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4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49
第二零零章 誇得不好

    金明池之行, 王雱和趙頊騎馬隨行在御駕之後,離官家最近。其餘人看在眼裡都覺得這王小狀元行事著實撲朔迷離,許多人已經往太子身邊靠攏, 王小狀元卻還是隨侍官家左右!

    不過,王小狀元年輕, 怕是能等到皇孫繼位之時, 此時與皇孫情誼深厚倒是很有遠慮。他們很多人就不同了, 等皇孫繼位他們指不定已經致仕!

    這些想法許多人都有,但誰都沒說出口。不管如何, 官家身體好轉總歸是件好事,與太子趙曙接觸這段時間裡他們都有無從下手的感覺,很沒安全感。

    王雱心裡沒那麼多想法, 即便和官家的繼位者交惡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麼,關係好有關係好的相處方法,關係不好有關係不好的相處方法,包拯他們以前天天追著官家噴,也沒見影響他們當官!

    御駕行至金明池,這地方原本是皇家園林,如今已陸陸續續對外開放,成了公共公園。今兒官家要巡幸金明池, 禁軍自然提前做好了清場工作。

    狄詠最近都留在禁軍, 已經混上指揮的職務了, 這次巡幸的安防工作就是他搞的。遠遠見官家一行人過來了, 狄詠肅然朝官家所在的方向見禮, 禮畢後他便看見王雱翻身下馬朝他笑。

    眾人都已見怪不怪,王雱從不避諱和誰關係好、和誰關係不好,雖然他根本沒幾個關係不好的人!

    這次王雱和趙頊就是過來玩的,他們跟著官家行了半天,指著一處“釣魚寶地”說:“就是這兒,聽說這裡最適合釣魚,我們坐這兒釣,一準是全場最多的!”

    難得來一趟,王雱自然是要鬧騰一下,他表示他們和官家組成三人組,剩下的人相互組隊,其他人要給釣到最多魚的一組人寫詩文,詩文必須是誇人的,把組內三個人都誇一遍,誇得不好得重新來!

    韓琦等人:“……”

    王雱興致勃勃地問官家:“您覺得這規則怎麼樣?”

    官家樂道:“自然是極好的。”寫詩文本就是百官宴遊時的慣例,總聽百官獻那些提前作好的酸詩有點膩了,不如看看他們怎麼一次性誇三個!

    眾人都覺得王雱這小子和他爹真像,走到哪都能搞出點事情來。他們早就精心準備好這次要獻出的詩文,你突然改變題目是怎麼回事?還要大夥把你也誇了,什麼居心?!

    王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無恥,拉著官家坐下就招呼左右:“快去拿魚餌來,可別比其他組的拿滿了,我們是要拿第一的!”

    官家由著他鬧騰。

    趙曙也隨駕過來了,眾人把韓琦和富弼推上去和趙曙一組。沒辦法,在場的他們官位最高,平時也最受趙曙信任,不推他們過去推誰?

    韓琦在心裡罵了王雱一通,與富弼一左一右在趙曙身邊坐下。

    既然開始了釣魚大賽,王雱自然是全力以赴的,全場都還安安靜靜地等待魚兒上鉤,就和他離得近的趙頊時常驚喜地說:“釣到了!哇,好大!”“又釣到了,太厲害了!”

    韓琦好幾次魚漂在動,都被趙頊的叫喊聲給嚇跑了!

    王雱是故意讓這小子干擾別人的吧?!

    官家坐在兩小子中間感受周圍投來的各種視線,樂得不行。

    在王雱和趙頊齊心協力的努力之下,他們三人組的戰績遠超於所有組別,韓琦那組離他們最近,受干擾最嚴重,而且還是兩個年老體衰的加一個謹小慎微的,這對比就十分慘烈了!

    王雱這廝還不滿足,還要湊過去看了看韓琦盛魚的桶,把聲音壓低但又沒壓太低地和韓琦說悄悄話:“哎呀,韓相公你怎麼才釣這麼點?要不要我偷偷勻你幾條?”

    韓琦想和平時一樣讓他滾,又顧及太子他們在場,只能磨著牙說:“不用了,官家在看你,你趕緊回去吧!”

    王雱馬上滾了,免得韓琦一個沒忍住,當場拿魚竿追著他跑!他丟點臉還是其次,韓相公都五十六七歲了,萬一跑出什麼事來可怎麼辦才好!王雱坐回官家身邊,和官家說起自己的良苦用心,還說,自己現在終於能體會孔子所說的“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是什麼意思了,這句話還是當年韓相公教他的哩~

    官家覺得韓琦沒打死他,當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

    不管怎麼樣,王雱這一組都是全場第一。王雱讓人拿來紙筆,很不要臉地要親自記錄其他人誇他們三個的詩文,遇到平時看不太順眼的還公報私仇說:“這詩不好,重作!”“你這個地方犯忌諱了吧?重作!”

    這可真是打人打到臉上了!

    偏王雱身邊還站著官家,眾人不得不忍氣吞聲,老老實實重寫一首能讓王雱滿意的詩。

    王雱誆來了滿朝文武一通誇讚,得意得不行,收集完詩文後跑回官家身邊拍了一通馬屁,說官家聖明啊,網羅了天下賢能志士,個個都寫得一首好詩。接著王雱和官家請示,能不能把這金明池詩集交給他來校對排版,回頭讓天下人也欣賞一下朝中百官的文采!

    韓琦只恨沒早點打死這操蛋玩意。你讓人寫詩把你誇上就算了,還準備刊行天下是不是?!

    不管韓琦他們作何感想,官家卻欣然答應:“自然可以。”

    王雱美滋滋地把詩文原稿揣進懷裡。裡頭自然有一些對他明褒暗諷說他阿諛媚上的,王雱一點都不在意,全當他們是真心實意誇他!等兒子女兒長大一點,他就拿這詩集給他們瞧瞧,看看這朝廷裡的大官小官都是怎麼誇他們爹的!

    即便被王雱鬧了那麼一著,隨後眾人還是吃喝得很盡興。回去的路上官家按照原來的計畫拐了個彎,拐到王雱家準備去看看那還沒足月的孩子。

    雖然王雱早和吳氏等人說過了,吳氏等人還是激動不已,王雱祖母更是早早穿著命婦禮袍候著。這可是官家親臨,幾家能有這樣的榮耀!

    她兒子有出息,孫子更有出息!

    王雱入內和沒出月子的司馬琰說了一聲,和吳氏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出來給官家看。官家見兩個小孩面色紅潤,眼睛烏溜溜,頗有些王雱的影子,自是喜愛不已,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長命鎖給兩小孩戴上,上面的字都是官家親筆所書、讓人專門打造,可見有多用心!

    趙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想抱一抱又怕摔著小孩,只能一個人在旁邊抓耳撓腮。

    兩小孩真可愛啊,一點都不像王雱畫的那麼醜!

    官家到底不能久留,看過孩子後便要回宮了。他讓王雱留在家中陪伴妻兒,自己和趙頊一塊離開。

    王雱興致勃勃地帶著兩小孩回院子,和司馬琰說官家跟趙頊都誇他們一雙兒女好看。

    司馬琰搖頭道:“不過是愛屋及烏而已,沒足月的小孩子不都長得差不多?”

    若不是趙頊兩人都格外喜歡王雱,他們也不會覺得兩小孩有多不一樣!

    王雱反駁:“那肯定不是,我們的孩子一定是最好看!”他又和司馬琰說起自己在金明池干的事,一次性強迫滿朝文武誇了自己一遍,王雱心裡可美了,覺得自己當真是天才啊!

    司馬琰聽王雱幹了這樣的事,覺得他當真是拉仇恨好手,一拉就拉一整片,還不分文武,著實了不起!司馬琰說:“你真的不怕韓相公他們打死你?”

    王雱道:“不怕,他們捨不得!”王雱見兩小孩還挺精神,壓根沒有想睡覺的意思,當即叫上兩弟弟過來一起逗著玩。兩個叔叔只比侄子侄女大兩歲,多有趣!

    官家病好了,王雱又開始活躍起來。他親自寫了個精彩無比的序文說明金明池釣魚宴的始末,又作詩把到場的人都誇了一通,接著迅速把《金明池詩集》做好封設,校對排版好,讓方洪宣傳推廣!

    這時王雱的報喜信也傳到了密州。

    王安石早掐著時間等王雱的家書,算算也該是他頭一個孫子輩出生的時候了,他心裡也頗是激動。等把家書拆開看完,王安石更是喜不自勝:這是一次湊成了好字!

    唯一讓王安石不滿意的,就是王雱在心裡附帶了兩小孩的畫像,並且很沒爹樣地說他自己的一雙兒女長得賊丑!

    王安石寫回信狠訓了王雱一通,又叮囑王雱朝中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定要謹慎行事。將厚厚的家書寫完了,王安石才叫人去張羅個聚會,他要邀請密州這邊相識的、相熟的人一起來吃頓飯,順便得瑟得瑟自己一下子有了孫子和孫女!

    他這兒子啊,科舉比他爭氣,成家立業、生兒育女也比他爭氣!

    宴會上,王安石按捺不住地歡喜,連對待平日裡不太對付的同僚都很和顏悅色。這可把其他人嚇得不輕,暗暗交流著王安石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怎麼平日裡最不喜歡宴飲遊樂的傢伙居然主動請他們來聚會!

    等聽說是家裡添了孫子孫女,眾人才恍然了悟,湊趣地開始誇起王安石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來。

    王安石收集了一堆祝賀詩文,整理整理,挑出不滿意的扔一邊,收攏起來讓人連著家書一起送回開封。

    王安石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這種暗示別人誇自己兒子、給自己兒子賀喜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反正他兒子就是好,不誇的、誇得不好的,全都沒眼光!

    不得不說,在某些方面他們父子倆其實還是很像的,比如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自個兒得瑟個沒完,壓根不在意別人心裡有何感想、會不會對別人造成心理陰影。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0
第二零一章 留下看看

    小半個月後, 王雱收到了他爹的家書。他拿著裡頭附帶的賀文去和他岳父司馬光感慨:“岳父您看我爹,居然叫人寫這麼多賀文!”

    司馬光現在不想看到王雱,因為金明池的釣魚宴他也去了, 同樣被迫給王雱寫了首誇他的詩。自從那事之後,台諫同僚們看向他的目光又恢復了一開始的微妙, 像是在考慮要不要和他絕交。

    聽到王雱興致勃勃地來分享他爹讓人寫的賀文, 司馬光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出這些賀文是怎麼來的!

    雖說商業互吹是大宋文官的基本交際活動, 可這事兒由他們父子倆來做就怪得很!

    王安石就不說了,他是說不給人面子就不給人面子的人;而王雱呢, 明明可以左右逢源、遊刃有餘,偏就愛把人惹得對他咬牙切齒。

    對他印象好的人還好,換成對他本就懷有偏見的人, 他怕是渾身上下都是錯處!

    遠的不說,就說最近剛召回為御史中丞的唐介就在琢磨著什麼時候參王雱一本。

    能當御史中丞的,大部分人手上都落下過宰執級別人物。唐介就是當年參文彥博向後宮進獻名貴錦緞的諫官,當時他還表示文彥博、包拯、吳奎這些人結黨,拖了一大批人下水。

    後來官家採取各打五十大板的手段,把唐介貶去嶺南之地,也將文彥博、吳奎兩個朝官外放,成功讓唐介拿下宰執一血, 從此聲名遠颺!朝中都在說, 能稱得上真御史的, 唯有這剛直不阿的唐子方!

    唐介回朝就遇上趙曙監國這檔事, 他很快注意到時常陪伴在官家左右的王雱。還沒等他好好瞭解這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他立即被王雱禍害了一把,臨時換了釣魚宴題目!

    要唐介臨場寫詩倒是其次,關鍵是官家對王雱也太縱容了,王雱想怎麼胡鬧就怎麼胡鬧,連讓百官陪著玩耍的事都能做!

    偏偏這種近似關撲的事兒套到釣魚宴例行的作詩環節上,又不能說他有什麼不對!相反,往常光歌功頌德倒顯得太單調了,連帶狀元皇孫一起誇反而更自然一些。

    問題就是,憑什麼要文武百官一起誇你?!

    反正唐介回去後反應過來了,擼起袖子決定開始收集王小狀元的事蹟,試圖破解台諫彈劾不了王小狀元的魔咒。

    司馬光訓道:“你消停一點,我聽人說唐御史盯上你了。”他把唐御史的事蹟給王雱科普了一番,試圖讓王雱感受到唐介的可怕之處。

    王雱聽了很是配合地一臉震驚:“這麼可怕的嗎?”居然是個曾經噴過包拯的人,厲害了這位御史!

    司馬光說:“知道就好。”

    王雱連連點頭,把家書揣了回家,用過晚飯後他和司馬琰說了一聲,帶上一本新鮮出爐的《金明池詩集》出門溜躂。他慢騰騰地溜躂到唐介家門外,唐介是多年的台諫扛把子,顯見是個兩袖清風的人物,在京城租的是公租房。

    這地方王雱很熟,問了幾個人就知曉唐介的住處,到底是御史中丞了,租用的房子至少帶個院子,不算特別寒酸。王雱敲門後有個小童來開門,見了王雱,軟聲軟氣地問:“請問您是?”

    王雱笑眯眯地自報家門後才道:“我找唐御史。”

    小童見王雱姿容出眾,又是儒生打扮,便斯文有禮地招呼道:“請隨我來。”

    光看這引路小童少年老成的作派,王雱便知道唐介家風甚嚴,不僅對自己要求高,對後輩要求也高!

    這種人,王雱最害怕了!

    只不過矛盾是不能放著不管的,既然他岳父通風報信說唐介要抓他的小辮子,他只能過來探探底。

    王雱隨著小童行到唐介書房外,小童先進去與唐介說起王雱來訪的事。

    唐介聽說王雱來了,眉頭一跳,感覺這小子沒什麼好事。不過人都在書房外了,真把人趕回去也不符合唐介為人處世的原則。更何況最近他新得了一本書,聽說,此書屬王雱最精通!

    唐介只猶豫片刻,便讓小童把王雱請進來。

    王雱規規矩矩地朝唐介見禮:“見過唐御史。”

    唐介前段時間怎麼看王雱都覺得不太順眼:首先,王雱這幾年先是在文彥博手底下做事,文彥博是個走過後宮門道的;然後在王拱辰手底下做事,王拱辰是個走過後宮門道的;王雱回京後立馬成了天子近臣,好幾年都陪侍御前,妥妥的奸佞苗子!

    身為多年台諫扛把子,唐介直覺覺得王雱哪都有問題。

    比方說那個書商方洪,明面上是書商,這些年卻什麼都搞搞,並在適當的時候拿出來讓王雱獻出給朝廷。據說從王雱小時候起,方洪就和王安石、司馬光家有密切聯繫,一直給他們付版稅。

    民間盜印書籍的情況屢見不鮮,連方氏書坊推出的種種紙牌也有不少仿製品,這方氏書坊怎麼就堅持給王雱一家大筆錢財,從來不昧掉他們分毫?若非方洪太傻太正直,就是王雱一家許給他更大的好處!

    官商勾連並不罕見,也沒有明確說不允許官宦之家與商賈往來。誰家背後沒點田、沒點生意?可王雱這情況實在太稀罕了,商人逐利才是本性,那方洪跟王雱卻宛如一體,從來沒有起過齟齬!

    難道世間真有這種方正清直的商賈?!

    越是深入瞭解王雱,唐介就發現王雱身上有太多難以解釋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連他也找不出王雱有什麼可攻訐的地方,細究之下還會發現他做的事大多利國利民。

    倘若換個人做成了這麼多事,眾人大概要把對方奉為當世賢臣。壞就壞在,做這些事的是王雱,他總不愛走尋常路,再好的事一經他的手都會變了味道!

    唐介心情複雜地讓王雱坐下,詢問道:“你這番前來所為何事?”

    王雱從懷裡摸出一本《金明池詩集》,理所當然地道:“這《金明池詩集》我已經做好樣書,不知有沒有犯忌諱的地方。我思來想去,覺得您最瞭解這方面的東西,所以想請您幫忙看看!”

    他不提還好,他一提起這《金明池詩集》可把唐介的惱火又勾起來了。唐介毫不猶豫地拒絕:“別想了,我不會幫你看這玩意!”

    饒是他一向很約束自己的言行,這話都免不了帶上點情緒。要不是你綁架了官家的意見,誰要誇你這毛頭小子?!

    王雱一點都不意外。這拒絕正在他的預料之中!

    王雱開始唉聲嘆氣:“看來啊,我岳父說的是真的。”

    唐介看向他:“什麼是真的?”唐介自然記得司馬光,那是個台諫好苗子,還建儲有功,年紀輕輕就紫袍加身,可謂是前途無量。相比操蛋的王安石父子倆,唐介還是很欣賞司馬光的。

    王雱說:“我岳父跟我說,您要抓我把柄啦,要我老實點。我左思右想,沒想出我有什麼把柄好抓,我就想來看看是不是真的!”他一臉的憂愁和擔心,“現在看來,您真的不喜歡我,想彈劾我啊!”

    唐介一聽,覺得司馬光也不是那麼值得欣賞了,居然打探台諫的消息告知自己女婿,真是豈有此理!

    唐介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不做什麼,我怎麼可能彈劾得了你?”

    王雱說:“我年紀小,膽小怕事!我岳父這麼嚇唬我,我自然害怕。我也感覺我沒做什麼,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您會把我當樞密都承旨或者侍講學士的事情翻出來講,老天明鑑,我找韓相公討官當的時候要的是都水使者,可沒要樞密都承旨啊!還有,侍講學士也不是我要的,是韓相公和趙相公舉薦我去考的,我事先也不曉得!趙相公您認得吧,他也當過御史中丞,可厲害了!”

    唐介當然知道趙概,這位老牌台諫扛把子的戰績比他光輝多了,彈劾掉的宰執絕對不止一個兩個!

    唐介回朝後秉承著能不和宰執往來就不和宰執往來的原則,沒怎麼拜訪過這位台諫老前輩,但也清楚趙概是什麼性格。

    既然趙概能舉薦王雱入館閣,說明王雱的侍讀學士之位來得清清白白。

    當然,唐介心裡還有點小疙瘩,畢竟趙概和韓琦是同年,韓琦和文彥博關係又還不錯。這三人可是同年關係,他還是覺著王雱與他們成了一黨!

    聽王雱親口說“我要的明明是都水使者”,唐介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惱火地訓斥道:“你當朝堂之事是什麼?想要什麼官就要什麼官,那還不亂套!”

    王雱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反正朝廷需要人去做的事我能做啊,能做為什麼不能要。小時候我爹就常對我說,既然有能力,那就要去擔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唐介被王雱氣笑了:“敢情別人不敢要官都是沒擔當,不負責任?”

    王雱說:“話肯定不能這麼說,人和人性格各有不同,有的人會說不會做,有的人會做不會說,只有少數人是說得到又做得到的。我們當然不能去責怪那些會做不會說的人!若是換成不會分辨是非、不能識人知人的上官,我也不會去開這個壞頭,是韓相公他們行事方正、見識廣博,我才敢向他們開口。若是我不適合,他們自然會否決我的請求。”

    唐介早就知道王雱口才好,這會兒經王雱一說,他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好在,身為台諫扛把子的警覺心提醒著他不要隨意開口!

    王雱見唐介不為所動,只能自發地拋出剩下的話:“我覺得吧,往後新科進士在崇文院修習之後,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挑選自己能勝任的職位。他們提交申請、參加對應考試,這樣一來,他們也有機會充分發揮自己的天賦。人在做自己自己選擇的事情時,幹勁總會格外足!像審刑院、大理寺這些地方就做得很好了,想要進去得經過單獨的考試。”

    唐介終於忍不住點頭應和:“是這個理。”

    王雱又給唐介講自己在三司的見聞:“我在三司待過一段時間,跟著蔡學士推行新式記賬法。那會兒我發現三司上上下下數百人,通曉算學的不過數十人。在其位而不能謀其政,明明是非常可怕的事,很多人卻已經習以為常。我覺得這種情況不太妥當!”

    唐介自然也知曉這情況。

    范仲淹主持的慶歷新政就曾經針對這方面的弊端擬定一系列措施,後來範仲淹被外放,慶歷新政期間許多舉措也被無聲無息地廢除了。

    這時唐介才猛地想起,王雱除了疑似是韓琦他們一黨的人、王安石的兒子、司馬光的女婿之外,還是范仲淹的學生!只是范仲淹在洛陽休養數年,眾人都已把他淡忘了,只記得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唐介看向眼前僅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心中對他的觀感已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唐介思量片刻,對王雱道:“你年紀尚小,即便能陪侍在官家面前也無法左右朝中諸事。你把你的想法寫下來,我琢磨琢磨,改日由我向太子殿下上書。”

    唐介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這事是要拉仇恨的,連你老師都失敗了,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肯定幹不成,還是讓我來吧!

    王雱聽明白了,感動不已,當即挪過紙墨邊寫邊和唐介探討各項章程可不可行。兩人討論到燈芯快燃盡,王雱才停筆說:“您得早些歇息,我不能再叨擾下去了!”

    唐介看看桌上一小疊稿紙,覺得先拿出這些也足夠了,便點頭放王雱回去。

    王雱又掏出那本《金明池詩集》問:“這樣書您真的不留下看看嗎?”

    唐介忍無可忍,終於迸出一句不符合他多年方正清直形象的話:“滾,趕緊滾!”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1
第二零二章 前往洛陽

    王雱拜訪唐介的事沒幾個人知曉, 接下來幾天只有身在台諫的司馬光感覺唐介看他的眼神不太對。雖說台諫自然不是一家,不過很多時候大夥立場是很一致的,遇著該噴的就會齊心協力噴到結果令人滿意為止。

    畢竟是聲名遠颺的清直方正唐子方, 司馬光一直久仰其名,很是景仰他的德行。

    也因此, 司馬光第一時間察覺唐介對他的微妙。台諫官員平日裡不能多往來, 司馬光也不能直接跑上去問唐介“前輩您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

    司馬光思來想去, 感覺不太對頭,尋了個王雱登門“歸還”小舅子司馬康的機會問他:“最近你是不是又幹了什麼?”

    王雱自然喊冤,表示自己絕對是忠誠孝順好女婿,整個開封沒人能比。

    司馬光還是覺得不對,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懷疑:“你是不是去見過唐御史?”他思來想去, 問題只能出在王雱這小子身上。

    王雱一聽,立即誇司馬光神機妙算,這都能曉得。他給司馬光講自己的心路歷程:“那天您跟我說唐御史要彈劾我, 我老擔心了, 回到家見了阿琰,阿琰聽到我說唐御史這麼可怕的人盯上我了,憂心忡忡地抱著阿珩對我說‘阿珩他們才剛出生,你要是被彈劾了可怎麼辦才好’。大夫和我說, 當娘的在這個時期最忌心情不佳、憂慮過重, 所以, 我雖然害怕唐御史, 但還是硬著頭皮去找了他!”

    阿珩這名字, 是王安石隔著老遠起回來的,王安石表示到兒子這一輩得用王字旁,就跟王雱一輩用雨字頭一樣不能換!接著他又表示,珩者,佩上玉,所以節行止也。至於這節誰的行止,就不言自明了,你自己體會!

    王雱一琢磨,那肯定是節他爹的行止啊,他爹拉仇恨拉得那麼穩,肯定需要個孫子輩來拴一拴。

    王雱和司馬琰說了王安石給起的名,司馬琰對此沒有意見。關於王雱對“不言自明”的解說,司馬琰也沒有意見,只說了一句“你高興就好”。

    照理說女兒不入男丁那邊的排輩,不過王雱肯定是要女兒兒子一視同仁的,所以他把他爹起的女兒名字否決了,和司馬琰商量著給女兒也起成“王珺”。

    王雱非常滿意:“這樣一來,我們一家四口都帶王了!”

    司馬琰當場戳穿王雱的想法:“我看你是覺得起別的不對稱吧?”

    王雱說:“那肯定的,同一天生的,名字怎麼能一人一個樣?兒子女兒都一樣!”

    這兩小孩的名字也就早早定了下來。

    司馬光聽王雱提起司馬琰和外孫、外孫女,心也有些軟了,覺得不該嚇唬王雱。不過他還是覺得有點問題:“唐御史又沒真的彈劾你,你是怎麼和他說的?”

    王雱眨巴一下眼,老實回答:“我就直接和他說,岳父你告訴我他要彈劾我啊!”

    很快地,司馬光家的鄰居們又聽見司馬光把女婿掃地出門的動靜。據說戰況還挺激烈,司馬光都抄著掃帚追到大門口了!

    王雱愉快地刊行了《金明池詩集》之後,司馬琰的產後恢復期也差不多過去了。她身體一直很健康,雖然一次性生下兩個孩子有些傷身,帶起孩子來也很累,但王家條件挺好,人手充足,司馬琰看著和生產前差別不大。

    這時官家把王雱召到御前,和王雱商量起一件大事:眼下看著太子監國沒大問題,正巧洛陽宮修好了,他準備去洛陽休養。

    王雱聽後兩眼發亮。這種提議王雱自個兒是不能提的,畢竟官家依然在位,他又與皇孫往來密切,貿然提出這種建議著實不太好。若是中途出了什麼事,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

    王雱道:“是這個理,不管怎麼樣,我們先到洛陽去。剩下的該怎麼搬怎麼遷,就看韓相公他們的了!”

    官家莞爾:“我看韓卿待你極好,你怎麼總愛把韓卿氣得跳腳?”

    王雱說:“沒有的事,您可不能冤枉我,我可敬重韓相公了!”

    從王雱這邊得到贊同,官家轉頭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韓琦等人。

    韓琦也是贊同遷都的,但,官家甩手扔下一攤子事不管,太子又心有顧忌不能發表太多意見,等同於把他們這個宰執班子架在火上烤!

    韓琦聯合富弼攔著官家勸說:“官家大病初癒,怕是經不得舟車勞頓!”

    官家搖頭道:“正是因為大病一場,朕才想去西京。若是我眼下不去,往後怕是去不了了。”他雙目誠摯地望著兩位自己十分倚重的宰相,“此乃朕之心願,還望兩位卿家莫再勸阻。”

    韓琦與富弼都聽明白了官家的意思,這不僅是官家的心願,還是最後的心願。兩人看向官家過早花白的雙鬢,心中惻然,最終都沒再多勸。

    朝中百官聽聞官家要前往洛陽,反應不一。遷都之事已經定下章程,朝中沒人會再光明正大地反對,既然遲早要遷都,官家這幾個月來又都不理朝政,那麼官家去洛陽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反對的聲音比較小,很快被壓下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到底誰該隨駕而去?兩邊若有要事需要相商,該哪個衙門負責跑動聯繫?

    爭議最大的還是隨駕名單,很多人猶豫著要不要表態,比方說你是這些年來都蒙受官家恩典,不提出想去洛陽好像對不起官家;可要是提出後真被帶走了,是不是就等同於要遠離政治中心了?

    還有,官家讓太子監國,到底是真心實意的還是有心試探?不少人都還在觀望中。

    王雱沒那麼多猶豫,他第一時間和趙頊報上名去,表示自己肯定要去洛陽。

    隨後陸陸續續有人提出跟隨,官家得了名單,挑挑揀揀,最終只帶走一些病退的、致仕的官員,把身強力壯還能繼續為朝廷貢獻一份力量的人都留在開封。

    王雱得知此事敲定,當下回家叫人收拾家當,要帶著全家一起隨駕去洛陽。四叔王安國剛考上進士不久,還得在開封為朝廷效力,五叔王安禮也在當京官。

    一家人坐下商量之後,開封這邊的房子留給四叔、五叔他們住著,王雱帶著祖母、六叔前去洛陽落戶,到洛陽那邊後小妹成親也方便些。

    王雱表示他早在洛陽那邊買了個園子,那會兒地價房價還沒瘋漲,他挑的園子又大又好,可賺了!所以,開封這邊許多東西都不用帶過去,那兒什麼都有,都是頂好的。

    說是這麼說,對王雱祖母和吳氏而言卻不那麼輕鬆,前前後後收拾出好幾車東西。

    這麼多輛車要是隨駕出發的話動靜太大了,王雱先讓人幫忙把這些大小雜物送去洛陽,到臨行那日就變成了兩袖清風王小雱,所攜的不過一家老小!

    人自然是跟著御駕最安全,這可是大宋頂配的安保團隊,錢沒了可以再賺,人肯定得跟著官家走!

    官家沒讓太多人相送,甚至還遣禁衛提前清過場,因此這日只有早早升起的春末豔陽格外熱情。

    趙曙與韓琦等人一路相送到城門外,官家從車上下來,精神竟比過去幾年都要好。

    官家笑著勉勵趙曙:“小時候你就聰慧得很,剛入宮時和頊兒對什麼都好奇,”他殷殷相托,“這些年你辛苦了,可能往後還會更辛苦,但,你是太子,自然得經受住各種考驗。富卿、韓卿他們乃是大宋最賢明的宰輔,禁軍乃是大宋最精悍的勇士;而今年春天,朝廷又遴選了一批文武人才——這朝中百官都是你能依仗的左右臂膀,你只要心繫百姓、勤勉為政,朝野上下自會欣欣向榮。”

    趙曙自從小時候被寄養宮中又送回父兄處,便覺自己如無根之萍,在哪都無所依仗。這些年更是謹小慎微,生怕自己做的事被人放大無數倍去指斥,他也痛恨這樣的自己,只是多年積習終歸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

    聽了官家這樣一番話,趙曙才感覺自己的雙腳落到了實地上。並沒有什麼試探、沒有什麼猜疑,官家是真的想把大宋的未來交託給他,哪怕他看起來不那麼適合!

    趙曙雙目含淚,正正經經地朝官家行了個大禮。

    官家受了他這禮,上前扶他起身。若是從前,他怕是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但是在鬼門關前走過幾遭之後,他漸漸想通了許多事。

    手中的權位交出去,眼前的一切頓時就開闊起來。哪怕趙曙一時半會撐不起來,有韓琦他們在旁輔佐也不會有大問題,而他也可以好好在西京度過最後的日子。

    最要緊的是,倘若他不幸在開封病故,遷都之事不知還要蹉跎多少年。

    所以,這時候去洛陽才是最好的。

    官家別過趙曙與百官,登上皇輿前往洛陽。

    不知誰起的頭,百官之中忽地起了一陣隱忍的哭聲,連韓琦也被這哭聲勾得眼眶泛紅、視野朦朧。只能在遠處看著的百姓見百官無聲拭淚,雖不甚明白是怎麼回事,卻也都跟著哭了起來,開封城外頓時哭聲一片。

    王雱騎馬跟在御駕之側,聽到這哭聲後不由駐馬回望。

    開封城牆巍峨高壯,看著堅不可摧。

    可在後世的歷史之中,不久的將來這座城池被金兵輕易踏破,一場場大火燒掉許多人的家園、燒掉許多人引以為豪的驕傲,眼前所有再簡單、再平常不過的生活成了許多人夜半驚泣的往昔美夢。

    王雱回過身策馬前行。

    眼下的所有別離、眼下的所有爭執,都是為了更長遠、更安穩的將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1
第二零三章 不如不搞

    王雱一行人這邊往洛陽出發, 洛陽那邊也緊鑼密鼓地籌備著迎駕。這幾年裡文彥博母親病故,他丁憂居喪,今年年初又重新接任河南知府的職位。

    至於王老狀元王拱辰, 已經被召回朝廷任職去了,只是王雱這段時間沒太管外朝的事, 是以也沒有機會和王拱辰敘舊。

    文彥博得知官家要提前遷往洛陽, 知曉這事遷都的是要提上議程了!若是做好了這事, 那他就有機會重回中樞!

    文彥博積極地做著各種準備,迎駕這天他臨出門還頻頻問妻子:“我這穿著可還妥當?可曾漏了什麼?”不能怪兩度為宰執的文彥博不鎮定,他也不年輕了,又剛為母丁憂兩年有餘,這幾年根本沒機會在官家什麼面前露臉。面聖對他而言, 已經不像從前那麼習以為常了!

    文彥博妻子道:“不曾遺漏什麼。”她和文彥博念叨,“這次元澤那孩子也一起過來了,聽說他剛得了一雙兒女, 也不知路上有沒有遇上什麼事。元澤也是的, 才足月不久的孩子那經得了這樣的奔波,等他來了我得好好說說他才行。”

    文彥博聽妻子還念起王雱來了,一臉不贊同地搖頭說:“他們小夫妻倆自有分寸,你和他非親非故的, 說人家做什麼?”

    “哪裡非親非故了, 他以前可常來我們家吃飯。”文彥博妻子道, “等會兒你見了他, 可得看看他什麼時候得空過來坐坐。不行, 孩子還小,要不我去看看好了,你問好適合的日子,我這邊叫人收拾收拾東西就過去!”

    文彥博無奈地應下。也不知這王雱有什麼好,他和韓琦交流過,韓琦妻子也把這小子當自家子侄看待,每逢王雱上門都親自下廚給王雱做吃的!

    文彥博出門領著洛陽諸官去等候御駕,有過當初官家巡幸洛陽的接駕經驗,洛陽這邊絲毫不顯混亂,整整齊齊排列成行,比往常行香時更井然有序。

    王雱上回到洛陽來已經隔了許久,看到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一陣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不管如何,遷都總算有了眉目。在這裡狄詠可以盡情練兵,倚著山勢水勢把洛陽打造成堅不可摧的新都城!

    官家同樣已先遣人過來洛陽張羅,過來之後他們只需要直接入住便可。王雱陪著官家前往洛陽宮,重修之後,洛陽宮依然比開封皇城要寬敞高大。好在西苑已經對外開放,變成“西苑文化公園”,要不然台諫那邊又要吵一場,討論皇城是不是圈地太廣!

    官家見宮中無事,便讓王雱回去安頓家小。王雱自然也關心一家老小,聞言立刻跑了,回去看看司馬琰那邊有沒有忙活完。

    等王雱回到自家園子裡,就發現范純粹在大獻慇勤,把吳氏哄得眉開眼笑。兩處園子是相鄰的,范純粹知曉未來岳家要搬家,自然得過來出一份力!

    王雱也沒趕他走,只問他范仲淹身體可好。

    范純粹說:“爹身體很好,飯還能吃一碗半,每天得和龐相公他們去對面的西苑走兩圈,精神著呢!”

    王雱聽了稍稍放心。既然家中無事,王雱與司馬琰說了一聲,便拎著范純粹回了隔壁,前去拜見老師範仲淹。

    范仲淹一如范純粹所說,看著比從前還要精神。見王雱來了,他便讓王雱坐下彈首曲子給他聽聽。

    王雱自然不會拒絕,師徒倆和往常一樣以琴音交流了一遭,才聊起近來發生的事。

    聽王雱說把“選崗考試”的事交託給唐介了,范仲淹覺得有些稀奇:“你怎麼和唐子方搭上線了?”

    王雱感慨道:“唐御史,好人吶,我只是與他敞開心扉談了一遭,他便說此事由他去辦。於是我給他畫了個朝堂架構,草擬出每個職位相應的要求,他聽得直點頭,表示我的想法很不錯,他會說服太子殿下貫徹下去!”

    這法子說著新鮮,其實就是類似於後世的公務員考試。

    目前來說你科舉考中了,改官時一般很難自己選擇方向,但如果改成每年列出崗位空缺,讓符合條件的人自己選報,那效率就高多了,專業也比較對口,可以減少身在三司而不通算學的情況——那相當於讓沒有學過半點會計和金融知識的人去管理一國財政!

    大宋職責範圍模糊是從上到下都有的問題,比如宰相和參知政事也沒有特別的分管內容。要是換個強橫點的宰相,所有事情都會被他攬到身上!

    目前唐介準備去做的就是這麼一件事:明確各單位分工,逐步提高國家機器的運轉效率。

    像後世記錄的王安石變法就覺得財政又是三司又是戶部,職責範圍不清不楚,索性快刀斬亂麻,直接搞了個“制置三司條例司”,把三司和戶部全架空!

    范仲淹一聽王雱誇唐介是好人,就感覺唐介怕是又著了他的道。不過這事能做成總歸是好事,若非朝廷當真到了需要改變的時刻,官家也不會支持他們施行慶歷新政。

    王雱提出的這種方法倒是比他們當初的做法要溫和一些。畢竟你要是不願意考,也沒人逼你去考,你只管在原來的職位上打轉就好;要是家中背景雄厚,自然有辦法為你謀來你想要的官職。

    范仲淹說:“你有分寸便好。”他現在已不想那麼多,連遷都這種事王雱都想得出來,還真快給他做成了,范仲淹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可煩惱的!

    第二日,官家便微服而來,親自見了范仲淹幾位老臣。范仲淹與龐籍等人見官家親至,都潸然落淚,君臣相見皆是兩鬢斑白,頓覺流光最易把人拋。

    既然已經來到洛陽,王雱自然不會閒下來。

    他迅速投入到城建規劃的清檢工作裡頭。

    有劉高明他們投資,洛陽城的外城已經擴大了一圈,形成和開封周圍一樣的民居聚落,各家莊子井然有序地按照安排建好,雖說因著地形關係不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但大體還是照著王雱搞的城市規划來發展。

    四周的官道也已經修得四通八達。

    既然硬件設施基本搞定,接下來就該敞開洛陽大門,接受各方資本的投入了!

    遷都之事早已傳開,只是很多人仍在觀望之中,怕中途有變故讓他們投的錢打水漂。

    這會兒官家過來定居,相當於傳遞了遷都肯定能成的信號,許多人都準備往洛陽這邊押寶了!

    王雱與老朋友馮茂見了一面,同時也見了已經成為馮茂妻子的陸三娘。他給馮茂安排了一個重要工作,類似於招商辦主任,負責和有意前來投資各個領域的代表人吃吃喝喝順便吹牛逼。

    馮茂最愛幹這種風風光光的事,自然是一口應下,表示包在他們夫妻倆身上!受王雱影響,馮茂也覺得女子自立自強是最美的,因此不僅不攔著陸三娘做那些“拋頭露面”的事,甚至還常常和人誇妻子比自己厲害多了!

    陸三娘當年追求者也不少,但她挑來挑去,還是挑中了馮茂。按她的說法是馮茂傻裡傻氣的,看著就有福相。真到了一起過日子的時候,長得俊不俊反而是其次,要緊的是在一起時處得舒心。

    跟每天傻樂呵的馮茂成親後,陸三娘感覺自己也快活了不少。

    王雱和馮茂夫妻倆聊完了,又跑去找文彥博商量如何給官家賀壽。

    官家的生辰在四月十四,他們一路行來耽擱了不少時間,眼下已經迫在眉睫。大部分朝臣還在開封那邊,官家早讓他們不必過來賀壽,今年不準備大辦!

    可這到底是官家的五十五歲生辰,總不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王雱相信文彥博這麼會來事的人肯定不會什麼都不準備,所以先找文彥博探探底。

    文彥博知道王雱這小子賊精賊精,也沒瞞著,把自己的打算大略說了一下。怎麼給官家賀壽那都是有例可循的,不能干太出格,既然王雱有意摻和,文彥博索性把擬定的章程直接給王雱看。

    王雱接過一看,都是些老一套,無非是諸官獻禮獻詩,官家與民同樂之類的。他搖搖頭說:“沒什麼意思,還不如不搞,官家的身體走不了這麼多繁文縟節。”

    文彥博橫他一眼,說道:“那你說該怎麼搞?”

    王雱略一思索,還真拿出了新主意來,湊到文彥博旁邊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文彥博點頭說:“這倒是可行,還不費事,就按你說的做。”

    兩人商議完後,各自去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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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四章 可不可行

    進入四月後, 天氣開始轉熱,官家每日都在洛陽宮的長廊中信步閒行,靠著徐徐涼風消暑。他已叮囑過今年不必操辦生辰, 因此四月十四這日一早依然很清靜,只有王雱與趙頊一早跑來陪他用早膳。

    吃過早膳後, 王雱和趙頊兩小子便慫恿官家換上便服外出。趙頊興致勃勃地說:“我聽說這幾年碼頭那邊修了個望江樓, 比白樊樓還高還漂亮, 不如我們去那邊要個臨江的房間看看江景。”

    官家聽了也頗感興趣,示意左右都換上方便出行的衣著一併出了宮。

    三人一起出了洛陽宮,只見沿街景緻繁榮熱鬧, 道旁攤販規劃得井然有序,時而還有觀光馬車轆轆而過, 車身上繪有代表著洛陽各處美景的畫作。

    快行到那望江樓時,他們還遇上了這兩年在洛陽當城建美術指導的郭熙。王雱愉快地和郭熙“巧遇”, 招呼郭熙一起去望江樓看江景。

    正是豔陽初升,沿路的建築都籠罩在一片氤氳的燦金日光裡。一行人上到最高層後,只見整個碼頭盡歸眼底, 江水浩浩湯湯,在夏日照耀下泛著粼粼波光。

    官家立在窗前遠眺, 只覺神清氣爽, 渾身清透。他轉頭與王雱他們說道:“這地方不錯。”

    趙頊拿著把王雱送他的望遠鏡左望右望, 興致勃勃地說:“是不錯, 望得遠!”他忽然拉著官家指著遠處驚叫, “您看, 船!”

    官家聞言順著趙頊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貨船從遠處駛來,接著是第二艘、第三艘!

    郭熙很快又指著另一邊示意:“那邊也有!”

    碼頭兩邊竟有一艘艘貨船齊齊湧來!

    官家接過趙頊手裡的望遠鏡遠眺,發現每艘貨船都滿載貨物,船上的船伕們衣著整齊、精神奕奕,雖然船身上打著不同的商號名字,船看著卻都簇新簇新,樣式很漂亮。

    官家把視野轉到碼頭上,發現文彥博親自帶著人在碼頭指揮著貨船入港,周圍除了有洛陽諸官之外,還有一隊隊隊列整齊的挑夫、車伕等勞力,顯然是等著為貨船卸貨的。這些勞力的精神面貌也非常好,一個個挺直腰板,驕傲地站立在府衙為他們劃出的區域裡等待今天的活計。

    有知府親自為他們派活,他們可以和人吹上一年!

    官家把望遠鏡遞還給趙頊,笑罵:“你倆膽兒大了,都敢誆我了。”

    王雱道:“文相公說要依照慣例給您辦生辰,我覺得您什麼都不缺了,不需要諸位同僚費心備禮。只要看到他們在洛陽做了什麼,您就會很高興了!”

    官家自然不是生氣,他看著還在從兩邊湧來的貨船,問王雱:“這些貨物真的銷得完嗎?”

    王雱道:“那是自然,文相公哪敢在這些事上作假,他可怕被唐御史、呂知諫他們罵了!”

    官家一樂,再往碼頭上看去,只見貨船已經滿佈洛水之上,烏壓壓排了一片。

    趙頊正拿著望遠鏡亂掃,見船都停下了,本覺有些無趣,忽見每艘船上都有幾個差役打扮的人蹲在那搗騰,趕緊又和官家分享:“官家您看,他們不知道又在做什麼!”

    官家奇道:“你們不是合夥誆我出來的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趙頊說:“元澤哥只叫我一起拉您出宮,沒說要做什麼啊!”

    官家看著趙頊那滿臉的理所當然,感覺王雱就算是指著前面一個大坑讓他往裡跳,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

    不過官家到底還是好奇王雱還做了什麼準備,重新接過望遠鏡往江上望去,只見每艘船上果然都有人在搗弄著一個連著吊籃的大布袋,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很快地,這些人都停下了動作,一個個“布袋”鼓足了風,隨風裊裊升起,飄到了半空之中。每個“布袋”上都寫著不同的字眼:有的寫著“福建”,有的寫著“廣南”,有的寫著“兩浙”,有的寫著“京南”。

    官家一個個看過去,忽地看到一個“布袋”上寫著兩個大字:燕雲。

    官家眼眶倏地一紅,定定地看著那“燕雲”二字許久,放下望遠鏡一看,滿江都是來自大宋各地的貨船。隨著那些布袋升空,離得最近的貨船也陸陸續續開始卸貨,碼頭的卸貨工人們齊齊行動起來,像是辛勤的蜂螞一樣把貨物運向或遠或近的商舖、倉庫,忙碌而又熱鬧。

    不管時局如何變化,只要生活還有一點小小的盼頭,百姓們都會振作而振奮地為生活去奔走。

    趙頊也是頭一回站在高處看到這樣的場景,只覺心緒翻騰,心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激盪。他抓著窗沿看過癮了,轉頭激動地朝官家說:“以後一定會有更多船來的!將來,遼國、西夏、吐蕃、大理這些地方都會爭著把東西運到我們這兒來,然後爭著買我們的東西回去!”

    趙頊還不懂太多大道理,只能一股腦兒把自己的想法倒出來。

    可正是這份單純的衝勁夠討人喜歡。

    官家拍拍他的腦袋,說道:“合該如此。”

    趙頊得到了肯定,又進一步發表自己的意見:“燕雲十六州,是我們的!”按照王雱的規劃,先遷都洛陽,發展北方諸州。用不了多久,北方諸州肯定會強盛起來,然後他們就可以開始謀劃著收回燕雲十六州!趙頊對此堅信不移,覺得只要王雱說的話就一定會實現。

    官家聽趙頊如此篤定,雖沒應和,卻也含笑看著熱鬧的碼頭。

    文彥博有條不紊地在碼頭指揮完貨船卸貨,便率著洛陽諸官過來拜見官家,向官家恭賀生辰。知府都領頭山呼萬歲了,周圍的百姓自然也齊聲朝著望江樓上的官家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官家賜諸官用宴,嘗了嘗望江樓的新鮮菜色,最後乘興而來,盡興而歸。回到宮中,曹皇后又率后妃向官家祝壽,官家一一應對完,到只剩彼此二人時才對曹皇后說:“‘萬歲’太長久了,這樣就很好。”

    今日他看到了洛陽的繁榮。

    看到了大宋未來的後繼者。

    看到了他們歡天喜地規劃著的遠景。

    他覺得這樣就很好。

    曹皇后聽官家突然有此感慨,嚇了一跳,含著淚說:“官家怎好說這樣的話?”

    官家輕拍她的手背,笑道:“頊兒心性純善,會是個孝順孩子。”

    聽出官家話裡的意思,曹皇后泣下如雨,卻也沒與任何人提起這番對話。

    ……

    自從官家親自觀看各方貨船入洛陽的盛景,馮茂的招商引資工作就干得輕鬆至極,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每天都有人上趕著來送錢”。

    至於王雱,他到了洛陽之後自然更是如魚入水,什麼想幹就干什麼——畢竟文彥博現在堅定執行“能友好協商就友好協商”的方針,基本只要覺得可行的事就不攔著王雱,由著王雱把路修得四通八達,將城裡城外修整得整整齊齊。

    文彥博對王雱手裡那種能飄到高處的大布袋倒是挺感興趣,這東西和孔明燈差不多,但個頭比孔明燈大,若是製造方便的話往後還能再拿出來耍耍。

    對此王雱當然沒意見,商品生產出來就是賣的嘛,他毫不猶豫地宰了文彥博一筆!

    這直接導致文彥博接下來老長一段時間都不想見到王雱,一看到王雱那張看似無害的臉,他就想到自己被王雱糊弄走的白花花的銀子!

    王雱一點都不在意文彥博想不想見他,搞完招商引資這塊又去整頓一下他灑下的教育業種子,清掉了一部分害群之馬。

    轉眼間到了八月,王雱陪著兩小孩玩耍,忽然聽見開封那邊有急報傳來:近來開封大雨,又淹到城裡去了!

    太子監國後十分勤勉,朔望朝會從不缺席,最近的一次朝會碰上大雨和洪災,許多官員被堵在家中,竟只有十幾個離得比較近的官員到場!

    這事當時弄得有點尷尬,趙曙差點又病了一場,等知道是水淹了才稍稍好轉。只是經此一事,大夥都覺得是該遷都了,這幾年老是水淹京師,恐怕是老天警示!

    這類傳言早已在朝野傳開,不少家底豐厚的人已準備收拾細軟直奔洛陽而去了。剩下那些走不了的人,開始上書向趙曙提出早日前往洛陽,好多侍奉在官家身側!

    趙曙那邊一邊命韓琦負責遷都事宜,一邊遣人來向官家請示:自您遷往西京之後,朝中便開始準備遷都事宜,您看我們這就遷過去行不行?

    官家言簡意賅地回了個“可”字。

    打發完開封那邊來的人,官家著人召王雱入宮,與他說起趙曙派人請示遷都事宜的事。

    王雱歡喜地說:“文相公他們老早就準備好了!”

    官家笑了笑,叫人把棋盤搬來,與王雱下了幾盤棋才讓王雱回去。

    遷都之事就此定了下來。

    開封那邊天剛放晴,朝中上下就知道了官家的答覆,紛紛收拾家當準備隨行。

    由於種種宗卷、典籍、藏書都要搬遷,是以朝中留了一批人在開封完成清檢工作。到九月中旬,趙曙正式率著朝中百官前往洛陽,他們走的是水路,一路上豔陽滿天,長達小半個月的行程中竟都沒看到半絲陰翳。

    蘇頌和蘇洵、蘇軾父子倆沒跟在太子那艘船上,行動相對比較自在。他們站在船艙外看著沿途的風光,心中感慨不已,蘇頌還有了談古論今的興致:“自李唐之後,國都大多在往南走,鮮少能再縱貫南北。此番朝廷遷都洛陽,看來是要經略北方,嚴御外敵了!”

    蘇洵年紀雖最年長,卻有著一顆好戰的心:“只是‘嚴御’怎麼成,若是時機適合,朝廷肯定要圓高祖遺願取回燕雲之地!”

    蘇軾非常贊同他爹的話:“合該如此,那本就是我們的地方!”

    蘇頌聽蘇家父子倆如此一說,也覺得朝廷頗有遠志,心中不免也激盪起來:“我曾出使遼國,他們騎兵雖強,卻也有諸多弊病。近年來更是權位更替頻繁,法令朝發夕改,百姓民不聊生。若是朝廷當真有此打算,好好謀算應當能辦到!”

    蘇軾一聽,立即來了興趣,拉著蘇頌入船艙細談。《孫子兵法》裡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既然蘇頌知曉遼國的情況,蘇軾當然非常感興趣。到瞭解完蘇頌在遼國的見聞,蘇軾才問了個他很感興趣的話題:“聽說遼國那邊牛羊肉便宜,豬肉比較貴,是真的嗎?我們要是在北邊諸州推廣養豬之法,將豬趕到榷場去賣,可不可行?”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2
第二零五章 專業產鍋

    朝廷北遷, 趙曙自是要再一次做出還政姿態。官家搖搖頭,讓他去主持北遷諸事,近年來若不是在王雱他們面前, 他說話已越來越少。

    老熟人又都過來了,王雱很快活, 偷偷摸摸去找唐介, 和唐介商討展開“大宋公考”的事。唐介這段時間雖然有往上遞摺子,但趙曙和韓琦默契地壓下了, 唐介對此很是氣悶, 偏他只是個御史, 有建議權沒有執行權!

    王雱見唐介如此苦惱, 還反過來安慰唐介:“飯要一口口吃, 路要一步步走,不能急的!”他和唐介商量, “韓相公他們之所以壓下此事, 一來可能是因為官家在洛陽, 他們不好貿然更改這些東西;二來可能是因為沒有適合的人去執行。”

    唐介自然也清楚, 聽得直點頭。他問:“那你覺得眼下是適合的時機?”

    王雱道:“對, 眼下就很適合,朝廷剛北遷,一切都可以有新的開始。”

    唐介覺得王雱不會無緣無故上門,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有好的人選了?”

    “別人我不太認得, 我就說我認得的。”王雱說, “我覺得文相公和王尚書不錯。”

    文相公自然是文彥博, 王尚書則是王拱辰,他回京後得了個尚書,算是升了個官,但實際上沒什麼差遣。

    這兩個人在朝廷北遷後處境都十分微妙,王雱覺得那太浪費了,到底都是靈活會來事的人,人脈也都不錯。至於名聲,不管好不好聽,總歸是說出名字去大夥都知道的類型!

    唐介一聽王雱提的兩個人選,臉色就黑了。

    這兩個人可都是台諫所不齒的存在!都曾走後宮門道陞官,做事完全不符合士林追求!

    王雱對唐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文相公和王尚書,那都是會來事的人,由他們主持這樁事兒會更有靈活性!

    王雱道:“商湯到野外巡視,看到有獵人在行祝網儀式,唸唸有詞地表示希望‘天下四方皆入吾網’,湯上前勸說獵人網開三面,只留一面,當時他還說了一句話,‘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吾取其犯命者。’若是凡事都求趕盡殺絕,百官如何安心做事、百姓如何安心休養生息?”

    唐介聽後默然。他雖然看不慣文彥博他們的行事作派,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會辦事的人。

    比方說同樣是遇到戰事到前線去,一些他們看好的“清直之臣”去了,反而釀成廣南諸州淪落反/賊之手的慘事;文彥博去了,卻把各方關係處理得很好,迅速平亂立功!

    王雱見唐介態度鬆動,繼續遊說:“您看這事多棘手,他們不一定樂意干。能光明正大地讓他們去幹他們不樂意干的事,多難得啊!”

    唐介想到文彥博他們可能會有的表情,也覺得很難得。不過唐介是個清正端方的人,堅決不承認自己已經開始想像文彥博變臉的畫面!他繃著臉說:“朝堂之事豈能兒戲,你且回去,我再想想。”

    根據王雱多年經驗判斷,這事多半是成了,他沒再多留,美滋滋地跑回家玩孩子去了。

    王雱一走,唐介就開始著手整理新摺子,準備在第二天的朝會上遞上朝廷北遷後的第一封奏疏——內容是舉薦兩個他看不慣的人主持選官考核改革!

    第二天一早,洛陽迎來了百官正式遷往洛陽後的第一次朝會。畢竟是這種重要時刻,官家難得地穿上沉重的龍袍臨朝聽政。只是遇到有人奏事時,官家並不發表意見,而是詢問趙曙:“你覺得如何?”

    趙曙到底經過了小半年的歷練,雖大部分時間都是聽從韓琦幾人的建議,但從前的拘謹少了不少,總算能說出點自己的意見來了。

    官家很滿意,由始至終地都趙曙拿主意。

    直到唐介出列,官家才下意識地坐直身體。

    沒辦法,當初唐介逼得太緊,官家差點氣惱地把他革職,還是第二天被人勸說之後才把他貶往嶺南。這唐介,給他留了一點小陰影。

    等唐介當庭展示朝廷架構圖,提出基於原本改官制度上的新式選官制度,官家才舒了一口氣。只是提建議而不是要挑什麼刺,還是可以接受的。

    唐介表述的選官制度,官家聽著也覺得很不錯,不管成效是否顯著,至少給了朝廷和朝臣雙向選擇的機會。唯一的問題可能是,這樁事應當由誰去執行比較好!

    官家和趙曙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唐介卻直接點了兩個出人意料的人選:文彥博和王拱辰。

    眾人聽了俱是一驚,目光在唐介、文彥博、王拱辰身上轉來轉去,想瞅瞅這三個人是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令他們吃驚的是,被推舉出來的文彥博兩人也一臉的驚詫,一看就知道根本沒想過唐介會推薦自己。

    清流們一琢磨,覺得唐介這一著著實妙啊,選了文彥博和王拱辰,那些個和他沆瀣一氣的傢伙就不好意思反對了,他們想噴的時候還可以毫不猶豫地噴他們個狗血淋頭,一點都不用顧忌!

    與文彥博他們相熟或者走過文彥博他們門路的人,想了想也覺得,這事著實妙啊,有文彥博他們在,選官的方式怎麼改還不是照樣可以輕鬆過關,不愁!

    一時間,百官竟都認為人選選得好好,沒一個人站出來反對。

    唯一想反對的就是文彥博和王拱辰了,這事可不好辦,你要是不徇私吧,找上來的都是親朋舊故,很難全部推辭;你要是徇私吧,唐介這些傢伙都在旁邊盯著,巴不得你弄出點幺蛾子來!

    可要是不接這差使,他們想要重新得到重要差遣、躋身朝堂核心,實在太難了!

    兩相權衡之下,文彥博首先站出來表示自己願意為朝廷分憂!

    王拱辰自然也跟著站出來表態。

    官家再次詢問趙曙覺得如何。

    這次有官家在側,趙曙終於不再無視唐介的提議,表示這事交由文相公他們去做是極好的。

    新科進士的授官制度從王雱那年開始就明裡暗裡地改了不少,唐介的提議不過是把已經試驗過的一些選官方法進一步落實和細化而已。

    朝會上敲定負責人之後,文彥博去尋唐介討要了具體章程,與王拱辰一起琢磨起來。

    看著看著,文彥博覺得這章程的寫法越看越熟悉,免不了納悶地和王拱辰討論:“你說唐子方怎麼會想到推薦我倆?”

    王拱辰自然也感覺手裡拿個朝堂官職架構圖非常熟悉,這種歸納總結的方式、這種嚴謹有序的編排和總結,總覺得特別眼熟。文彥博這麼一提,王拱辰瞬間明白了:“你是說,是那小子讓唐子方這麼做的?他什麼時候和唐子方搭上線了?”

    文彥博道:“誰知道,那小子和誰都能說上話,沒見他參加館職試時還是趙概薦上去的嗎?”

    兩人交流了一下王雱在他們手底下做事時的辛酸往事,越說越確定這事是王雱干的沒跑了。

    文彥博與王雱還算熟悉,特意繞去集賢院那邊找王雱算賬。

    雖然文彥博來勢洶洶,王雱還是一點都不慌,他一臉無辜:“是唐御史推薦的你們,和我沒關係啊!”

    文彥博冷笑:“若不是你在旁邊鼓動,唐子方就算舉薦完滿朝的人,也不會輪到我頭上。”對這一點,文彥博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當初台諫諸官要把張貴妃的伯父張堯佐噴下去時,目標是非常一致的,只有唐介挖到他頭上,死諫都要用上了,非要連著他和吳奎、包拯他們幾個同年一鍋端掉。

    王雱依然不承認:“話不能說,您和唐御史都是一心為公之人,薦人自然只看適不適合,哪會看過去有沒有恩怨?”

    文彥博懶得理他,走了。

    王雱跑去找許久不見的韓琦磕叨:“這文相公啊,不知怎麼想的,居然說是我讓唐御史推薦他的。您說這算什麼事啊,唐御史又不是我爹,難道我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韓琦橫了王雱一眼,在心裡一琢磨,這事還真可能和王雱有關。本來這小子應該是把事情留給唐介,讓唐介力排眾議敲定下來。結果趙曙表示“我不聽我不聽”,就擱置了。這會兒遷都洛陽,王雱又打起文彥博的主意!

    韓琦順著他的話說:“對,和你沒關係,誰知道唐子方為什麼突然推薦這麼兩個人。”

    王雱說:“是啊,誰知道?文相公這麼隨意揣測可不好,要是他再往深裡想,豈不是會覺得您也是一夥的!”

    韓琦心裡打了個突,瞪向王雱,罵道:“你小子少扯我下水!”他和文彥博可是同年,有多年交情在的!

    王雱說:“根本就和我沒關係,哪裡談得上扯您下水呢?都是文相公他瞎想的!”

    見韓琦臉色不太好、左看右看像是在找趁手的傢伙來揍他,王雱立刻腳底抹油,直接溜了。

    韓琦覺得被這小子黏上簡直是黃泥巴掉褲/襠,根本說不清了!

    不管怎麼樣,大宋公考制度的推行算是定了下來。

    王雱見官家身體大好,又回歸集賢院開始搞事情。他每天的日常除了當值時去陪官家讀書之外就是拉著大夥商量出各種新方案,然後,在文武百官中挑選適合的人選砸過去,讓對方負責付諸實踐!

    崇文院中的清流們對這種探討家國大事的活動很是熱衷,討論出來還不用自己去幹、自己去得罪人,真是美事一樁!當然,也有按捺不住想要自己上的,這個也簡單,多讀書多討論多鑽研,回頭報考對應崗位就好!

    朝廷北遷之後,朝野上下竟是一片欣榮,轉眼間就到了嘉祐十一年的新年。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2
第二零六章 來到眼前

    大年初一, 朝廷也是不放假的,官家將會親自主持大朝會。

    這是朝廷北遷後的第一年,哪怕官家已經不理朝政, 在這特殊的日子他依然需要露臉。

    王雱趁機歡歡喜喜地拿了許多大紅包。這回不僅他自己要紅包,連他一雙兒女也帶出去討了一堆!

    對王雱這種不要臉的行為, 眾人幾乎都已經習以為常!看在兩個小孩的面子上, 大夥都決定不和他計較了。

    畢竟是過年,這樣才有年味!

    過年期間各種聚會都來了, 王雱的同年陸陸續續都聚集在京城了, 遷都之後自然再度聚首。

    王雱從小到大就是孩子王, 在同年之中年紀雖然最小, 卻也都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自然得聚在一起好好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王雱樂滋滋地數了一圈,發現, 哎喲, 自己還虧了啊, 大多數人的兒女都比他多!這些傢伙年紀都比他大, 孩子都比他多, 真是豈有此理!

    蘇軾道:“既然你覺得虧了,那就讓你媳婦兒給你再生兩個。”

    王雱說:“那不行,生孩子太疼了,上次我和我媳婦兒說好了, 有兒有女就好, 萬事貴精不貴多!”

    蘇軾聽得直搖頭:“說得好像你生過一樣。”

    王雱道:“我這叫感同身受!”

    一夥人鬧騰到夜深, 王雱回家睡了一宿,感覺還有點酒意。他一早起來灌可了一大杯濃茶,和司馬琰嘀咕:“下次再不和蘇子瞻一塊喝酒了,那傢伙老變著法兒灌我酒。”

    “哪次你不是這麼說,哪次他邀你你不去?”司馬琰叮囑,“今天你要在宮中當值吧,我看外面天有點陰,晚上可能會下雨。這乍暖還寒的天氣,你多帶件披風去,免得當值時突然轉冷。”

    王雱自然一口答應,順便借感謝之機在司馬琰臉頰上啾了一口。

    每次碰上王雱當值的日子,趙頊就愛過來跟著他一整天,主要是看看王雱每天做什麼、看什麼書,自己也學著做。這大半年來趙曙也到洛陽來了,趙頊的玩心收斂了許多,跟著他爹一起讀了不少書。

    趙頊悄悄和王雱說:“其實爹以前就一直很喜歡你,你剛當狀元時他總讓我和你學。”

    王雱揉揉他腦袋。

    一邊是朋友,一邊是親爹,趙頊的為難王雱自然知曉。他與趙曙說是有什麼大矛盾,其實也沒有,只是他與官家親近,與太子就注定不可能親厚起來。

    見趙頊仍舊一臉期盼地望著自己,王雱笑道:“這我當然知道,這世上哪有人會不喜歡我!”

    饒是趙頊格外崇拜王雱,聽到這話後還是覺得王雱著實太不要臉了!兩人一起去陪著官家讀書,到傍晚自然又留在官家那兒用晚膳。

    吃飽喝足後,趙頊得回去趕完功課再去集賢院找王雱。王雱和往常一樣跟著官家在禁苑中信步閒行,步入一條長廊時,遠處明霞滿天,燦若錦緞,美不勝言。

    王雱免不了與官家閒話家常:“我跟您說,我早上出門時媳婦兒還和我說天陰沉沉的,怕夜裡轉冷,讓我多帶件披風。結果您看看,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接下來肯定都會是好天氣了!”

    官家道:“你媳婦那是關心你。你啊,也不小了,別再像個小孩似的,得有男子漢的擔當。”

    王雱道:“我可努力賺俸祿養家了!”

    官家也不再多說,和王雱繞著禁苑走了一圈才歸去。這天他沒有宿在曹皇后那邊,而是獨臥在寢殿之中。

    夜裡月色晴好,王雱和趙頊沒睡,拉著一批人在月下閒談,到夜深才各自散去。趙頊見已經很晚了,不想回去,便抱了個早早搬來的枕頭和王雱說:“我早與爹娘說過了,若是留到太晚我就直接睡這兒。”

    十來歲的少年是最難說通的,王雱也沒攔著,由著他擠了半張床。

    到四更天的時候,王雱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彷彿有千鈞巨石壓於心口。他猛地做起來,抬頭看向窗外,發現窗不知什麼時候被風吹開了,薄薄的窗紗被夜風吹得輕輕飄動。皎白的月色灑落一地,如水般皎淨。

    趙頊朦朦朧朧地做起來,揉著眼睛問:“怎麼了?”

    王雱掀開被子下地,走到窗邊看向窗外幽黑的天穹,胸口的悶意依然揮之不去。他轉頭看向跟著跑下床的趙頊,說道:“我們出去看看。”

    趙頊雖不太明白出去看什麼,但還是套上外套跟在王雱往外跑。出了集賢院、繞出崇文院,兩個人沿著高高的宮牆往裡走,路上巡視的禁衛看到他們都停下來見禮。

    趙頊看著燈火點綴著的幽深宮道,不由拉住王雱說:“元澤哥,我忽然覺得好冷。”他被夜風吹得清醒了,奇怪地問,“我們這麼晚往後宮走做什麼?晚上宮門落栓,我們進不去啊!”

    王雱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去看看。”

    趙頊往前望去,莫名感覺腿如灌鉛:“好冷好黑!明明有燈,天氣也很好……”

    王雱直接拉著趙頊加快腳步,兩人很快被擋在宮門前。這道門入夜之後就會關上,禁止外臣和內侍、宮人們進出。哪怕是趙頊也無權在夜裡命人開門,王雱只能站在宮門前看著那高大的朱紅大門。

    趙頊被王雱少有的正經神色感染了,也乖乖陪著站在一旁。兩個人沒再說話,也沒有離開,到五更天的時候裡面忽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這在宮中是極少出現的,畢竟宮人們都需要經過嚴格的挑選和訓練,出了差錯也會面對嚴苛的懲罰!

    趙頊急了,轉頭問王雱:“裡面到底怎麼了?”

    王雱搖頭:“我也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也不想知道,他不想做任何猜測,只想安安靜靜地在這宮門之前再站一會。只要宮門不打開,消息沒傳出來,噩耗就不會發生。

    趙頊跑上前逼迫守宮門的禁衛開門。

    禁衛為難地說:“入夜之後誰都不能私開宮門。”

    王雱閉上眼,靜靜地站在原處。

    此時宮中已亂作一團,曹皇后聞訊趕至官家寢殿,當值的太醫都一臉的悲切地伏跪在官家塌前,不時地抬手揾淚。曹皇后心亂如麻,但將門之女的堅毅讓她強撐著上前問清情況:官家平常五更天就該起來了,今日一直沒起,當值的內侍入內探看竟發現官家熟睡般躺在床上,已沒了鼻息!

    曹皇后立刻讓人去傳趙曙過來,這種關鍵時刻,趙曙務必到場。若是儲君穩不住局面,朝野容易生亂!

    曹皇后把事情都吩咐完,眼淚才奪眶而出,淚眼朦朧地拉著官家已然泛涼的手啜泣。

    這個男人,並不是多好的丈夫,他選她做皇后,不過是看中她出身武將之家,可以平衡朝中文武之勢。他生性多情,年輕時喜歡美人,寵幸各種各樣的女子;年過四十後格外想要兒子,更是雨露均霑,處處流連。可這個男人有著世間最仁厚的胸懷,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喜與怒火,轉頭也會為自己盛怒時做的決定而感到懊悔。

    這樣一個男人或許不適合做個丈夫,但是他絕對是一個好君主。他網羅了天下文武英才,哪怕是她身在深宮也聽說過不少人響亮的名聲;他登基四十餘年,保大宋四十餘年太平無事,仁德之名遍四海。

    曹皇后正哭得傷心,有禁衛小心地來向她請示:“皇孫與王侍讀在宮門外候了將近一個半時辰,可要放他們進來?”

    曹皇后聽了,點點頭說:“讓他們進來吧,官家一直喜歡這兩個孩子。”

    禁衛匆匆跑回宮門那邊,開了鎖,取了栓。朱紅的大門緩緩從裡面打開了,王雱身上已經被早露打濕,他望向打開宮門的禁衛,希望他們只是按時開宮門,而不是帶來宮中的噩耗。

    令王雱失望的是,禁衛一臉慼然地開口:“殿下,王侍讀,聖人讓你們過去。”

    趙頊彷彿也明白了什麼,拉著王雱往官家的寢宮那邊跑去。此時寢宮裡裡外外都已跪了一片,趙曙與高氏也早已趕到,到處都是哀哭之聲。

    王雱一個外臣,本沒資格上前,趙曙卻示意其他人騰出一個位置給他與官家話別。

    王雱一頓,上前跪到塌前,看著那熟睡般的臉龐。他驀地想到昨日傍晚時霞光滿天,官家對他說“得有男子漢的擔當”,他只當是再尋常不過的對話,卻不知那是他們最後一次那樣說話。從此以後,榻上的人再不會睜眼,再不會無奈地說他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

    一切來得毫無徵兆,回頭看去卻又像是早已注定一樣。

    雖然才五十五歲,官家卻已經登基四十多年,他沒有快活的童年,也沒有肆意的少年,自他十三歲起,大宋江山的重擔就壓到了他的肩膀上,彷彿他這個人只是為了繼承那個位置而生。

    這樣的活法實在太累了,累得官家曾在淬毒的丹藥裡尋求一絲難得的輕快。

    最先預感到這一天何時會到來的,應該是官家自己。他早已把朝廷中的事安排妥當,給自己過了一年的悠閒時光,看過去不曾看過的風景,讀過去不曾讀過的書,結交從前不曾結交過的人。即便這樣的日子只有一年,他也已經心滿意足。

    也許到死他都不想看到任何人為他的故去傷心,所以挑了這麼個風好月也好的日子安然地離去。

    為此,他沒有當面與任何人告別。

    趙頊年紀到底還小,抓著官家冰涼僵硬的手頓覺難以抑制的傷心湧上心頭,再也顧不得什麼皇孫儀態,直接痛哭出聲。

    王雱轉開眼,眼淚也落了下來。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有什麼地位,生老病死終歸會來到眼前。

    到了這一刻,無論什麼人都會希望世間有靈魂,離開的人仍能在另一個世界好好地活著。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3
第二零七章 出使遼國

    朝陽初升, 噩耗也傳至前朝,百官趕至宮中時身上仍穿著朝服, 當場解下金帶佩魚,齊齊失聲痛哭。

    不管真傷心還是假傷心,哭過一場之後便需要有人出來主持大局。韓琦與富弼上前見過曹皇后與趙曙父子,曹皇后請知制誥王珪擬旨, 盡快讓太子繼位。

    國喪當前,哀告天下。洛陽百姓聽到喪鐘時都怔了一下,直至有人奔走來告, 眾人才恍然回神,不少人當場就哭了出來, 歸家尋出素衣換上。

    王雱沒摻和朝中諸事,守在靈前到宮門要關才歸家。他到了家中, 先去向祖母與吳氏問安。

    兩人都面有哀色,手臂上繫著孝布。她們雖只見過官家一兩回, 卻始終認為是官家提拔了他們的兒子或丈夫,心中都對仁厚的官家充滿敬愛。乍聞官家故去, 吳氏抓著王雱的手落下淚來:“好端端地,官家怎麼突然去了?”

    王雱搖搖頭, 沒有回應什麼。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聽到小孩子咿咿呀呀的學語聲。家中一雙兒女已經會爬,王雱單獨給她們弄了個房間由著他們到處活動, 平日裡若是他與司馬琰要去上衙, 便雇了信得過的嬤嬤與婢子在旁照看。

    今兒司馬琰在家中, 坐在榻上安撫著兩個圍著她啊啊叫喚的兒女。王雱站在門外看了一會,很快被眼尖的哥哥發現了,哥哥放棄扶著司馬琰膝蓋站立的遊戲,四肢著地,啪嗒啪嗒地挪動小爪子往門口爬來。

    哥哥的動作很快引起妹妹的主意,妹妹也不甘落後地轉頭爬向王雱的方向。

    這下司馬琰也注意到王雱回來了,有些擔憂地望向王雱。

    王雱進了鋪滿軟毯子的“寶寶屋”,和平時一樣陪著兩孩子玩了起來。結果玩著玩著,妹妹居然扶著他的手臂站起來,伸出軟乎乎的手摸了摸王雱的唇角,一臉的好奇,覺得今天的爹爹好像不太一樣。

    哥哥也被妹妹的動作吸引,奇怪地看向王雱少了幾分笑意的嘴角。

    王雱對上兩雙烏溜溜的眼睛,花了一整天才平復下來的情緒再度崩塌,忍不住將兩個孩子緊緊抱入懷中。

    第二日天氣依然很好,王雱連夜被告知要早早去參加朝會,起來後匆匆用了碗粥便出發前往宮中。到了朝會地點之外,王雱與司馬光他們撞上了。

    司馬光也一臉倦色,顯見是昨天夜裡不曾好好休息。

    王雱和司馬光問了好,一起入殿。接下來就是各種繁瑣的討論,包括如何立新皇、如何修山陵等等。

    王雱由始至終都不曾參與,直至被任命為山陵使的韓琦喚他過去問意見,他才說:“您做事向來周全,不需要我多言。”

    韓琦覺得有些奇怪:“我以為你會想去修山陵。”

    王雱道:“山陵修得再好,保不住也是枉然。”趙宋皇族的陵墓後來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哪怕後來重修了,也已經沒什麼意義。比起修山陵,王雱更想著眼於日後之事。

    王雱和韓琦提出一個請求:“我想當告哀使去遼國一趟。”宋朝出使名目眾多,有迎伴使、送伴使、生辰使、正旦使、告登位使等等。告哀使就是其中之一,兩國有國喪時會派遣專門的使者告知對方。

    韓琦聽了王雱這話,斟酌片刻,問起王雱的打算。

    王雱自然不會隱瞞,他這一趟是想親自看看遼國的情況。既然要收復燕雲十六州,總不能空口白牙瞎嚷嚷,他想親自去看一看。原以為他會有很多時間去琢磨這琢磨那,官家的故去讓他想到人生無常,想做的事倘若不抓緊些去做,許多人恐怕等不到那一天的到來。

    韓琦見王雱罕見地沒有嬉皮笑臉,而是正正經經地和自己商量事情,一時間還有些不太習慣。聽王雱說要去看看遼國、看看燕雲十六州,韓琦說道:“此事不能強來,得慢慢謀劃。”

    王雱道:“我做事從不強來。”

    韓琦一想,也對,王雱做事從來都是因勢利導,從不逆勢而行。他說道:“好,你先回去,我幫你爭取爭取。”

    王雱聽韓琦直接表態,安心地離去。

    沒過多久,宮中就有人往王家賜了官家遺物,是些金銀與珍玩,裡頭有套王雱討了許久沒討成的棋子,那是官家生前最喜愛的。

    一同過來的還有讓王雱擔任告哀使的詔書。

    王雱領了命,才與司馬琰說起此事。

    知曉王雱要去遼國,司馬琰道:“路上可要小心。”雖說在外人看來王雱只是少年得志的“王小狀元”,沒多少人知道他都做過什麼,但遼國路遠,還是得注意安全才行。

    司馬琰叮囑完還不放心,著手給王雱整理些藥物,以防王雱路上水土不服或者受傷。

    出使自然不是王雱一個人去,韓琦可不敢讓王雱自己跑遼國去,他把范純仁選出來了,讓范純仁負責看好王雱,別讓王雱鬧騰得太厲害。那可是別人的地方,遼人可不會縱著他!

    要是王雱在遼國出個好歹,王安石回朝後非把他撕了不可!

    王雱與范純仁出發後不久,韓琦就發現王雱跑去當告哀使有多精明了。官家駕崩,朝中本來就有一攤子事要忙,趙曙卻提出要為官家守孝三年,讓他代為處理朝政!

    這可把韓琦嚇得不輕。

    好在所有人都不同意,紛紛勸說趙曙不要這樣做。

    好不容易把人勸下了,趙曙的身體又出了問題,不太吃得下東西。聽聞趙曙將近兩天不曾進食,韓琦親自端了粥去請趙曙多少用一些,趙曙卻沒吃下去,還失手打翻了粥碗,倒了韓琦一身粥。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可讓韓琦整個人都憔悴了不少,免不了在心裡痛罵富弼不厚道。自從趙曙說出要守孝三年的話後,富弼那傢伙居然說自己足疾遇到陰雨天氣復發了,要在家養病!

    真是豈有此理!

    韓琦又要管著修山陵的事,又要把突然又故態復萌的趙曙勸去上朝,忙得焦頭爛額,恨不得讓人去把已經出發好些天的王雱逮回來出出主意。

    好在王雱雖跑了,還有個皇孫在。這小孩也機靈,知曉趙曙的情況後馬上寸步不離地守候在左右。

    韓琦觀趙頊行止,覺得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將來肯定是個能當大用的少年郎。趁著討論種種封號的機會,韓琦提出順便把太子也立了。

    眾人對此自然不會有意見。

    有太子監國一年作為過渡,皇位更迭的影響已降到最小。要不是趙曙的幾次推讓,甚至可以說平穩得毫無波瀾!

    准太子趙頊倒是很遺憾,太子不太子的他其實不太在意,就是沒能和王雱一起出使遼國讓他不太開心。他也想跟王雱去看看那燕雲十六州,將來把它打回來的時候也好到陵前告慰皇祖父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時候王雱已經行到了大宋邊境。

    官家駕崩時還沒出元宵,遼國的正旦使還在洛陽,正巧和王雱他們一起回去。王雱這幾年和崇文院所有人都混得挺熟,想學什麼都拉著別人學,契丹話也懂一點,路上時不時與遼國使者聊幾句。

    得知王雱當初還和女真的完顏劾裡鉢比試,遼國使者頓時對王雱刮目相看,只可惜還在國喪期間,他們不能拉著王雱打獵和喝酒。

    過了鎮定府,他們就到了遼國的南京道。

    南京道就是燕雲十六州的一部分,其中包括遼國的南京析津府,地理上就是後世的北京。眼下的析津府卻是隸屬於遼國,早就與大宋無關。

    使團在析津府住了一宿,第二日看著外面籠著濛濛薄霧的街道,范純仁不由與王雱感慨:“昨兒看到街上許多人仍是漢兒打扮,只是口音不一,大多夾著些契丹話。再過幾十年的話,可能他們連漢話都不會說了。”

    王雱沒吭聲。只要不起戰亂,百姓自然能休養生息,不會去管上頭管著他們的到底是誰。他說道:“既然還不急著走,我們出去看看。”

    范純仁想了想,看看又不會出什麼岔子,便應了下來,與王雱一起走出落腳處。王雱從這條街走到那條街,但凡遇上個人都上去聊聊,彼此都不是標準的官話或者契丹話,聊起來竟也不算磕絆!

    若不是出城太耽誤時間,王雱還想去城外走一圈。不過在城裡看看,大致也能讓王雱推斷出析津府這邊的經濟情況和相關政策。既然統治者是契丹族,還有眾多草原部族分治各方,生活在燕雲十六州的漢人自然是等同於在夾縫中生存。

    好在小農經濟的特點就是只要給一塊地,一間茅屋,他們就能熬過一年又一年。而且析津府臨近宋遼邊境,離兩國互市的榷場很近,商品貿易還算繁榮,日子倒還過得去。

    只可惜自從樞密使耶律乙辛被封為趙王之後,遼道宗耶律洪基就沉迷打獵,不理政務,朝中諸事多由耶律乙辛裁決。耶律乙辛獨攬朝綱,底下的人都要想方設法討好他,各地有珍稀或美人都被蒐羅上去先給耶律乙辛,還把各種重賦種役壓到漢人頭上。

    總之,只要上面出一個貪婪的人,普通百姓的日子永遠最不好過。

    范純仁原本看王雱這裡聊聊那裡聊聊還摸不著頭腦,等回去後聽王雱給他分析了一路上得來的消息,甚至還根據城中米糧價格和沿途耕地情況估算出遼國的糧食情況,范純仁才恍然明白王雱為什麼要走這一趟。

    要是讓王雱把遼國境內全走一遍,這小子怕是連遼國有幾個兵都能數清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3
第二零八章 耶律洪基

    既然是告哀使, 自然不會沿途遊玩逗留。王雱一路上只匆匆瞭解了一些情況,便跟著遼國使者一行人奔赴上京臨潢府。使團稍作休整, 就有人來請他們入宮。

    春天是禽鳥孕養的季節,遼道宗耶律洪基減少了狩獵次數,是以這次王雱得以與耶律洪基親眼見上一面。

    耶律洪基是典型的草原人,身材高大, 五官英朗,自帶一股豪放不羈的氣度。見大宋派來的告哀使年紀頗小,耶律洪基有些意外, 細細地打量起王雱來。

    哪怕是面對遼國的君主,王雱也毫不畏怯, 行了使節應有的禮儀,才將記載著官家駕崩之事的國書遞了上去。

    耶律洪基早得了消息, 大遼朝廷也已有過一系列的探討:大宋新君是怎麼樣的人?雙方的和談還作不作數?接下來兩邊會不會大動干戈?最要緊的就是最後一項。

    趙曙是大宋幾年才立的太子,眾人以前對他瞭解不深, 只知道他幼時就曾寄養宮中。比較令耶律洪基在意的是大宋突然遷都洛陽,這等同於發出一種信號:大宋不畏遼國西夏, 有意好好經略北方!

    這件事是趙曙監國期間完成的,不得不讓他們警惕趙曙此人野心勃勃, 有別於他的叔父趙禎!

    王雱此人, 耶律洪基也是聽過的。聽說有一年使團前往開封,完顏部的完顏劾裡鉢曾主動挑釁過王雱, 結果在騎射一道上輸給了王雱。

    這一點讓耶律洪基印象深刻, 因為耶律洪基最大的愛好就是狩獵, 他之所以記得完顏劾裡鉢這個年輕人就是因為他騎射好,陪他打獵時能盡興。

    能讓完顏劾裡鉢服輸的人,著實讓耶律洪基非常好奇。

    不過這個時候不該琢磨這些,關於如何迎接大宋告哀使,耶律乙辛他們已經定好整個流程:首先要認真把大宋國書看一遍,然後真情流露地哭一場,下旨做一系列緬懷大宋明主、表現大遼維護兩國和平局面決心的舉措。

    耶律洪基打開國書,發現這國書寫得情真意切,句句都讓人傷心,根本不需做戲,看著看著當場便落下淚來。他向王雱一行人表達了對大宋明主去世的沉痛哀悼,宣佈早已商定好的詔令,把該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又留王雱他們用過飯才放使團去歇息。

    一路舟車勞頓,又得打起精神應對完耶律洪基,王雱確實有些疲倦了,與范純仁等人回到落腳的地方歇下。

    王雱一行人離宮,耶律洪基留下宰相張孝傑說話。張孝傑是耶律洪基登基後選出的第一個狀元,雖是漢人出身,卻很得耶律洪基信任。

    耶律洪基道:“此子似乎也沒什麼特別之處。”除了年紀輕輕就應對自如、深得大宋朝廷信重之外,王雱確實沒顯露什麼特別的地方。

    張孝傑取出一疊揣在身上的文稿呈與耶律洪基:“此子不僅文采出眾,還精通策論,頗有些奇計巧思,這是他一些刊行在外的文章。陛下可以看過再作定論!”

    耶律洪基好習漢文,詩文也寫得不錯,聽張孝傑這麼一說便來了興趣,接過文稿細看起來。

    王雱的文章不難拿到,因為他經常在《國風》上發表文章,報紙刊行之後更是時常發表點社論或詩文,算是大宋文壇的活躍分子。

    耶律洪基把張孝傑帶來的文稿通讀一遍,只覺暢快淋漓,回過神後對張孝傑說道:“他的文章應該不止這些,你把他所有文章都給我蒐羅回來。”

    不管王雱這人如何,他的文章確實寫得非常好,不管是想法還是寫法都非常對耶律洪基胃口。

    張孝傑領命而去,才出門就撞上太子耶律浚。耶律浚今年九歲,張孝傑向他行禮他也不怎麼理會,徑直跑進去向耶律洪基炫耀自己打下的大鳥。

    耶律洪基很喜歡這個兒子,當即笑著誇獎起他來。

    聽著父子倆的笑聲,張孝傑眼中略過一絲陰翳。

    皇后蕭觀音初時因為擅長詩文與琵琶備受寵愛,耶律洪基登基後就將她立為皇后,並早早立了耶律浚為太子。幸運的是好景不長,蕭皇后很快因為勸諫耶律洪基不要耽於打獵、不理政事,被耶律洪基疏遠了。

    這對蕭皇后來說是件壞事,對他和耶律乙辛來說卻是件大好事,只要耶律洪基繼續沉迷酒色與行獵,大遼真正做主的人就是他們!

    可惜太子是蕭皇后撫養長大的,從小就對他們很是不滿,將來若是當真由太子繼位,他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好在,太子還小……

    張孝傑沒有多留,快步出了宮。

    張孝傑顯然是個有心人,還沒到第二天,他已經把曾蒐集到的王雱的文章、刊物送上去。

    當時太子耶律浚還在旁邊,看到其中有幾本圖文並茂的書就來了興致。

    耶律洪基和蕭皇后都是熟讀詩文的人,他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看懂一些,只是那些經義典籍他是一看就頭疼,詩詞文章他也不太感興趣。意外翻開一本《水滸食神》之後,耶律浚就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時不時還和耶律洪基驚嘆:“哇,這個看起來好厲害!”“哇,我想吃這個!”

    耶律洪基也被他弄得好奇了,也取過一本《水滸食神》看了起來。父子倆看得入神,一時竟忘了飯點。

    蕭皇后久久沒見耶律浚回去,有些著急,打發人去找。結果去的人回來說他們父子倆都在看書沒吃飯,有人進去提醒還被耶律洪基趕了出來。

    蕭皇后心裡覺得驚異,親自尋了過去,只見父子倆爭著一本書誰都不讓誰。自從耶律洪基登基之後,蕭皇后已極少看到他這一面,看到此情此景眼眶不由有些濕潤。

    屋內的耶律洪基兩人也注意到站在門口的蕭皇后。

    自從屢次被蕭皇后攔著勸諫、丟了面子,耶律洪基就不怎麼寵幸蕭皇后了。驀然見她眼眶微紅、扶門而立,嬌美如花的臉龐透著種難言的纖楚可憐,耶律洪基不由想起初見時她抱著琵琶露出半張羞怯的臉的那一幕。

    夫妻倆對望無言,還是耶律浚首先反應過來,悄悄把書從耶律洪基手裡搶走,跑過去向蕭皇后獻寶:“母后,您看!這書可好看了!”

    蕭皇后笑著摸摸他的腦袋,說道:“看到你剛才和你父皇在搶了,看來真的很好看。”

    耶律洪基聽到蕭皇后的話,覺得有點丟面子。他把桌上的書稿推到一邊準備回頭再看,忽然看到裡頭夾著一本曲譜,便取了出來起身拿給了蕭皇后:“這是那王小狀元寫的曲譜,聽說此子還精通音律,你可以拿去看看這些曲子好不好。”

    蕭皇后聞言心中歡喜,接過了耶律洪基送她的曲譜。三個人一起用了晚飯,耶律洪基又帶著耶律浚回去看書。耶律浚死精死精,捂著最後一本《水滸食神》不給他搶走,耶律洪基只能先看別的。

    到父子倆都看完了,不由異口同聲地罵起了王雱:這傢伙畫了十幾年,居然還沒畫完!!!

    真是豈有此理!

    別看《水滸食神》是個美食故事,但行文與作畫都透著種乾脆利落的爽快感,眾多食神候選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感人肺腑的情義,都非常對耶律洪基父子倆的胃口。

    耶律浚憤憤不平地慫恿耶律洪基:“父皇,不如我們把那王小狀元扣下來,他不畫完不許走!”

    耶律洪基道:“他是大宋的告哀使,不能這樣做。”

    耶律浚失望地問起另一件事:“那最新這一冊裡提到的《黃金國》,您這裡怎麼沒有啊?”

    王雱這兩年在書迷們再次瘋狂催更時又畫了一冊,把《水滸食神》和《黃金國》的世界打通了,讓食神候選人們挑戰處理全新的海外食材!這一波操作太風騷,直接讓曾經風靡一時的《黃金國》再次風靡大宋,輪到沈括被人催著寫《黃金國》續集!

    耶律洪基揉揉耶律浚腦袋:“你先去睡,我明兒叫人送來。”

    第二天耶律洪基父子倆又拿到了《黃金國》,這次耶律洪基直接要了兩套,防止搶書局面再度出現。

    與此同時,王雱正和范純仁享用著異鄉的早飯。考慮到他們處於國喪期間,遼國這邊負責接待他們的人只送了素食。

    范純仁肩負著盯緊王雱的重任,這段時間王雱這麼乖巧還真讓他有些不習慣。他問王雱:“今天要出去嗎?”

    王雱奇道:“難得師兄你想出去啊!”

    范純仁說:“我是怕你坐不住!”

    王雱道:“本來我不想出去的,被你這麼一提,我還真不想呆著了。我們走了這麼遠才來到這邊,還是出去看看吧。”

    兩個人與其他人說了一聲,到上京街頭逛了起來。

    遼國立國百年有餘,一部分人已經喪失了遊牧民族的特性,和宋人一樣過著安定的生活。與他們相反的是,女真、蒙古等部族時常與其他部族生出矛盾,相互撕咬,倒是保留著遊牧民族的血性與好戰特質。

    任何國家發展到一定程度,各種問題都會逐漸顯露。照這種情況下去,再過幾十年遼國就不再適合當草原狼群的狼頭,到那個時候,新的狼頭會咬斷他的咽喉,取而代之!

    王雱要考慮的不僅僅是遼國,還有草原上的一整群狼。在後世的記載裡大宋曾聯金滅遼,想借此要回燕雲十六州,結果被金兵反戈一擊,直接揮師南下直取開封。

    所以並不是直接搞定遼國就萬事大吉。

    王雱琢磨來琢磨去,覺得怎麼防都不可能萬無一失,歸根到底,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只是在主動出擊之前,大宋還得先把騎兵和水師給練好。

    好在軍校已經開始輸出人才,不愁軍中沒人可用。

    心裡想著事,王雱也沒心情多逛,和范純仁溜躂一圈就回了落腳處。沒想到還沒進門,居然正巧碰到耶律洪基派來的人!

    對方帶著笑臉迎上來,說耶律洪基請王雱去一趟。

    范純仁眉頭一跳,忙問是為了什麼事。臨行前韓琦特意留下他千叮囑萬囑咐,別放王雱單獨行動,耶律洪基要請王雱過去,范純仁著實不放心!

    來人顯然也不知曉耶律洪基宣召王雱的用意,一問三不知,只說自己是領命來請王雱的。

    王雱把范純仁拉到一邊說悄悄話:“師兄放心吧,我們可是大宋使者!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何況宋遼交好多年,你擔心什麼?”

    范純仁橫了王雱一眼,堅決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他是擔心耶律洪基對王雱做什麼嗎?他是怕王雱又弄出什麼幺蛾子!

    王雱接收到范純仁的眼神,覺得自己可冤枉了。

    這都什麼人啊!難道他一個小小的使者,還能對耶律洪基這個一國之君做什麼不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53
第二零九章 由你去辦

    自認是個小小使者的王雱一路上也在納悶, 耶律洪基找他做什麼呢?他可是安安分分乖乖巧巧,除了和范純仁分析分析遼國基本國情之外根本沒做什麼。

    到了地方之後, 王雱才發現在場的還有個小童,約莫八九歲,長得挺機靈。

    契丹人有髡發習俗,就是把頭頂的頭髮全剃光, 留下劉海和鬢邊的頭髮當裝飾,王雱路上見到的人不是帶著皮帽子就是裹著布巾,還沒仔細地觀察過髡發是怎麼回事,乍一看這小孩, 王雱受到了一點小衝擊, 年紀這麼小, 咋就去人造禿頭呢!好在,小孩子長得還算俊秀可愛, 可以撐得住這種草原人專用髮型!

    一見王雱,小童就擱下手裡的書, 跳下椅子蹬蹬蹬跑上前, 邊繞著王雱轉了一圈邊問:“你就是那王小狀元嗎?”

    王雱道:“是我沒錯。”他覺得稀奇,這小孩怎麼知道他當過狀元?難道他考上狀元的事已經走出國門,穿遍遼國了?好奇歸好奇, 王雱還是先與范純仁一起向耶律洪基行了禮。

    耶律洪基讓人給王雱兩人賜座,喚回蠢蠢欲動想邀請王雱留下來畫新書給他看的耶律浚。他說道:“此次讓人請使者過來不是為了公事。”

    聽到耶律洪基這話, 范純仁警惕起來。要知道當初范仲淹遭貶謫, 理由之一就是范仲淹曾得到西夏國主帶有挑釁意味的書信, 氣惱地當場燒燬。朝中有人攻訐范仲淹與西夏那邊有私交,得了西夏那邊的書信不將原件送往朝廷,屬於通敵叛國的死罪!

    這也是范純仁一定要跟來的原因,絕對不能讓王雱落下私交遼國國主的話柄!

    王雱卻鎮定得很,他自覺還沒對遼國做什麼,雖然對著他們的使者搞過大閱兵,派過商隊到燕雲搞貿易,還倡議在密州建市舶司並訓練水師。但,他一沒露臉,二沒動真刀實槍,頂多是和完顏劾裡鉢比了個騎射——所以他一點都不緊張!

    耶律洪基將兩人的神色都盡收眼底,對王雱越發欣賞。

    都說以字觀人,耶律洪基覺得不對,應該以文觀人才更準確。這王家子年紀小,行文有一股開闊肆意的氣度,常有出人意料之處,細究之下卻又事事都在情理之中,嬉笑怒罵間寫盡人生百態!

    難怪宋人那大行皇帝這般喜愛這個王小狀元,倘若這年輕人生在遼國,他應該也會像倚重張孝傑一樣倚重他。甚至可以說,這王小狀元的文章遠遠勝於張孝傑!

    耶律洪基拍拍耶律浚的腦袋,對王雱道:“浚兒讀了你的《水滸食神》,很想見見你,所以我才讓人把你請過來。”

    耶律浚見總算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啦,高興地開口:“對啊對啊,父皇也很喜歡,還和我搶呢!”

    耶律洪基:“……”

    范純仁:“……”

    耶律浚再一次跑到王雱身邊,一屁股坐下,拉住王雱的手兩眼放光地說:“你什麼時候畫下一本?要不就在我們這裡畫完再走吧!我的住處很大,可以給你留一間!”

    耶律洪基也玩笑般說道:“若是使者願意的話,朕可以擬一封國書讓其他人帶回去。”

    不等王雱說話,范純仁就已經嚴詞替王雱拒絕,並且洋洋灑灑地說了一通大道理,讓耶律洪基切勿再說這種玩笑話。

    耶律洪基還是頭一回面對這種長篇大論的發言,一時有些頭疼。剛才這大宋文官還一臉謹慎和警惕,進入發言狀態之後竟能這樣滔滔不絕、義正辭嚴,還真是讓人吃驚。

    耶律浚聽不太懂,不過也感受到了文官的威力,乖乖地閉嘴不再吭聲。

    王雱心裡有點樂,師兄這絕招威力多年不減,一直這麼讓人害怕!見耶律洪基父子倆都一臉絕望,王雱偷偷拉了拉范純仁,讓范純仁適可而止。

    范純仁瞪了王雱一眼,覺得王雱才是萬惡之源。他也回過味來,覺得自己要是在不控制控制,就要對著遼國國主開噴了,只好暫時偃旗息鼓。

    接下來的氣氛就融洽多了,主要是耶律浚負責把他們父子倆感興趣的部分拉出來和王雱討論。前面的內容讓耶律浚看完很想去梁山泊遊覽一番,最後一冊卻讓耶律洪基父子倆都對海外之事極感興趣:“海外真的有那香甜可口的玉米和甜滋滋香噴噴的地瓜?”

    王雱道:“我也不曉得,畢竟海船還沒有走太遠。”

    耶律浚又問:“那海裡真的有比船還大的魚嗎?”

    這個王雱可以展開的就多了,當場要來紙筆給耶律浚畫起了海洋生物大全:鯊魚,鯨魚,八爪魚,魔鬼魚,電鰩電鰻……

    王雱這一手不僅吸引了耶律浚,還把耶律洪基和范純仁也吸引了。海洋之大,無邊無際,人對未知的東西總是充滿畏懼,所以許多人都很敬畏海洋。這些生物,王雱表示有的從漁人之口得知,有的假借各種典籍復原,洋洋灑灑講述許多驚險刺激的海洋故事,目的很簡單:同志,一起來探索廣闊的海洋吧!

    既然耶律洪基愛打獵,王雱當然不能只構建美麗海洋夢,他又給耶律浚介紹起北邊的物種。越往北,動物的皮毛長得越好,更容易找到各種美麗的物種,比如雪狐、雪貂、白虎等等;還有高大凶狠的棕熊、北極熊、紅狼;據傳北邊還活躍著麝香鹿、麝香鼠等等能產麝香的動物,名貴得很,加工加工可以賣出大價錢!

    即便耶律洪基從小熱愛打獵,也感覺有許多飛禽走獸是他聞所未聞的。聽王雱言之鑿鑿地說出其中許多生物的習性,耶律洪基已經完全被吸引住了。

    王雱表示,讀史書時聽說漢代匈奴曾據一地,中有內海,名為北海,北海之大,浩瀚無邊,因而稱之為“海”。他雖沒去過,但知曉它有數百條支流匯入其中,水深不可測,中有巨魚出沒,凶險可怕,卻也孕育著無數生機。

    王雱又說,南方的雪總歸秀氣了些,他若是能到更北方去,肯定要玩個痛快!

    最後就是,親,你聽說過滑雪嗎?你聽說過蹦極嗎?你聽說過攀岩嗎?你聽說過極限運動嗎?唉,都老刺激了,可惜不能親自一試!

    王雱這廝邊寫邊畫,畫了幾個瀟灑漂亮的滑雪動作就不說了,竟連滑雪裝備如何製造都給畫了出來,耶律浚看得眼都直了。

    耶律浚平時也愛玩雪,但僅限於找玩伴打打雪仗,從來不知道下雪天還能這麼玩!聽王雱說,越往北天氣越冷,下雪的時候也越多,一年裡頭許多季節都可以這樣玩,真是太棒太刺激了!

    耶律浚問他爹:“北海在西北招討司那邊嗎?”他年紀還小,對遼國疆土只有大概的認知。

    耶律洪基看了王雱一眼,覺得這小子也太放得開了,前頭看著還是個規規矩矩的大宋使者,一說起玩就收不住話,竟拉著他們聊了半天!耶律洪基道:“應該在斡朗改那一帶。”

    斡朗改是遼國屬國之一,耶律洪基一直沒怎麼放在心上,只依稀記得那裡有個“小海”。

    聽王雱這麼一說,耶律洪基倒是來了興趣,想去那“北海”晃悠一圈。

    不覺已經日頭偏西,又到了飯店,耶律洪基留王雱和范純仁吃過晚膳再回去。

    依依不捨地送走王雱之後,耶律浚喜滋滋地抱著王雱留下的畫稿對他爹說:“這是我的!”

    耶律洪基道:“行,你的,反正你不想我讓人把滑雪用的東西做出來。”

    耶律浚趕緊重新攤開畫稿,肉疼地挑出那些極限運動裝備設計圖留給耶律洪基。

    耶律浚還和耶律洪基說起對王雱和范純仁兩人的觀感:“那王小狀元真是善談,相比之下,那位范使者就很可怕了!”

    耶律洪基對此懷有相同意見,很贊同兒子的意見。聽說大宋幾乎滿朝都是這樣的人,當皇帝還要每天被人追著噴,耶律洪基覺得隔壁的同行可真不容易,怪不得年紀輕輕就駕崩了!

    這邊父子倆完成了畫稿的分配以及對兩個使者的評價,另一邊的王雱和范純仁也已從宮中離開。

    出了宮,范純仁才回過味來,覺得王雱剛才不該在耶律洪基面前大談特談。

    王雱反駁:“我只是和他們的小太子分享一下自己知道的東西而已。”

    韓琦挑范純仁來盯緊王雱是有道理的,王雱這麼一反駁,范純仁就開始對王雱進行深刻的思想教育,一路教育到他們重回落腳處!

    王雱被范純仁唸得腦仁發疼,回到房中後文興大發,寫了篇詩文說韓琦一直對他多有栽培,此次又將出使遼國的事交託給他,如今他身在異國,格外想念這位“一句之師”,不知韓相公如今怎麼樣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因為朝政忙碌而添了白髮?

    情真意切地表述完這些感情,王雱剩下的近千字就開始賣力地鼓吹韓琦的牛逼之處,說他武能定邊,文可稱聖,西夏的邊事是他搞定的,對遼的政策是他制定的,寫得有板有眼,生動具體,趣味橫生——一句話總結,什麼事都是韓琦干的。

    韓相公,實乃不世出之英才!

    王雱寫完詩文,不動聲色地去和人分享,主要分享對象是負責接待他們的遼國漢人,他們懂漢文,又通契丹語,還是文人出身,最容易將文章傳播出去。

    果然,使團還沒走完既定的告哀程序,王雱這篇吹捧韓琦的文章就已經傳遍上京。就連張孝傑、耶律乙辛這些人都讀過這篇文章,不過耶律乙辛不通漢文,是張孝傑翻譯給他聽的。

    耶律乙辛聽完後問道:“那韓琦真有這麼厲害?”

    張孝傑道:“韓琦被欽定為輔政大臣,如今算是兩朝為相,自然厲害。但這文章怕是那王雱故意在為韓琦揚名,想借此威懾我們!”

    耶律乙辛冷笑:“簡直異想天開!”

    張孝傑詭計最多,當即向耶律乙辛提議:“我看此事倒是能多加利用。宋人新皇剛繼位,根基不穩,若是我們先推波助瀾把這文章傳揚出去,坐實那韓琦名動大遼之事,再設法將此事傳到洛陽去,說‘天下人人不知天子,只知韓公’!”

    耶律乙辛向耶律洪基舉薦張孝傑就是因為張孝傑主意多,雖是漢人,對漢人卻比誰都狠,不管是欺上瞞下還是盤剝奪利都很有一套。聽張孝傑開口就是對宋的毒計,耶律乙辛自然樂見其成:“行,此事由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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