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五章 專業產鍋
朝廷北遷, 趙曙自是要再一次做出還政姿態。官家搖搖頭,讓他去主持北遷諸事,近年來若不是在王雱他們面前, 他說話已越來越少。
老熟人又都過來了,王雱很快活, 偷偷摸摸去找唐介, 和唐介商討展開“大宋公考”的事。唐介這段時間雖然有往上遞摺子,但趙曙和韓琦默契地壓下了, 唐介對此很是氣悶, 偏他只是個御史, 有建議權沒有執行權!
王雱見唐介如此苦惱, 還反過來安慰唐介:“飯要一口口吃, 路要一步步走,不能急的!”他和唐介商量, “韓相公他們之所以壓下此事, 一來可能是因為官家在洛陽, 他們不好貿然更改這些東西;二來可能是因為沒有適合的人去執行。”
唐介自然也清楚, 聽得直點頭。他問:“那你覺得眼下是適合的時機?”
王雱道:“對, 眼下就很適合,朝廷剛北遷,一切都可以有新的開始。”
唐介覺得王雱不會無緣無故上門,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有好的人選了?”
“別人我不太認得, 我就說我認得的。”王雱說, “我覺得文相公和王尚書不錯。”
文相公自然是文彥博, 王尚書則是王拱辰,他回京後得了個尚書,算是升了個官,但實際上沒什麼差遣。
這兩個人在朝廷北遷後處境都十分微妙,王雱覺得那太浪費了,到底都是靈活會來事的人,人脈也都不錯。至於名聲,不管好不好聽,總歸是說出名字去大夥都知道的類型!
唐介一聽王雱提的兩個人選,臉色就黑了。
這兩個人可都是台諫所不齒的存在!都曾走後宮門道陞官,做事完全不符合士林追求!
王雱對唐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文相公和王尚書,那都是會來事的人,由他們主持這樁事兒會更有靈活性!
王雱道:“商湯到野外巡視,看到有獵人在行祝網儀式,唸唸有詞地表示希望‘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上前勸說獵人網開三面,只留一面,當時他還說了一句話,‘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若是凡事都求趕盡殺絕,百官如何安心做事、百姓如何安心休養生息?”
唐介聽後默然。他雖然看不慣文彥博他們的行事作派,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會辦事的人。
比方說同樣是遇到戰事到前線去,一些他們看好的“清直之臣”去了,反而釀成廣南諸州淪落反/賊之手的慘事;文彥博去了,卻把各方關係處理得很好,迅速平亂立功!
王雱見唐介態度鬆動,繼續遊說:“您看這事多棘手,他們不一定樂意干。能光明正大地讓他們去幹他們不樂意干的事,多難得啊!”
唐介想到文彥博他們可能會有的表情,也覺得很難得。不過唐介是個清正端方的人,堅決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想像文彥博變臉的畫面!他繃著臉說:“朝堂之事豈能兒戲,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根據王雱多年經驗判斷,這事多半是成了,他沒再多留,美滋滋地跑回家玩孩子去了。
王雱一走,唐介就開始著手整理新摺子,準備在第二天的朝會上遞上朝廷北遷後的第一封奏疏——內容是舉薦兩個他看不慣的人主持選官考核改革!
第二天一早,洛陽迎來了百官正式遷往洛陽後的第一次朝會。畢竟是這種重要時刻,官家難得地穿上沉重的龍袍臨朝聽政。只是遇到有人奏事時,官家並不發表意見,而是詢問趙曙:“你覺得如何?”
趙曙到底經過了小半年的歷練,雖大部分時間都是聽從韓琦幾人的建議,但從前的拘謹少了不少,總算能說出點自己的意見來了。
官家很滿意,由始至終地都趙曙拿主意。
直到唐介出列,官家才下意識地坐直身體。
沒辦法,當初唐介逼得太緊,官家差點氣惱地把他革職,還是第二天被人勸說之後才把他貶往嶺南。這唐介,給他留了一點小陰影。
等唐介當庭展示朝廷架構圖,提出基於原本改官制度上的新式選官制度,官家才舒了一口氣。只是提建議而不是要挑什麼刺,還是可以接受的。
唐介表述的選官制度,官家聽著也覺得很不錯,不管成效是否顯著,至少給了朝廷和朝臣雙向選擇的機會。唯一的問題可能是,這樁事應當由誰去執行比較好!
官家和趙曙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唐介卻直接點了兩個出人意料的人選:文彥博和王拱辰。
眾人聽了俱是一驚,目光在唐介、文彥博、王拱辰身上轉來轉去,想瞅瞅這三個人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令他們吃驚的是,被推舉出來的文彥博兩人也一臉的驚詫,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想過唐介會推薦自己。
清流們一琢磨,覺得唐介這一著著實妙啊,選了文彥博和王拱辰,那些個和他沆瀣一氣的傢伙就不好意思反對了,他們想噴的時候還可以毫不猶豫地噴他們個狗血淋頭,一點都不用顧忌!
與文彥博他們相熟或者走過文彥博他們門路的人,想了想也覺得,這事著實妙啊,有文彥博他們在,選官的方式怎麼改還不是照樣可以輕鬆過關,不愁!
一時間,百官竟都認為人選選得好好,沒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唯一想反對的就是文彥博和王拱辰了,這事可不好辦,你要是不徇私吧,找上來的都是親朋舊故,很難全部推辭;你要是徇私吧,唐介這些傢伙都在旁邊盯著,巴不得你弄出點幺蛾子來!
可要是不接這差使,他們想要重新得到重要差遣、躋身朝堂核心,實在太難了!
兩相權衡之下,文彥博首先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為朝廷分憂!
王拱辰自然也跟著站出來表態。
官家再次詢問趙曙覺得如何。
這次有官家在側,趙曙終於不再無視唐介的提議,表示這事交由文相公他們去做是極好的。
新科進士的授官制度從王雱那年開始就明裡暗裡地改了不少,唐介的提議不過是把已經試驗過的一些選官方法進一步落實和細化而已。
朝會上敲定負責人之後,文彥博去尋唐介討要了具體章程,與王拱辰一起琢磨起來。
看著看著,文彥博覺得這章程的寫法越看越熟悉,免不了納悶地和王拱辰討論:“你說唐子方怎麼會想到推薦我倆?”
王拱辰自然也感覺手裡拿個朝堂官職架構圖非常熟悉,這種歸納總結的方式、這種嚴謹有序的編排和總結,總覺得特別眼熟。文彥博這麼一提,王拱辰瞬間明白了:“你是說,是那小子讓唐子方這麼做的?他什麼時候和唐子方搭上線了?”
文彥博道:“誰知道,那小子和誰都能說上話,沒見他參加館職試時還是趙概薦上去的嗎?”
兩人交流了一下王雱在他們手底下做事時的辛酸往事,越說越確定這事是王雱干的沒跑了。
文彥博與王雱還算熟悉,特意繞去集賢院那邊找王雱算賬。
雖然文彥博來勢洶洶,王雱還是一點都不慌,他一臉無辜:“是唐御史推薦的你們,和我沒關係啊!”
文彥博冷笑:“若不是你在旁邊鼓動,唐子方就算舉薦完滿朝的人,也不會輪到我頭上。”對這一點,文彥博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當初台諫諸官要把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噴下去時,目標是非常一致的,只有唐介挖到他頭上,死諫都要用上了,非要連著他和吳奎、包拯他們幾個同年一鍋端掉。
王雱依然不承認:“話不能說,您和唐御史都是一心為公之人,薦人自然只看適不適合,哪會看過去有沒有恩怨?”
文彥博懶得理他,走了。
王雱跑去找許久不見的韓琦磕叨:“這文相公啊,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說是我讓唐御史推薦他的。您說這算什麼事啊,唐御史又不是我爹,難道我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韓琦橫了王雱一眼,在心裡一琢磨,這事還真可能和王雱有關。本來這小子應該是把事情留給唐介,讓唐介力排眾議敲定下來。結果趙曙表示“我不聽我不聽”,就擱置了。這會兒遷都洛陽,王雱又打起文彥博的主意!
韓琦順著他的話說:“對,和你沒關係,誰知道唐子方為什麼突然推薦這麼兩個人。”
王雱說:“是啊,誰知道?文相公這麼隨意揣測可不好,要是他再往深裡想,豈不是會覺得您也是一夥的!”
韓琦心裡打了個突,瞪向王雱,罵道:“你小子少扯我下水!”他和文彥博可是同年,有多年交情在的!
王雱說:“根本就和我沒關係,哪裡談得上扯您下水呢?都是文相公他瞎想的!”
見韓琦臉色不太好、左看右看像是在找趁手的傢伙來揍他,王雱立刻腳底抹油,直接溜了。
韓琦覺得被這小子黏上簡直是黃泥巴掉褲/襠,根本說不清了!
不管怎麼樣,大宋公考制度的推行算是定了下來。
王雱見官家身體大好,又回歸集賢院開始搞事情。他每天的日常除了當值時去陪官家讀書之外就是拉著大夥商量出各種新方案,然後,在文武百官中挑選適合的人選砸過去,讓對方負責付諸實踐!
崇文院中的清流們對這種探討家國大事的活動很是熱衷,討論出來還不用自己去幹、自己去得罪人,真是美事一樁!當然,也有按捺不住想要自己上的,這個也簡單,多讀書多討論多鑽研,回頭報考對應崗位就好!
朝廷北遷之後,朝野上下竟是一片欣榮,轉眼間就到了嘉祐十一年的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