著總是很棒的。

    兒子參加朝會沒幾回就攪風攪雨,王安石也很是無奈,現在包括親家司馬光在內的台諫諸官看到他都沒好臉色,感覺他也和兒子一起在背後埋汰他們!這絕對是冤枉,他根本沒聽過王雱那曲子!

    王安石繃著臉道:“什麼樣的曲子,你彈來聽聽。”

    王雱一聽,頓時來勁了,搬出琴讓王安石也欣賞他的靈光閃現之作。

    很快地,王安石想起了朝會上許多場論戰,想起了不少台諫官員嚴肅剛直的面孔,他不自覺地扒拉出一幕幕回憶,然後,給他們配上背景音樂。

    王安石:“……”

    這是什麼洗腦曲子!

    這首被台諫諸官一致抵制的“台諫禁曲”,悄然流入了不少人府邸,畢竟人都有好奇心:如果你想讓人讀一本書,最好的辦法是把它列為□□!曲子也是一樣,你把它列為禁曲,不少人就會想方設法去弄來聽。

    於是到下一回的望日朝會、台諫諸官再次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時候,司馬光敏銳地發現不僅官家隨著他諫院同僚抑揚頓挫的嗓兒輕輕頷首,其他人也饒有興味地望著他們。

    下朝後眾人回到諫院那邊,諫官頭頭呂景初氣得不輕:“真是豈有此理!”

    其他人也紛紛痛罵起王雱這個搞事精來。

    最為可怕的是,他們自己也有人私下聽了那曲子,感覺他們的噴人模板完全可以套進去!這樣下去不行,再照著老法子寫彈劾摺子,所有人都得看著他們抖腿!

    其他人罵得累了,又用微妙了很久的微妙眼神看向司馬光,覺著司馬光好好兒一個清流,怎地選了這麼個女婿,這都什麼眼光啊!

    司馬光又想揍王雱了。

    台諫這邊在琢磨開創新噴法,王雱那邊的《洛陽見聞錄》卻已經正式上架,宣傳海報上不要臉地印著“官家親自題序推薦”。眾人一看,作者名字雖然不認識,但插畫寫的是王雱的名字,還有官家寫序,必須買!

    於是各地開始鋪貨的第一天,架上的《洛陽見聞錄》全部賣空了。就連台諫諸官也暗暗叫人去買了一本,準備好好瞅瞅王雱又整出了什麼幺蛾子。

    到手一看,眾人才發現這書和他們想的不一樣,這書講的居然不是洛陽如何繁華、如何適合當都城,而是講述這幾年洛陽如何接納從西邊、北邊來的流民,如何讓他們在洛陽安家落戶、重建家園,還有洛陽學子們如何深入民間、瞭解各種弊端。

    與蘇軾那幅震撼人心的《棄嬰圖》不同的是,這書寫的內容要平實許多,文風相較蘇軾也稚嫩許多,但,寫《洛陽見聞錄》的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少年!這樣的少年還不懂得什麼表達技巧,只一股腦兒想把自己所看所想的內容寫下來。

    這樣的寫法再配上王雱所畫的插圖,眾人感覺彷彿親眼看見了許多自己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的東西。

    趙仲針是誰?

    許多人經歷了短暫的疑惑之後,猛地想起趙仲針的出身:他是准皇子趙宗實的長子,也就是准皇孫。

    官家才剛有立儲之心,眾人不好對趙宗實的教育問題指手畫腳,都處於觀望狀態。再有,趙宗實也已經三十歲,想對他進行“再教育”其實已經很難,很少有人願意接這個燙手山芋。

    這會兒很多人都想起來了,從去年開始,王雱就已經帶著趙仲針這個“燙手小山芋”跑洛陽下鄉調研。

    這少年真是讓人不知該說他什麼才好。他難道不怕與趙仲針這個准皇孫親厚,讓官家對他生出猜疑來?更何況他一介文官,本就不該和宗室、外戚親近!

    可,他們看了這書心中不免慚愧,慚愧於自己在仕途上走得越遠,越忘記為官的根本。反而是這樣一個讓他們又氣又恨的少年,帶著准皇孫看到了那些他們理應好好去看的東西!

    ……

    蘇洵最近手頭總拿著兩本書,一本是《洛陽見聞錄》,一本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論》,他敏銳地發現這兩本書風格不一,深淺各異,卻有種奇妙的對應感。

    對王安石,蘇洵是有點不喜的,沒別的原因,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太闔眼緣。

    蘇洵覺得王安石這人固執擰拗,剛愎自用,凡事只愛當一把手,還是容不得別人提意見的那種。蘇洵認為這樣的人當地方官是個能手,若是官當大了絕對是一種災難,一準會把朝廷弄得一團糟!

    由於司馬光和王安石是親家,蘇洵也沒好和司馬光說這個評價,在司馬光的宴會上碰見王安石也只能勉強應和。

    更可恨的是,這王安石天天就知道炫耀他兒子,煩人!

    就上回,王安石還跑來和他炫耀兒子,說他兒子王雱讀書一遍就會,他一時沒忍住堵了回去!

    雖說,他兩個兒子高中晚一些,可也在同一年達成了一門兩進士成就,難道比你兒子差了?

    眼下蘇洵面前兩本書,一本是王安石給他送來的,一本是王雱和趙仲針合著的。

    《洛陽見聞錄》明顯是在提出問題,而《資本論》裡頭則是探討問題的根源與解決方法,書中提到許多全新的、似是而非的理論,說對吧,又不全對,說不對吧,你又挑不出錯處來,只能跟著它的思路走,按著它的方法去思考和驗證。

    蘇洵越琢磨越覺得這兩本書說不準都是王安石的手筆,他拒絕相信全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搞出來的。王安石這人為了讓人讚同他的革新之法,居然攛掇兒子做出這樣的事!

    蘇洵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一琢磨,把兩本書的閱讀心得整理出來彙總成一篇文章,叫人送去給司馬光。

    司馬光也看了《洛陽見聞錄》,看完蘇洵的分析文章之後地醍醐灌頂:原來如此!

    上一回司馬光粗粗看了遍《資本論》,便覺得其中論點與王安石的許多想法一脈相承,悄悄問王雱這書是不是王安石自己寫的。司馬光取出《資本論》,對應著《洛陽見聞錄》提出的問題重讀起來,越讀越覺得蘇洵的猜測有理,這兩本書都是在王安石的授意下弄出來的!

    休沐日,王安石揣著他兒子的新書與司馬光他們到大相國寺的禪房裡搞聚會,尋機吹起了自己兒子,結果吹著吹著發現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挺複雜。

    王安石一問才知道眾人私底下交流過,所有人都覺得這兩書都是他操刀的,要麼自己寫要麼給大綱讓兒子照著寫,他不低調就算了,居然還這麼吹他兒子,不要臉,當別人眼瞎嗎!

    聚會結束後,王安石氣咻咻地回了家。

    王雱見他一臉氣悶,麻溜地湊上去問:“爹你怎麼啦?不是和岳父他們去聚會了嗎?”不對頭啊,商業互吹,應該讓人身心愉悅才是!

    王安石冷哼一聲,還是惱火得很。這些傢伙一個兩個覺得他自己寫了本《資本論》,又指使他兒子夥同趙仲針出一本《洛陽見聞錄》相對應,真是豈有此理!

    他根本沒做過的事,怎麼能冤枉人?

    聽王安石把親家和朋友們的懷疑說完了,王雱不得不佩服蘇洵等人的敏銳,這都被他們給看出來了。

    蘇軾畫《棄嬰圖》、趙仲針寫《洛陽見聞錄》,確實都是在發現並展示某些問題,引起廣大群眾注意。

    既然看見了病症,自然要開始想辦法對症下藥。

    具體用什麼藥,得有理論基礎和實踐經驗來支持。王安石送出去的那本(具有中國特色的)《資本論》就屬於理論基礎,只要讓王安石摸索出可以複製的、成功的實踐經驗,那未來那場“王安石變法”步調就會更穩健一些。

    王雱勸說他爹,這個老蘇啊,一點不懂您,您不如幹出點實績堵住他的嘴,讓他無話可說。

    王安石聽了覺得有理,直點頭,還冷哼著和王雱評價起蘇家父子倆:“老蘇不如小蘇。”

    王雱心道,上回也不知是誰寫信來痛罵蘇軾不敬長輩,和他槓得臉紅脖子粗,還在那本厚厚的小本本上記錄了一番!

    當然,這話王雱肯定不會說出來。畢竟,偷看老爹日記好像也是不道德的,很不尊重老爹隱私,絕對不是一個好兒子該做的事!

    王雱自覺自己是個絕世好兒子,積極地鼓勵了他爹一番,讓他爹多干實事,多找些能幹的人一起搞事情。

    第二日王雱琢磨著手裡的計畫都已經安排妥當,近期好像沒什麼要忙了,決定去找點事玩。他想了想,拾掇好自己那身緋袍,乖乖地跑回樞密院報到。

    富弼服喪後,曾公亮就去補了相位的缺,當時樞密院上下陸陸續續換成一張張新面孔,換到今年開春就只有一個是王雱熟悉的了:包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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