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1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8
第一三零章

    王雱最近的生活過得有點水深火熱, 主要是最近文彥博文大佬變了, 不僅變得和藹可親, 還會在他面前唉聲嘆氣, 說這個事辦不好啦那個事做不完啦。

    王雱感覺有點不對, 不過還是乖乖給文大佬出主意。出完了主意, 文大佬又唉聲嘆氣地對他商量:“感覺手底下沒什麼可差遣的人,這事兒該讓誰去辦好呢?”

    王雱給文大佬支了幾次招,忽悠了幾次人,就覺著,這真的不太對啊。他跑去和范仲淹嘀咕這事兒,范仲淹老神在在地道:“這是人家倚重你, 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麼難事, 用得著愁眉苦臉嗎?”

    對范仲淹這種不關心學生掉沒掉坑的冷漠無情作派,王雱是很不滿的, 又寫信給他爹他岳父和他媳婦嘀咕。結果除了他媳婦, 他爹和他岳父一致在信裡罵他“年輕人就該多干點活”。

    年輕人怎麼了,年輕人吃你家大米啦?好吧, 確實吃了!

    只有他媳婦, 給了他一個一語驚醒夢中人的提示:你有沒有想過是范仲淹給文彥博支招的?

    王雱覺得他媳婦說得對,事實肯定就是這樣的。想到文大佬堂堂下台宰相、河南府一把手,居然做出如此姿態,王雱決定原諒他們聯手坑他的事了。

    對於王雱而言, 更煩惱的還是另一件事:催稿大軍。

    《水滸食神》的讀者, 年輕, 活潑,精力旺盛。他們大多正處於被允許外出遊歷的年齡段,看過《國風》上個月刊出的文章之後,這波人就開始湧向洛陽。

    蘇軾那傢伙在文章裡寫的“小秘密”,只要是腦子沒問題的人都可以看出是誰。人家沈括下基層搞科研去了,你這個傢伙在洛陽逍遙自在,難道不該肩負起填坑責任嗎?那麼大那麼深一個坑,你管挖不管填,有沒有公德心!

    這些不理智的粉絲們閒得要命,王雱巡街他們跟著催稿,王雱巡河他們跟著催稿,王雱下鄉他們跟著催稿。更重要的是,王雱只有一個人,他們可以一批一批地輪換!

    最終王雱沒辦法了,只能在舉辦這兩年牡丹花會的觀花台上開了個粉絲見面會,鄭重表示《水滸食神》一定會有新作,最遲年底,大家不要急,不會坑。

    作為一個有良知、有節操的良心作者,怎麼會坑呢?之所以創作緩慢,是因為沈括他忙啊!我們的沈括大大,他每天呆在田壟之中,終日與土地打交道,為的就是讓大宋每一個百姓都能吃上油,每一個讀書人都能點上燈,多麼偉大是不是?填坑慢一點,我們也是可以理解的!

    王雱苦口婆心地忽悠著,粉絲們卻不買他的賬,一個兩個群情激奮地和他討價還價,要把出新作的日期從年底挪到中秋。王雱又進行一番砍價,最終定到了冬至日,這才算是打發了這群在坑裡蹲了快三年的死忠粉。

    瞧瞧,有的人悲憤地說:“第一次看《水滸食神》的時候,我才剛進書院,明年我都要考秋闈了!”

    王雱擦了把冷汗,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好在開完粉絲見面會已經入秋了,王雱手頭上的工作幹得差不多了,他可以邊寫信控訴蘇軾邊畫點內容。這麼多人追到洛陽來了,若是不好好畫就等同於自砸招牌,不成的!

    好在來洛陽之後王雱嘗到了不少美食,從中獲得了不少新靈感,運用到《水滸食神》裡頭一點都不難。到中秋來臨之際,王雱收拾收拾畫稿,跑去和文彥博請假,說辭依然是那套“我得趕緊把媳婦兒娶進門”。

    文彥博笑睨著他:“新一冊《水滸食神》畫好了?”

    王雱被圍堵著開粉絲見面會那天,文彥博等人可都當好戲遠遠地看了,心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聽文彥博這麼一打趣,王雱又想起自己被圍堵的辛酸歷程,唉聲嘆氣地說:“還沒呢,這不是有些地方拿不準,想回去找我媳婦兒商量商量嗎?”他又藉機狠誇他媳婦一頓,說他媳婦聰明又可愛,世上沒多少人能比!

    文彥博被王雱肉麻了一通,捏著鼻子批了他的假,讓他順帶將今年的考核檔案帶回京去,洛陽這邊一部分官員要進行三年一輪的磨勘了。

    王雱爽快地答應下來,帶著一摞資料出發回開封。這回他還捎帶上了張載,因為張載要帶著一批格物人才去將作監考試。

    將作監那地方,現在是范純禮在管,老熟人來著,張載帶去的人通過率肯定很高,因此兩人都沒什麼擔憂,一路上心情都十分輕快。

    到了開封,王雱先把稿子帶去給方洪,而後騎著馬兒回家。沿途見到不少認得他、朝他打招呼的人,王雱都一一回了笑,得兒得兒地回到家門前。

    趕巧遇到司馬光要出門,王雱翻身下馬,上前就喊:“岳父,去哪呢?要不要我送您過去?”

    司馬光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那匹瘦了吧唧的馬,要送他,怎麼送?

    王雱看出司馬光的想法,煞有介事地道:“您別覺得我這馬瘦,它這可不是真瘦,而是精壯,跑起來可快了!再說,我送您肯定是陪您走路啊!”

    司馬光道:“不用,拴你的馬去吧。”

    王雱乖乖聽話,回去見過吳氏和小妹,按捺不住溜去隔壁的念頭,悄悄慫恿小妹:“你想去找你琰姐姐玩不?”

    “想。”小妹偷笑,“哥哥也想找你阿琰妹妹玩。”

    王雱捏她鼻子:“上哪兒學壞的?學點也好,免得輕易被外頭的臭小子騙了!”

    王雱堂而皇之地牽著小妹去隔壁拜訪,張氏很懂地讓他們到院子裡玩去,秋天來了,外頭的涼亭秋風習習,舒適宜人,正適合他們年輕人聊天說話。

    王雱對著張氏獻了一通慇勤,才出去涼亭裡頭和他親妹以及阿琰妹妹會合。司馬琰已經在教小妹畫畫,兩人平時就經常一起寫寫畫畫,熟稔得很!

    王雱溜躂過去,對著司馬琰的畫指指點點,說這裡有點不足,那裡有點不對,氣得司馬琰擱下筆瞪他。

    王雱美滋滋地接受他阿琰妹妹的瞪視,口裡依然沒臉沒皮:“比我差遠了,回頭我手把手教你啊。”

    小妹這回站在司馬琰那邊,對王雱說:“琰姐姐畫得很好了!”

    王雱捋起袖子表示“我來給你們演示演示”。

    司馬光從外頭回來時,秋日已經往西偏。

    王雱三人還膩在涼亭裡畫畫,只是已經變成王雱和司馬琰分據石桌兩邊,兩個人讓小妹當裁判玩起了關撲,看誰能在規定時間內畫最多的草藥。

    王雱這廝是不要臉的,他認得的藥草比司馬琰少,所以偶爾會偷偷往司馬琰那邊瞟一眼,尋找一點靈感。

    小妹逮著王雱頭偷瞄,氣鼓鼓地說:“哥哥,你又偷看!你這樣是不行的,人無信而不立!”

    王雱分辨道:“你看我這又沒照著畫,角度大小都不一樣呢,你怎麼能說我是偷看呢?”

    司馬琰倒是很沉著,平時她經常對著《圖解本草》複習藥材學,對大部分藥草都爛熟於心,因此她面龐沉靜、下筆從容,一點都沒被王雱兄妹倆的吵嚷影響到。

    司馬光走近時,聽到的便是小妹宣佈:“琰姐姐贏了,哥哥你輸了!”

    王雱說:“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哥哥輸了你就這麼高興?好吧好吧,今晚我來下廚,讓你們嘗嘗子瞻教的蘇氏五花肉!”王雱說完了,眼尖地看見司馬光走了過來,立即和司馬光說,“岳父啊,您看我這關撲輸給了阿琰妹妹,今晚得借個廚房給你們做頓五花肉了!”

    司馬光一聽就知道王雱是藉機賴在這邊不走,沒好氣地說:“行,去多買些肉,把你爹娘一併叫來,今晚我們就等著吃你做的菜了。”

    王雱大喜過望,先跑去通知王安石和吳氏,而後溜躂出去買菜回來加菜。

    即便是做了狀元郎,王雱還是十分喜歡挑挑揀揀兼討價還價的樂趣,不過今兒他顯然沒法享受到了,因為不少人認出了他就給他白送,說是沾沾三元及第的稀奇,看今年自家兒孫能不能考個好名次。

    王雱沒法子,只能強塞他們一把錢,飛快拎著肉菜跑了。堂堂朝廷命官,絕對不能白拿百姓東西,貪了百姓一根蔥,明天台諫噴死你。

    比方說給蘇軾父子三寫過推薦信的張方平吧,才剛坐上三司使位置沒兩年就出事了。

    三司使就是國家財政一把手,管著各種跟錢有關的事。恰巧這時候有家人欠債犯事了,有處宅子要拿出來拍賣抵債。張方平一看,這房子不錯啊,自己也跑去報了個價。他是一把手,他的報價一出,誰還敢接著報?於是他就低價買了個房產!

    堂堂三司使,買個房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張方平比較倒霉,買的這房產有家庭糾紛在裡面。這家人鬧上衙門,上頭一查,不對啊,這房子賣得太便宜了!再一看,買主是三司使張方平!

    低價買人豪宅,不要臉!

    當時身在台諫的強力噴子包拯就出手了,上表噴得張方平狗血淋頭,最終以張方平被罷免、外放陳州為終結。

    王雱聽了很是唏噓,感覺吧,還是不貪小便宜比較好,左右他也不缺錢!有包拯加盟的台諫,實力太可怕了,三司使都被他噴走兩個了!

    不貪半文王小雱拎著新鮮可口的肉菜回到司馬光家,認認真真地跑廚房給岳父岳母及自家父母料理了晚飯。雖說他的手藝不能算頂好的那種,但勝在用心,做出來竟也有模有樣,滿滿噹噹地擺了一桌子。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8
第一三一章

    五花肉慢火燉煮到入味, 大小如一, 肥瘦均勻, 浸在特製的醬汁裡泛著潤澤光芒, 瞧著叫人食指大動。王雱這廝, 廚藝不算一流,菜的品相卻一等一的好, 成品出來很是唬人。

    雖說許多士大夫藉著“君子遠庖廚”這話遠離做飯這活兒, 但私底下也沒那麼多講究, 反正張氏怎麼看女婿怎麼滿意:嫁女兒, 就是要嫁個這樣知冷暖的, 日子有商有量地幫扶著過才好。

    張氏當然捨不得女兒,可王雱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 看王雱每次都巴巴地找過來她同樣心疼, 私底下沒少勸司馬光早些鬆口。再轉年, 女兒都十七八了,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這歲數再不成婚,男子還好,女子就要被人取笑了!

    王雱知道丈母娘對自己是沒話說的,飯桌上一個勁給張氏布菜。要是司馬光橫他一眼, 他又慇勤地湊過去給司馬光也夾一塊香噴噴的五花肉。

    司馬光被他鬧得一點脾氣都沒有,只能看向王安石,眼神裡寫著“你家的兒子, 你給管管”。

    王安石一臉“你看我做什麼?我不明白”的表情, 夾菜, 吃菜,還和吳氏評價:“這菜還行,味道清淡些,你可以多吃點。”吳氏向來不喜味重的。

    司馬光這人一向是講究“男女之別,禮之大節也”,比方說什麼“男女不雜坐”、什麼“姑、姊、妹、女子子,已嫁而返,兄弟弗與同席而坐,弗與同器而食”,從前都是很講究的,後來碰上王安石一家就全變了。

    尤其是王雱這小子,說話那是一套一套的,什麼“您瞧瞧這男一邊女一邊,多齊整啊,算不得雜坐”、什麼“這裡又沒誰是你家嫁出去的”,人小臉皮厚,動不動死纏加爛打,弄得司馬光始終沒能把他們一家當外人。

    饒是如此,看著王安石不僅不管教兒子,還在那給吳氏試菜,司馬光還是看得肝疼。他女兒要是嫁過去,還不知會給帶成什麼樣!

    可婚事都訂下了,也拖了兩家兒女兩三年,再想反悔也不成了,那不符合司馬光的行事準則。

    飯後,司馬光和王安石一起拎著王雱進了書房,幾個女眷也去炕上邊做針線邊說話。這一次,司馬光終於鬆口了,答應兩家趁著年節把婚事辦了,讓王安石去擇個日子。

    成婚不是小事,正月裡頭要辦的話,眼下已經要開始著手準備。宋朝初期為了方便百姓辦婚事,六禮已經簡化了不少,不過司馬光是治《禮記》的專家,連個大樂之禮都能和他老朋友來回辯論個幾萬字,若是不好好做功夫他怕是要翻臉的!

    王雱喜不自勝,當場給司馬光列起章程來,並表示自己已經在心裡演練過百八十次了,婚禮流程門兒清,保準不會出問題。

    司馬光聽得更想揍他了,好好的差不當,見天兒想著成親算什麼事?不過看著王雱周全的安排,司馬光臉色又緩和下來,這確實是用了心的。

    王雱美滋滋地和司馬光商量完,得意忘形要跑去親口告訴他阿琰妹妹這個喜訊,又被司馬光拎著後領提溜回來。

    司馬光板著臉教訓:“女子許嫁,非有大故,不入其門!”

    王雱委屈:“都要擇定婚期了,這還不叫‘大故’嗎?”

    司馬光冷酷無情地趕他走。

    王安石道:“行了,別看了,還有些細則得回去再商量商量。”

    王雱只能乖乖地跟著王安石回家。

    第二天王雱便跑去大相國寺請期。幫他算日子的不是別人,正是義海和尚。

    義海和尚也不知是什麼輩分,連大相國寺的人都挺敬著他。只有王雱這小子,要排戲找他寫曲子,有節慶找他寫曲子,閒著沒事溜躂過來,也要摸走他幾首新曲子,一點都沒把自個兒當外人。

    義海和尚在給他和司馬琰請期時,王雱還在一旁磕叨:“這請期是什麼原理?和邵先生的占卜一樣嗎?要不您也教我一手,讓我對比對比?多學幾門技術,到哪都餓不死。等將來我要是被人削了官,還可以專門給人算日子去!”

    義海和尚道:“你還真有覺悟。”這才當官沒幾年,就想著被削官了!

    王雱道:“這叫做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義海和尚沒再理他,更不會教他如何擇日子,只正兒八經地給他挑了個好日子:正月初八。

    據說這天是“谷日”,或者又叫“順星日”,若是這天天氣晴朗,這一年穀物會大豐收;若是碰上天陰,這一年穀物可能歉收。對於大宋這樣的農業大國來說,這算是個預示舉國氣運的日子了!

    王雱一聽,也覺著這日期好,揣著大相國寺寫日期的紅紙的回家給他爹說了,又由他爹帶著擇定的日子登門。兩家算是正式敲定婚期,接下來就是兩家各自通知親友,等日子一到張羅婚宴了。

    兒子都要成婚了,王安石咬咬牙掏錢在京城買了處宅子當兒子的婚房。開封這寸土寸金的地方,買房並不輕鬆,很多人官至宰執都還是租房住,王安石自己根本掏不出這麼多錢來,只得連王雱存在吳氏那的錢都挪用大半。宅院置辦好了,他請假跑了趟江寧府,把母親接來開封觀禮與奉養。

    王安仁正好也經了磨勘,調到京中任京官,便帶著兒女一併來京了。

    王雱假期早已結束,帶著喜悅屁顛屁顛回了洛陽,還叫人做了一堆紅紙裹著的喜糖,逢人就發一個,喜滋滋地表示“我要成親啦”。

    文彥博也得了個喜糖,回家後和妻子說道:“這小子平時鬼精鬼精,如今要成親了反倒跟個孩子似的,逢人就發糖,樂得跟個傻小子似的。”

    對王雱,文彥博觀感是挺複雜的,被迫背鍋的次數太多,他自然不能像范仲淹他們那樣把這小子當自家子侄一樣對待;可時間久了,又覺得吧,鍋雖然背了,但事情也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對他而言背著這些鍋也不是沒好處。

    總之,文彥博回家後免不了要提這小子幾句,好也好,歹也罷,總都掛在嘴邊!

    文彥博妻子也習慣了,笑著道:“哪家小子十幾歲時不是這樣的?”

    王雱可不管別人怎麼看,揣著喜糖到處蹦跶,不熟的人塞了個喜糖,相熟的人則一個個派了喜糖喜帖。遇著特別熟的,這廝還相當無恥地說:“人來不來沒關係,禮到就行了,子曰,‘禮不可不省也’,該給多少給多少,不該給的不要給,該給的一點都不能少!”

    李元東他們能怎麼辦?只能說“行行行,一定給一定給”。

    王雱還去找曹評,問他過年在不在京城,要不要來幫他迎親,他家兄弟都還小,聲勢不夠壯大,他已經給一堆人下帖子讓他們請假過來了,倒是一溜俊朗美男子湊成迎親大隊,非得讓開封的小娘子們大開眼界不可!

    王雱還和曹評說:“我一朋友也姓曹,叫曹立,一直在軍中,今年要從南邊調到西邊,過年正巧可以回來省親好些天。他弓馬也可厲害了,到時你倆可以切磋切磋。”

    曹評自然一口應承。

    回到家中,曹評與父親曹佾說起這事,曹佾起初對他去幫忙迎親有些微詞,聽曹評說王雱都請了什麼人,頓時沒話說了。

    王雱這廝整個迎親隊,居然邀了一堆同窗,什麼呂家的,陳家的,韓家的,這都是官宦子弟;什麼沈括、蘇軾、蘇轍,那都是他的同年;再有就是一些與王雱相熟的寒門子弟,據說都挺出眾;最後連當初一戰成名、取了儂智高賊首的“少年神將”曹立都給他請來了,再請個外戚又算什麼?

    這還是官家沒皇子,要是官家有皇子,王雱這個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怕是連皇子都能請去和他一起迎親!

    瞧這仗勢,知道的會說王小狀元迎親好大的氣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大宋要在大年初八要搞什麼大動作!

    王雱一通動作,算是把自己的婚期鬧到人盡皆知了,儼然是怕他岳父會臨時反悔。

    司馬光這邊還沒來得及把喜帖發出去,去上衙時便被不少人迎上前道賀,一問才知道王雱從定下婚期那天起就開始廣而告之。

    別說,王雱叫人做的喜糖還挺好吃,不少人都和王安石打聽這糖怎麼做的,回頭他們兒女也弄一些往外送。

    司馬光得知了這些事,還真有點想反悔。別家也成親,就沒見過像他這麼能鬧騰的,是不是還要給官家發個喜糖啊!

    司馬光不知道的是,王雱假期結束要離京前被官家召見過,這廝是帶著親自寫的喜帖去的。喜糖他也送了,不過他自個兒先對官家說這糖也就圖個喜慶,沒經過重重檢查的,您可千萬別吃。

    官家把喜糖喜帖都收了,沒說會不會去,只祝賀王雱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成功抱得美人歸。

    沒錯,王雱還在官家面前告過司馬光叼狀呢!

    幸虧司馬光這會兒還沒到經常在御前走動的層次,要不然他也得和文彥博一樣抄起傢伙追著王雱打。

    ……

    婚期已定,王雱就真的乖多了,而書迷們也如願以償地拿到了新一冊的《水滸食神》,引得各地酒樓客流量大增。

    王雱為了讓書迷們不出戲,畫風都是仿著沈括前面幾冊來的,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水平。於是眾人就開始猜測起來了:這《水滸食神》是不是沈括的掛名之作?真正作者其實就是王雱?

    好在《蹴鞠少年》、《黃金國》和三國系列的畫風都與《水滸食神》不太一致,否則連這一堆作品都要拉出來討論了!

    書迷們行動力極強,有的跑去圍堵王雱,有的則跑去油菜花田裡找沈括。沈括純粹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呵呵地道:“這都被你們看出來了!”

    現在沈括沉迷農科工作,對於暢銷書作家這個身份並不十分介意,所以毫不遲疑地把水滸大坑扣給了王雱。

    王雱從書迷口裡得知沈括不要臉的回應後頓時驚到了,從來都只有他給別人扣鍋,沒有別人給他扣鍋的!說好的共同創作,怎地就成了他自己一個人的作品呢?

    王雱氣得不輕,捋起袖子寫信聲討了沈括一番,表示他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人無信而不立,怎麼能隨隨便便把事情推給別人去做!

    經過一番書信往來、來回辯論,王雱與沈括達成了你一人輪流畫一冊並共同署名的和議,同時約定好把這批書信統統燒掉,誰都不能留下來,畢竟上頭涉及許多相互推鍋的黑歷史,傳出去不好聽!

    王雱收到沈括最後一封和談協議,滿意地回信表示“沒問題,就這麼辦了”,然後把沈括這封信放入抽屜裡好好收著。

    燒掉是不可能燒掉的,這多好的把柄啊,憑什麼燒掉!

    王雱剛還出了一冊《水滸食神》,下一冊輪到沈括了,他無債一身輕,全副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婚事上頭。才剛到臘月,王雱就屁顛屁顛地跑去和文彥博請假,說自己要結婚了,得趕早準備準備。

    文彥博壓根沒理他,這都納完采請完期只等迎親了,還有他小子什麼事?

    這年頭有父母操持,成親的事還真不用新郎自己操心什麼,連聘禮都是家裡準備好送過去的,王雱只要出個人就好。若不是前些時候要買個宅子,他可能連錢都不用掏,白得一媳婦!

    王雱攔著文彥博講道理:“我爹他做事,我不放心哪!你是不知道他這個人,他眼睛裡只有大事,沒有小事,操辦婚事這種事兒哪是他擅長的?偏我岳父又是個善治《禮記》的人,計較得很,要是他們因著細節上的問題鬧了矛盾,豈不是不美?”

    文彥博覺著,這幸虧不是自己兒子,要不然自己會忍不住把他打死。他爹和他岳父知道他在這裡一黑黑兩嗎?

    文彥博著實被王雱磨得沒辦法,只能大手一揮,給他批了個長假。

    王雱討了假,又去和范仲淹幾人辭行。冬天路難走,天氣又冷,王雱和范仲淹他們都商量過了,成婚那日不必幾位致仕的長輩舟車勞頓,讓後輩過去熱鬧一番便好,他很快便帶著司馬琰來拜見他們。

    范仲淹看著身量高了不少的王雱,感覺一晃眼當初那個半大小子就長這麼大了。他沒有叮囑王雱什麼,只說:“成了家就該穩重一些了,去吧,趕早回去,好好與你爹合計合計。”

    王雱朝范仲淹行了學生禮,又一一辭別龐籍他們,翻身上馬往開封而去。

    范仲淹站在門前看著王雱騎馬遠去,直至王雱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拄著杖往回走。冬天風有些凍人,園中卻已有幾枝早梅開了,時而幽幽暗香飄來。

    范仲淹回到書屋中,坐到炕上叫人去熱一壺酒來,與老友龐籍道:“我們學生家中都有喜,值得喝一杯。”

    王雱乃是范仲淹的關門弟子,司馬光則是龐籍的學生,確實是學生家中都有喜沒錯!

    龐籍一笑,彷彿也找到了點年輕時的意氣風發:“對,值得喝一杯。”

    酒上來了,范仲淹便與龐籍說起當年來:“起初,那小孩只是來和我學琴的……”

    後來他發現那小孩身上有太多讓他驚喜的地方,忍不住什麼都教一教,什麼都帶一帶。

    若說王雱如今為何這般放肆,很大一定程度上是他和王安石慣出來的,只是那樣好的一個孩子,誰忍心拘著他?即便是強塞他到國子監裡,也不過是給他以後鋪鋪路而已。

    眨眼間,那小孩都要成親了,他此生也算無憾了。

    龐籍也端了杯酒,喝了一口暖暖肚,聽范仲淹回憶完他才道:“怎麼就無憾了,你還得多盯著他,要不然都不知道他接下來會幹點什麼。你是沒注意到,你來那日寬夫一見到你,簡直都要熱淚盈眶了。”

    范仲淹:“……”

    這話說得在理,那小子要是沒人拴著,還真不知道會幹些什麼!

    西京國子監中,梅堯臣抄錄完一篇文章,下意識地活動一下肩頸。等意識到自己這是被王雱洗腦說“長期伏案工作肩頸容易出毛病”才學的動作,梅堯臣停頓下來,看向桌上擺著的那支梅花。

    那是王雱跑來和他辭行時順手折來的,壓根沒徵求他的意見就尋了個瓶子擺他桌上,說了一通什麼“梅性高潔,正合先生”之類的肉麻話,然後還塞他一袋子喜糖。

    梅堯臣的目光轉到桌上那紅通通的袋子上。

    送什麼不好,送糖!

    這糖又甜又粘牙,誰要吃!

    ……

    王雱不曉得范仲淹他們在腹誹他什麼,到了城外的驛亭時,他與他的小夥伴們會合了。小夥伴包括曹評、馮茂、李元東等等,反正能請著假的都被他給包圓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京城而去。

    人多了便不會寂寞,一路上打獵吃火鍋,登山尋新梅,熱鬧得不得了。曹評還捎了個劉高明同行,這廝一開始還對王雱有些敵意,後來玩開了也就放下過去那點小恩怨了。

    當然,劉高明對王雱帶著的那把弓還是很有意見,那是他家千辛萬苦尋來獻給官家的好弓,一眨眼就被官家賜給了王雱!

    因此見王雱天天得瑟馬上要娶親,劉高明就忍不住堵一句:“有什麼好得意的,我女兒都兩歲了!”

    王雱瞅了眼劉高明的臉蛋兒,還不錯,是張小白臉。他替劉高明女兒慶幸:“都說女兒隨爹,雖說你沒什麼別的能耐,但是長得還不錯,這大概算是你留給孩子的最大的財富了!”

    什麼叫你沒什麼別的能耐?!

    若不是曹評攔著,怒氣滿槽的劉高明就要拉王雱下馬單挑了。

    王雱還在那兒感慨:“你看看你,都當爹的人了,還這麼不穩重,言傳身教的道理你懂不?要給兒女樹立良好的典範,你想他們孝順,自己首先要孝順;你想他們沉穩,自己首先要沉穩;你自己都這麼毛糙,要是他們學了你可怎麼辦?”

    劉高明覺得自己總有一天會給王雱套個麻袋,把王雱往死裡揍。

    鬧鬧騰騰走了數日,一行人終於見著了開封城巍峨高聳的城牆。

    年關將近,開封變得甚為熱鬧。王雱早叫人送了尺碼和銀錢到家中,讓家中幫忙給他龐大的“伴郎團”做一身適合迎親時穿的袍子,到時走街過巷顯得更氣派!

    前些天吳氏那邊來信說都已準備停妥了,過完年就要迎親,若是要改得緊著這幾日改。王雱與曹評他們約定好試衣裳的日子,歡快地跑了。

    人都散了,劉高明酸溜溜地對曹評說:“沒見過成個親就這麼得瑟的。”而且,怎麼說也是一路同行,那麼熱鬧的事怎麼就不叫上他一嘴?雖說叫了他也鐵定不會去幫忙迎親,但,但那小子總該叫的!

    曹評仍是好脾氣地道:“元澤乃至情至性之人,心中高興了,自然想讓所有人都曉得他要娶妻了。”

    劉高明想起王雱拿隱田威脅他時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與曹評認得的王小狀元是兩個不同的人。不過只要王雱不來禍害他們,其實還是挺不錯的。尤其是年底看賬目的時候,他們都覺得王雱這人也不是那麼差勁……

    劉高明決定了,去找狐朋狗友們給王雱送個禮,也甭送什麼黃金白銀的,俗氣!要送,就送陣仗大點的,比如迎親當天沿途給王雱放千響喜炮!

    劉高明他們有什麼打算,王雱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溜躂回家見了爹娘,又被小妹鬧著去試穿喜服。

    這時代的喜服有規定製式,沒多少變化的餘地。以王雱的眼光來看,男人穿的喜服怎麼做都是那麼地平平無奇,還不如期待一下司馬琰的喜服,那才是要看繡工看設計的!

    雖然心裡在犯嘀咕,王雱還是很樂意滿足小妹的要求,摩拳擦掌地準備去試穿喜服,還叮囑他妹:“試穿可以,你得把我畫下來,畫得俊一點,過兩天尋個機會帶去給你琰姐姐,讓她也看看!”

    小妹也跟著樂了起來,直把王雱往裡推,讓王雱快點換,自己則真的蹬蹬蹬跑回房找畫筆和顏料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9
第一三二章

    王雱忙忙碌碌地和他的伴郎團確定伴郎服是否合身、當日是否能及時趕到, 連過年走親戚的事都掠過不少。為了嫁女兒, 司馬光也買了處宅子, 好在開封城中的宅院都是現成的, 沒費多少周折, 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到年前,司馬光一家也搬妥了新宅。這會兒司馬光嚴格按照俗禮來, 不再讓王雱登門, 有事都靠媒人走動。

    王雱父子倆如今都是有官職在身的人, 請得動開封的上等媒人。王雱的媒人姓竇, 臉上長著顆標準的媒人痣, 嘴角天然上揚,瞧著就是個能說會道的。

    大婚前幾天, 竇媒人已幫著籌備各項事宜。到前三日, 竇媒人穿上官方的蓋頭, 身穿官方的紫色坎肩,神氣活現地帶著王雱這邊準備的催妝禮登司馬光家的門。

    這催妝禮,指的是男方準備的冠帔、鏡子、粉盒等等裝扮之物,提醒新娘家婚禮在即,應該梳妝打扮準備出嫁了。

    竇媒人說過不少親事, 但,這狀元郎名氣大,模樣俊, 司馬光家的女兒名聲又好, 兩個人怎麼看都是天作之合, 是以竇媒人很期待這樁婚事有個圓滿,好給她日後增添一筆吹噓的資本!

    催妝禮送到,竇媒人又帶著女方回贈的花幞頭回了王雱家,告知他明日女方過來鋪房的流程,讓王家提前拾掇好,再備些酒水招待女方家派來的人。

    所謂的鋪房,指的是婚床桌椅等等硬件由男方提前備好,女方派人過來掛帳幔、鋪枕席之類的軟裝,再將裝著嫁妝的箱篋抬過來——女方的衣物首飾等等細軟都在這一日提前搬至男方家裡。巧的是,王安石和司馬光買的宅子分別在城東和城西,這一干箱篋便要從城西抬到城東去。

    送嫁妝這種熱鬧事,百姓們最愛看了,不少人還愛數嫁妝的箱篋數,拿各家比一比。王小狀元要成婚的事情早就滿朝皆知,城中有近期成婚的都默契地避開這個日子,不是怕比聘禮和嫁妝,而是怕新郎和王小狀元比。

    不說王小狀元本身,光是傳出來的迎親人選就夠驚人的了,到那時人家的迎親隊伍一溜的青年才俊,豈不是襯得自家人拿不出手?

    鋪房這日,不少人都早早起來,等著看看司馬光家備了多少箱嫁妝,能不能從城西繞到城東。可惜令他們失望的是,司馬光這人是守死理的,該備多少就備多少,絕不踰矩,瞧著中規中矩,擱在同等家境之中不算寒酸,也不算出挑。

    不過到了王雱家中打開最前頭的箱篋,眾人就知道司馬光有多疼愛女兒了,這帳幔與枕席被縟都是一等一的好料子,帳幔一張,空蕩蕩的婚床看起來便增色不少。別的嫁妝雖不全是貴重之物,但樣樣都是精挑細選,足見女方父母之用心!

    這炫完了嫁妝,婚前的程序相當於走完了。王雱吃飽喝足,早早睡下,第二日才剛到五更天,蘇軾他們就過來了,全都穿著迎親用的袍子,一溜站開,非常耀眼。

    蘇軾、蘇轍兄弟倆自不必說,模樣俊秀得很,瓊林宴時還被選做探花郎的。呂希純、韓忠彥、韓宗師等人也是一表人才,風姿出眾。

    就連沈括這個眼睛有點小的傢伙,下基層兩年多以後也變了許多,氣質沉穩,身量高瘦,皮膚也沒曬黑,穿著迎親的袍子十分精神。

    馮茂與李元東是一塊過來了。馮茂瞧見屋裡一水的進士,又個個帥氣逼人,心裡頗有些自卑,不過王雱見了他都拍拍他的肩膀,說:“可算來了,你看看這一群都是瘦子,就需要你這樣有福氣的身材來陣陣場。”

    馮胖子頓時喜笑顏開。

    曹評、曹立兩人也早就趕到,就是見王雱和同窗同年們聊得火熱,沒湊過去插話。

    曹立素來少話,一身紅色的迎親袍子愣是被他穿出種冷冰冰的感覺來。以曹評常年習武的素養來判斷,曹立身上帶著濃濃的煞氣,和禁軍中許多人不一樣,曹立手裡是真正沾過人命的,還是數不清的那種!

    曹評走到曹立身邊與他搭話:“你就是曹立吧?元澤和我提起過你。”

    曹立本來不打算理會任何人,但曹評的話以王雱起頭,他頓了頓,答道:“對。”當真是惜字如金了,對曹評是什麼身份一點都不好奇。

    曹評很少碰上這樣的人,一時竟不知怎麼接著往下搭話才好。

    好在王雱從來不會冷落任何一個朋友,招呼完馮茂等人眼尖地看見曹評兩人站在一邊沒說話,當即過去一手拉了一個,和蘇軾他們介紹:“這是我們的‘二曹將軍’,一個叫曹立,一個叫曹評,你們猜猜哪個‘立’哪個‘平’。”

    蘇軾幾人早聽王雱吹噓過曹立這個“少年將軍”以及曹評的文武雙全,都是年輕人,還沒老一輩那麼重文輕武,當即熱鬧地猜了起來。

    其實要猜不難,兩人的特質非常明顯,只要記得王雱吹過的牛逼一眼就能分出來。

    曹評一下子成了話題中心,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在禁軍領了個虛職,算不得將軍。”

    曹立沒吭聲,只看了王雱一眼。

    王雱理所當然地說:“現在不是有什麼關係,將來肯定會是的。”瞧瞧曹立,這不就離將軍越來越近了嗎?所以人立志當存高遠,不能自己給自己設限,目標定得高一點,萬一實現了呢?

    正熱鬧著,狄詠也到了。狄詠昨晚正好當值,早上輪換完正好趕過來,見人都齊了,他很是愧疚地和王雱道歉,生怕自己耽誤了時辰。

    王雱道:“沒耽誤,時間還早,我們就是先聚著聊聊天兒!”他又給其他不認得狄詠的人介紹,“這是狄公之子狄詠,長得那是一等一的好,不如我們給他的臉塗黑一點,免得他搶光了我們的風頭!”

    狄詠這老實孩子就被推到座位上坐著,被王雱等人上下其手——哦不,進行精妙的塗抹打扮。令人氣憤的是,給他塗黑了臉,這廝瞧著反而更有男子氣概了!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雱一臉唏噓地放棄掙扎。

    狄詠脾氣和曹評一樣好,被王雱領頭鬧著折騰也不惱火。到王家長輩們都準備好,克擇官報出將要出發的時辰,幾撥人都已經混熟了。

    王安石心中百味雜陳,正兒八經地對兒子叮囑一番,便讓王雱和蘇軾他們出門去。

    婚車是符合規儀的尋常車子繫上彩幔裝扮成的。自唐朝以來轎子就不允許普通人乘坐,到宋朝有的人偷偷摸摸開始坐轎了,也沒人管,漸漸地便開始風行開。

    雖說王雱有官身在,可以趕時髦弄頂“花簷子”,也就是花轎,但是他爹樂肯定是不樂意的,因為他爹一向看不慣坐轎子——坐車是畜力,轎子是人力,他爹不喜歡用人力代畜力,覺著那不太尊重人。所以王雱準備迎親事宜時,首先挑的便是婚車而不是花簷子。

    天才濛濛亮,街上卻已經聚著許多人,大多都是惦記著王小狀元的迎親日而早早出門看熱鬧。王雱龐大的伴郎團都自備馬匹,出門後牽出馬組成了長長的迎親隊伍,王雱在最前頭,蘇軾等人依次跟在後面,一眼望去一水的俊秀青年,十分招人!

    這還是頭一樁事兒,隨著迎親隊伍成型,婚車後頭竟突然湧出兩對儀仗,都是身著騎裝、騎著馬的樂女。她們都是有樂籍在身的,平日裡都是為皇室或高官宴飲奏樂助興的,鮮少有私人能請動她們。

    可這一回,來的都是最出名的那一撥,個個如花似玉、顧盼生輝,勾得早早出來圍觀的閒漢們魂都丟了,其他人也都覺得“風流狀元”果真名不虛傳!

    王雱乍然看到這麼一撥“女子儀仗隊”,也驚了一下,而後便明白是誰給她們下的帖子:鐵定是柳永無疑!

    奪人眼球的女子騎行儀仗隊背後,又還有負責鼓吹的一隊人,乍一看整條街道都給這龐大的迎親隊伍給佔領了!

    王安石本來站在門前目送兒子前去迎親,看到這仗勢後頭隱隱發疼。怪只怪他兒子交好的人太多,原本中規中矩不逾禮的迎親隊伍愣是搞出這聲勢來!

    今兒是自己的大喜之日,王雱倒不會被這點熱鬧嚇著。聽到克擇官說時辰已到,王雱笑了笑,朗聲朝他的小夥伴們招呼:“走吧,出發了!”

    結果他話剛落音,噼裡啪啦的炮仗聲從兩邊響了起來,聲勢之大差點把王雱的馬都給驚著了。

    王雱抬頭一瞧,劉高明那一干紈袴不知從哪鑽了出來,站在道旁朝他嘻嘻直笑,頗有幹壞事成功的得瑟。

    王雱也不惱了,朝他們道:“謝了,等會記得進去喝酒!”

    劉高明哼了一聲,不搭腔。

    王雱沒停,領著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往城西而去,時不時在酒樓茶坊前享受突如其來的喜炮驚喜,陣勢不要太大!一些原本沒打算出來圍觀王小狀元娶親的人,這會兒也都湧現在道路兩旁對著王雱這浩大得驚人的迎親隊伍嘖嘖稱奇。

    人家娶親,自家也娶親,怎麼人家這麼能鬧騰呢?!

    旁人還只是看個熱鬧,一些略通官場文化的人卻越看越心驚:這是什麼神奇的迎親仗勢,前頭的一堆迎親使裡頭,有的是官宦子弟,有的是寒門子弟;其中一大批是進士,然後又夾雜著武官、外戚、商賈,沿途還有不少勳貴子弟給他們放喜炮!

    若是這些人全都與這位狀元郎真心相交,那這位狀元郎是不是太了不起了一點?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19
第一三三章

    城西司馬宅中也是一番熱鬧景象, 司馬光嫁女, 司馬旦這個長兄自然要到。作為司馬琰的親伯父,司馬旦這次得充當送親使,一早起來就問了妻子好幾回:我衣著端不端正?我這樣出去有沒有問題?

    沒辦法, 司馬光和他說起過王雱鬧騰的能力, 迎親肯定搞得聲勢浩大, 司馬旦怕自己出岔子丟了司馬家臉面。

    平時沒顯出來,這一嫁女,司馬家那邊便來了不少司馬琰的堂兄弟姐妹, 再加上張氏娘家的表兄弟姐妹, 裡裡外外熱鬧得很。司馬琰平素人緣也好,畫得一手好丹青,又會調理身體, 交好的人不少,以龐家小娘子為首的一批官宦子女也齊齊來給司馬琰說話。

    張家那邊乃是武將之家, 小娘子們帶著一批嘴皮子利索的丫鬟,再使喚兄弟堵在在外頭, 發誓要好好為難為難新郎一行人, 若不作出十首八首上得了檯面的催妝詩,那是決計不會讓他們把人接走的!

    司馬琰這個當事人因著平日裡性格溫吞平和, 其他人怕她心軟, 反倒不給她發話的機會, 自顧自地商量著出什麼題刁難王雱一行人, 留司馬琰和好友們坐在妝鏡前做準備。

    王雱一行人行至司馬光家, 到正門便被攔了一道,要他當場作一首應景的詩才讓進。王雱一心惦唸著他阿琰妹妹,一聽要作詩,那是根本顧不得什麼平平無奇王小雱,張口就是一首喜氣洋洋的迎親詩,句裡句外都是“今天我要成親啦”的喜悅之情,順便大方地散了喜錢,輕輕鬆鬆地過了第一關。

    到院門外,那又是第二關了,張家與司馬家的人又堵在門口不讓進。這回難度增加了,裡頭的姊妹們出一個題,他們這邊寫催妝詩一首,還不能讓王雱專美於前,得讓蘇軾他們輪流派人上,寫好之後還得高聲念出來催妝。

    後頭的樂師樂女們還瞎湊熱鬧,奏起了歡快的催妝樂。好歹是差點包圓了嘉祐二年科舉的進士團,寫起這種命題作文來壓根不是事,蘇軾最先捋起袖子上,而後一行人扯著嗓子往裡頭念催妝詩。

    屋裡的人聽到外面的動靜,都含笑看向司馬琰:“看來他們很快要進來了。”

    兩家女眷拿足了喜錢,也出夠了難題,這才放他們入內。最後一關房門倒是沒人阻擾,不過王雱反倒停了下來,叫人拿筆墨過來,當場寫了一篇“夫妻協議”,裡頭都是丈夫對妻子應盡的義務,他刷刷刷揮筆寫就,文采優美,行文流暢。

    後頭的蘇軾等人看他寫一條,便高聲朝裡頭喊一條,什麼堅決不和媳婦兒吵架媳婦兒說什麼都對啦什麼婚後一心一意不離不棄一生一世一雙人啦!

    反正喊得一干已嫁的未嫁的小娘子們面紅耳赤,心裡既覺得這王小狀元著實不要臉、這都敢寫下來,又覺得司馬琰當真是幸運,能找著個這麼好的夫婿。

    王雱一氣呵成地寫完,還主動簽字畫押,簽下了這不平等條約,叫人送去給司馬琰身邊的婢子收好。

    這下沒人再阻攔他,都笑著讓開一條道,讓他看到冠帔加身,端坐房中的司馬琰。

    司馬琰的蓋頭只是一重紅色輕紗,隔著薄紗依稀可以看到她今日花勝華重、妝容昳麗。她抬眸看向一臉歡快的王雱,平日裡不大愛簪花的狀元郎,今兒罕有地由著別人折騰,往他禮帽上簪了兩支花,一左一右很是對稱。

    這對稱,必然是王雱自己要求的。

    司馬琰心裡想著,臉上免不了染上笑意。

    許是因為千纏萬纏才纏來這婚期,王雱心裡一瞬間湧出莫大的歡喜,腦中竟全無禮數與章程,上前一直抓住了司馬琰的手,只美滋滋地想直接把他媳婦兒給帶回家。

    司馬琰也是頭一回經歷這種事,耳根雖是一紅,卻也乖乖被王雱牽著起了身。兩人就這麼旁若無人地牽起了手,如珠似玉的少年夫妻站在一起極其般配,沒人會覺得他們手牽著手有什麼不對,連旁邊的媒人與克擇官都是一呆,差點忘了報時辰。

    到眾人回過神來,克擇官才依著章程一步一步指引得意忘形的新郎與新娘子出了門。

    王雱親自將司馬琰扶上掛滿彩幔的婚車,又給車伕塞了喜錢,這才屁顛屁顛地上了馬,帶著娶到手的媳婦兒領著迎親隊伍、送嫁隊伍踏上回程。

    一路上,劉高明他們又沿途給他們放喜炮,整條街一段一段地想起熱鬧的炮仗聲,看熱鬧的百姓堵滿了道路兩旁,府衙那邊不得不派了大半差役過來盯著。

    行到王家宅院前,克擇官最先停下來,朝四周拋灑一些銅錢、果子、穀子、豆子等等東西,口裡唸著喜詞,四周的小孩們早等著了,都一哄而上,爭相爭搶。這一遭叫“撒谷豆”,據傳是用來鎮殺神的。

    司馬琰下了婚車後,便見路上鋪著青布,有一人捧鏡倒行引她入內。王雱在旁一副躍躍欲試、又要上前牽司馬琰手的模樣,可惜蘇軾他們把他給攔住了,用口型教育他“你急什麼”。

    王雱當然急啊,這可是他媳婦兒哎,好不容易才娶上的!

    可惜雙拳難敵四手,王雱再急也只能乖乖目送司馬琰斯斯文文地跨過地上擺著的、寓意“一世安穩”的馬鞍,被人扶進門。而後新娘子被送進新房坐定,剩下的就全是王雱的活了,送走送嫁隊伍、招待兩家客人,認遍兩家長輩,接受眾人道賀,還被灌了幾杯小酒。

    幸虧那燒刀子還沒走私成風,要不然王雱可就要喝醉了!

    待招待所有賓客都入座喝過三杯後,王雱才得以去新房尋司馬琰,行那牽巾、合髻、交杯之禮。牽巾指的是雙方各出一綵緞綰成同心結,一人執一端行拜禮,一旁的克擇官從開始一直指引到夫妻對拜結束,倒沒出什麼岔子;而後便是由已婚婦人們往床上撒些彩果之類的,送兩人到喜床上分坐左右,一人去了一縷發合在一起,是謂“合髻”。

    此時竇媒人送上兩杯由綵帶合系在一起的酒,提示兩人互飲一杯,將酒杯輕擲於地。

    王雱兩人被折騰到這會兒,心中又難得地有點緊張,已沒了多少自己的想法,一一照辦了。兩杯一落地,正巧一仰一扣,竇媒人歡喜叫道:“大吉!”說罷待眾人道完喜便掩上床帳,讓人將新郎拉去外頭繼續招待客人。

    王雱覺得自己怪可憐的,連和媳婦兒說句話都沒機會!他死賴著不肯出去,結果被蘇軾等人直接連拉帶抱帶走了。身為新郎居然想缺席喜宴,像樣嗎!

    好在知道自己真的見不著媳婦了之後,王雱撿回了一點點理智,開開心心地出去招待自己請來的賓客們。酒過三巡,外頭有人進來傳報,說宮中賜了東西下來。

    王安石與王雱迎了上去,只見一行內侍手端著托盤魚貫而入,為首的人一一報賞,都是些寓意好的器物,有些是官家賜給王雱的,有的則是曹皇后賞給司馬琰的,今兒日子特殊,不必拘束,收下賞賜便好。眾人不知是該羨還是該妒,只覺王雱還真是簡在帝心,連官家都惦記著他的婚期!

    王雱也很是感動,與蘇軾他們感慨:“我還是中秋見到陛下時給他送了喜帖,沒想到官家到現在還記著!”他又補上他那句由衷的馬屁,“官家,實乃仁愛之君啊!”

    蘇軾等人一陣無語,給官家派喜帖這種事一般人根本幹不出來吧?

    王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對,他還想著等將來生了娃,滿月請帖也給官家送一份。怎麼說都是添丁進口的大喜事,到時官家也得表示表示的不是嗎?

    前頭熱熱鬧鬧地鬧完了,王雱才得以回新房。饒是時下的酒度數不高,灌得多了還是讓他有點微醺。見司馬琰還坐在床邊等著自己,王雱心中一暖,溜躂過去坐司馬琰身邊盯著她看。

    司馬琰見他有了點醉意,抬手幫他把禮帽給取了。

    藉著燭火,兩人都能看清彼此近在咫尺的臉,司馬琰已經將臉上的妝容洗去了,十六七歲的年紀,不施脂粉肌膚也嫩得出水。

    王雱湊近,嗅見了司馬琰呼吸時輕暖的氣息。在兩人的唇快要觸到一塊時,他忽地站了起來,去尋茶水漱口。

    司馬琰:“……”

    司馬琰的緊張全沒了。

    有時候王雱這人真的越活越像小孩。

    王雱去漱完口,感覺嘴裡的酒味淡了,才屁顛屁顛地跑回去拉著司馬琰說:“阿琰妹妹,我們來親一個!”

    司馬琰往窗外看了一眼,給王雱使了個眼神。

    王雱頓時心領神會。好哇,居然還有人趕來聽他的牆腳!他和自家媳婦兒做的事,能是他們能聽的嗎?

    王雱氣勢洶洶地衝到窗邊,凶狠地把窗戶打開,朝窗外的人怒道:“都不許聽了,你們不睡,我們還要睡!明兒我們還得五更天起來!”

    一干閒雜人等一哄而散。

    王雱把門窗關好,又氣勢洶洶地回到床邊。見司馬琰還是好好兒地坐在床沿,王雱心里美滋滋的,上去拉著司馬琰的手對天發誓:“我今兒寫的話一句不假。”

    既然成了親,他就會認認真真經營他們的家,一生一世一雙人就夠了;要是他們有了孩子,他會好好教他們,好好帶他們玩,不會過於嚴格也不會過於放縱。總之,雖然才剛成了親,但他已經把以後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條啦!

    司馬琰回握王雱的手,表示自己也一樣。

    王雱湊過去,輕輕地親上司馬琰的唇,軟軟的,甜甜的。他先淺嘗輒止地親完了,覺著滋味很好,又跟貓兒似的得寸進尺地舔一舔,舔得司馬琰伸手推他,他就凶凶地把人抵在床上親了個夠。

    這傢伙臉皮相當厚,佔完便宜了還反將一軍:“你說,你是不是往唇上擦了蜜,親起來甜滋滋的。你太壞了,勾著我親你!我跟你說,下次你再這樣幹,我還得親!”

    司馬琰推他起來脫喜服:“……少貧,該睡了!”

    雖然還是兩個人頭一次睡在一塊,但感覺似乎沒什麼不適應,冬天天氣冷,司馬琰手腳有點涼,王雱還拉著她進被窩幫她捂暖。折騰了一天,兩個人都累了,很快便沉沉地進入夢鄉。

    第二日一早,才到五更天,王雱就得起來領著司馬琰到中堂行拜禮,見過諸位尊長,交換禮品。見過王家的長輩,王雱又馬不停蹄地帶著禮物去拜見岳父岳母,這叫“復面拜門”。

    各種禮數來來回回跑了七天。

    到上元節這日,天一早就放晴了,司馬光家按照慣例派車來接司馬琰回家相聚。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0
第一三四章

    上元這日司馬琰隨著家中派來的人回到家中, 司馬光一早上朝去了, 家中只有張氏在。張氏拉著司馬琰的手很是感慨一番,而後便與她進房中說起悄悄話來。

    女兒出嫁,家中女性長輩都會給她言說一番, 有條件的還會買些圖冊回來教導, 讓女孩子在新婚之夜不至於手足無措。平日裡端莊賢淑是要的, 若到了床上還要端莊賢淑那未免就不美了。

    張氏對著女兒觀察一番,忍不住開口問司馬琰與王雱是否圓了房。她看著,著實不太像, 可又不大確定。因為女婿對女兒那是真的好, 今兒本來只要她們家的人去把女兒接回來就好,他還慇勤地騎馬把女兒送到家中才去辦正事。

    請了大半個月的假期,王雱是有好些公務在身的。

    司馬琰聽張氏問得直白, 也沒那麼多忸怩和羞澀,坦然地對張氏道:“不曾。”她與張氏說起她和王雱的考量。按歲數來說, 他倆其實都算是早婚年齡,女子十五及笄, 男子二十而冠, 因此男子一般二十歲才成婚;至於女孩子,常常也會被留到十八歲左右才出嫁。

    比如說王安石就是二十一二歲娶妻, 二十三歲得了王雱這個兒子, 對於這時代而言算是正常婚育年齡。

    就王雱現在這歲數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如何能真正當人丈夫、當人爹爹!

    張氏不太相信這是王雱的想法:“他求娶得那般慇勤……”

    對自己母親, 司馬琰沒那麼多避諱, 老老實實地說:“他是覺著我在家中被拘著了,想早些娶我過門,好讓我自在些。”

    張氏想到自己丈夫的脾性,頓時明白了王雱殷切求娶的原因。在有些事情方面,司馬光是很嚴苛的,哪怕再疼愛女兒也對她約束甚多。相比之下,王雱就被他爹娘慣得……格外地活潑。

    想到迎親那日王雱鬧出的動靜,張氏心裡都還有點樂,大喜之日,司馬光不好表露不滿,只在第二日醒來後惱火地和她說:“哪有鬧成這樣的,迎親就迎親,帶那麼多人過來,一個兩個穿紅戴花,招搖過市!還有那樂師班子,全開封的樂女怕都被他請來了!至於沿途那些放喜炮的傢伙,就更是擾民了……”反正,司馬光當時就數落了一堆踰矩的地方。

    雖說這都不算什麼犯禁的事,可在司馬光看來就是敗壞了規矩!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娶妻就鬧出這仗勢,別人的婚事還怎麼辦?無規矩,不成方圓!

    只有母女倆在,張氏把司馬光的話給司馬琰學了一遍。她抬手理了理司馬琰烏黑漂亮的鬢髮,有不捨,但也有欣慰:“只要你過得開心,我便放心了。”

    司馬琰道:“自然是開心的。”這幾日忙這忙那,她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婚後的變化,但兩家交好已久,王安石與吳氏對她都是極好的,小妹又早與她相熟,她在王家沒有半點不習慣的地方。

    司馬琰挑揀一些事與張氏說了,好讓張氏安心。前世她並不是善於表達的人,與親人的關係不遠也不近,這一世許是受了王雱的影響,又或者母女倆在後宅朝夕相處、從不分離,她與張氏親近得很,不願意張氏有半點憂心。

    張氏仔細聽著司馬琰在夫家的事兒,心放下了大半,免不了又抱怨起司馬光來:“這又是上元節又是你要歸家的,你爹也不願意告個假在家裡等你回來。”

    母女兩說這話,朝會那邊卻又鬧出事來了。

    這個月朔日出了個白虹貫日的天象,這是預示著會有兵禍;沒過幾日,又有大星墜地,氣聲如雷,佔者說這是“天狗”。古語有雲,“天狗移,大賊起”“天狗所下,為破軍殺將,伏屍流血”,總之,這是個凶兆!

    諫院一把手范師道站出來說朝廷不得不防備,又表示現在的將軍不是蠢就是老,沒一個中用的,提議挑選良將、廣徵餘勇,練出一支精兵來。

    能當上諫院一把手,范師道實績也是相當厲害的,曾經彈劾過這兩個宰相,兩個樞密使,此外還有不少當權宦官和翰林學士,一聽就知道不是簡單人物。

    包拯去接任三司使之責後,范師道就是台諫頭號噴手了,瞧瞧這回一出手就是“在座的諸位武將都是垃圾,沒錯,我不針對任何人,我說的是所有”。

    提完建議後,經歷一輪朝議,韓琦順勢提出武學與武舉之事。他與富弼都熟知邊事,比誰都知曉若無強兵,再怎麼鼓吹人去邊關開荒都是虛的,墾一春的地、照料兩三季的莊稼,抵不過契丹人和黨項人過境搶掠一番!而要強兵的話,就需要強將!辦武學、開武舉,批量培養知兵事、熟兵法的良將,雖是因狄青提議而起,但確實又是朝廷所需。

    可開武舉又涉及到許多敏感問題:武學校長誰當?武舉考官誰當?要是有居心叵測之人靠武舉聚攏軍中將士,朝廷當如何應對?

    朝上爭了一輪,官家有些乏了,擺擺手表示容後再議,讓韓琦他們先拿出個章程來再說。正要結束朝會,又有台諫之人站了出來,表示事情還沒完,他們還有事要噴呢!

    見識過王雱的邪性之後,台諫諸官竟默契地略過了他,改為集中火力噴官家給一個低品小官賜下那麼多東西,此例一開,朝廷開銷得多緊張!他王小狀元結個婚你賞賜這麼多,品階高些的人娶媳嫁女你又當如何賞賜?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官家原也沒記住王雱的婚期,畢竟那都是幾個月前收到的帖子了,他每日忙於處理公務,哪裡記得起來?還是王雱迎親鬧出了大動靜,連曹皇后都有所耳聞,他才記起這事兒,遣人從內庫那邊挑了些寓意吉祥的東西送過去。

    官家被台諫噴了一場,散朝後韓琦偏又緊追而來,堵著他提出立儲之事。去年他以宮中有人有孕堵住了韓琦,結果一生出來,依然是個公主。官家已經五十歲,政事忙碌,身體又不好,於後宮之事越發力不從心。他漸漸也有些認命:他這一輩子,大抵是沒法再有屬於自己的兒子了。

    打發走韓琦,官家有些疲乏,叫近前的人將丹藥送上來,合起眼囫圇著吞了下去。本來能讓人輕快的丹藥,今兒似乎也不頂用了,官家倦乏地倚在榻上小憩,恍恍惚惚間竟做了個夢,夢見千軍萬馬洶洶而來,如狼的鐵蹄踏破連片河山,直取開封。

    一時間天崩地裂,山河色變。

    官家心神震顫,正欲喚人抵禦敵兵,環顧左右,卻見一干熟悉的面孔皆是面帶悲慼,看著一座座城池落入敵手。

    忽地,他看到了一道光。

    他逐光而行,卻見數少年在國子監談天說笑,他們只著白衣,戴平式幞頭,都還是平頭小子,不過他們一個個意氣風發,毫不露怯地指點河山、大談國事。為首那少年尤為青澀,其餘人的目光卻都聚攏在他身上,聽他談什麼“少年強則大宋強”。

    一夢驚醒,官家睜開眼,緩緩舒出胸中一口濁氣。是夢嗎?還是與那白虹貫日、天狗星下一樣是某種預兆?想到夢中最後的一幕,官家又安靜下來,雖說他並沒有看清那少年的臉龐,卻非常篤定那少年到底是誰:那一準是他的王家狀元郎。

    官家結束了午歇,派人去問問王小狀元在哪,若是就在某個衙門中的話且讓他過來說說話。

    另一頭,王雱正在將作監與范純禮敘舊,參觀范純禮新倒騰出來的起重工具。自從改造汴河碼頭大獲成功,范純禮對力學尤其喜愛,見天兒帶著團隊搞研究,上回張載給他帶了幾個新人才過來時可把他高興壞了。

    王雱剛要上前過把大力士的癮,官家身邊的內侍就找來了,說是要宣召王雱去說話。王雱心中納罕,隨著內侍前去見官家,卻見官家面容略顯憔悴,似有什麼煩心事。

    官家沒與王雱說朝中的糟心事,只叫人備魚餌,領著王雱去禁中釣魚,舒緩舒緩心情。

    王雱只聽人說過官家會在禁苑開釣魚宴,卻還沒到夠格參加的品階,因此十分歡喜地跟著去了,口裡還說:“上回我聽我爹說,您這兒的魚特別肥美!他頭一次參加您開的釣魚宴時,還把別人奉上來的魚餌當點心吃了。他吃的時候還在心裡嘀咕,這點心怎麼做得這麼怪模怪樣,味道也不怎麼樣。”

    官家被他這麼一說,也想起了這事。當時他看到王安石如此行事,覺著這人如此古怪,不想王安石竟是這樣認為的。

    王雱見官家被這話題吸引了,渾不在意地黑起了他爹:“您是不知道啊,他這人吃東西特別懶,別人往他面前擺什麼就吃什麼,吃到一點不剩為止,若不是面前的菜全沒了,他決計不會去夾遠一些的菜。每次我碰著不想吃的,都悄悄挪到他面前去!”

    官家被王雱給逗樂了,生了這麼個兒子,王安石也不容易——這會兒王安石怕是還不知道他兒子跑到御前來說了什麼!

    王雱見官家開懷了不少,又拍起官家馬屁來,先說官家對他真好,讓他先熟悉熟悉釣魚宴,免得將來他參加時會出醜;又說成親那天官家賜下的東西很好,他和他阿琰妹妹都很喜歡。總之,他覺得官家賊好,他全家都賊喜歡官家。

    君臣兩人邊聊邊垂釣,不知不覺到了用晚膳的點,官家讓人去把釣起來的魚拿去料理了,又著人去王雱家說一聲,留下王雱陪他用膳。

    王雱一點都不拘著,還在那得意洋洋地和官家比高低:“我釣的魚更多,長得也更肥,做出來肯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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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五章

    王雱蹭了頓御膳, 很是歡喜,飯, 果然是蹭來的最好吃!往後他有了媳婦, 就不能天天跑去文彥博他們家蹭飯了,想想就有點捨不得。

    好在以後吃飯有媳婦陪著!想到自家媳婦,王雱又屁顛屁顛地辭別官家,騎著馬兒去司馬光家接人。

    正巧司馬光一家人也剛用晚飯,司馬光見到他就有點惱火, 把他提溜去書房一通教育,讓他別沾劉高明那群紈褲子弟,別沾曹立和狄詠這種軍中新貴。至於韓忠彥這堆進士, 司馬光還是很贊同王雱好好往來的。

    王雱聽了就不服氣了:“憑本事交的朋友, 為什麼不能往來?難道就因為人家厲害了,我就要和他們絕交?”

    司馬光見王雱顯然是冥頑不靈的頑固分子, 有些頭疼。這小子吧,打他他會跑,訓他他能反駁到底!司馬光道:“你以後是要在朝中立足的,豈能這樣胡來!”

    王雱理直氣壯:“不都說多個朋友好辦事嘛,多交點朋友還不對了?”

    司馬光只能給王雱講范仲淹和呂夷簡的那場“朋黨”之爭, 當時范仲淹一夥指責呂夷簡一夥結黨營私,呂夷簡把這事反扣到范仲淹一夥頭上。范仲淹頭鐵, 挺直腰板說“我們這是君子黨”。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君子黨”土崩瓦解, 范仲淹一干人等統統外放為官。

    事實就是這樣, 沒有撬不動的信任,只有不努力的近臣!

    王雱聽了就更安心了:“我又不怕外放。”

    司馬光瞪他。

    見岳父要被自己氣死了,能屈能伸的王小雱趕緊上去給岳父捏肩膀,邊捏還邊給他岳父保證:“我對天發誓絕不干壞事!”

    司馬光拿他沒法子,只能打發他趕緊帶著司馬琰回家,免得家裡擔心。

    王雱接了媳婦回家,先去與他爹說了說被官家找去的事,免得他爹擔心,而後才回自己房中與司馬琰說話。朝會上的事王雱不曉得,但一看官家疲倦的模樣就猜出上朝時肯定發生了什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官家又被噴了!

    王雱和司馬琰感慨:“這皇帝當得可真累。”要是換成王雱,王雱是決計不願當的。當皇帝有良心有心術,累死累活還得天天猜疑;當皇帝沒良心沒心術,很快就完球了!

    司馬琰說:“只要是掌了權,就沒有不累的。”她以前就對這些東西不感冒,一心撲在研究上。

    兩人挨得近,王雱側頭瞧見司馬琰眼睫輕輕動了動,長長的,細細的,頓時有些心癢,反手把司馬琰困在椅子裡,相當浮誇地誇道:“我媳婦兒真是真知灼見!這話聽得我醍醐灌頂,眼前一片開闊,太棒啦,值得親一個!”

    司馬琰被他困在雙臂之間,掙是掙不開的,只能由著王雱放肆逞兇。

    兩人在那鬧騰了好一會兒,都沒注意到吳氏半撩起門簾後又退了出去。吳氏看著窗上挨在一起說話的兩個人影,心中歡喜。回房後吳氏高興地和王安石說:“我還擔心雱兒沒開竅,剛就看到他們親一塊了。”

    王安石聽吳氏說起兒子房中之事,沒奈何地道:“人家小兒女的事情,你操心那麼多做什麼?”再說他那兒子比誰都聰明,擔心什麼不好,擔心他不開竅?不開竅能從早兩年起就纏著他岳父要快些娶他阿琰妹妹?

    ……

    官家召王小狀元垂釣與陪膳,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注意。不過官家第二日便尋了宰執與司天監官員,與他們說起昨日那夢的事情。他心有餘悸地拉著韓琦的手說:“韓卿,我在夢中也見到了你啊。”

    皇帝做夢,還是這種真實又具體的夢,那是不能單純地當做是普通夢境來對待的。

    司天監正楊惟德是搞天文的科研人員,可也兼修了一些封建迷信課程,聽官家說夢中一干宰執都環繞在側、神容悲慼,又有那千軍萬馬奔向開封,正應了白虹貫日與大星墜地之兆,心中也頗為憂心。既然夢中已有破解之法,楊惟德便順勢給發散了幾句:此夢應是上天警示無疑,此後須得廣開言路、廣納賢才,加強基礎教育,網羅天下英才,方能實現夢中那句“少年強則大宋強”。

    韓琦與富弼等人也聽得一驚,既是看不清面容,那官家心中想這人是誰,那就是誰。很明顯,官家已認定王雱就是夢中那少年了!而且這話,說的也當真是擲地有聲,尋常人還真不敢誇這種口。

    韓琦是個謹慎之人,保證會盡快拿出武學武舉章程之餘,又暗地裡遣人去詢問當初在國子監曾與王雱交好之人是否聽過這番言論。

    詢問的結果來得很快,范純禮說他當時就在場,王雱說這是他看過的一篇文章,寫得十分慷慨激昂,乃是一個叫梁姓隱士所寫的,不知梁姓隱士身在何處,也不知對方是何時所作,且原文很長,丟失了大半,是以王雱只選了一部分精要與他們分享。當時在場的還有蘇軾、蘇轍和沈括等人,個個都聽得慷慨激昂,只差沒立在旁邊的大石頭上立誓報國。“少年強則國強”正是那篇文章的中心!

    這就有點驚人了,若是官家當時不在場,王雱等人又沒到他面前說這些話,難道官家之夢當真預示著什麼?

    韓琦琢磨了一會兒,叫人給王雱送信,說是邀他晚上帶著新婦過來吃個家宴。正巧他妻子一直惦唸著王雱,說想見一見司馬琰,看看是什麼樣的女孩兒能讓王雱鬧出那種大仗勢!

    王雱收到帖子時王安石恰好歸家,王雱直接把事情給王安石講了,自個兒也有些納罕:“也不知找我們去做什麼,總不會是讓我帶阿琰去露個臉吧。”他捫心自問,最近真沒禍害到韓琦頭上去,忙著成親,哪有空啊!

    王安石不太喜歡韓琦,對韓琦的印象始終停留在“這個老韓不懂我”的狀態,沒興趣陪王雱瞎琢磨:“去了不就知道了。”

    王雱知道他爹和他岳父有時候幾乎是同一類人,也沒非給他爹洗腦說“交朋友不在三觀合不合,在乎能不能坑也”,應了聲“爹你說得對”就去找司馬琰說這事。司馬琰出嫁前就常與官宦女眷往來,怎麼穿著怎麼打扮都心中有數,換好衣裳便坐到妝鏡前梳妝。

    王雱積極地幫她搗鼓那一頭青絲。還真別說,他盤發的手藝很不錯,司馬琰把妝容弄好的時候分心看向王雱給她梳好的發髻上,發現那輕俏的發髻與淡淡的妝容配合得剛剛好,既不會太莊重又不會在長輩面前顯得輕佻失禮。

    王雱還和司馬琰暢想未來:“家裡存著的護髮精油不多了,等開春去洛陽就好,那邊花多,你愛用什麼花做精油就用什麼花做精油,每天都香噴噴的!”看著鏡子里美美的媳婦,王雱覺著哪怕哪天自己丟了官,開個洗剪吹店也是能打出一片天的!

    兩人告知了父母,相攜出門去了韓琦家。王雱帶了帖子,門房掃上一眼便引他們入內。

    來了幾回,王雱與門房都挺熟了,往裡走時還問上一句“你孫子在蒙學學得怎麼樣了”。一聽到孫子,門房平凡普通的面孔頓時光亮起來,送王雱到前廳那兒還大有要繼續聊的趨勢。好在他還記得自己的本分,及時打住話題,恭謹地說韓相公就在裡頭候著。

    一入內,司馬琰就被領去見韓琦妻子,王雱則被引到書房。

    書房臨著院子,採光好,也正好能瞧見王雱夫妻倆進來時的情形。韓琦剛才就見著自家門房與王雱聊得很歡,面上簡直是熠熠生輝,絲毫沒有平日裡的老實木訥。韓琦讓王雱坐下,奇道:“剛看你和我的門房聊得挺好,都說了什麼?”

    王雱道:“沒聊什麼啊,就是在說他的孫子。老李叔那孫子我上回見了一回,機敏聰明,是根好苗子。人老了,可不就指著兒孫出息嗎?”

    韓琦知曉王雱沒說謊,略過了這話題,開始旁敲側推王雱都與官家聊了什麼,想看看有沒有提到過夢中之事。

    王雱聽著覺得韓大佬這人太壞,想刺探御前談話就刺探御前談話,整那麼多彎彎繞繞做什麼?

    王雱見韓琦神色慎重,不像是沒事找事,便也不瞞著,爽快地把所有對話都給韓琦說了。說完他還要鄙夷韓琦一句:“早說您想知道這個嘛,我直接寫齊整給您送來,哪用我帶阿琰跑一趟那麼麻煩!”不知道女孩子出門要做很多準備的嗎?

    韓琦一臉複雜地看著王雱。有時候他挺羨慕王安石生了這麼個會來事的兒子,別人外放歷練,他也外放歷練,他愣是能鬧騰得官家對他另眼相看。

    可聽完王雱在御前說的那些話,韓琦就沒那麼羨慕了。他懷疑吧,除了他媳婦之外,其他人在王雱這小子看來都是能坑就坑、能黑就黑的。誰家兒子能那麼膽大包天,興致勃勃地跑去官家面前揭自己爹的黑歷史,還順便添個黑料:我爹賊懶,筷子都不願多伸!

    上回韓琦就想說王雱那個自辨摺子了,你誇你爹就誇你爹,幹啥子還要寫“為了百姓幸福,我爹沒得洗澡”“我爹忙得啊連澡都沒時間洗”?

    韓琦知道王雱這人愛鬧歸愛鬧,說正事時還是很靠譜的,思量片刻便將官家所作之夢的前半段告訴王雱。

    王雱著實震驚了。這難道就是真正的真龍天子?

    別人不知道,他和司馬琰卻是清楚的,細細算來不到百年之後,大宋就分了南北,北邊連片土地全部落入金人之手!

    若是官家他們去世之後沒早早投胎去,說不定真的會神色悲慼地看著金兵踏破大好河山。到那時別說收復燕雲,連如今的東、西、南、北四座都城都讓人糟蹋了。

    王雱安靜地坐在原處,沒有作聲。

    韓琦觀察著王雱的神情,看見王雱臉上實打實的震驚和隱隱的悲痛,已確定官家確實沒與他說過夢中之事。

    只是這小子別的時候喜歡鬧騰,這會兒倒是容易真情實意,瞧那模樣顯見是把官家的夢當預警了。

    韓琦記得上回與吳育閒談時,吳育提起王雱第一次去洛陽宮那日曾流露出別樣的神情。當文人的,最容易的就是懷古傷今,古往今來多少詩人都有過這樣的痛惜。

    尤其是王雱有個愛憂國憂民的爹,去年韓琦還看過王安石給官家上的萬言書,句句直指大宋要害,表示大宋已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官家身體每況愈下,精神也大不如前,折騰不了第二次慶歷新政,那份萬言書自是被壓下去了。

    韓琦毫不懷疑王安石會把自己發現的種種弊端、種種問題告訴王雱,甚至還把他擬定的一些變法章程告知王雱。

    有這樣的認知打底,王雱自是容易想到更多,聽到官家的預警之夢合該這樣:又是震驚,又是擔憂,又是痛惜。

    即便不太看得慣王安石那塊臭石頭,韓琦還是很愛惜王雱這個後輩的,自然不認見他當真困在那預警裡頭。韓琦道:“這只是夢的前半段而已。”他又把夢的後半段給王雱講了,問王雱是不是有和別人說過這樣的話。

    王雱聽了依然很震驚,甚至都有點想去找義海和尚或者邵雍搞搞封建迷信了。他確實和蘇軾他們在國子監裡這樣扯過淡,可那純粹是學習壓力太大,他們吹吹牛逼解解壓。當時他很確定沒別人,怎地官家就能夢見這一段?

    韓琦確定了這事不是王雱整出來的,心中也頗有些震動。所謂的“君權神授”“受命於天”這種事,韓琦以前其實不太信,只是學來忽悠人的而已。可官家忽然做了這麼一個夢,他頓時變得不太確定起來。

    若夢的前半段是預警,後半段豈不是在說,王雱這些個半大小子是大宋未來的希望?

    這麼說雖說也沒什麼不對,他兒子韓忠彥當時都在場,他自然很願意相信他兒子也是未來的國之棟樑。可,平日裡這樣認為是平日裡這樣認為,當真出現在那樣玄乎的夢裡就很不一般了!

    雖則官家根本沒看清臉,但官家咬定是王雱,各方人證也都指向王雱,那這小子就是官家的“夢中人”無疑!

    韓琦覺得吧,這小子怕是真能躥上天去。

    不過即便將來躥上天又如何,在他們面前還不是晚輩?韓琦道:“行了,別想這些有的沒有的,該去用飯了。”

    王雱是真不覺得官家做個夢能怎麼樣,只覺著有些稀奇,在韓琦家中用過飯之後便與司馬琰一塊回了家。路上,他還把這事和司馬琰說了,感覺特別玄乎。

    司馬琰道:“這或許就是老天把你帶來這個時代的原因。”

    王雱湊過去飛快往司馬琰臉頰上輕啄一下,糾正道:“不是我,是我們。”他倆可是一塊過來的!他和司馬琰合計,“這趟我們去洛陽,把曹老他們也捎帶上,到時《醫學問答錄》的主陣地就換到洛陽去了。上回曹老就和我說,等我們成親了得帶你去見他。”

    司馬琰與曹老一直書信往來,兩人是《醫學問答錄》的共同主編,卻始終沒見個面好好聊聊。這都成了親,很多事就可以提上日程啦!

    臨休假快結束的時候,王雱把自己拾掇得水靈靈的,又穿上他的綠袍子去與官家辭行。

    這回官家又賜他東西了,賜的是一身緋袍。照理說緋袍得五品官才穿,但升到六品的時候若是能力出眾,官家可以特賜緋袍,意思是“你是我看好的准五品官,提前給你賜個緋袍穿穿”。

    王雱很是感動,也不怕官家怪罪,當場給官家倒起了苦水:“臣早想換個顏色了,一年四季穿得綠油油的,臣感覺自己差不多成了棵大白菜!”

    官家樂道:“那是我賜晚了,該早些給你換一身。”

    王雱道:“不晚不晚,太早了會讓您為難的。臣聽人說上回您給臣送賀禮,還被台諫給罵了!他們這回也忒狡猾了,都不點臣的名,只說您給某個六品官兒賀新婚,害臣想寫摺子反駁他們都不行!”

    接著王雱又巴拉巴拉地給官家說了一通“他們罵我沒關係,罵您做什麼呢”“我可心疼您啦”之類的肉麻話,說得官家眉舒目展,十分開懷地與他喝了兩小杯酒。

    年後,曹立等人也都領了新差使,曹立去了西邊,曹評與狄詠也終於得了實職,一個去了北邊,一個去了南邊。

    狄詠這趟是去接替曹立的班,王雱把曹立這幾年搗騰的事整理出來,私底下和狄詠嘀咕一通,讓他去了之後要密切關注交趾那邊,一旦交趾動手了,立刻撲上去打他娘的。現在萬事俱備,只差個“師出有名”了,可別錯失良機啊!

    狄詠也從他爹那裡學了不少本領,對領兵啊使計啊之類的不算陌生,本來領了差使心裡壓根不虛,聽完王雱這拿軍功跟切菜似的口氣反倒虛了起來。他虛心求教:“交趾不是早歸附到大宋了嗎?”

    王雱一臉深沉地說:“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這就比如你有個鄰居看你大塊吃肉大口喝湯,為了你能分他點湯水他就湊過來和你交朋友。後來,他看另一個人一口咬住你手裡的肉塊,連啃了好幾口,你卻沒怎麼抵抗,頓時就不滿足喝湯了,也想咬口肉試試。”

    狄詠點頭,懂了。

    這說的是儂智高的事,那會兒還是他爹平定的,他自然也記得清清楚楚。交趾那邊山多林多,易生瘴癘,若是他們衝過來打了就跑,大宋也不會大費周章追過去,頂多只是敲打敲打,簡直是有恃無恐。

    王雱找完狄詠,又去尋曹立,讓他放點人去西夏玩耍,燒刀子給他們了,棉花種子也得緊緊跟上吶,西夏的冬天多冷是不?他是好心地讓他們喝酒禦寒,棉衣防凍,可謂是用心良苦!

    不會紡棉花不要緊,你們只管多種,我們高價收,有多少收多少!我們提供的棉花種子,優質,高產,你的地有多少肥力,它都能幫你耗乾淨!

    若是旁人聽了這些事或許還會有些猶豫,曹立聽完後眼也沒眨,如數應下,帶著王雱的叮囑往西而去。

    王雱送完小夥伴們,自己的婚假也正式休完了。他帶著司馬琰和《醫學問答錄》的主創團隊,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浩浩蕩蕩地往洛陽而去。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0
第一三六章

    一路上王雱掰著手指算了算, 還有點時間可以消磨, 哪還急著趕路,直接帶著司馬琰在路上吃吃喝喝玩玩。到他們抵達洛陽時,已是二月回春, 處處都是看花人。

    安頓好曹老等《醫學問答錄》的主創團隊,王雱領著司馬琰去看他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比起范仲淹他們那幽靜的園子, 他住的小院子臨近府衙,瞧著熱鬧多了, 上衙方便,出行也方便。

    王雱和文彥博討了相鄰的宅子變成編輯部,往後她要與曹老探討醫學問題就容易多了。臨床研究也不愁,周圍有個醫館可供他們收集臨床案例, 曹老身份一亮、醫術一出, 不愁醫館那邊不讓他坐診。

    太常寺那邊派駐到洛陽的醫官們,平日裡也都要到府衙裡上衙。這批人自從解剖縫合過馬匹之後,對解剖縫合之事十分感興趣, 這幾年已經禍害過牛馬豬狗兔等等無辜的小動物。

    還有個膽子大的醫官碰上個不要命的傷將, 一拍即合, 生生用針線幫對方把傷處給縫了起來, 療效頗佳, 喜獲傷將贈送的“妙手回春”牌匾一枚。

    這些個傢伙, 都是妥妥的外科醫生苗子, 值得大力培育!

    就是實驗室離得有點遠, 得去西京國子監那邊。

    司馬琰對這樣的安排已經非常滿意。

    按照習俗,新婚滿月還得再擺一場大宴。王雱早讓先行回來的周武、馮茂他們幫著張羅,好借這機會司馬琰正式見過范仲淹等一干尊長。

    這回沒人試圖搗亂,也不必來回折騰,可比迎親那日順利多了,王雱領著司馬琰屁顛屁顛地討了一溜大紅包,心里美得很。

    見過長輩後可以開始搞事情了。

    文化公園和干休所那邊已經營建完畢,周圍連片土地也早被王雱圈起來當校區!他準備領司馬琰去溜躂溜躂,看看他設計的“洛學城”收尾工作有沒有搞定。

    所謂的“洛學城”,包括幼教班、蒙學這類早教或小教課程,也包括初中高中等等義務教育階段;到義務教育結束之後,學生就要分流了,可以去走科舉路線,可以專治格物學,也可以專門學一門手藝;總之,你想學的東西洛學城裡都有,直通洛陽大半衙門與商舖,保證為畢業生提供就業崗位!

    這個計畫王雱一早就在籌備著,到說服官家開放西苑之後又正兒八經地和文彥博商量過,刷文彥博的臉動員洛陽全城鄉紳富戶把校區建設承包下去。

    誰家沒個兒孫,誰家不想兒孫享受良好的教育資源呢?

    邵雍能夠和那麼多人關係密切,就是因為他是搞教育的。

    王雱的宣傳一打出去,府衙沒花一毛錢便將建校區的規劃給落實下去了,而且各家都高價僱人不停歇地趕工,就為了能儘早能享用眾多名師資源。

    要知道這年頭讀書人地位高,你花再多的錢都很難請到真正有學問、真正負責任的先生,府衙願意牽頭搞基礎教育,他們掏點錢怎麼了?

    這“洛學城”裡頭也是設置了醫學院的,王雱琢磨著到時開個女校區,面向女子招生。他的媳婦兒自然要身先士卒地出面當領頭人,沒毛病!

    王雱堂而皇之地帶著司馬琰招搖過市,直接去了新校區那邊溜躂,確定沒什麼豆腐渣工程之後就合計著擬定招生方案了。

    王雱這邊幹得風風火火,他爹也領著個差使離京一段時間了。

    這差使是給遼國使團當送伴使,他爹年前把馬蹄鐵項目收了個尾,在官家與宰執之中記了個功,據說年後要給他換個新差遣繼續發光發熱,所以讓他當送伴使緩衝緩衝,回來後正好換個差遣做。

    這年頭出使也是有名堂的,每年遼國等等盟國、附屬國都會派使者到開封朝賀,開封這邊要派人將他們送到塞外,這種情況稱之為“送伴使”。

    王雱回洛陽前知曉王安石得了這差使,當場塞了幾個人當王安石的隨從。

    這些人都是王雱手底下的專業人才,跟著他下過鄉搞過測繪,就是不太能打,獨自放出去遇到賊寇什麼的容易出事,既然王安石這個送伴使要跟著使團走到國界線那邊,正巧可以讓他們跟去鍛鍊鍛鍊。

    王安石這人脾氣硬梆梆的,王雱挺擔心他當送伴使不太順利,還貼心地讓方洪給他找了個會說契丹話、機靈會變通的翻譯。

    王安石對王雱這種給使團塞人的行徑不太贊同,王雱卻振振有詞:“只是讓周文他們跟在後頭一起走,又沒說要和您一起當使者,哪裡踰矩了?”

    王安石對送伴使這差使心裡也挺沒底,教訓了王雱幾句後便答應與契丹使團那邊說一聲,不情不願地捎帶上以周文為首的測繪團隊。

    王安石出發之後,就覺出了兒子的安排有多妥帖。

    因著言語不通,他們出發的頭兩天都是默然無語,契丹使者不愛搭理他,偏他還得和契丹正使並轡而行,一路上沉默得有點尷尬。

    直到有一天,周文他們開始用特製的香料烤羊。

    這羊,不大不小,肥瘦均勻,肉質鮮嫩,再撒上一把辛香料,味道不要太香。正經使團都沒機會享用這樣的好食物,他們倒好,傍晚紮營時堂而皇之地烤起羊來。

    哪怕已是初春,往北走依然有些冷,有什麼比吃點香噴噴、熱騰騰還帶著點辛辣的烤羊肉更棒的呢?

    周文還熬了一鍋羊肚湯,加的依然是特製的底料,湯沸騰之後漸漸變成了濃郁的奶白色,香氣撲鼻,很是勾人。

    契丹使團頻頻往周文那邊張望。

    羊肉,對他們來說並不稀罕,草原上的牛羊老便宜,經常以牛肉羊肉為食。但是,哪怕他們常年吃牛羊肉,還是覺得這香味勾人得很,做起來似乎也很省事!

    怎麼會這麼香啊?

    隨行的“翻譯”見火候差不多了,與王安石商量了一下,跟著王安石上前與契丹使者搭話,問他們要不要喝一碗羊肚湯暖暖肚子。

    饞蟲都被勾起來了,契丹使者怎麼可能說不要?當即跟著王安石去周文那邊喝湯吃烤羊。

    從開封行到塞上,用了差不多二十天,少言寡語的周文作為王雱欽點的“切菜好手”,不管刀工還是廚藝都十分了得,一路上給契丹使者安利了不少東西,什麼火鍋啦底料啦,最適合冬天吃;春天秋天買個深鍋燉湯,滋補身體;可惜使者們沒有夏天來,要不然可以在夏天享受酷暑中的冰爽!

    吃吃喝喝大半個月,臨到邊境榷場時,使團中不少人神使鬼差地採購了一批鍋具和辛香料,還指定要配好的那種獨家辛香料,價錢貴點也沒關係,勝在傻子都能做得很好吃!

    王安石這個送伴使,風塵僕僕送了一路,竟沒消瘦多少,反倒還覺得腰帶有點勒,弄得他每天吃過飯後趕緊照著他兒子的說法散步消食。

    他兒子說了,人到中年容易變胖,肚子凸起,頭頂發禿,很是不美。雖說吧,王安石一向不太注重外形,可也不想被他兒子嘲笑!

    回去的路上,周文依然默不作聲地投喂整個使團,王安石一行人吃飽喝足之後開始寫詩文唱和。

    這是文人出行的慣例,每經過一個著名景點都得寫首詩表示自己曾經到過這地方。要是詩文寫得多了,自我感覺有很不錯,回去後還會自費出版一本出使詩文集,給親友們人手送一本,紀念自己公費出了次遠門。

    臨到開封時,王安石感覺不太對,翻出自己一路上寫的詩文看了看,發現每一個篇目看著都挺香,簡直像是愉快地吃吃喝喝到塞上!

    想到臨行時王雱給他塞的一堆人,王安石感覺自己著了兒子的道!王安石看著自己整理好的文稿,冷哼一聲,找到周文把稿子給了他,讓周文打道回洛陽,順便讓王雱把這稿子整理成冊,他要拿來送給親友!

    周文喏然應是,馬不停蹄地帶著稿子和測繪團隊回洛陽去。

    這時候的洛陽又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牡丹花會,客流量依然每天爆滿,王雱趁機給他的“洛學城”打招生廣告,宣佈各個學段的學堂都開始正式招收生員。邵雍這個洛陽名師還被王雱做了個大大的立牌,擺在招生攤位前吸引人流。

    隨著王雱鋪天蓋地的宣傳,這座“新城”儼然成了整個洛陽的討論熱點,不少人早聽說了這事兒,提前跑去報了名。這批人看到招生宣傳進行得如火如荼,紛紛得意洋洋地表示自己已經預定入學名額了,更是刺激得原本有些不大確定要不要把孩子送過去的人下定決心排隊報名。

    這時候一輛馬車緩緩駛入洛陽,車上坐著的乃是大宋曾經最年輕的狀元郎王拱辰,年近十八九歲便中了進士第一——當然,這個最年輕後來被王雱給頂替了。

    王拱辰,原名王拱壽,天聖八年狀元,官家見他未及弱冠便及第,當場給他賜名“拱辰”,意思是“拱衛北極星”,可見官家對他的期許和愛重。

    天聖八年也是群英薈萃的一年,這一年有未來的宰輔人才富弼、歐陽修,書法家蔡襄,教育家石介,實績驚人的台諫噴手唐介,再加這位狀元王拱辰。

    可惜王拱辰這幾年過得不太好,差遣調來換去,又給塞到西京來了。眾所周知,西京這地方不是來養老的,就是和當前領導班子政見不合來坐冷板凳的,王拱辰今年還未到五十,自然不是來養老的那種。

    王拱辰和韓琦他們就不太對付。

    首先他先前屬於呂夷簡一黨,其次他與文彥博一樣也曾走過張貴妃的門路,這就有點走偏的跡象了。到范仲淹主持新法時,他一力掰倒了“君子黨”裡的一批清流。

    比如“君子黨”裡頭有個叫蘇舜欽的因為賣了衙門的公文廢紙和同僚們吃了頓飯,沒過多久就被王拱辰他們彈劾公款吃喝罷官了。連王拱辰的連襟歐陽修也對他肆意攻訐清流的做法十分不恥,當場寫了篇“朋黨論”反駁彈劾范仲淹結黨營私的論調。

    歐陽修被貶滁州。

    於是就有了歐陽修寫的“環滁皆山也”。

    此前王拱辰還攻擊過另一個人:滕宗諒。當時滕宗諒犯了事,王拱辰表示朝廷給滕宗諒的懲罰太輕了,要是不重罰滕宗諒他就罷工。官家沒辦法,只能把滕宗諒貶到岳州去。

    於是有了范仲淹寫的“滕子京謫守巴陵郡”。

    《岳陽樓記》和《醉翁亭記》兩名篇一出,王拱辰在士林之中名聲一蹶不振,公議頗差,自然只能輾轉各地坐冷板凳。

    王雱忙活完招生事宜,便從文彥博那兒聽說了這麼個人要來。聽完王拱辰的偉大事蹟,王雱嘖嘖稱奇,琢磨著這麼個人才該怎麼讓他發揮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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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王拱辰來了, 文彥博就要走,這回文彥博改判大名府,也就是北京。

    聽到這消息,王雱依依不捨地拉著文彥博說:“您這不是才來一年多嗎?下官先來洛陽的都沒任滿,您倒是先走了, 我實在捨不得您吶!要不,您上表和官家說您不想走, 換剛來的王知府到大名府去。”

    文彥博可吃不消王雱的慇勤, 他警惕地盯著王雱,一副“你放開我, 再不放開我要找你家長了”的表情。

    王雱覺著這年頭啊, 真誠的人反而不被信任,他是發自肺腑地捨不得文相公啊!雖說新來的王知府看著也十分了得,但是終歸沒有文彥博這麼牛逼, 曾經兩度拜相!

    王雱肉麻地和文彥博表達了一番不捨之情, 又跑去找范純仁合計著把接風宴和送行宴一塊辦了,眼下大夥手裡的活兒都很多, 忙碌得很,來回折騰多不好。

    范純仁起初覺得有點怠慢,後來被王雱曉以大義,說公款吃喝耗才又耗時, 意義又不太大, 以文相公與王知府的高義, 定然也不會願意分兩次折騰, 有那功夫還不如腳踏實地多干實事。文相公,宰相肚量;王知府,狀元之才;都是如此了得的人物,怎麼會差你一頓飯!

    范純仁一聽,覺得是這個理,當即就讓人張羅去了。通知眾人的工作落到了王雱頭上,送往迎來是他幹的活,各個衙門的人他都熟悉,三兩下就把人全知會了。

    王雱也藉機見了王拱辰一面,這位曾讓官家喜歡得親自賜名的狀元郎長相不俗,看得出年少時肯定是個俊朗非凡的少年。如今年近半百,蓄了須,白了鬢,一眼瞧去就是典型的文人模樣。

    王雱對王拱辰好奇,王拱辰對王雱也好奇。自從王雱三元及第,王拱辰便從這樣或那樣的機會得知王雱的消息,什麼最年輕的狀元換人了,什麼范仲淹愛徒榮顯一時,什麼官家對王小狀元十分喜愛屢屢召見和封賞。

    看到王雱頂著生嫩的面孔穿著一身緋袍,王拱辰算是知道什麼叫做榮寵無限了。要知道如今即便是狀元郎也鮮少有越級提拔的情況,王雱以十六歲之齡特賜緋袍絕對是鮮有的殊榮。

    雖則王拱辰與范仲淹有嫌隙,卻也沒打算為難這個年輕的狀元郎,他如今名聲不佳,這王小狀元卻是朝中新貴,眾所矚目,他是傻了才會刻意為難王雱。王拱辰帶上了一絲笑意,客氣地與王雱寒暄,對王雱他們敲定的接風宴時間也沒有意見,爽快地表示會準時到場。

    雙方看起來沒什麼矛盾,王雱也就樂呵呵地跑了。接風宴開始前王雱跑去找了范仲淹,問他要不要出席一下,和王拱辰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

    范仲淹橫了他一眼,沒理他。他與王拱辰的矛盾並不是私怨,是從觀唸到做法都相互不認同,不可能因為有人居中調和而緩和。

    王雱若是想和個稀泥讓他們握手言和,那簡直是難如登天。比方說他與梅堯臣,即便是曾經在國子監共事兩三年,他們之間單獨談話的次數也少之又少,並沒有因為有王雱這個共同的學生在就有什麼改變。

    說起來他和梅堯臣的恩怨也與王拱辰有關。當初蘇舜欽一位同僚想參加他們的宴會卻被拒絕,於是往上告發蘇舜欽賣廢紙公款吃喝的事。而這位同僚,正是梅堯臣推薦上去的。

    范仲淹當時對此頗有微詞,氣急之餘與梅堯臣起了爭執,說了些類似於“你怎麼推薦這樣的人”的話。梅堯臣也是個拗脾氣,覺得他把事情怪到自己頭上很沒道理,當即連寫幾篇詩文抨擊他與“君子黨”。

    自那以後,他們便形同陌路了。

    王雱明白了范仲淹的意思,也不強求,自個兒赴宴去了。

    宴會上,王雱還請王拱辰嘗試了新近特製的醬料,吃肉蘸著倍兒香!

    送走文彥博,迎來王拱辰,洛陽暫時還沒什麼變化。

    只是王雱溜躂去找梅堯臣的時候,梅堯臣又不太愛搭理他了,約莫是覺得他不該跑去給王拱辰接風。

    當初梅堯臣寫詩文罵了君子黨,轉頭又去罵呂夷簡那邊的人,反正能罵的都罵了,左右沒一個他能看得順眼的。

    王雱也不惱,笑嘻嘻地塞給梅堯臣一份課程表。反正他在西京國子監課不多,不如去新校區那邊幫忙上上課。

    人越是年紀大,越不能家裡悶著,得多走動走動、多活動活動筋骨才好,您看看我范爺爺,看看我師祖,看看我柳哥,哪個不是接受返聘開班講學?

    梅堯臣聽到他那堆亂七八糟的稱呼就頭疼,一把拿過課程表沒好氣地趕他走。

    人見人煩王小煩屁顛屁顛回到自己家裡,周文也帶著王安石的稿子回來了,他給王安石搞完封設排完版,還弄了好些個插圖狠狠地給這批特製的醬料、辛香料打了波廣告:想秒變廚藝高手嗎?還在為做不好飯而煩惱嗎?趕緊來試試吧,哪怕你是個手殘,也能做出令人滿意的食物,連契丹使團吃了都說好!

    這調料作坊要是運作起來,需要的原料可不少,王雱已經把調料的配方和北邊諸州的生產銷售一條龍計畫承包給曹評。要是遼國使者不讓他失望,把廣告給打到遼國國都去,那麼北邊的榷場就可以多出幾種暢銷商品了!

    與其來回運輸、保質,不如原地取材。到時生產要跟上銷售,必然會有商賈設法在北邊諸州開墾種植豆類和花椒等等作物。只要有重利,肯去涉險的人絕對比所有人想像中要多得多。

    這類經濟作物,其他州縣也可以在房前屋後或者農閒時期種植。總之,只要市場打開了,不愁種植和生產帶不起來。

    不過,除了加強傳統的深耕細作之外,也得抓緊科學施肥的科普,要不然地力根本撐不起這樣的種植強度。

    王雱在心裡打完算盤,頓時感覺他爹犧牲一下臉面幫忙打打廣告也沒什麼,這都是為了大宋興盛啊!他毫無愧疚地叫胡管事聯繫方洪大力營銷他爹的使遼文集,同時在商舖那邊推出同款醬料,大力推廣,表示這些醬料,吃火鍋必不可少,搞燒烤必不可少,拌飯下面更不可少!不管貧富,無分貴賤,所有人都能享用同等美味!

    王雱順手給剛審核完《醫學問答錄》的司馬琰揉了揉肩膀,與司馬琰說起自己提升國民幸福感的小計畫。

    想當年,多少留學遊子的行李箱中都塞上了一瓶老乾媽啊!雖說眼下辣椒還沒找著,但,弄些風味獨特的醬料也是很棒的,還可以因地制宜地改良配方,底料不變,有菌菇的地方放菌菇,有豆豉的地方放豆豉,多棒!

    王雱和司馬琰嘀咕:“這幾天我靈感爆發,設計了一個新包裝,你給看看!要是你也覺得沒問題,我就讓方洪給新產出的一批醬料貼牌去!”

    司馬琰拿出來一看,只見上頭寫著:拱辰牌醬料,嘗過都說好!

    一旁還有圖文並茂的品牌介紹:天聖八年狀元王拱辰,原名王拱壽,十七歲一舉考中進士第一,天子親賜名。踏入仕途後,他輾轉各地,時常遠離故土,十分思念家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直至一日,他嘗到了一種特製的醬料,當場潸然淚下,這,就是家鄉的味道啊!

    與品牌介紹相對的另一面,畫著王拱辰的頭像,乍一看覺得哪都不像,細細看去卻又覺得把精髓全抓住了,讓認識的人一眼看去就曉得“哦,這是王拱辰”。不認識的人看了則覺得,“哇,連這位狀元郎都覺得好”。

    對於沒法涉及往日秘辛的普通百姓和普通士子而言,狀元的名頭還是很能唬人的。

    王雱覺著,王拱辰堂堂狀元郎,應當不會在意這點小事才對!他爹都犧牲小我幫忙寫推廣詩文了,他堂堂河南府知府,借出一下名字和肖像怎麼啦?

    司馬琰聽完王雱理直氣壯的言論,心裡挺為他擔心:“你確定那位王狀元不會掐死你嗎?”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司馬琰覺著文彥博沒弄死王雱已經很寬容了,王雱居然還想朝王拱辰伸出魔爪!

    王雱道:“肯定不會的,要知道我們都是未及弱冠就中了狀元,狀元怎麼會為難狀元呢?”

    新任河南府知府、西京留守王拱辰怎麼都沒想到的是,他第一次領教王小狀元天馬行空的操作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的:夏日初至,他的妻子帶著孫女出去買東西,在一處商舖門口看到個大大的宣傳牌,說什麼“狀元嘗過都說好”,還配上他的畫像。他孫女看了十分喜愛,非拉著他妻子買一罐子回家!

    於是,王拱辰就看到了王雱精心設計的拱辰牌醬料。

    這拱辰,算來其實也不是他能獨佔的,可是上頭的畫像和品牌介紹就有點過分了啊!他什麼時候潸然淚下,說什麼“這,就是家鄉的味道”?

    第二日,王拱辰就讓人去把王雱給尋來,醬料罐子往桌上一擺,意思非常明顯:你給我解釋解釋。

    王雱見王拱辰板著一張臉,自發地拉了張椅子坐到王拱辰一側,拿起醬料罐子給王拱辰講解:這事啊,關乎百姓幸福,您得多擔待擔待!種植和生產過程會用到人,包裝和銷售過程也會用到人,還能讓百姓把手裡的錢花出來,促進貨幣流通,您看看,這事兒多好啊!只是這事兒,得要有影響力的人出來帶動,瞧瞧這洛陽上下,最大的官兒就是您這個知府了,大年初一去行香時您得排第一的,這事,只有您才幹得!

    王雱話題一轉,又給王拱辰講起上頭的品牌介紹:“這些話,您當時真的有說,只是您喝多了,可能都給忘了。我可以找很多人作證,您確實對它讚不絕口!”

    王拱辰想說一聲“放屁”,可為官多年的涵養讓他把話嚥了回去。誇他是誇過,可也就誇了那麼一句,王雱特地過來問好不好,他難道還能說不好嗎?

    誰能想到那麼一句場面話,王雱居然能立刻派上用場?!

    王拱辰想起剛到洛陽時,王雱就讓人把歐陽修當初隨官家巡幸洛陽時寫的詩文張貼在牡丹花會上吸引客流。如今看來,他那連襟怕也不知道這一著!

    王雱說得振振有詞,連他爹的詩文集都搬出來說這確實是為國為民之事,王拱辰還能怎麼辦?自然只能輕輕揭過此事。

    王雱還沒來得及開溜,外頭忽然有人帶著急報而來,說是京中出了事。

    王雱一頓,登時賴著不走了,想看看開封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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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京中爆發瘟疫!

    這個消息無疑是一聲驚雷, 把洛陽所有人都震得不輕。最近天氣時冷時熱,忽而暑熱蒸人,忽而暴雨連綿, 正是疫病易發的時節。所幸防疫工作做得還不錯, 瘟疫並沒有大規模蔓延, 可惜大夫們對如何治療這種突發急病還是一籌莫展。

    王雱從王拱辰那得了消息,也顧不得失禮, 討過急報看完了, 奔回家與司馬琰說這事。由不得他不緊張, 他和司馬琰的父母、他的妹妹都還在開封,要是這瘟疫當真蔓延開, 他們豈不是要遭殃?

    司馬琰聽了也是色變,由於治療手段落後,一旦出現瘟疫那就是滅頂之災, 整個區域變成死城或者死村都是有可能的。她安慰自己也安慰王雱:“只要他們都好好兒地待在家裡,應當不會有事。”

    王雱道:“我爹他不可能好好待在家裡。”在青州紅眼病爆發蔓延時, 他爹和范仲淹就爭著去查看疫情,若不是如此, 他們也不會認得曹老。他緩緩說道,“你爹也不會。”

    也許會有看著百姓受苦受難而安坐家中的人, 也許會有看著百姓瀕死而裹足不前的人,可王安石和司馬光不會那樣。即使後來曾經激烈爭執, 王雱知道那也定然是君子之爭:他們都堅定地認為自己是對的, 只有走這樣的路對百姓才更好, 對方的做法於百姓有害。

    王雱在屋裡轉悠了兩圈,對司馬琰說:“我去和王知府告個假。”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為國為民的性格,他所在意的東西並不多,父母家人正是其中最不可少的部分。若是在父親涉險、母親妹妹不安的當口自己什麼都不做,那他當這個官還有什麼意思?

    司馬琰默契地沒有勸,而是去隔壁找曹老借人,她希望帶一批人和王雱一塊回去。這些人都長期跟在曹老身邊學習,即便沒把曹老的能耐全學走,也學了個五六分,多借幾個合著用也差不多了。

    王雱並沒有立刻折返府衙,而是走到桌前刷刷刷地先寫了一篇文章,表示得知京中出事心急如焚,無法坐著等候消息,期望能馬上趕去京城。要在文人之中立足,不管什麼時候都得佔住大義,有時是玩忽職守還是至誠至孝全憑一張嘴和一支筆桿子。

    王雱揮毫寫完,字跡要比平時凌亂不少,不過他已顧不得那麼多,直接捧著墨跡未乾的“請假稿”去尋王拱辰。

    王拱辰正召集范純仁他們開會,聽聞王雱去而復返,立刻叫人請進來一同商議。

    王雱上前便是正兒八經地一拜,而後將寫好的文章遞上去,希望王拱辰能立刻給他批假。

    范純仁聽王雱想去京城,當即急了:“你去做什麼?添亂嗎?”范純仁雖然經常告王雱的狀,但心裡對這個才華出眾的小師弟一向十分愛惜。若不是非常看好小師弟,他對小師弟的要求哪會那麼嚴格?要他眼睜睜地看著王雱去涉險,范純仁做不到,一力勸阻,“你又不是大夫,根本不通醫術,去了能做什麼?”

    王雱道:“能做什麼,就做什麼,即便只是幫忙跑個腿也好。”

    師兄弟兩人說話期間,王拱辰已看完王雱的文章,他也是文采過人的狀元之資,又在仕途蹉跎三十年,早磨練出難動真情的冷硬心腸。可看了王雱的“請假稿”,王拱辰眼睛卻有些濕潤,誰家無父母,誰家不怕子欲養而親不待!烏鴉羔羊猶知報母恩,何況是人?

    王拱辰有了決斷:“行,你去吧。”

    范純仁還要勸阻,卻被王拱辰擺擺手制止了,默然地將王雱的文章遞給范純仁。

    范純仁看完也安靜下來,看著自家小師弟稚氣猶存的臉龐。他們是能攔著王雱,可要是王安石他們真出了什麼事,王雱卻因為他們的阻攔沒能趕到,他們一生都不會安寧。

    王雱懇求范純仁:“先莫要告訴老師。”他說的老師自然是范仲淹。

    王雱沒等范純仁答應,辭別了他們兩人,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與司馬琰會合。一回到家門前,他才看見司馬琰換了一身騎裝,準備不坐馬車與他同騎回京。王雱也沒有勸阻,司馬琰見過的疫病比他只多不少,更清楚該如何應對。

    曹老站在門口望著他們。

    王雱上前去與曹老辭行。曹老年紀大了,斷然再經不起急行的辛苦,他拜託曹老在洛陽這邊準備些藥材,到時走水路送開封去,疫情爆發後需要的藥不會少,這件事只有曹老來辦他才放心。

    曹老活了大半輩子,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像王雱他們這樣一頭往疫區裡扎的人還是見得不多。他沒有勸說,點了點頭,也不送他們了,轉頭進了門,再沒回頭看一眼。

    王雱正要與司馬琰出發,一隊醫官也騎馬而來,是研究解剖學的那群年輕人,他們之中來了大半,只留了一部分人下來維持洛陽退休老幹部的需求。

    這種時候,王雱沒有多言,只認認真真地記下了他們的臉。

    一隊臨時組成的醫療小隊浩浩蕩蕩地往開封而去,路上停歇修整時便圍坐在一起商量到時怎麼分工、怎麼做好防禦。他們都已經擁有一身白大褂和口罩,只是面對未知疫情可能還不夠,自身也得警惕被傳染。

    非常時刻,司馬琰也亮出了“玉圭客”的身份參與討論。

    其他人聽司馬琰表明身份,有的是震驚,有的則是一臉“早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不過都是接收過不少新知識的年輕醫療從業者,很快接受了“玉圭客”是女兒身的事實。

    對於帶著醫療隊趕往疫區這種事,司馬琰經驗比誰都多,沒走兩天就以超前的見識成為了醫療隊的中心。見王雱自個兒都在一旁執筆記錄,顯見是不在意司馬琰這樣“拋頭露面”的,其他人也漸漸放開了,沒再因為有個女子在場而拘著。

    一行人在開封附近的縣城準備歇下時,忽然感覺屋子一陣晃動。王雱心中一驚,拉著司馬琰便往外跑。這時還沒到百姓當真熟睡的時辰,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跑了出來,口中都驚呼:“地龍翻身了!”

    地震!

    王雱與司馬琰一行人跑到空地上,見周圍的人都驚慌失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便心裡憂慮著開封的情況仍是極力冷靜下來,讓城中居民們相互看看自己家、鄰居家有沒有缺什麼人,等會好有組織有目的地去搜救。

    不少人經這麼一問登時嚎啕大哭,發現自己母親或者孩子沒在;也有哭得動靜太大,引得一邊沒找著人的家人尋了過來,一家人喜極而泣的。

    為時將近兩分鐘的強震波過去後,王雱便尋到了當地縣令,與對方一起組織當地青壯進行搜救。

    縣裡都是些低矮房屋,除卻有些在地震中倒塌了之外危險性並不大,王雱剛才統計過沒第一時間跑出來的人,領著青壯打著火把搜尋過去,免不了還是看到了不少家破人亡的慘劇。地震這種事,哪怕是後世也只能監測到某個地方發生了地震,要做到精準預測依然是非常遙遠的事。

    王雱忙活到後半夜,把最後一戶人家搜救完了,才有機會去和司馬琰她們會合。震中傷到的人也不少,司馬琰帶著的醫療小隊也沒閒下來,忙完之後兩個人都睏乏得很,坐在乾草鋪就的醫療隊臨時駐紮處小睡。

    到早上,縣裡遭了一小波餘震,驚得所有人從短暫的睡夢中醒來,天邊灰沉沉的,只有一絲絲光亮從遠處的地平線上溢出。

    天要亮了。

    看著遍地狼藉的縣城,所有人心中湧現一陣悲慟,在這樣的天災面前,百姓只有咬牙承受的份。縣令記著王雱昨晚參與搜救的事,早早尋了過來向王雱道謝。

    王雱一行人已經囫圇著吃了些干糧,搖頭婉拒縣令要他們留下用個飯的邀請,只與他說了一些災後防疫的要點後便上馬直奔開封而去。

    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開封本來就在鬧瘟疫,再遇上地龍翻身,瘟疫必然會擴散!

    一路騎馬急行,王雱腿側的皮膚都磨損了不少,他有些後悔讓司馬琰一起回京。等趕到到開封城門前,王雱先下了馬,伸手去扶司馬琰從馬上下來,關切地問:“腿上疼嗎?”

    司馬琰目光堅定:“我沒事。”即便養在深閨十幾年,她也不是那種怕苦怕累的人。

    王雱下意識想朝她綻出一絲笑,說幾句輕快的話,卻被司馬琰握住了手。兩個人目光相觸片刻,王雱懂了司馬琰的意思,他們之間是不需要這樣的,不需要想辦法安慰彼此,不需要強裝不在意或者不擔心,他們都足夠堅強,足以面對任何考驗和任何磨難。

    王雱道:“我們直接去太醫局吧,不去見爹他們了,免得被他們打死。”想想岳父大人要是知道他帶著媳婦兒從洛陽一路騎馬疾行而來,還帶著媳婦兒往疫區震區裡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王雱說幹就幹,帶著司馬琰直奔太醫局。雖說他離京已將近三年,太醫局裡還是有不少他的熟人,一聽他們的來意馬上表示誠摯歡迎。

    雖則有些個老太醫對明顯就是女穿男裝的司馬琰頗有微詞,但看在王雱面上也就接受了。深入疫區這種事誰都不願意做,可要是誰都不去查明病因、找出治療方法,瘟疫肯定會大規模蔓延開。

    對於開封這種人口密集的城市,疫病一旦爆發無疑是致命的!

    好在前些年王安石送上的防疫方案一直都在執行,開封府衙對隔離消毒這些事有一定經驗,地龍翻身後更是直接調動禁軍進行緊急搜救,暫時還沒傳來更糟糕的消息。

    司馬琰一行人穿上簡單的防菌套裝後就去了疫區,王雱哪都沒去,在後方幫他們搞後勤,要什麼藥送什麼藥,要多少石灰送多少石灰,太醫局不夠的,他就去方洪那裡調;方洪那裡也缺的,他就去外頭買,要是遇到惡意抬價的無良商賈還得仗勢欺人一回直接半買半搶全給拿下。

    在王雱霸道無比的操作之下,司馬琰那邊順利得很,解剖上癮的洛陽醫官們甚至還徵得一些家屬的同意,解剖了幾具患者遺體查看內臟情況,瞧瞧能不能借此找到病因、對症治療。

    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三天正午,司馬琰那邊就送來一個由醫療隊研討出來的藥方,讓王雱備好藥到疫區裡頭熬製讓患者分服。王雱鬆了一口氣,分揀處司馬琰要的藥材送了過去,抬頭看向陰沉沉的天色,只盼著別再有什麼變故才好。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1
第一三八章

    王雱正擔憂的時候, 瓢潑大雨突然從天而降,狠狠沖刷著遇災後的開封城。他眉頭直跳,戴上斗笠與蓑衣, 去禁軍圍出的隔離帶前遠遠地往裡望, 只見裡面的醫官忙碌往來, 沒有人能騰出空來往這邊看上一眼。

    一進去了,便不能輕易出來, 也不能隨意與外面的人接觸, 只能在迫切需要的時候往外遞消息。王雱在雨中站了一會, 轉身走了,大雨來臨, 災後重建和防疫工作就更難進行,他得在外面好好奔走。

    這兩天他讓周武去自己家和司馬光家看過,吳氏他們都好好待在家中, 司馬光這個開封府判官卻在地龍翻身時第一時間去了疫區那一帶統籌調度。

    王安石歸來後的新差遣乃是三司度支判官,當時正和司馬光在商量事情, 差人回家報了個信後也一併過去了。

    也就是說,王安石和司馬光果然都在疫區裡。

    想到家中只有母親與小妹, 司馬琰家裡也只有張氏一個,王雱先去了司馬琰家一趟, 讓張氏莫要擔心,太醫局已派了人過去;安撫完張氏, 他才回了自己家中。吳氏見他面容憔悴, 這幾天顯然都沒休息好, 心疼得很,要留他在家裡住。

    王雱搖搖頭,揉揉小妹的腦袋,又抱了抱吳氏,讓她們安心在家裡呆著,不要隨意在外走動,在疫情結束前他會讓人送米糧和蔬菜肉類過來。預防的藥,他也留了幾份在家中,讓吳氏每日與小妹一起煎服,聊以安慰。

    見著了兒子,吳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她平靜下來便想到了司馬琰,忍著淚勸說:“你一個人回來,阿琰會擔心的。家裡沒事,你早些回去吧。”

    王雱頓了頓,終歸沒與她們說起司馬琰一起回來的事。不管什麼時候,一線醫療人員都是最危險的,尤其是在面對未知的傳染病時。這種情況下,即便是醫生也得摸索著才能知道病因和傳染途徑,很有可能在沒有弄清楚之前就已經感染。

    司馬琰他們能那麼快就討論出治療方案,一來是太醫局反應及時,第一時間把能派出的人都派了過去;二來是曹老教出來的那些學生與司馬琰對當前時代的傳染病都有著罕見的超前認知。否則的話,也許會有更多人染病死亡!

    王雱沒在家中用飯和留宿,又回了太醫局那邊。這段時間他就住在太醫局,晚上與太醫局的醫學生們睡在一起,白天也與他們一起焦急地等待著司馬琰那邊傳來的消息。

    早前為了讓疫區常備熱水,王雱已經用牛車送了一車車的柴火進去。疫病的陰雲極其可怕,很多車伕不願意進去,甚至連把牛車交給禁軍往裡送都不樂意。

    王雱也沒與他們生氣,害怕疫病和死亡是人之常情,他直接把一輛輛牛車都買了下來,讓會趕車的醫官留在疫區裡頭運東西用。

    事到如今,他們這些人能做的也只有等待疫病過去。

    聽太醫局的人說那邊沒消息傳來,王雱又去了開封府府衙,亮明身份,和剛上任不久的開封知府傅求討了些雜事做。要是讓他閒著等消息,他會等得發瘋。

    傅求今年五十七歲,年事已高,這些年也都在外面當差,不太瞭解京中變故。好在左右有認得王雱的人,當下把王雱如何深受聖恩的事悄悄給傅求講了。

    傅求一把老骨頭本就被這場天災弄得快散架,有人自願來幫忙,還是御前紅人,他自然樂意把一些事情分派給王雱去幹。至於那屬不屬於王雱的職責範圍,誰會在意?反正是洛陽那邊給他批的假,人家王小狀元是個熱心好少年哪!

    司馬光如今困在疫區沒回來,正巧把判官的事情交給他女婿去辦,多孝順尊長不是?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有開封府這個國家機器在手,王雱做起事來更加從容,別人怕攬事上身,他不怕,最差也不過是調任外地,沒什麼好害怕的。他雷厲風行地調配起人手著手搞災後重建工作,順便時刻關注疫區那邊有沒有什麼新需求。

    此時司馬琰已成為洛陽醫療隊的領頭人。古往今來對性別懷有偏見的人都不少,後世司馬琰也曾因為女性身份而受到這樣或那樣的懷疑,對於如何消解這種質疑、順利完成醫療隊的任務她很在行。

    疫區衣食住行雖然艱難了些,出入還受到限制,司馬琰卻顯得遊刃有餘。光憑她面不改色地替患者看診和主持遺體解剖,眾人對她就已經十分欽服。

    太醫局那邊的人看到她甚至還有點發怵,因為她操刀時著實太冷靜了,看得他們忍不住在背地裡替王小狀元捏一把汗。

    這得練習多少次才能這樣鎮定自若啊!娶了這樣的媳婦兒,也不知王小狀元會不會害怕!

    司馬琰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經讓人擔心起她家王小狀元,她正遭遇她人生中一個重大轉折點:她在給有康復跡象的患者複診時遇上他爹過來巡邏。

    司馬光與王安石這幾天晚上都淺眠,白天一早醒來便在疫區內到處巡視。看到醫官們忙忙碌碌,即便來了場大雨也沒影響救治工作,司馬光兩人有點欣慰,覺得這一屆醫官很棒。

    得知喝下熬製的湯藥後已有人病症減輕、開始康復,司馬光也顧不得那麼多,戴上醫官給他派發的口罩便前去巡視。前頭幾天洛陽醫療隊的人知曉司馬琰是司馬光的女兒,一直在給她打掩護,今兒大夥太高興了,一時忘了這事。

    結果就是,司馬光遠遠看到個身形十分熟悉的女孩兒在替一位婦人看診。女孩兒不過十六七歲,診脈手法卻十分嫻熟,周圍的婦人們望向她的目光都滿是感激和喜愛。

    這個女孩,很像他的女兒。

    司馬光有點不敢置信:他的女兒,此時應該身在洛陽才對,不會回到開封,更不會深入疫區。

    司馬光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先上前詢問一旁的百姓認不認得司馬琰。提到這位心地善良、醫術高超的女醫官,百姓們話可多了,你一言我一語地給司馬光說起司馬琰的事來。

    司馬光默不作聲地聽完了,又看向溫言叮囑患者的司馬琰。哪怕戴著口罩、像男兒一樣束起頭髮,他也能把自己的女兒給認出來。

    許是因為司馬光的目光停駐太久,司馬琰似有所覺,抬起頭望向門口方向。

    看到手拿著斗笠、仍披著蓑衣的司馬光,司馬琰的呼吸凝滯了。

    司馬光沒上前,他走到屋外耐心地等候司馬琰給所有負責的患者複診完。

    司馬琰定了定神,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了,才猶豫著站起來,走到司馬光身後喊:“爹。”

    司馬光一直望著外面的雨幕。從司馬琰小時候展現聰慧的一面開始,他就惋惜自己的女兒沒有生成男兒身,很多東西他應該禁止女兒過多地接觸,但看到女兒乖巧安靜的模樣又不忍心全部禁絕。

    如今回想起來,一切不是無跡可尋的,王雱早些年就一直給司馬琰送醫書,又讓司馬琰看《醫學問答錄》那些讀者的來信。再想想王雱才十四五歲就巴巴地要求娶他女兒和王雱那些離經叛道、天馬行空的想法……

    可是,這是瘟疫啊!

    哪怕他女兒再怎麼聰明善學,王雱也不該讓她隻身涉險,深入危險的疫區!她一個女孩子,出嫁前除卻給相識的女眷把把脈問問診之外根本毫無經驗,來這裡頭做什麼?

    司馬琰見司馬光不言語,聲音忍不住更軟和了一些:“……爹?”

    司馬光轉頭含怒看著她:“我和你娘只有你一個女兒,你這樣涉險的時候有想過我這個爹嗎?”

    司馬琰猶豫再猶豫,還是仰起頭直白地和司馬光表達自己的想法:“……我也只有一個爹。”她與王雱急著趕回開封,就是因為知道司馬光和王安石肯定不會安坐府衙。

    對上女兒柔和濕潤的目光,司馬光一下子頓住了。他是朝廷官員,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只要是他認定對的事,再艱苦再危險他都會去做,比如當初義無反顧地隨著恩師龐籍外調。

    這一點上,他的女兒像他。

    司馬光對司馬琰胡來的怒火稍稍削減,剩下的就是對王雱的怒氣了:“我把你嫁給那混賬小子,他就放你一個人來這種地方?!”

    司馬琰辯駁了一句:“我們是一起回來的。”

    司馬光問:“那他在哪裡?”

    司馬琰道:“總得有人在外面跑動。”物資和藥材送得這麼及時,少不得王雱在外面奔走。司馬琰補充,“他不通醫術,進來也沒有用處。”

    司馬光道:“我看他是怕我當場把他打死!”

    這下司馬琰不敢再反駁,怕火上澆油。

    父女既然見了面,司馬光自然不能放司馬琰一個人住外面了,哪怕司馬琰住的地方還算乾淨和獨立,但也沒有一個女子獨自住在外頭的道理。

    司馬光帶著司馬琰去與王安石會合。

    王安石見到司馬琰也很吃驚,顯然沒想到司馬琰會隻身出現在這裡。見司馬光臉色其臭,王安石的意見和他很一致:“那小子呢?讓人去把他找來,看我不打死他!”

    司馬光冷哼:“他沒過來,再外頭‘奔走’呢。”

    王安石覺著司馬光將來哪天要是和自己斷交了,必然是因為他那兒子!為了讓親家消氣,王安石直接痛罵起王雱來。

    司馬琰見兩人一致討伐王雱,識趣地沒有插嘴。直至他們罵累了,才提起另一件事:關於遺體的處理。

    這年頭很講究入土為安,他們前些天極力爭取,也只遇上幾個貪財的或者觀念超前的人願意讓他們解剖患者遺體。若是讓這些遺體停留在疫區或者隨意掩埋——甚至棄之荒野,可能會導致新一輪的疫病爆發。

    這時候需要有人站出來盡快將這些很有可能變成傳染源的遺體處理掉。

    這件事明顯非常得罪人,一著不慎還可能會引起民變。

    司馬光和王安石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我來吧。”

    司馬光一直反對厚葬和停柩不葬等喪葬習俗,覺得這些封建迷信不可取,所以聽到女兒說要盡快處理遺體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出格之處。

    王安石就更不用說了,他一向不懼怕神神鬼鬼,既然司馬琰說得這麼嚴重,那自然是儘早處理為好。

    兩人見彼此意見一致,沒再相互推讓,決定一起去解決這件事。

    至於司馬琰,則被他們勒令留在暫住的地方別再出去。

    哪怕司馬琰不再去給人看診,“玉圭客”的名聲也在疫區裡越傳越響亮,所有人都深深記得那位身著素色長袍、戴著素色口罩的女醫官如何為她們奔走、如何耐心替她們診治。原本她們都已經絕望了,覺得朝廷把她們隔離起來是要放棄她們,現在她們卻看到了痊癒的希望!

    隨著逐漸有人康復,疫區的消息也傳到了外頭,杏林中人都得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消息:《醫學問答錄》的創始人之一、醫術精妙的玉圭客竟是女兒身!這一次瘟疫爆發後她親臨疫區,與太醫局醫官和曹老的徒弟們一起解決了這場可怕的災疫!

    與此同時,官家正在看堆積如山的奏摺,有報備各地天災的,有台諫趁天災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的,每天都是壞消息多,好消息少。更糟糕的是,他還從歐陽修口裡知道,王安石和司馬光都進了隔離區沒再出來。

    若是他們都出了事,他該怎麼和他的小狀元交待?官家正擔心著,驀然看到一份摺子上出現了“王雱”兩字。

    官家精神一振,凝神細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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