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玩宋 作者:春溪笛曉(已完成)

 
BloomCaVod 2019-1-9 21:39:1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6 225015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2
第一四零章

    官家看到的乃是洛陽那邊加急送來的摺子, 出自王拱辰之手。王拱辰這人,官家有印象,拱辰這名字還是他起的, 因此他才會挑出來細看。

    一看之下官家才知曉王雱那小孩得知疫情後擔心父母告假回京了, 離開洛陽已經好些天。

    雖然被王雱借用了肖像打廣告, 王拱辰還是如實將王雱的文章附上,表示此文章情感真摯, 文辭動人, 他掩卷後不忍為難, 直接給王雱批了假,如今不知王雱是否已到京中。

    官家看完了王拱辰的摺子, 而後便是王雱那篇文章。與從前遞上來的寫得工工整整的摺子相比,王雱這次的字跡凌亂而匆忙,字體再沒了那種規整漂亮的感覺, 卻能讓人透過薄薄的一張紙看到他當時焦急的心情。

    真是個頂好頂好的孩子啊!官家看完,免不了都鼻頭髮酸, 緩了一會兒才去看其他奏摺。

    韓琦那邊許是故意的,接著兩封摺子竟也與王雱有關。

    一封是臨近縣城的縣令上表嘉許王雱幫忙救災之事。臨近各縣都受了災, 一個中轉小縣的摺子本不至於送到御前來,不過這縣令出身鄉野, 寫得格外樸實,緊張的救災過程被他寫得土味盎然, 唯一被他誇得花團錦簇的是路過的王小狀元, 然後吹了好幾百字王小狀元如何安撫百姓情緒, 如何不顧危險第一時間組織救援。當真是天災無情,人有情吶!

    另一封則是年邁體衰、剛剛上任不久的開封知府傅求寫上來的,說是王小狀元掛念他的父親與岳父,第一時間趕至京城,主動到府衙詢問是否需要人奔走。傅求表示自己知曉情況後十分感動,分派了些差使給王小狀元,王小狀元無論是人員調配還是物資運轉方面都做得很好,所有人都對他心悅誠服。

    總之,不管是縣令還是知府,都把王小狀元誇得天花亂墜,又有孝心,又會辦事。好一個孝順過人、能力出眾的孩子啊!

    官家看完三封摺子,身心都舒泰了。等看完太醫局那邊遞上來的摺子,說疫情已經得到控制,司馬光與王安石把疫區控制得很好,沒有出現半點亂子,官家更是開懷。

    王雱這個兒子和女婿好,王安石這個當爹的、司馬光這個當岳父的也極好。

    官家站了起來,在殿中來回踱步一會兒,終歸還是沒按捺住心裡的念想,派人去開封府衙那邊把王雱給召來。既然傅求那邊都上表說災後重建工作已經安排停妥,他把他的狀元郎召進來說說話應當也不耽誤事。

    另一邊,王雱正和周文一塊算著賬目,聽到宮中宣召時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回來的事竟被官家知道了。王雱想了想,把事情交代給周文,自己打理好儀容雖內侍前去見官家。

    君臣兩見面的次數多了,王雱也沒拘著,見了面便覺官家清減了,上前就是一通關心:是不是沒睡好啦是不是食慾不好啦吃點什麼什麼可以安神吃點什麼什麼可以開胃。

    官家聽王雱自己先說了許多話,句句都帶著關切,心中一暖,還真給王雱給說饞了。他讓人送了些茶點過來,讓王雱坐下一道吃。

    換了別人,可能就該誠惶誠恐了,王雱不一樣,他歡歡喜喜地坐下後還覺著離官家遠了,膽大包天地把椅子往官家旁邊挪了挪,吃一種點心誇老大一會,叫官家也快嘗嘗。官家嘗著也覺得味道極好,特地遣內侍去嘉獎御膳坊的人。

    御膳坊那邊得了獎賞,懸了老長一段時間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自打鬧出瘟疫來,官家的胃口就沒再好過,最近幾天更是經常把飯菜點心原封不動地送回來,嚇得他們也吃不香睡不好,生怕第二天自己就被驅逐出宮了。

    有人壯著膽子和內侍探聽:“是不是那王小狀元又回來了?”官家並不是揮霍無度、貪圖口腹之慾的人,近兩年每每給他們嘉獎,往往都與那王小狀元有關!

    內侍沒否認,笑眯眯地罵道:“御前之事,豈是你能探聽的!”

    那就是王小狀元當真回來了!

    御膳坊諸人一瞬間都覺得他們該供奉個王小狀元的畫像,祈禱王小狀元天天讓官家胃口大開。

    宰執那邊也有著關於此事的討論,官家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不是小事,內廷那邊不敢瞞著,私底下悄悄給韓琦說了。

    幾個年紀比官家還大點兒的宰輔之臣聽了都操碎了心,怕官家又把自己弄出病來,尤其是富弼,官家病得不省人事那年他可是和文彥博一起扛過一次極其艱難的大難關啊!

    富弼忍不住悄聲問韓琦:“你這樣真的管用嗎?讓官家召見一下那小孩就好?”這王雱一不是官家的孩子,二沒領什麼差使,就是個可以做事也可以不做事的小簽判,真能有用?

    不過,官家確實看完送上去的摺子後就召見了王雱。

    韓琦道:“應當有用。”知曉王雱那小子回京後,韓琦就動了讓他入宮勸勸官家的念頭,但這事不能由他們來安排,得由官家自己召見。是以,他就把那幾封摺子整理到一起送了上去。

    以王雱那小子的臉皮,只要讓他見了官家,不愁他不在官家那蹭吃蹭喝。

    要知道文彥博在洛陽時,與他通信時常這樣說:那小子這幾天又過來蹭飯了,還振振有詞地說什麼“飯是蹭的香”,世上竟有無恥得如此令人髮指之人;我懷疑那小子有狗鼻子,有人獻了只野雞,才燉好湯不久他便聞著味道過來了……

    去了大名府後,文彥博還來信感慨:那小子不來蹭飯後,我竟覺得有些寂寞,吃飯也不如在洛陽時香了。

    可見這人見人煩王小煩在吃飯的時候是最安分的,只要許他上門蹭飯,吃什麼他都能誇得天花亂墜。

    這一點韓琦也深有體會,沒見他妻子每回聽說他邀了王雱到家中用飯總會開開心心地親自去下廚嗎?都是王雱每回來用飯時誇出來的,從小,這小子碰上吃的就格外能說會道。

    韓琦耐心地等待著,等王雱從官家那邊出來了,才讓人去把他截過來。

    王雱蹭完官家的好茶好點心,心情愉快得很。聽說韓琦要找自己,王雱很是納罕,乖乖巧巧地溜躂過去和韓琦問好。

    韓琦沒和他講什麼虛頭巴腦的事,開門見山地問他官家有沒有用點什麼吃的。

    這個問題可就難了,王雱給韓琦掰著手指數他們都吃了什麼點心,數完了還偷偷摸摸地湊韓琦耳朵邊說:“官家還吃得打了個嗝。”

    見王雱一臉“皇帝也會打嗝哎,多稀奇啊”的表情,韓琦覺著自己下回還是別找這小子了,省得總手癢想打死他。這種事是能用來說悄悄話的嗎?給別人看到了,還以為他們在密謀什麼!

    韓琦也拿沒臉沒皮的王雱沒辦法,只能問起他災後重建工作搞得怎麼樣。

    開封不少人的房子塌了,大雨來後又把很多人給淋得生病了,個個都懷疑是不是瘟疫蔓延到自己周圍了。王雱帶著人逐門逐戶地安撫與做安排,百姓情緒已經穩定下來,暫且還沒有出現大面積傳染病的跡象。隔離區那邊的情況也逐漸好轉,已有得了病的人痊癒,患者們情緒良好。

    韓琦聽王雱這個幹一線工作的人詳細地備報完各方情況,心中稍安,讓王雱繼續忙活去。

    王雱卻賴著不走,他有件事得和韓琦商量,是關於建女子學校的事。一下子來個男女同校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來,所以他的打算是先讓女孩子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洛陽新校區那邊他已經劃分出女校區域了,還沒對外開放,只準備找個好時機著手招收女學生。

    女子學校的老師不好找,一下子全上男校那邊的師資套餐好像不太適合,他想從宮中女官這邊摳點人,還有太醫局那邊的女醫也摳幾個出來。

    這事他已經和官家說過了,經他一番洗腦,官家覺得女孩子學點文墨、學點醫術也不是什麼壞事,點頭表示樂見其成。宮中貴人需要女官和女醫,難道民間就不需要了?肯定是需要的,只是她們享受不起而已。

    王雱說通了官家,又來找韓琦商量,免得到時在韓琦這邊卡住了。

    王雱先給韓琦一些愚昧百姓重男輕女溺殺女嬰的事。

    韓琦自己搞過基層工作,自然知道王雱不是危言聳聽,這種事確實是存在的。韓琦沒急著表態,老神在在地聽王雱接著忽悠。

    王雱沒辦法,只能繼續從重男輕女延伸開去,講到女孩兒的好處與各種女孩兒能發光發熱的行當。他覺著女孩子同樣有聰慧的頭腦,在許多領域有著男孩子難以比擬的天賦,就像男孩子一樣,有的擅長算數,有的擅長讀書,有的擅長格物,若是讓女孩子全都拘在管家與女紅這些事情上面未免太浪費了。

    總之,我們應該給女孩子更多發揮天賦的機會,全面解放生產力,共同創造小康社會!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全家動員,致富不難!

    韓琦聽王雱還喊起口號來了,一陣無語地瞅著他。

    王雱小眼神兒滿是殷切,還用起了在洛陽迎來送往時學來的怪口音:“您覺得咋樣?您看這中不中啊?”

    韓琦無奈地道:“中吧。問題就在於,你能不能勸說別人把自己女兒放出來去你說的‘女校’,以及各家小娘子們自己願不願意到你說的‘女校’去。你要是能勸好,自去做便是,你折騰的怪事兒又不是一件兩件。”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3
第一四一章 親親才好

  王雱一次性打通兩邊關節, 愉快地跑回去開封府衙忙活了。

  天氣日漸晴朗, 消毒工作和重建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王安石和司馬光那邊取得了禁軍的配合, 舉辦了一場許多家屬並不情願參加的火化告別儀式,把原本停靈等著下葬的遺體一一火化。

  這還是義海和尚那邊帶來一批僧人, 宣揚一番“火化免受萬蟲噬體之苦早登極樂西天”“高僧火化方得舍利子”之類的思想,才把許多怎麼都不願意將親人遺體火化的百姓接受此事。

  事實上這時候在佛教文化盛行的兩浙地區, 許多百姓都會選擇火葬, 佛寺之中也設有“化人亭”。為此朝廷諸官多有非議, 多次提議官家設法禁絕, 因為焚燬軀體這種極其殘忍的做法是不被儒家學者接受的,覺得極其殘忍, 極其不體面。

  王安石解決了這事,親自去見了暫時與他們一起留在隔離區內的義海和尚, 當面向他致謝。

  義海和尚並不居功, 憫然道:“我佛慈悲。”

  王安石與司馬光這邊解決了遺體之事,鬆了口氣, 開始齊心協力將隔離區內的各項事務收尾。

  這時候他們組織百姓舉行火葬儀式的事也傳到了外頭。

  台諫諸官耳聞此事,頓覺王安石和司馬光身為飽讀聖賢書的朝廷命官,竟公然提倡火葬,這怎麼使得!祖宗禮法不要了嗎?文人體面不要了嗎?這被實施火葬的人之中, 還有一些染病身亡的讀書人呢!

  台諫兩邊擼起袖子準備參一本, 但御史中丞韓絳沒參與。韓絳乃是韓宗師的父親,對韓宗師的同窗王小狀元瞭解得很,韓宗師這人有點迂, 還不愛說話,回到家聊得多的便是他這個同窗。後來韓絳的差遣轉到御史台那邊,很快得知了王小狀元的那些光輝事蹟。

  韓絳覺著這事還是再看看比較好,免得噴了人家爹,王小狀元又跳出來說話。上次王安石被順嘴噴了一句,那位王小狀元隨手就甩出了《鄞縣經驗》和《青州經驗》,那可是現在地方官的必讀教材啊!

  韓絳沒等待幾日,司馬光那邊便上了奏表,總結這次瘟疫隔離救治的各項事宜,著重表示一旦鬧瘟疫,患病者遺體有可能成為傳染源,必須及時處理,因此他與王安石當即決定便宜行事,趕早將患者遺體進行火葬。

  司馬光還在後頭說,這雖是事出從權,但厚葬之風確實過剩,應當提倡厚養薄葬。作為一個善治《禮記》及各種周邊學說的專業研究者,司馬光引經據典起來沒幾個人能比得過,洋洋灑灑就是一大篇論文。

  官家把兩邊的摺子都看了,對司馬光和王安石及時的應對是滿意,意思意思地把司馬光的摺子轉到台諫那邊,表示火葬之事事出有因,厚葬之風也不可長。

  韓絳看了司馬光這摺子,覺著王小狀元這一家子著實了得,他爹在地方上就經常鬧出新動靜,他自己是個能言善道的,而他岳父妥妥是個台諫好苗子,勸起人來一套接著一套,怕是沒幾個人能辨得過他!

  不管如何,開封這場橫亙在五月中旬的災禍終歸還是告一段落,隨著患病者的痊癒,隔離區也漸漸被撤除,到處都有撒石灰消毒的差役身影。

  地龍翻身的影響逐漸散去,倒塌的房屋也一一開始重建,城中百姓勤勤懇懇地收拾著自己的家園,城外的百姓也勤勤懇懇地入城買賣農副產品。

  官家前些時候吃不好、睡不好,頻繁服用丹藥,一度只用頷首和搖頭來決斷公務,最近又漸漸振作起來勤勉地處理朝政。

  隔離區撤去後,王安石等人也可以歸家。這些日子裡司馬琰還是能往外遞消息,但王安石和司馬光不讓她告訴王雱雙方已經會合的事。

  於是王雱歡歡喜喜地跑去接他媳婦兼洛陽醫療隊一行人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他爹和他岳父並排站在那。王雱心中一驚,想要拔腿就跑,可一看,自家媳婦還在他們手上呢,要是他這就跑了,難保他岳父不會把他媳婦接回娘家!

  王雱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一臉乖巧地搭話:“唉?爹?岳父?你們怎麼在這?離開府衙這麼多天,不得回去處理公務嗎?”

  司馬光朝著他冷笑。

  王雱悄悄往他媳婦身邊挪了挪,試圖保持安全距離。

  這下輪到王安石冷哼:“躲到別人邊上去做什麼?敢做不敢當?”

  是男人怎麼能被說敢做不敢當!王雱見左右人很不少,感覺他爹和他岳父不會當眾翻臉,當即跑到王安石和司馬光中間積極討好。

  這次事情太大,王雱再會賣乖也不管用了,司馬光跟著他們一併回了王家那邊,直接把王雱往書房一帶,栓起門和他進行親切友好的交流。

  確切來說,這次不太友好,王雱還是硬生生挨了他爹一棍子。王安石揍了一下,見他沒躲,乖乖站著挨打,反倒下不了手了,索性把棍子交給司馬光。

  司馬光就沒和人動過粗,見王雱巴巴地望著自己,心終歸還是軟了,把棍子一扔朝王安石冷哼:“你的兒子我可打不了。”若是沒見到女兒給人看診時的模樣,沒看見她眼睛裡偶爾溢出的光亮,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王雱。可,見到過女兒閃耀奪目的一面,他著實不忍心逼迫她放棄她喜歡的事。

  王安石見司馬光態度鬆動,當即狠狠地教育了兒子一頓,大有“再犯就把你逐出家門”的架勢。

  王安石已經把姿態擺得那麼足,司馬光雖然還是沒好臉色,怒氣卻也消了大半。他對王雱說:“你要讓阿琰行醫也行,但不可再讓她涉險。”

  當時的隔離區內瀰漫著一種難言的絕望,司馬光沒法忘記自己看到女兒出現在那時心中的感受。然而對上女兒堅定而執著的目光,他又無法責怪於她。

  女兒捨不得責難,他只能和王雱約法三章。

  王雱當即和司馬光保證這次絕對是意外,完全是因為他們自己先跑去涉險,要不是他們在裡頭司馬琰也不會貿然進入隔離區。

  王雱對天發誓發得極其順溜的模樣太眼熟,司馬光不免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王雱大感委屈:“岳父您怎麼可以懷疑我?我人品可好了,從不說謊!”

  這瘟疫又不是天天能碰上的,司馬琰就是想再這樣冒險也很難再找到相同的機會啊!換成別的病,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不能算違背誓言。

  王雱覺得自己當真是誠信做人的真君子吶!

  司馬光在將女兒嫁給王雱前就知道會出這樣或那樣的事,現在真鬧出來了,他也只能在心裡嘆一口氣、道一句“果然如此”。他與王安石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眼底的無奈。

  王安石直接給王雱下了個任務:“我聽說明年會開制策,你好好準備,到時回京參加。”眼看自己這一時半會都得在開封打轉,還是讓自己兒子考回來算了。

  這制策考試是針對白身士子與在職官員的特殊考試,開制策試的時間不定,一般由官家親自出題。白身士子考上了,可以和進士一樣授官;若是在職官員去考則可以擢升一級。

  也就是說,王雱要是考過了這次制策考試,就會從原來的六品升為從五品,甚至有可能超擢為五品,正配他那身特賜緋袍。

  制策考試成績分為五等,一等二等虛置,三等才是頭一等,數量極其稀少,目前也只有吳育曾經獲得三等。饒是如此,當時核定等次的人還給他扣了點分,判定為“三等次等”。得了四等,那就是通過,和進士出身差不多;若是得了五等,自然是該幹嘛幹嘛去,恭喜你,你已經被淘汰了!

  王雱還以為自己科舉完就告別考試了,沒想到王安石竟又找出個名目讓他去靠制策考試!

  王雱一臉靦腆:“這不太好?明年我也才十七歲呢,十七歲就當五品官,太招眼了!您要想想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啊……”

  王安石冷笑:“口氣真大,讓你考,你就能考過了?自太祖以來,通過制策試的也不過寥寥數十人而已,少覺得自己就是天下第一。考過就能陞官的試,你當那麼容易考過?”

  別人都能提“木秀於林”,王雱是沒資格提的,他做的那些事哪些不招眼?哪一樁拿出去不讓人又羨又妒?既是如此,那就多展現展現,讓人知道他才德能配位方是正理!

  王雱聽王安石這麼說,稍稍放心了一些。只不過他本來準備賴在洛陽不走,若是回來考明年制策試,怕是再不能留在洛陽了。回開封雖則人多好搞事,卻還是不如夫妻兩人在洛陽過小日子自在啊!

  王雱見王安石兩人算是把事情揭過了,灰溜溜地溜出去找司馬琰說話。

  王安石與司馬光看著王雱逃似也地跑了,無奈一嘆。他們也不是想拘著這小子,可是把這小子放出去,他們著實放心不下啊!瞧瞧他躲在洛陽那邊都搗騰出多少事兒來了?

  另一邊,王雱回到房中找著了司馬琰,上去就是把人抱懷裡親了一口,又和司馬琰賣慘。他不要臉地捋起袖子給司馬琰看他挨了一棍的胳膊,強烈控訴他爹的心狠手辣:“我爹下手是真的狠啊,還好我以前跑得快!”

  司馬琰見王雱真挨揍了,心疼地拉他坐下查看那道紅痕。

  王雱再接再厲地賣慘:“唉,疼,真的疼,得你親一親才能好。”

  司馬琰:“……”

  王雱等不到親親,唉聲嘆氣:“口口聲聲說喜歡我要嫁我,連個親親都不肯給,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司馬琰拿他沒辦法,湊近親上他的唇,堵住了他餘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

  王雱討要親親成功,頓時笑眯起眼。

  作者有話要說:

  王小雱:挨打要有挨打的用處,美滋滋啊美滋滋!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3
第一四二章 泥鰍試藥

    過完兩個爹的關, 王雱暫時算安全了,就是吳氏那邊還得解釋幾句,但吳氏對他一向偏愛, 並沒有太責怪他, 只給他和司馬琰燉了好些滋補的湯讓他們好好補補。

    當娘的, 總覺得自家兒子在外面會吃苦,怎麼看怎麼覺得自家兒子又瘦了。

    萬事皆定, 王雱又被官家召見了一次。這回君臣兩人一塊用了頓飯後, 內侍史志聰依時為官家送來了丹藥。

    看到那圓溜溜的藥丸子,王雱心裡打了個突。他驀然想到自秦始皇那個時代起, 皇帝大多愛尋求長生。這長生之道各有各的求法, 有的是出海尋仙, 有的是飲露延壽,還有一些是相信道家秘法,吃個丹藥可延年益壽。

    丹藥之中大多含有鉛和汞, 若小劑量服用短期內並不會有太大問題, 但是,鉛這種重金屬容易在體內累積, 很難徹底排出體外;汞,容易損傷腎臟!若是少量服用, 汞可能會有利尿、瀉下功能,短時間內讓人感到身體與精神變得輕快。

    但這種輕快絕對是飲鴆止渴, 長此以往, 身體將會越來越衰弱, 比尋常人更容易病倒!

    官家見王雱盯著史志聰送上來的丹藥,秉承著關愛臣子的想法,溫聲對史志聰道:“再去拿一顆過來。”他將擺在自己面前的丹藥推到王雱面前,“這顆給你,你也服用一顆試試。”

    換成別人肯定會誠惶誠恐地接受,畢竟這是御用丹藥,一般人磕破頭也求不來。王雱聽了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連聲推拒:“不要,臣媳婦兒對臣說,道士煉製的丹藥不能碰。”

    官家聽到這麼直接的拒絕也不生氣,笑道:“沒想到你還懼內,居然這麼聽話。”說完他又問王雱,“為什麼不許你碰?”

    王雱把椅子挪到官家身邊,膽子賊大地和官家咬起了耳朵:“我跟您說,您可千萬別和別人提起,您得先和我保證。”

    官家一點都不在意他的放肆,縱容地頷首:“行,我和你保證,絕對不和任何人提起。怎麼?你要說的事情不能讓別人知道?”

    “對的,這事要是讓別人知道了,一準要恨上我,尤其是那些厲害的老道。我聽說啊,他們信眾很多,我害怕!”王雱磕叨完了,才和官家嘀咕,“我媳婦兒,不是我和您吹噓,她從小愛看醫書,醫術可高明了。她和我說,道士煉製丹藥的時候會加鉛和硃砂。鉛,您應該也見過,黑不溜秋的,要是吃下去排不出來,會在肚子裡越積越多,往後肚子裡就多了塊黑秤砣啦。”

    官家聽得臉色不大好。

    王雱見狀,閉上嘴,一副噤聲不敢再多說的模樣。

    官家看他一眼,道:“你接著說。”

    王雱道:“鉛不僅不能吃,也不能上臉,很多脂粉裡面含鉛,雖然剛擦那會兒臉會變白,但要是擦得多了,卸掉脂粉後臉就不能看了!反正我媳婦兒是這樣說的,她就從不擦外面的脂粉。吃了有鉛的藥之後,人也會變得白白胖胖的,看著健康了很多,事實上和用鉛擦臉一樣,都是短時間看有用,長時間看有害。”

    官家沒吭聲。

    王雱又道:“那硃砂,就更不能吃了!”

    官家好脾氣地問:“硃砂為什麼不能吃?”

    王雱擺出一臉“我不能說,說了會被人打死”的表情。

    官家道:“剛才已經約定好了,不會對別人說。”

    王雱見官家這麼說,一臉羞澀地湊到官家耳邊說悄悄話:“這硃砂,傷腎的,我媳婦兒不許我吃。”

    王雱臊眉耷眼的八卦嘴臉太過可信,官家聽得一驚,頓時追問:“這又如何說起?”

    王雱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和官家說:“硃砂吃下後一般會利尿,尿尿是腎管著的,這說明它喜歡和腎打交道。這就等同於腎上面有許許多多個開關,開關開了水能出去,開關關了水出不去;而用硃砂的次數多了,相當於強行把這些個開關啪啦啪啦地開來開去,這樣折騰指不定哪天就把它給弄壞啦。一開始只壞了一兩個,影響可能還不明顯,等這些個開關一直壞下去,腎就不好了!”

    是男人就沒有不關心自己腎的,官家一瞬間甚至還想到自己這些年面對後宮時的力不從心,以及自己生下的皇子公主總是夭折。難道這丹藥裡頭的硃砂真的會影響腎氣?

    官家道:“這是從何得知的?”

    王雱相當光棍地說:“我也不曉得,反正我媳婦兒叫我別碰,我可聽話了!”他和官家說起驗證的方法,“起初我也不信的,後來我們不是研究格物學嗎?我媳婦兒就讓我捉了些泥鰍來做格物實驗,泥鰍您知道吧,養血補氣,吃了補腎!平時它就很活潑,非常容易養活,等閒不會死。我們就拿一批泥鰍做格物實驗,設三組,一組做對照,一組往水裡加硃砂,一組往水裡加鉛,好幾批人同時做。”王雱洋洋灑灑地分享完,又賣起了關子,“結果怎麼樣您知道嗎?”

    官家沒好氣地拍了他官帽頂子一下:“快說。”

    王雱哪能抗命,乖乖往下說:“對照那一組一直活蹦亂跳的,怎麼養都不死;加硃砂那組一開始上躥下跳,興奮得很,大有蹦出缸子的勢頭,後來卻慢慢變得無力,奄奄一息地浮在水面,最後都死了;加鉛的話,反應就更劇烈了,沒過多久泥鰍的鰓、鰭的根部和肚子都開始充血發紅,也和加硃砂那組一樣不安地上竄,甚至還會抽搐,沒過半個月也全都死啦。反正,我看著覺得怪可怕的,再不敢不聽話亂吃了。”他見官家臉色奇差,又安慰般補充了一句,“量少的時候,泥鰍也還是活蹦亂跳的,人吃一點點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問題。”

    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是不怕死的?不知道也就罷了,聽王雱說得這麼詳盡具體,官家怎麼能不擔心?

    哪怕王雱用劑量來安慰了,懷疑的種子還是在官家心裡種下了。他和王雱吃得很飽足,等史志聰把丹藥送來後也沒服用的欲/望,暫且擱到了一邊。待王雱走後,官家心神難定,獨坐許久,讓人去宣太醫正過來。

    人到後,官家秘密將王雱所說的泥鰍實驗給太醫正複述一遍,讓太醫正分別安排幾批人分別做一做這個實驗,記錄好數據送來。

    官家還很專業地提醒,要注意用量,最好做做不同用量的對比。

    讓動物試藥的事並不少見,太醫正一聽就明白該怎麼做了,也敏銳地察覺這次試的是什麼藥:丹藥中的鉛和硃砂!

    在民間醫道一般不分家,道士身兼算命和治病等職業,但太醫都是大部分都是經過正規考試升上來的,屬於科班出身,非常有學院派的驕傲。

    對於官家服用丹藥這事兒,太醫們都很不樂意,這是對他們這些學院派的侮辱!而且,要是服丹藥出了事、得了病,這筆賬算誰的?還不得賴到他們頭上,說他們治不好!

    可抵不住官家信任身邊的宦官和那些牛鼻子老道。

    現在,可喜可賀,官家終於對丹藥起疑心了!

    太醫正按捺住心中的欣喜,一口應下官家的吩咐,回去找信得過的人捉些泥鰍來試藥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3
第一四三章 宣傳海報

    實驗一時半會不可能出結果,王雱得趕早會洛陽去。他們離京沒幾天, 遭遇可怕瘟疫的百姓緩過神來了, 紛紛去醫館或太醫局拜地感謝救命之恩, 還表示要立長生牌位感激救自己命的人。

    太醫正忙於找人捉泥鰍之餘, 也知曉了“玉圭客”在這場緊急防疫行動之中起的作用。同時, 他還知道玉圭客其實是女兒身, 乃是司馬光的女兒、王小狀元的新婦。

    痊癒百姓之中感謝玉圭客的人最多, 太醫正從他們口中聽到了不少關於這位玉圭客在疫情蔓延時所作的事, 即便是病得再重的患者她也願意上前看診,絲毫沒有因為畏懼染病而退卻。即便有時候因為女子身份受到同行者以及患者、患者家屬的質疑,她亦不曾抱怨半句,只用敬業而專業的治療回報願意信任她的患者。

    漸漸地,她的鎮定和認真感染了所有人,患者們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甚至有不少人開始主動請她替自己診治。

    這樣溫和卻有堅持的性情,能讓面對她的患者極有安全感, 行醫實在再適合不過了!

    可惜, 她是女兒身啊。

    太醫正猶豫許久, 想到自己進入隔離區的兩個弟子歸來後對玉圭客也從最開始的懷疑到後來的認可, 想了想,寫了封摺子上書言明玉圭客所做的事。

    他同樣是《醫學問答錄》的忠實讀者,最開始知曉玉圭客是女孩兒的時候他也不敢置信, 後來再回頭去看玉圭客在每次討論問題時細膩的思路、全面的考量, 便越看越覺得這合該是女子才有的思維。

    更重要的是, 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就展露出這樣的天賦,便是女兒身又如何?天底下多少男的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這樣的高度!

    這就是太醫正寫這封奏表的原因。若是不能讓肯定玉圭客的功勞,《醫學問答錄》怕是會因為玉圭客這重身份而被質疑或被摒棄!

    同為男性,太醫正太瞭解許多同性的劣性根了:一旦聽到某個在自己所做行當中十分出色的人是女子,他們不會去瞭解這女子如何出色,只會先想“這是個女子”“女子怎麼可能做到這種程度”“她必然用了什麼旁門左道的手段”,然後抗拒去承認這女子比自己優秀。

    只有玉圭客得到了足夠權威的肯定,他們才願意相信事實,繼續接受《醫學問答錄》這個平台。

    太醫正的亡妻也曾是個優秀的女醫,他甚至覺得妻子的天賦比他更出色。

    可惜只因為她是女兒身,出診時便經常受到各方質疑,甚至連一些同為女性的患者與家屬對她也表現極大的不信任。

    他花了大半生才坐上這個位置,不能替亡妻爭取什麼已是憾事,若是還眼睜睜看著一個好苗子和一個好平台就此夭折,死後有何顏面去見妻子!

    太醫正目光堅定地將請功奏表寫完,親自送了上去。

    官家批閱奏章時看到太醫正的摺子,心道難道泥鰍實驗已經做完了?太醫正怎地直接給送上來了?等將太醫正寫的摺子看完了,官家長舒一口氣,驀然想到王雱那天張口閉口“我媳婦兒可厲害了”。

    原以為王雱只是懼內才這麼說,不曾想王雱娶的新婦果真這麼了不得,竟是連太醫正都讚許和愛惜的“玉圭客”。王雱在他面前一向口沒遮攔,他早知道王雱口裡的媳婦兒叫“阿琰”。

    琰,美玉也。

    古有圭名琰圭,上尖銳,有鋒芒,以除慝,以易行。

    玉圭客這名兒裡的“玉圭”,取的應該除障礙、掃煩苛之意。官家覺得這主意應該是王雱出的,先讓他家阿琰通過與曹老的對談以玉圭客身份出現在《醫學問答錄》上,靜待可以正式出現在人前的時機。

    這樣一個出色的奇女子,與他的狀元郎正相配。

    他的狀元郎真是個貼心又實誠的孩子啊,明明他家阿琰在這次疫情中做了這麼多事,他的狀元郎在他面前卻隻字未提,絲毫沒有邀功的意思!

    官家這樣想著,對奏表中提到的事與王雱所說的“泥鰍試藥”都更為信任。他思量片刻,心中有了決斷,召來他的宰執班子與他們商量封賞之事。

    既是封賞,自然有封有賞,賞還好說,左右是費些財務,比較難辦的是如何“封”。官家原想直接給司馬琰封個郡君,可惜遭到了韓琦等人一致反對。

    關於外命婦的封贈朝廷自有一套章程,一般來說朝官以上母親可封為縣太君、妻子可封為縣君。所謂的朝官,指的是官居五品以上、可以參加朔望朝會的官員。而等到官至翰林學士等職以上時方可封母親和妻子為郡君。

    本來王雱才剛踏入仕途不久,區區六品小官還是考了狀元才有的,封他妻子為縣君就已經算是越級了,你還要直接封為郡君,豈不是亂了套!

    想想吧,他爹王安石和他岳父司馬光年近四十才讓妻母被封為縣君,你才十六歲妻子就成郡君了算什麼事?難道兒媳的封號直接越過兩位母親去?

    聽宰執一致反對,官家才讓人擬了道旨意,讓人將封賜旨意送到洛陽去。這道旨意是封司馬琰為宜人,賜縣君冠帔,並命人告知河南府那邊往王雱那邊送上旌表。

    之所以這樣大張旗鼓,官家是考慮到王雱上回提到的女子學院。事已至此,官家已知曉王雱肯定會讓他家阿琰起那“帶頭作用”,既是這樣,他就幫他的狀元郎一把,利用這次封賞將司馬琰樹立為典範。

    這時候官家這道旨意還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畢竟只是一個縣君而已,哪怕越級封賜有些踰矩,但那也是因為人家在這次疫情之中做了了不得的事。

    誰要是不服,就想一想那個時候誰願意主動踏入隔離區半步?

    可王安石這一家子,王安石自己去了,親家司馬光去了,兒媳司馬琰也去了。王小狀元雖然沒進去,卻也在外面忙碌奔走,自家有麻煩時他可能還帶著人過來幫忙調解過!

    所以哪怕許多人對司馬琰身為文官家眷卻在隔離區“拋頭露臉”的事頗有微詞,但也覺得封一個縣君不算過分。

    另一邊,王雱帶著齊齊整整的醫療隊回到洛陽,與《醫學問答錄》編輯部以及西京的醫官們舉行了一次聚餐,慶祝這一次所有人都全首全尾地歸來。酒到酣處,才有人提及他們之中有幾個人期間都染了病,不過症狀很輕,喝過藥,休息了兩天便好了,又重新投入到診療工作之中。

    王雱一一給他們敬了杯酒,哪怕酒的度數不高,回去時也喝得有些微醺。回到房中一帶上門,王雱便伸手抱住司馬琰,腦袋一動不動地擱在司馬琰頸窩不挪開。

    司馬琰被王雱滾燙的氣息弄得耳根發紅,輕輕推了推他:“怎麼了?”

    王雱道:“剛才他們說染病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往你這邊看。”

    有的時候王雱也挺痛恨自己的敏銳,別人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在他眼裡都像慢動作一樣清晰,他可以輕易判斷出對方沒有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意思。

    他知道幹一線醫療工作的醫生沒有不危險的,她們接觸的是最可怕的、未知的魔鬼,醫術再高明也不可能完全防範住病魔的侵襲。

    可,這是他的媳婦兒啊!

    這是他給個親親都還很羞澀的媳婦兒,他怎麼能放心她天天遊走在生死邊緣?

    王雱沒把話說出口,司馬琰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怕答應幫她瞞下不提,其他人提起醫療隊有人險些病倒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以王雱的觀察力自然能一下子想明白事實:當時染病的人裡有她一個。

    司馬琰道:“當時已經討論出藥方,不嚴重,喝了藥就好了。”

    王雱不是需要寬慰的人,很多事他自己就能想明白和調節好。他耍賴般多抱了司馬琰好一會兒,又和司馬琰討了個親親,才拉著她一起去洗漱。

    兩個人躺到床上時,王雱又伸手去環住司馬琰的腰,把人給圈到自己懷裡,小聲嘀咕自己剛才把人緊摟在懷裡的感受:“媳婦啊,平時你胸前看著平平無奇,沒想到已經發育了哎,還發育得挺好。”

    司馬琰抬眼瞪他。

    要是十六歲都還沒發育,那不得開始擔心了!

    王雱最喜歡看他媳婦瞪眼,覺得能撩得平日裡文靜斯文的媳婦兒瞪自己是莫大的成就,頓時喜滋滋地往司馬琰唇上親了一下:“睡覺睡覺。”

    接下來幾日,王雱要去重新撿起府衙的活兒,司馬琰也得接著審稿子,時不時帶個實驗。自從玉圭客是女兒身的消息傳出去,編輯部收到了不少質疑的聲音,甚至還有叫囂著讓玉圭客退出《醫學問答錄》編輯部的傢伙。

    曹老看了這種信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扔廢紙簍裡。真正有能耐的人不會因為這種事跳腳,跳腳的人寫的稿子大多連《醫學問答錄》的邊兒都夠不上,著實沒必要理會他們的蹦跶。

    王雱積極地籌備著女子學院的招生工作。由於官宦子弟大多去了國子監,新校區那邊主要面向寒門招生,生源以農家子和富家子弟為主,又有不少免收束修政策和由富戶冠名提供的助學金,如今每個學段的生員都已經招收得滿滿噹噹。

    當然,因為農業生產離不開勞動力,所以還達不到義務教育的普及程度,不少農戶的諸多兒子之中只能挑選一個來唸書,剩下的要麼得早早參與耕作,要麼得去服勞役、服兵役。

    寒門女子那也是不可能閒著的,她們在出嫁前大多忙著養禽織布做女紅,甚至進城去賣雞賣蛋賣花。

    至於官員家眷這些士大夫層次的女眷,大多都是養在深閨,只在一些特殊的節慶日出門遊玩,或者由父母丈夫帶著外出、搞搞女眷外交之類的。

    韓琦的考慮其實很有道理,別的不說,光是讓女孩兒自己願意上學就是個大問題。她們從小接受的教育早已浸透在思想與思維之中,很難輕易改變。

    但是這在王雱這兒並不算大問題,因為他早就做了些鋪墊:從前他就在講堂那邊開過女子專場,包括“七天包你學會全新的繪畫技巧,讓你的女紅圖樣更入時”“名廚教你掌握十道拿手菜”“你所必須知道的母嬰知識”“十五歲女孩必須知道的事”等等,全程女先生對女學生,禁絕男士入內,效果非常好,很多人都願意過來聽。

    畢竟這些女紅技藝和廚藝很多都是家傳的,等閒根本學不到!誰不想掌握一門手藝?不管是去當女使還是去做些小生意,甚至單單是想嫁個好婆家,這都是得學的!

    學到手藝的人,回去後免不了會和家人、鄰里炫耀一番,口口相傳之下知曉的人便越來越多。

    講座成功開設幾次之後,後頭幾乎不必大肆宣傳,這類女子專場已經場場爆滿,還有人自己帶著板凳過來旁聽的!

    王雱只要先打出“已設立女子專用講堂,請移步西京女子學院”的告示,很快便能引來一批職業技術培訓班的女子生員。到時潛移默化地對她們進行洗腦教育,讓她們意識到要是能識字懂算數學習起來會更輕鬆、更高效,再推出面向女童的基礎教育讓她們把女兒侄女外甥女之類的送來,一切就水到渠成地辦成了!

    王雱沒有猶豫,當即去和自己從開封那邊討來的女官和女醫商量講座課題,順便把以前開過女子專場講座的女先生也塞了進去讓她們提前磨合一番。

    王雱正式對外宣傳的當天,來自開封的及時雨也到了——

    其一,司馬琰被越級封為縣君!

    其二,再晚個幾天,王拱辰這個河南府知府還會親自給她送個大大的牌匾以嘉獎她在這次開封疫情中的突出表現!

    王雱毫不猶豫地把將要張貼出去的宣傳佈告換了一張,相當不要臉地趁著這股東風換上他媳婦能輕鬆勝任的醫學講座海報:《你知道嗎?這些行為可能會讓你生病!》《有備無患,每個人都應該學點家常醫術!》《男性止步,只有女子能聽的醫學知識!》……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3
第一四四章 心胸不寬

    宣傳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司馬琰開講座當天, 范純仁他們家的女眷都過來捧場,連被印到醬料罐子上的王拱辰見官家又是封賜又是給女官給女醫的,也讓家中女眷去旁聽。

    這些人到了, 其他人家中也趕緊選了些女眷送來。

    女子學院前車水馬龍, 動靜大得很, 原本不曉得此事的人見此盛景都奔走相告, 叫家中妻女過來搶講座位置。

    這便導致司馬琰頭一次開講就要用大禮堂。

    好在司馬琰是見過大仗勢的人, 哪怕平日裡不太愛出頭,臨場卻也鎮定自若,幾個女子助教維持好秩序之後她就開始搞醫學科普工作。提到老本行, 司馬琰永遠能從容不迫地侃侃而談, 還設立了互動問答環節, 供女孩兒們問起一些平時難以啟齒的問題。

    一些原本只是抱著來給司馬琰捧場心思的人聽著聽著也覺大開眼界, 到結束時還意猶未盡,相熟的那些都悄悄問司馬琰下回能不能登門請教。

    司馬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司馬琰與相熟的女眷走出校門,其他女眷都登上了來接她們的馬車。范純仁妻子見司馬琰站著沒走, 開口要她一起乘車回去,司馬琰笑著婉謝了對方的邀請, 抬眼望去,只見王雱急匆匆地朝她跑來。

    王雱一見著人,二話不說上前拉住了司馬琰的手, 開始和她抱怨:“剛去和師兄交接點工作, 你也知道師兄那個人有多嘮叨, 光是訓我就訓了老久,害我都來晚了!”王雱噼裡啪啦地說完,轉頭一看,他嫂子在呢,忙問好,“嫂子好!師兄他啊,就是關心我才和我說那麼多,你不知道,我每每一想起師兄的教誨,心裡就亮堂堂暖呼呼的,反正,師兄待我當真好啊,我可喜歡師兄了!”

    范純仁妻子被他逗笑了,道:“行吧,我會和他說你這麼喜歡他的。”說完她不等王雱再狡辯,放下車簾讓人趕車走了。

    王雱臉皺成苦瓜,對司馬琰說:“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司馬琰知曉他最扛不住范純仁這種人的思想道德轟炸,悶樂在心,回握住王雱的手和他一起散步回家。兩人路上遇到賣糖漬梅子的,還買了一袋子分著吃。

    王雱這廝邊吃邊給司馬琰發散思維:“這個時期國外還沒有廣泛種植甜菜,糖產量很低,糖價貴得跟金子似的,我覺得回頭可以好好搞搞糖製品出口,多換點真金子和技術回來。”

    現在朝廷沒全面開海禁,民間依然是禁止搞海上貿易的,只有拿到官府文書的商賈才可以搞這塊。這時代的海關叫市舶司,負責審核出海資格、頒發出海許可,海船回來時市舶司還得負責檢查有無違禁品和抽取貿易稅。

    朝廷不開海禁的原因,王雱也大抵明白:原本可以出海的只有可以拿到文書的那批人,這些人怎麼可能樂意看到別人來分這塊蛋糕?不僅不能開,還要嚴懲走私商!

    這些人,當真是富得流油啊。

    司馬琰見王雱在那琢磨,問他又在想什麼。

    王雱道:“我在想,怎麼把富得流油的勳貴和相公們變得和公正一樣善良。公正他爹給他起的這個字,真是太符合他的性情了,多好一孩子啊。”

    司馬琰一陣默然。人家曹評兒子都能跑了,你一個十六歲的毛頭小子還喊人孩子!

    不過曹評確實和狄詠一樣是老實人。

    狄詠是這樣的:王雱吧啦吧啦地表示這事得干,他馬上義不容辭地說“我來幹我來幹”。

    曹評是這樣的:王雱吧啦吧啦地表示這事要錢,他馬上義不容辭地說“我給錢我給錢”。

    現在這倆一個在南一個在北,都離得挺遠,難怪王雱會想念他們。

    小夫妻倆嘀嘀咕咕地說著話,在不少人的注目下牽著手分著糖漬梅子回了家。

    第二日范純仁又來給王雱上思想教育課,說他讓司馬琰去開講座就算了,自己怎麼還跑去接人。你接人就接人了,能不能用個車轎什麼的,知道你新婚小夫妻感情好了,一路上旁若無人地牽手喂糖像什麼樣。

    雖說,你倆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看著很賞心悅目,可你得注意一下影響!

    王雱明白了:“師兄你的意思是說一些討不著媳婦的人看了會心酸難過又妒忌是吧,我下回會注意的。”說完他又靦腆地說,“可是我爹不許我們出門坐轎子,弄輛馬車又得養馬又得僱人趕車的,我那麼點俸祿養不起!”

    范純仁聽著王雱不要臉的話,都不知道給他什麼表情好。這小子買個園子都不眨眼的,還跑來和他哭窮!

    范純仁沒好氣地趕人:“你心裡有數就好,忙你的去吧。”

    後來再有人找范純仁說“你看看你師弟”“你管管你師弟”之類的話,范純仁一律表示“我師弟俸祿低家底薄窮得響叮噹沒錢養馬車”,然後懶得管他們了。

    入秋後,太醫院那邊把初次實驗和重複實驗都完成了。實驗設置方法和實驗原則都是他們在《醫學問答錄》上學來的,實驗報告也是照著司馬琰以前發表過的研究論文模板來寫,嚴謹有序,清晰明了。

    太醫正把實驗報告親自送到官家那邊,官家看完後一陣沉默,還親自去看剛剛在新一輪實驗中光榮陣亡的泥鰍。為了讓官家查看時更加直觀,太醫正還同時搞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等等整個實驗週期的對比。

    看完在實驗過程中不安抽搐甚至淒慘橫死的可憐泥鰍,官家默不作聲地帶著實驗報告走了。

    太醫正早預留了底稿,著人送了一份投稿給《醫學問答錄》。雖說這格物實驗是官家讓做的,但辛辛苦苦做實驗的是太醫局的人,出了成果怎麼能不發表呢?必須要發表出去,看看那些牛鼻子老道是什麼表情!

    太醫正完成一個試藥項目,成就感滿滿,叫人把慘死的泥鰍給處理了,剩下的那些活蹦亂跳的對照組……

    對這種有功之臣,怎麼能怠慢了?必須慎重對待,給它們區別於其他泥鰍的待遇!

    太醫正莊嚴地對項目組成員們宣佈:“今晚我們吃紅燒泥鰍。”

    上好的熱乎乎的油,爆炒到噴香的調料,香醇的料酒,濃厚的醬汁,才對得起這一缸缸肥美可愛的泥鰍啊!

    這做法,還是王小狀元上回住在太醫局時教的呢。

    傍晚在太醫正家嘗完了紅燒泥鰍的美味,醫學生們開始給導師們,哦不,太醫們建議——

    “我覺得以後做這些格物實驗還可以用兔子,兔肉好吃,冬天了,做涮鍋好,文人們說的‘撥霞供’就是用兔肉做的。”

    “雞鴨鵝也不錯,好養活,白切和燉湯都很好吃,滷雞爪鴨脖鵝掌都可棒了。”

    “我覺得鴿子也成,烤乳鴿多香。要是怕吃了上火,同樣可以用來燉湯,而且個頭小不浪費。”

    “對對對,個頭太大的,實驗組那些就太浪費了,不適合啊。這麼說來還是這泥鰍選得好,個兒小,好養活。官家當真聖明啊,連格物一道都如此精通!”

    太醫正聽著這些活潑的對話,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說,格物一學於醫者而言用處當真大,上一輩的太醫中可能還有不認同這些做法的,到眼前這一代人卻沒那麼多老舊保守的想法。

    瞧瞧,這都興致勃勃地考慮起還有什麼飛禽走獸可以用來做實驗了!

    相比這邊的其樂融融,官家那邊的氣氛就顯得不大好。

    是藥三分毒,量多時人參可能吃死人,量少時砒霜也能用來治病,即便拿著太醫正送上來的實驗報告去質問煉丹道士,對方怕也能巧舌如簧地揭過此事。可,若是這毒性真像王雱所說的那樣會日積夜累,丹藥還能吃嗎?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官家停了丹藥,精神有些萎靡,一度想要復用。後來想想那些在水裡上躥下跳、通體抽搐的泥鰍,他又強忍了下來。

    那些泥鰍精神沒幾天就全死了,可見添了這些東西就是飲鴆止渴啊!

    官家忍到中秋,按照太醫正擬定的方案調理身體、堅持鍛鍊,情況竟前所未有地好轉。他感覺即便不服用丹藥,身體也輕快多了,召見太醫正來看診,太醫正說調理方子之中有幫助排出餘毒的藥材,往後注重飲食,少沾酒色,理當會越來越好。

    別的大病太醫正不敢說,調理身體乃是他們這些太醫最拿手的,他們這回又卯足勁想讓官家遠離丹藥,自是竭盡全力討論出最適合官家的調理方案!

    這不,見官家情況好轉,太醫正連“越來越好”這種話都敢誇口了。

    官家聽了很高興,親自主持了中秋宴,大方地給了朝官許多賞賜。這還不夠,官家還惦記著他的王小狀元,留了份賞賜讓人送去洛陽那邊,讓知曉此事的人都眼紅不已!

    中秋之後,新科進士們的三年任期都滿了。王雱和張載等人都要接受磨勘,換個差遣幹活,順便漲個俸祿。

    雖則王雱不差錢,可俸祿的意義不一樣,能漲俸祿肯定得積極爭取啊,堅決不少要一銅板!

    王雱特別好奇王拱辰給他什麼樣的評價,溜躂去王拱辰家蹭飯,順便旁敲側推看看王拱辰把他的“三年任期評價表”寫得怎麼樣了。他還很有自己的一套套近乎說辭:“我們都姓王,是本家來著,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您可得把我寫好點!”

    王拱辰就沒見過這麼沒臉沒皮的傢伙。

    王雱在這邊幹了三年,他就是想往差裡寫也不能那麼幹,期間官家都親自來了洛陽一趟,把王雱和洛陽誇得跟什麼似的,過個中秋還特地派人過來送賞賜。你說誰敢瞎寫?

    王拱辰也沒避諱,直接把寫好要上送的磨勘評價遞給王雱,讓他自己看個夠。

    王雱看完了,覺得很滿意,不愧是被官家賜名“拱辰”的狀元吶,文章寫得那是大大的好。就是,文科生思維太重,誇得花團錦簇的,文學修養差點的根本找不出重點。

    王雱湊到王拱辰身邊給他提意見,什麼這樣寫好是好就是不夠直觀啦,什麼可以量化考核啦,什麼帶項目可加分啦,指指點點,十分起勁。

    王拱辰平和地聽完了,點頭說:“行,我單獨給你重寫一份。”

    王雱:“……”

    王雱見勢不妙,撒腿跑了。

    回到家後,見司馬琰在家,王雱就去和司馬琰抱怨:“王知府這人啊,心胸不寬,我只是隨口提了幾句意見,他就要給我單獨換一份考核報告。”他把自己幹的事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地講給司馬琰聽。

    司馬琰聽完全程,默然片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評價:“他沒掐死你,心胸可真夠寬廣。”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4
第一四五章

    九月一日, 女子學院正兒八經地開學了, 有專人在外頭巡邏守衛,以免有不法之徒尋機窺探裡頭的小娘子們。

    不少人在背後議論紛紛,什麼“女子怎麼能去外面讀書”, 什麼“女子能識幾個字、會算幾個數就差不多了, 哪用得著這般折騰”, 什麼“還不如把這地方騰出來招收多一些寒門士子”。

    隨著外頭說什麼的都有, 但參與過一次次新式教育講座的年輕婦人還是把家中小娘子送了過去, 許多人敏銳地意識到興許在不久的將來,沒接受新式教育的人才是異類。

    別家的小娘子女紅廚藝醫術多有涉獵,交遊廣闊、見識廣博, 而你一個人悶在閨房之中, 不管是眼界還是性情都不如人, 怎麼和人比?!

    於是開學當天, 招生名額馬上滿了,再來也擠不下了。

    為了照顧一些無法放下工作來唸書的貧家女子,女子學院也如男子學院那邊一樣在農閒時節開些科普講座、夜校教程, 讓她們也有機會來聽聽課。

    女子學院的生員們,往後也有了個新崗位:當女先生。

    首先, 女子學院這邊需要人手,俸祿豐厚;其次,若是考不上這邊的編制, 也可以給私人當先生, 市面上對女先生的需求還是很大的, 畢竟不是誰都樂意讓女兒去學院唸書。

    這對於只能去給人當婢女、終日忙碌的女孩子來說,無疑是一條極好的出路,不僅不必被人呼來喝去,還很受人尊敬!這是她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夜校的名額,也迅速報滿了,都是許多從村子進城給人使喚的婢女。有些開明的主家知曉有夜校可上,大方地開了門禁讓她們去上課——畢竟家中婢女全都會吟詩識字,說出去也有面子!

    女子學院這番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以至於沒有人去關注其他方面的改變,比如新學區面向寒門士子的洗腦也初見成效,不少看不到中舉希望的學生正式轉投格物學的懷抱。

    格物學,讓他們看到了希望,每天都充滿激情地學習著,以求有朝一日吃到張載和王雱給他們畫的大餅。

    這一茬格物人才長勢喜人,王雱每每和張載討論起來都十分歡喜,不管什麼時代,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人才啊!

    你說你搞個財政,數學不好能行嗎?你搞個工具改良配方改進,不懂物理化學能行嗎?小到畫個測繪圖,大到主持一樁樁大工程,都缺不了專業人才。

    而且,男人一般沒有不愛理科的。比方說程顥和程頤兄弟倆在洛陽參觀了一番,從張載那學到了一些格物學手段:假說演繹法、類比推理法、控制變量法、建模法、替代法等等。兄弟倆發現,自己的很多想法就是“假說”,可以試著把假說去實踐一下,看看能不能與假說對應!

    如今程顥兄弟倆時不時與王雱通信,說起他們最近在搞什麼新實驗,偶爾還會寫點失敗範例和王雱探討失敗原因。

    王雱自然非常歡迎。

    他覺著程顥和程頤兄弟倆的思想只擱在哲學裡太浪費,要是能用在物理上就很好。

    比如物理狂人進了實驗室立即進入“誰都不能攔著我做實驗,我要睡在實驗室,想什麼美食,隨便吃點就好;想什麼睡覺,隨便打個盹就好;什麼絲竹之音,這麼吵影響我做實驗;什麼香車美人,還得出門萬一錯過實驗現象怎麼辦”的狀態,多符合他們從《禮記》裡挖出來的“存天理,滅人欲”。

    再比如“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不也正合他們所說的“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需有一理”。

    天才,往往是孤獨的!

    王雱覺著,程顥和程頤很有天才的潛質,若能夠朝著正確的道路走下去,說不定能在格物學領域發光發熱、名垂千古。

    此時,江淮一帶的人也看到了近幾期的《醫學問答錄》。最近《醫學問答錄》上都在討論太醫正那個泥鰍實驗。

    一來是因為撰稿人的名字和職銜太能唬人,二來則是實驗結果引起了極大爭議。

    民間醫道經常合為一家,不少道士也訂閱了《醫學問答錄》。

    看到太醫正在那大談鉛和硃砂的毒性,眾道士皆是一驚,有些離得近的還聚到一塊商議此事,最終有人趕在截稿日發了篇稿子回擊,這稿子的大意是“拋開劑量談毒性完全是在耍流氓”,並列出了一系列公開驗方裡的有毒藥材,質問“難道你們都不吃這些藥了嗎”。

    太醫正那邊又在下一期回了一篇文章,大意是“你沒病也吃藥嗎?還是不對症的那種”“毒物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經過一番辯論,雖然不少道士還是堅持己見,覺得丹藥無害,不過也有人對著症狀心裡犯嘀咕:不會是真的吧?

    有個叫陳景元的道士就隱居在江淮,他師從鴻蒙子張無夢,習老莊之學,生活很有逸趣。他正坐在院中看書,道童便推門而入,說有人來拜訪。

    陳景元抬頭一看,才曉得來的同是修道之人。他邀人坐下,一問才知道這位同道乃是來求他寫文章的,說是他精於文法,定然可以駁倒那妖言惑眾的丹藥有害論。

    陳景元不甚關注《醫學問答錄》,原因很簡單,其他道士醫道同修,他卻不是,他師父鴻蒙子早年是學醫的,結果總用錯藥,不僅救不了人,還害得人家病情加重,於是改為習道學。

    是以,陳景元並沒有從他師父那學來醫術,甚至還被師父勸誡沒有天賦千萬別沾這方面的東西。

    陳景元婉拒:“我不通醫術,如何能寫這樣的文章?”

    同道說:“我們把一些例子給你,你給潤色一下即可。我向你保證,這些例子絕無虛假。”

    陳景元仍是拒絕,親自送同道出門。等人走遠了,陳景元才發現對方落了三本《醫學問答錄》在他的石桌上。

    陳景元一頓,好奇心驅使之下打開《醫學問答錄》翻看起來。看完太醫正那篇泥鰍實驗論文,陳景元又忍不住翻了回去,對上面記錄的步驟與結果深深著迷。

    這格物實驗,著實有趣得很!

    陳景元呼喚道童:“去,下山幫我去買些泥鰍回來。”

    這個時候,遠在洛陽的王雱還不曉得他禍害了大江南北的泥鰍。王雱正在送行宴上吃酒,這送行宴是給他和張載擺的,今年是輪到他們磨勘。

    王雱拉著王拱辰的手深情表白:“我當真捨不得您啊!一想到要回開封,我心裡就難過,若是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和審官院那邊申請再到洛陽這邊來。”

    王拱辰心道:可別,你小子別再來了。

    當然,王拱辰面上還是忍著揍王雱一頓的感覺和這小子依依惜別。

    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一般都不能在一個地方長待,既然三年一任滿了,王雱自然是要回京的。出發前他已給好友和同年們一一去信,表示自己回京啦這段時間要寫信的話記得寄到京城去。

    吃完送別酒,王雱第二日便帶著媳婦兒回京去。

    洛陽這邊養老的人多,范仲淹他們倒不會覺得寂寞,在王雱臨行前叮囑他好好當差,不要胡鬧,也不要掛念。

    王雱抱出琴給范仲淹彈了一曲,才上馬帶著媳婦兒走了。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吃吃喝喝玩玩,順便在張載面前秀一下恩愛。到半路,他們還與郟亶和程頤等人會合了,都在相鄰州縣,又是同時出發,會撞上再正常不過。

    一行人回到京中安頓好,次日去審官院報到,表明自己已經在期限內回了開封,隨時等候新差遣。

    這幾天宮中正好有喜事:十一皇女出生了。

    近幾個月官家似乎對子嗣不再執著,幾乎不怎麼留宿後宮,這十一皇女是年初懷上的,起初怕皇嗣被害滿得很緊,到顯懷後才上報。

    聽到有人來報說是個皇女,官家臉上很平靜,看不出多失望。自從那一夢之後,官家感覺自己想通了許多事,他越發覺得他的王小狀元是福星降世,是老天憐憫他沒有兒子,特意送他一個狀元郎。

    他今年年逾五十,已經不年輕了,身體也不好,即便得了個皇子,又如何能看著他長大成人?

    即便他還能再活個十幾年,生出皇子也才十來歲。他自己便是十一二歲登基,那種受制於人的艱難日子他親身感受過,若非滿朝忠臣再三請求,太后也不會那麼快還政於他。

    若是他不幸去得早了,留下一個幼童太子,如何才能保障他將來能順利親政?如何保證朝中不會有人賈天子挾天子以令諸侯?

    聽到生出的是皇女,官家心裡有種“果真如此”的感覺。

    第二日韓琦與諸官再堵著提立儲之事,司馬光最近剛當上諫官,也在圍堵隊伍中,見了官家便引經據典地列出三個皇帝不立儲導致的災禍。

    官家聽完司馬光的勸諫,嘆息著道:“宗室之中已擇有賢能者,諸卿莫急。”

    這是官家頭一次鬆口,韓琦等人都欣喜不已,忙道“官家聖明”。

    官家聽到他們交口稱讚自己聖明,心中也很是平靜,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又想到那個軍臨城下的夢。官家開口問司馬光:“元澤可回京了?”

    這話題轉得有點快,連素來守禮的司馬光都楞了一下。剛談著立儲之事,怎麼官家又沖著他問起他女婿了?

    其他人看向司馬光的目光有點不對了——尤其是他那些諫院同僚。

    這司馬光雖然為人清正,可是他這女婿一看就是妥妥的奸佞苗子啊!要不怎麼離京好幾個月了,官家還能這麼惦記著他?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5
第一四六章

    這會兒的王雱, 正在和返京的同年們聚會。他與蘇軾他們上回相見也不過是迎親時的事兒,再見也沒有多少感慨, 紛紛要吃韓忠彥的大戶, 因為他不久前喜獲麟兒。

    王雱瞭解了一圈,發現都是生了兒子的,興致缺缺, 直到聽見呂希純得了長女才兩眼一亮。他湊到呂希純身邊大談女兒的好, 一舉得女賊讓人羨慕了, 他也想要個女兒。兒子太頑皮,不好教,不如女兒貼心可愛!

    呂希純聽著都覺得自己女兒很叫人稀罕。

    其他人見王雱鄙視他們生了兒子, 冷哼道:“總比你好,女兒兒子都沒消息。”

    王雱太清楚為什麼沒消息了, 也不惱, 笑眯眯地說:“不急,讓我爹再給我來個弟弟妹妹, 要不然我媳婦生了, 我娘就不好意思生了。”

    蘇軾等人聽得一陣無語, 催著兒女生養的有,反過來催父母給生弟弟妹妹的還真沒見過。

    提到這一著, 王雱心裡其實也在犯嘀咕, 屈指一算, 如今他娘也三十出頭了, 怎地生下他和小妹後就再沒有動靜。這再不生, 那可就是高齡產婦了啊!要是接下來三年他們都在京城,可得爭取讓她們要生趕緊生,不生往後也不要生了,免得損了根本。

    生男生女都一樣,生多生少也不必執著,一家人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才是正理。誰知道辛辛苦苦生出來的會不會是個討債鬼?

    到場的都不是拘於後宅細務的人,打趣幾句也就略過這個話題聊起這三年來遇上的事。雖是同一年高中,際遇卻各不相同,有的去坐了三年的冷板凳,有的做了事被人搶了功勞,有的……活得格外滋潤,天天鬧出新動靜。

    眾人正一致討伐著王雱,忽聽有人在外面叫嚷:“在這裡!”“沒錯,就是在這裡!”“走,我們一起去!”

    王雱幾人沒當回事,結果猛烈的敲門聲忽地從他們所在的雅間內傳來,外面更是吵吵嚷嚷,十分熱鬧。

    今兒是韓忠彥做東,他奇怪地起身去開門,卻見門外挨挨擠擠的全是人,都是白衣打扮,瞧著很是眼熟,他們在國子監不就天天這樣穿嗎?

    這人群啊,從門外擠到樓下,從樓下擠到門外,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店家和小二想上前勸說都不知從何勸起,只能在樓下看著乾著急。

    這是什麼情況?

    見韓忠彥開了門,為首的幾個監生凶狠地追問:“聽說王狀元在這?!”

    這下所有人都望向座中的王雱。

    王雱一臉無辜地看向身邊的呂希純:“咦?他們找你做什麼?”

    呂希純:“……”

    王元澤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要臉啊你!

    監生們左看看右看看,瞬間明白王雱在扯謊,座中年紀最小的就是他,他居然還厚顏無恥地想要讓他們找錯人!為首的監生當即就紅了眼,朝著王雱哇地哭了出來。

    王雱一臉懵逼。

    悲傷這東西是能傳染的,哭也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啊!

    本來,他們只要隨隨便便混個三五年,就能順順當當地參加科舉,然後順順當當地被授官,從此平步青雲!

    但是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吧:他們每天都要刷題就算了,還要參加各種實踐活動,什麼下田幹活啦,什麼測繪算賬啦,什麼體能訓練啦,總之,他們吃的苦頭實在太多了!

    《國風》上說,這些主意都是王雱給出的!最過分的是,這些事王雱他們那一屆都做得賊好,他們不僅受苦受累,還得接受直講們的精神攻擊,大意是這樣的:“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你看看人家王元澤蘇子瞻那一屆!你們是不是沒帶腦子來上課!”

    就很慘。

    最慘的是,他們好不容易熬到秋闈高中,可以解放了,直講們冷笑著告訴他們:以為畢業了就輕鬆了嗎?我跟你們講,高中了你們還得吃苦頭,崗前培訓那邊也絕不好混~

    言下之意可明白了:那也是王雱禍害過的地方,你們不被扒下一層皮給淬煉出銅皮鐵骨,是不可能放你們出去當官的。

    你說你自己能輕鬆做到就做好了,做啥子要給人提意見說可以這樣可以那樣,有你這麼禍害後來人的嗎?

    光是想到自己往後要一直幹王小狀元搗騰出來的這些事、幹不好還得見天兒被人說“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監生們就悲從中來,淚下如雨。

    這哭聲從樓上傳到樓下,可把旁人都嚇呆了:這是咋回事?怎麼這些讀書人都對著那雅間哭啊?乖乖裡個咚咚鏘,那雅間裡頭坐的到底是啥人啊?

    百來個監生堵門大哭的仗勢連巡邏的差役都引來了,差役瞭解完情況也很吃驚,這還是平日裡最愛面子的讀書人嗎?

    王雱對此只能說,這些人怎麼這麼脆弱呢?好歹也沒像他老師範仲淹那樣,不合格刷刷刷地把你給開除了,總有給你們補考的機會,你們有什麼好哭的?現在就哭了,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人生在世,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王雱見其他人都一臉戲謔地看自己好戲,只能站起來安撫眾監生的情緒,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和蘇軾他們一起回校開“春闈必中講座”,讓他們輕鬆應對明年的春闈。

    當然,還得先聲明,這個必中是吹牛逼的,不中不要回來找我們!

    監生們的情緒這才穩了下來,擦乾淚各自散了。

    王雱感覺自己腦門上都出了層虛汗。這麼氣勢洶洶的聲討,可比他在洛陽時被書粉追堵要厲害多了,這開封,當真是不好待啊,人實在太多了。

    蘇軾等人見王雱一臉心有餘悸,都樂得不行,又開始輪番勸王雱酒。

    王雱毫不猶豫地給他媳婦兒扣鍋:“不行,不喝了!我媳婦兒說了,我要是敢喝醉了回去就罰我跪搓衣板上!搓衣板你們摸過嗎?一棱一棱的,又尖又硬,跪上去可難受啦!”

    眾人聽王雱說得有板有眼,心道:沒想到司馬光看著溫和斯文,居然會教出個這麼凶悍的女兒!連跪搓衣板都能想出來!

    蘇軾最是直接,搭著王雱的肩膀就說:“沒想到你還懼內!”

    王雱振振有詞:“怕媳婦的事,能算是怕嗎?這叫尊重,敬她愛她,所以聽她話!”

    所有人都樂了,又是一番酣飲暢談,喝得最少的人負責找人把爛醉的同年們分頭送走,自己才踏著薄薄的暮色回家去。

    到家時王雱走回夫妻倆住的小院裡,司馬琰正坐在院中的小亭裡倚著欄杆看書。

    秋陽西下,伊人獨坐,畫面顯得靜謐而安寧。

    王雱躡手躡腳地走上去,隔著欄杆伸出手從背後摀住司馬琰眼睛,神神秘秘地說:“猜猜我是誰~”

    司馬琰把書擱在膝上,騰出手想要扒拉開王雱不安份的爪子,王雱死死摀住她的眼睛不松開,非要逼她猜。

    司馬琰沒脾氣了,只能說:“……王元澤。”

    王雱鬆了手,臉上笑眯眯:“哎喲,我媳婦兒猜得真準,得給我媳婦兒一個獎勵才行!”說完他環抱住司馬琰樂滋滋地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夫妻倆鬧騰了一會兒,王安石那邊的人過來說他爹找他過去,好像是親家來了。

    王雱一聽岳父來了,下意識變得規規矩矩,連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麻利地溜躂去王安石書房那邊。

    司馬光過來,自然是因為白天的事。

    白天官家問他王雱有沒有回京已經夠讓他諫院同僚側目了,結果快下衙時外頭又有消息傳來,說王雱與同年們相聚宴飲,不知怎地消息傳了出去,引得休沐中的國子監監生齊齊湧了過去,堵在包間門口嚎啕大哭。

    用老一輩同僚們的話就是:“成何體統!”“像什麼樣!”“有辱斯文!”

    同僚們邊罵還邊用眼梢子看他。

    司馬光對諫院這份差遣是很看重的,他覺得這是非常適合他的地方,很想在諫院闖出一片天,所以很不希望自己和同僚鬧得水火不容。

    所以司馬光過來就是和王雱打商量:你能不能多干實事,少搞事情。

    王雱聽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就覺得自己很冤枉了,這次可不是他搞事情,而是他們自個兒找過來的!難道大家一別三年,難得齊聚京城,還不能一起喝個小酒了?

    替自己辯駁完了,王雱又給他岳父展望諫院未來:諫院,起勸諫作用,最好不要是一言堂,政見越不和越好,互撕越猛烈越好,真理往往是越辨越明的,要是台諫上下一心,指哪打哪,哪還能起到它們應有的作用嗎?不能的!

    王雱很是有理有據:“所以哪,您就不要問‘微斯人,吾誰與歸’,只管做您自己認為對的事就好,孟子是怎麼說的來著!我記得好像是這樣的:如果我覺得這事在理,即使有千萬人阻攔我也會去做!”他還好心地勸導他岳父,“對於那些不理解您的人,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孟子還說過,人品道德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有的人你不要對他有太高的期望,更不能強行要他們一下子明白過來,否則的話就會像揠苗助長一樣,不僅不能讓他們變成有人品有道德的人,還會——”

    司馬光額頭青筋都被氣得一鼓一鼓的:“行了,我讀過《孟子》,你不用給我引經據典!”敢情他這意思是,別人要是指責他,就是沒人品沒道德了?孟子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這巧舌如簧的小子給氣活了!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5
第一四七章

    王雱研究過了, 嘴炮,是這個時代最安全的事。不管面對誰, 只要你會說, 只要你能佔理,你永遠屹立於不倒之地。比方說斷案,那也是誰辨贏、誰讓上頭信服就聽誰的, 畢竟不管什麼時候法律都不可能毫無漏洞。

    瞭解律法, 你可以辨倒大部分人;瞭解被封為道德圭臬的經義並靈活運用, 你完全可以辨倒所有人。

    扣大義帽子、搞道德綁架,多簡單的事情啊,他可以一口氣列出十條不帶喘氣的!

    王雱苦讀這時代的經義十幾年, 為的就是活學活用!

    不過看到岳父臉色有點黑,王雱覺著吧, 自己還是乖巧點好, 畢竟是他媳婦兒的爹,他未來孩子的外祖父, 萬一氣壞了他上哪賠她們去?

    王雱鄭重地向司馬光承諾, 除非有人自己找上門, 否則他絕不輕易動用道德武器!

    司馬光感覺總有一天,他可能會親自上書彈劾這個女婿。

    翁婿不和這種事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比如富弼就是晏殊女婿, 但富弼曾經當著官家的面指著晏殊大罵他是奸佞!想到自己只有一個女兒, 女兒還被王雱這混賬小子哄回家了, 心裡就堵得慌。

    他看向王安石, 意思是“你管管你兒子”。

    王安石手裡拿了本書假裝在看,一臉“這書真好看啊”的投入,彷彿完全沒接收到司馬光的眼神。

    司馬光心裡罵道:這對混賬父子!

    良好的教養讓司馬光憋悶得很,連訓人都訓不痛快。

    王雱見好就收,沒再刺激他岳父。他興致勃勃地拉住司馬光的手說:“岳父你來都來了,不如我們今晚來燒烤吧,正好讓阿琰也見見您。對了,岳母一個人在家不好,我去把她接來!”

    司馬光還沒來得及反對,王雱已經一溜煙地跑了。他先去讓吳氏和司馬琰幫忙準備好木炭和食材,自己出門請張氏去,為了省時他還在附近租了輛馬車,親自趕著去司馬光家接人。

    張氏正在家做著女紅呢,聽到身邊差遣的人說王雱來了,心中訝異,忙放下手裡的活迎了出去。王雱和張氏說了自己的打算:“今兒天氣涼爽,岳父說準備在我們家燒烤,讓我來接您一塊去!”

    張氏哪會聽不出王雱又在瞎鬧,在親家家裡燒烤這種事豈會是她丈夫能做出來的?可張氏最喜愛王雱這個女婿,當下便收拾收拾隨著王雱出了門。

    見王雱要親自趕馬車,張氏道:“怎麼不僱人趕車?”

    王雱道:“還是自己來最好,還省錢。我跟您說,君子六藝乃是‘禮、樂、射、御、書、數’,其中的御就是趕車。所以想要當君子,趕車也是要精通的。”

    張氏聽王雱說得頭頭是道,便被他扶了上車。

    一路上,王雱還繼續給張氏搞科普:“這學趕車,古時還有許多講究,比如有五馭之說,也就是‘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這‘和’、‘鸞’是掛在車上不同位置的兩種鈴鐺,行車是讓它們有節奏地響應和,是駕車的技巧之一。您看看我今兒租的這車,好像還真掛著兩個鈴鐺!”

    張氏坐了這麼多年馬車,還是頭一次注意到這些事兒,不由笑道:“還是你懂得多。”

    王雱一路給張氏講完了“五馭”,馬車也行到了家門口。燒烤架設在亭子邊上,司馬琰和吳氏已經備好炭火和一串串的肉類蔬菜,燒烤叉和燒烤架都是王雱在家時叫人打造的,量很足,兩家人一起鬧騰完全夠用。

    司馬光臉色雖然不大好,但還是捋起袖子和王安石一起串雞翅。這是王安石帶的頭,王安石照搬王雱的話:“吃燒烤的樂趣就在於大家一起動手。”

    見王雱真把張氏帶來了,司馬光臉上還是臭臭的。王雱一點都不怕他,屁顛屁顛地跑去和他爹、他岳父一起忙活。月色正好,給一串串食材塗上蜂蜜,抹上調料,你一下我一下地翻動著燒烤叉,濃濃的燒烤香很快越過院牆飄散開。

    外頭有人經過時忍不住駐足,吸著鼻子嗅了嗅,暗罵:大晚上的,這王介甫怎地弄這麼香的東西?!不知道別人聞到會饞的嗎?!

    兩家人就著清淡的果酒吃著燒烤,連最為嚴肅的司馬光也放鬆下來,感覺這樣的日子著實愉快。

    到散場時,王雱又親自趕車送岳父岳母回家,路上遇上相熟的人他都樂呵呵地和人打招呼,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趕車有什麼好害臊的。

    到第二日司馬光去諫院,人人都曉得司馬光夫妻倆跑去親家家裡吃宵夜,還讓女婿親自趕車送回家!

    哪怕諫院裡的人都覺著王雱這小子需要密切關注,也羨慕別人家的女婿。

    司馬光夫妻倆只有那麼一個女兒,嫁出去了家裡難免會冷清,可有這麼一個女婿的話,平日裡怕是也不會寂寞——便是自己生的兒子,約莫也沒人家王小狀元這麼孝順!

    官家昨日從司馬光口裡知曉王雱回京了,這天處理完公務便宣王雱入宮見面,君臣倆聊聊天散散步,轉眼又到了晚膳時分。

    飯桌上,王雱又興致勃勃地和官家說起昨晚燒烤的事,他岳父的臉色是真的臭,這要不是他岳父,他就不哄著他啦!他這岳父什麼都好,就是性情太嚴肅了!

    官家想起司馬光引經據典勸他早立王儲時的模樣,約莫能想像出司馬光臭著臉時是怎麼樣的了。聽王雱說司馬光強忍著揍他的衝動肩負起刷蜂蜜的重責,官家樂得不行。

    這大概也算一物剋一物吧,司馬光那個人太一板一眼、注重禮法,所以老天給他挑了這麼個女婿。

    說著說著,一頓飯也快吃完了。

    王雱見沒人再給官家送來丹藥,心中稍安,起身陪著官家散步消食,和官家說起那近百監生堵著門找他茬,結果還沒開始罵他就自己先哭了起來的事。

    那畫面,簡直就像是某年高考考完數學的江蘇考生,一走出考場直接哭成傻子。

    王雱老氣橫秋地嘆氣:“這些年輕人吶,就是經的事太少了。”

    官家樂道:“你自個兒才十六歲,還叫人年輕人。”

    王雱道:“歲數不算,得按入門早晚來,我可是嘉祐二年開始給您當天子門生的!”

    陪官家散步到夕陽西斜,王雱才出了宮。

    這夜官家一夜好眠,精神前所未有地好。

    第二日,審官院正式開始處理今年的磨勘文書。一般來說,如非特殊情況,各地的長官都不會把磨勘文書寫差,所以往年這些文書都千變一律,沒什麼看頭。

    審官院的官員們把一個個上中差評價給記錄下來,文書寫得特別好的也分類擺到一邊,回頭這類人要重點考核,瞧瞧是真幹得好還是假幹得好。

    文書看得多了,審官院內瀰漫著一股子昏昏欲睡的氣息。

    沒辦法,這些文書著實太官方了,有時候塗掉人名改成另一個也不會覺得有哪裡不對。往年有過磨勘經驗的人甚至還能挑出好些個照搬前幾年磨勘文書的抄襲懶貨!

    忽然,一道聲音突兀地在審閱文書的直舍中響起:“你們快來看看這篇!”

    審核文書時最喜歡的就是這句話,這意味著有人發現了有趣的東西,可以提提神解解乏。此話一出,其他人齊齊圍攏過去,好奇地問:“怎麼了?你又發現了一個蘇子瞻?”

    那蘇子瞻在蜀中養豬,養得那叫一個有聲有色,宋祁給他寫磨勘文書的時候也寫得繪聲繪色,十分生動。隔著紙張都能聽到豬仔哞哞叫、聞到臘味處處香!

    所有人都傳看過蘇軾的那份磨勘文書,覺得心情愉悅,看著就開懷,甚至還想託人代購幾條蜀中火腿。

    “到沒有蘇子瞻那份那麼有趣,”喊人的審核官員道,“你們看看這文書,列個表格,給出各項指標,做了什麼、成效如何,一目瞭然,若是所有人都寫成這樣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功夫,核實起來也方便。那些個寫得似是而非試圖矇混過關的人,這麼一整理的話可就無所遁形了。”

    眾人輪流看過那份磨勘文書,又把另一份“對照版”拿起來看。哪怕眾人對王拱辰頗有微詞,卻也不得不承認王拱辰文采過人,這份磨勘文書寫得非常精彩,完全能體現王雱是個德能勤績全面發展的幹才。

    可是即便王拱辰已經寫得這般好,還是比不過剛才那一目瞭然的版本。

    有人眼尖地看見文書底下附著的一行小字:此文書寫法乃是吾之簽判王元澤所提,小試一番,恐不周全,故將原稿奉上。

    看到王拱辰那句“吾之簽判”,眾人都覺著這老王有點占人家王小狀元便宜。可仔細一想,這說法好像又沒錯出,王小狀元今年確實在他手底下當簽判來著。

    這王小狀元著實是人才啊,有想法,也敢提建議。

    他要是提出拿別人開刀,肯定會引起眾怒,指不定得被人套上麻袋打幾頓,可他這是拿自己開刀!

    審官院的官員們一致覺得,王小狀元真乃清正剛直的棟樑之才!

    而這王拱辰,當真是陰險狡詐之徒!看看,按照王小狀元的建議給寫了個新磨勘文書,還得在底下標註“意見是王家小子提的和我沒關係”並把原稿也一併送來,生怕別人說他標新立異、譁眾取寵!

    果然就是既想標新立異譁眾取寵,又不想擔責任!

    真小人也!

    審官院諸官有志一同地唾棄著王拱辰,很是心疼王小狀元:這半年王小狀元在那王君貺手底下做事,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下絆子穿小鞋——畢竟,在王小狀元三元及第之前,他才是大宋最年輕的狀元郎!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5
第一四八章

    閒著也是閒著, 審官院上下決定印刷個幾百份模板,把今年收到的磨勘文書給整理整理。他們準備上報這件事, 但是只與宰執他們提起建議是王雱出的, 對外則宣稱乃是從王拱辰送上的磨勘文書得來的靈感。

    這話可沒說說謊,確實是王拱辰送上的沒錯。

    韓琦那邊收到審官院那邊的反饋後,仔細拿出模板一看, 這量化考核表還真夠直觀, 一眼就能看出每個人都做了什麼。真假也很容易查證, 拿著表下去調研一下便知道了。

    再聽審官院那邊說明模板來源,韓琦眉頭直跳,又是王家那小子!

    這量化考核是得罪人的事兒, 想想吧,許多關係戶下基層只是為了混個資歷, 哪會真正去辦事?有很多都是掛個職領個俸祿, 自己天天吃喝玩樂!

    雖然這做法沒范仲淹當初那麼凶殘,可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范仲淹當初那種選官制度的變種。果真是范仲淹的學生、王安石的兒子啊, 膽子就是大, 偷偷摸摸地想改變選官流程。

    韓琦當初也是慶歷新政的中堅力量, 但他手段圓融,做事周全, 沒像范仲淹那樣得罪一大批人, 是以現在也被起復為相。對這種有利於朝廷的改革, 韓琦還是支持的。

    聽到審官院明示暗示“不如我們讓王拱辰背鍋吧”, 韓琦非常贊同, 愉快地和審官院一把手說道:“王學士果真見識廣博,竟能想出如此良法。若能推而廣之,賢愚良庸一目瞭然,著實高明啊!”

    審官院一把手聽了也大點其頭,跟著誇起了王拱辰。

    磨勘選官除卻頂頭上司的評價之外,還需要參加審官院的考試,到時官家甚至會親自到場出題考核這些真正的國之棟樑,因而王雱他們都積極籌備著這一輪的考試。

    誰都沒想到,今年審官院的考試有點特別:他們先給每個“考生”發一張量化考核模板讓他們自己填寫;填寫完畢之後,審查員評審團會根據表格上填寫的內容給他們提相關問題。

    這就等同於讓考生自己給自己出題了,你要寫些自己根本沒幹過、不精通的事,評審團一個問題把你問懵逼,你這次選官就考砸了,坐冷板凳去吧!

    發下模板之後,審官院的官員還煞有介事地和即將面臨轉崗考試的考生們感慨:“此法乃是知河南府、西京留守王學士所提,不愧是狀元之才,思慮果真周全至極。”

    被審官院這一手砸暈了的考生們聽到這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天殺的王拱辰!!!

    王雱也有點措手不及,沒想到王拱辰還真把這量化考核表弄出來往開封送。這下好了,這一屆的轉崗考生都知道你幹的好事了!

    王雱順順當當地把試考完了,跑回家和他爹說了這事,搖頭感慨說:“可見人心胸不寬是會出事兒的!”

    王安石聽完王雱都幹了什麼,一下子明白審官院那邊是決定把鍋往王拱辰身上推。不過慶歷新政牽扯到不少人的利益,王拱辰是非常反對新政的,為此還一力噴走了不少“君子黨”,瓦解了范仲淹的新政班子——現在王雱干的事讓他背背鍋,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把這樣一項新法掛到王拱辰名下,不知會不會有人覺得諷刺!

    王安石道:“你也管管你的嘴巴,別什麼話都往外說。”

    王雱一口應下:“我曉得的。”他可是從不亂坑人的,每次都得等接觸過後有了充分瞭解,才把精挑細選的鍋扣到他們身上!

    而且這事,他原也沒想著往王拱辰身上推,將來讓他爹或者他自己去推行也是可以的,當時和王拱辰提那麼一嘴完全是因為覺著那磨勘評價不實用!規規整整做成量化考核表多好,直觀,明了!

    王安石道:“我猜不用等到明年開制策試,今年審官院就會給你在京中挑個職位。”

    這件事王雱其實已經心中有數,他還查閱了自己有資格爭取的官職,悄悄走了個後門,找韓琦韓大佬暗示自己想要某某官職。那天韓大佬狠罵他一頓,把他趕走了,按照王雱豐富的走後門經驗,這事十有八/九能成。

    六品官兒適合的差遣就那麼幾個,王雱相中的是都水使者。顧名思義,管水的,可以統籌規劃大宋各項水利工程,這職位和他專業對口啊!王雱帶著他的測繪本本,帶著他的團隊名單,不要臉地去和韓琦討這職位。

    安排一個六品小官,韓琦還是有資格的。

    新差遣還沒下來,王雱每天在家逍遙自在,要麼和媳婦兒膩著,要麼出去和好友們聚會,日子過得很快樂。

    沒過幾天,選官結果下來了,王雱原本覺得十拿九穩的都水使者居然沒到手,反而給封了個樞密承旨!承旨的意思是,官家有個什麼旨意你得幫忙轉達,官家要接見大臣搞大閱兵你得陪在左右。

    這是個彷彿為天子近臣量身訂造的職位。

    可問題是,樞密承旨一般都選武官來當,沒聽說會選文官的啊!

    王雱接到旨意時有點懵,心裡大罵韓琦不厚道,堂堂宰相連個都水使者都不給他爭取!

    王雱這人典型的你越寬縱他他越蹬鼻子上臉,壓根不想想他和韓琦非親非故,韓琦根本沒義務替他爭取什麼。

    這廝毫不反省自己的得寸進尺,反而越想越氣憤,當場寫了封信去控訴韓大佬的冷酷無情,一點都不關愛自己看著長大的晚輩,您還記得您當年曾對我的諄諄教誨以及送我一方端硯祝願我將來君子端方大展宏圖嗎!

    韓琦收到王雱讓人送來的譴責信,鼻子都險些氣歪了。

    這小子打小就狡猾得很,不要臉地討走了他最喜歡的端硯,後來還逢人就說他教了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現在見走後門不成了,居然很好意思地和他提這個!

    韓琦回信把王雱罵得狗血淋頭,最後才和王雱透露這事不是他決定的,是官家親自改的。左右都是六品官,這麼改也沒犯什麼忌諱,完全沒問題。

    至於文官武官,那也是不必拘泥的,沒見樞密使都是文官多嗎?只有狄青一個異端!

    王雱收到回信,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官家是想經常留他蹭飯啊!當真是仁愛之君!

    見韓琦提到狄青,王雱也想起這位將軍來了,聽說熬過一場大病之後,狄青的腿腳就不好了,弓馬再不像從前那樣出色。去年他被接回京城籌備武學,今年武學已經正式開始招生。

    狄詠去了南邊後,狄青便修修兵書教教兵法,日子過得還挺充實。

    王雱琢磨著去樞密院也好,偶爾也能去武學看看狄青,見識見識這時代的軍校。

    接受了自己的新差遣,王雱馬上要走馬上任,去當官家身邊的承旨了。說是樞密承旨,他才去樞密院報了個到,上頭就打發他去官家身邊當值。

    值得慶幸的是,王雱現在才六品,還沒資格早朝,不必和朝官一樣在朔望日早早起來去上朝。而且樞密承旨不止一個,他們還可以輪值,不必天天拘在御前,自由空間還挺大。

    王雱很快適應自己的新差遣,在御前時絕對的貼身小棉襖,官家需要什麼他都能第一時間奉上。感覺累了,他還和官家求了張椅子坐到旁邊看官家處理政務,看久了,他還拉官家出去散步放鬆眼睛,一邊走一邊磕叨:“您每天都要看這麼多摺子,真累人啊!”

    官家道:“算不得辛苦,早習慣了。”

    王雱知曉官家十一二歲就登基,一開始雖然是垂簾聽政,但該學的還是會有人逼著他學,所以等同於他十來歲就當了童工,一份工作一幹就是幾十年!

    王雱是個喜歡變化的人,從前哪怕在別人看來是個“殘廢”,他也不願像個被人同情的廢物一樣龜縮起來,該爭取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去爭取。

    只可惜皇帝這工作,除非死亡來臨,否則一般是不能換個工種的。王雱很同情官家,陪在御前十分盡心,陪散步給彈琴玩微服私訪,他都幹得興致勃勃。

    這君臣二人越相處越親近,有時候連翰林學士的工作都給王雱給攬了去,比方說以前都是歐陽修給官家讀《國風》,如今王雱成了“王承旨”,官家便愛聽他講,畢竟王雱不僅讀文章,還洋洋灑灑地發表自己的見解,有些見聞讓官家聽了覺得大開眼界。

    雖然當了大半輩子的皇帝,但他去得最遠的地方竟只是西京洛陽,所見所聞的也不過是大臣們在摺子裡寫的內容而已,連雜書都不允許多看。

    王雱得知官家這空白的閱讀面之後,見天兒悄然夾帶一些閒書雜書給官家看,還貼心地給它們貼上摺子封面,這樣一來其他人就不會知道到官家在看什麼!

    要是左右人少,又都信得過,王雱還會直接幫官家把內容念出來,免得他一天到晚看字,那太傷眼了。

    而即便不是特別精彩的話本或者遊記,每每經王雱一講也會變得趣味盎然,彷彿自己也身臨其境一般有趣而真實。

    官家年過半百,還是頭一回偷偷摸摸地干這種壞事,感覺,感覺很刺激,很不壞。

    王雱這邊教唆官家偷閒,另一邊的王拱辰終於也知曉了選官考試那天發生的一切。

    回到家後,王拱辰心口還是陣陣發悶,堵著堵著的,就感覺這小子都走了,怎麼還有鍋扣到他身上來!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寫第二份磨勘文書!
BloomCaVod 發表於 2019-1-10 12:26
第一四九章

    王雱給官家夾帶雜書、講風土人情故事的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都沒人發現,因為官家處理公務的效率不僅沒降低, 還因為勞逸結合而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直至一個月後的某天, 王雱帶著糊好的“摺子”先去樞密院那邊簽個到,迎面遇上頂頭上司、樞密使宋庠。

    宋庠與王雱也算有些淵源,小時候王雱還救過他弟弟宋祁的兒子, 長大後又和他侄子宋佑國的同窗。現在他倆算是同一個部門的同僚, 王雱遇上了自然得上前見禮,和上司套套近乎。

    結果好巧不巧, 他沒藏好的、厚厚的“摺子”掉了出來。

    宋庠一瞧, 覺著這大小、厚度不太對, 叫王雱拿給他瞧瞧。王雱這邊心知不妙,一時沒想出如何搪塞過去, 當機立斷地指著一個方向說:“咦?韓相公怎麼到這邊來了?”

    宋庠轉頭看去, 只見那邊空蕩蕩的,沒見到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 王雱已經揣著他的“摺子”溜之大吉。

    今兒王雱似乎流年不利,他剛從宋庠那邊逃出生天,一轉彎又直直撞上個陌生官員,這回是結結實實地把人撞上了,對方年紀還不小,瞧著差不多都六十幾歲了, 可把王雱嚇了一跳, 忙乖巧地扶著對方問:“我沒撞到您吧?您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這時又是啪地一聲, 那本“摺子”又掉到了地上。

    這回王雱沒來得及把它及時撿起來,反倒是被他撞上的年老官員彎身將它拿到手裡。

    這官員神色沉穩,看著是個寡言之人,面相有點凶凶的。他慢騰騰回了王雱的話:“我沒事。”然後他在王雱心虛的目光中翻開了那本“摺子”,輕輕鬆鬆看見裡面是如何別有洞天的:摺子封皮一打開,裡頭便是一篇序文!

    序文這東西,一般會概括了此書講了什麼故事,這本薄薄的書大意是這樣的:一個年邁的白鬚老員外娶了個別人府裡出來的小夫人,小夫人卻戀上了店中年輕主管,年輕主管為避嫌辭工而去,小夫人鬱鬱而終,變成鬼都不忘去找年輕主管……

    王雱在撒腿就跑和等會再跑之間猶豫不決。

    這話本字數不多,王雱是看過的,內容還挺符合大宋士林價值觀,男主角張勝意志堅定,完全沒有被美色腐蝕。但是既然有美色,那自然有一點點的風月描寫,對的,就是一點點,遠遠沒有《金瓶梅》那麼豐富。

    就是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在哪個崗位工作的,作風嚴不嚴肅,痛不痛恨涉黃書籍。

    眼見自己的《張主管志誠脫奇禍》還在對方手上,王雱決定先試探試探:“您也是樞密院的嗎?我怎麼沒見過您啊?”

    對方睨他一眼,淡淡道:“御史中丞趙概。”

    王雱:“……”

    接著趙御史說出另一句更令王雱絕望的話:“我認得你,王小狀元。”

    但凡在台諫的人就沒有不認得王雱的,這小子著實太招眼了,誰想忽視他都不行。誰家這麼個半大小子,能見天兒在官家身邊晃悠,一個月裡頭有一半時間陪在御前的?

    這種屬於“近臣”類別的年輕人,台諫一向盯得很緊,免得他唆使官家幹點什麼。

    王雱一手扶著趙御史,一手試圖拿回自己的“摺子”,口裡乖乖認錯:“我知道錯了,不該把閒書帶來當值,趙爺爺您能不能當沒看見?”

    聽王雱張嘴一個“趙爺爺”,趙概都給他驚到了,他可沒這麼個能鬧騰的孫子!趙御史道:“我先收著,你自做你的事去。”

    王雱見趙御史看著嚴肅得很,又是御史中丞,不敢再求情,灰溜溜地跑了。

    趙概把王雱的“摺子”收了起來,往前轉了個彎,迎面碰上宋庠。趙概一向不多言語,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逕自回了御史台。

    王雱跑去官家身邊當值,憂心忡忡地和官家說起自己被趙御史收繳雜書的事,擔憂地問官家:“您知道這趙御史嗎?他過兩天上朝時會不會罵我啊?我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凶,和我們胡先生差不多。”

    官家回憶了一下趙概的為人,說道:“應當不妨事。”官家對趙概最深的印象就是據傳歐陽修與趙概有點矛盾,但歐陽修被貶滁州時只有趙概站出來替他辯駁,請求朝廷讓歐陽修官復原職。

    趙概這人公是公,私是私,剛正不阿,很適合在御史台任職。

    王雱聽完官家的話,更加擔心了:“那他豈不是十有八九會彈劾我啊?”

    官家樂道:“反正你被彈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就沒見王雱真正害怕過。

    這小孩完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麼事都敢幹、什麼話都敢說。

    即便台諫當真彈劾此事,那主要也不是找王雱麻煩,而是追著他勸諫。對此官家也很習慣了,有王雱這小孩陪著一起被噴他還挺樂意的。

    王雱提心吊膽地等了兩天,發現朝會時沒什麼動靜,彈劾摺子也沒送到官家面前,頓時放寬了心,又開始偷偷摸摸地給官家捎書了,君臣兩人每天愉快地討論著話本劇情或者某地的風土人情。

    到休沐日,王雱偷偷摸摸溜去趙御史家拜訪。帖子遞進去後沒多久,門房便出來引他入內。初冬天氣還不算太冷,趙概坐在涼亭裡看書,聽到有人進院子的動靜,擱下書看向被門房引著進來的王雱。

    這王小狀元長得著實出眾,隨著年歲漸長,越發地俊秀不凡了,難怪許多人都把他當自家子侄一樣喜愛。

    王雱謝過門房,上前向趙概問好。他餘光往桌上一掃,驚了一下,這不是他被沒收的那本“摺子”嗎?難道趙御史是想仔細看完了,盡職盡責地挑出違禁內容再上書彈劾他?

    趙概見王雱瞅著桌上那本“摺子”,向來嚴肅的臉龐上帶上點笑意:“坐吧。”

    王雱坐下,見旁邊有個煮水的爐子,順手便盛了一壺水去燒著,準備給趙概沖一杯茶緩和緩和氣氛。

    趙概看著他忙活,等他把水架到了爐子上才開口:“好好的休沐日,不去與你友人們聚會,來我這做什麼?你可知道朝官不能隨意和台諫諸官往來?”

    王雱理直氣壯:“我還不算朝官,朝官至少得五品!我這樣的只能叫京官,而且就六品小官,每天只負責跑跑腿傳傳話而已。”別看王雱年紀小,他可是熟讀律法和各種官場規則以及潛規則的。王雱道,“我這幾天吃不香,睡不好,天天怕您彈劾我!所以要是不來一趟,我肯定得瘦個十斤八斤了。”

    趙概知曉王雱的狡辯能力,開口道:“這書我先放著,不會和別人說起,往後你少幹這樣的事。”

    王雱聽了,頓時安心了,雖然還是覺得被人拿了個把柄,不過沒有獻不出的慇勤,只有不夠狗腿的人!他麻溜地給趙概煮了杯熱騰騰的茶,興致勃勃地和趙概品評起他家香噴噴的茶來。

    趙概喝完王雱送上的茶,感覺喝著也比平時香,也不知是因為王雱泡得好還是因為王雱誇的好。他留了王雱兩盞茶,便趕王雱回去了。

    不管京官朝官,與台諫往來過密都不好。

    王雱回到家,和他媳婦兒感慨:“趙御史,好人吶。乍一看我覺得他長得有點凶,現在我感覺他慈眉善目得很。”

    司馬琰幫王雱分析:“這位趙御史與韓相公他們好像是同年。”韓琦那一年科舉也老厲害,王雱禍害過的吳育、文彥博都是同年,這位御史中丞趙概也是。

    這事王雱也記得,仔細一琢磨,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韓琦韓大佬他們可能背後偷偷說他小話,指不定幾個人聚會時都說“這小子怎麼怎麼難搞”,這才讓趙御史決定包庇他!

    王雱和他媳婦討伐完韓大佬他們還不夠,第二天當值時又和官家討伐了一遍,說他們都是堂堂一二三品官兒,怎麼能背後說人小話!他還說想到三四歲的時候曾蒙受韓琦教導,所以選官時想去韓琦那討個官兒,結果韓琦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這些話若是換別人來說,官家感覺可能就不一樣了:你這是在告發韓琦他們結黨,還是在自爆自己走過後門?

    可這些話是王雱說的,官家便覺得這小孩直率可愛,什麼話都願意和他說。韓琦和趙概這些人官家還是信得過的,即便他們平時會聚個會聊聊天什麼的,那也是同年間的正常交流,也沒見他們真正鐵板一塊地爭奪什麼權勢利益。

    至於王雱走後門這事兒,官家好奇地問:“你想要什麼官兒?”

    王雱一聽官家這麼問,立刻警醒地道:“我跟您說,昨天趙御史偷偷告訴我,我已經被台諫盯上了!您千萬不要問我這樣的話,然後給我換個官做,要不然他們一準會聯合起來罵我們的!”

    官家向他保證:“我不會給你換個官做,你只管說,我就是好奇,你也偷偷告訴我好了。”和王雱處久了,官家在他面前直接就是你我相稱,從不拘束。

    王雱於是就直說了:“我一開始是想當都水使者的。”他從一旁扯過一張白紙,熟門熟路地在上頭畫出一張大宋水勢圖,和官家誇耀,“您看看,我做了可多功夫了,不看輿圖都能把大宋所有的大江大河全部畫出來!”

    官家見王雱果真輕鬆勾勒出大宋疆域內的所有河流,頓時信了王雱的話,點頭道:“那朝廷當你當樞密承旨,豈不是浪費了你的準備?”

    王雱道:“準備怎麼會浪費,眼下用不上,往後可能會用上。”他膽大包天地大放厥詞,“說不定等我再長大一點,連黃河都要乖乖聽話!”

    官家樂道:“那行,我等你長大去把黃河馴服。”

    王雱又和官家誇起現在這份差遣,雖說不能到處跑,但也很長見識,什麼朝臣御前扯皮啦各國使者朝見啦每個季度大閱兵啦,都有趣得很。

    王雱還頗為期待地說:“我聽說這兩年朝廷開了武學,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會去看一看。您要是想去的話,可千萬不要在我輪休的時候去,一定得帶上我才行!要不然,我就不給您捎書看了,我可是冒著被趙御史彈劾的風險給您帶書進來的啊!”

    官家聽他還威脅起自己來了,笑著答應:“好,過兩天我帶你去武學看看。”

    兩人約定好了,隔天再到王雱當值時官家便早早處理完公務,領著王雱去武學那邊溜躂。

    武學那邊接到通知,都振奮不已,上至教頭下至生員都翹首以盼等著官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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