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這會兒的王雱, 正在和返京的同年們聚會。他與蘇軾他們上回相見也不過是迎親時的事兒,再見也沒有多少感慨, 紛紛要吃韓忠彥的大戶, 因為他不久前喜獲麟兒。
王雱瞭解了一圈,發現都是生了兒子的,興致缺缺, 直到聽見呂希純得了長女才兩眼一亮。他湊到呂希純身邊大談女兒的好, 一舉得女賊讓人羨慕了, 他也想要個女兒。兒子太頑皮,不好教,不如女兒貼心可愛!
呂希純聽著都覺得自己女兒很叫人稀罕。
其他人見王雱鄙視他們生了兒子, 冷哼道:“總比你好,女兒兒子都沒消息。”
王雱太清楚為什麼沒消息了, 也不惱, 笑眯眯地說:“不急,讓我爹再給我來個弟弟妹妹, 要不然我媳婦生了, 我娘就不好意思生了。”
蘇軾等人聽得一陣無語, 催著兒女生養的有,反過來催父母給生弟弟妹妹的還真沒見過。
提到這一著, 王雱心裡其實也在犯嘀咕, 屈指一算, 如今他娘也三十出頭了, 怎地生下他和小妹後就再沒有動靜。這再不生, 那可就是高齡產婦了啊!要是接下來三年他們都在京城,可得爭取讓她們要生趕緊生,不生往後也不要生了,免得損了根本。
生男生女都一樣,生多生少也不必執著,一家人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才是正理。誰知道辛辛苦苦生出來的會不會是個討債鬼?
到場的都不是拘於後宅細務的人,打趣幾句也就略過這個話題聊起這三年來遇上的事。雖是同一年高中,際遇卻各不相同,有的去坐了三年的冷板凳,有的做了事被人搶了功勞,有的……活得格外滋潤,天天鬧出新動靜。
眾人正一致討伐著王雱,忽聽有人在外面叫嚷:“在這裡!”“沒錯,就是在這裡!”“走,我們一起去!”
王雱幾人沒當回事,結果猛烈的敲門聲忽地從他們所在的雅間內傳來,外面更是吵吵嚷嚷,十分熱鬧。
今兒是韓忠彥做東,他奇怪地起身去開門,卻見門外挨挨擠擠的全是人,都是白衣打扮,瞧著很是眼熟,他們在國子監不就天天這樣穿嗎?
這人群啊,從門外擠到樓下,從樓下擠到門外,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店家和小二想上前勸說都不知從何勸起,只能在樓下看著乾著急。
這是什麼情況?
見韓忠彥開了門,為首的幾個監生凶狠地追問:“聽說王狀元在這?!”
這下所有人都望向座中的王雱。
王雱一臉無辜地看向身邊的呂希純:“咦?他們找你做什麼?”
呂希純:“……”
王元澤你能不能別這麼不要臉啊你!
監生們左看看右看看,瞬間明白王雱在扯謊,座中年紀最小的就是他,他居然還厚顏無恥地想要讓他們找錯人!為首的監生當即就紅了眼,朝著王雱哇地哭了出來。
王雱一臉懵逼。
悲傷這東西是能傳染的,哭也一樣,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啊!
本來,他們只要隨隨便便混個三五年,就能順順當當地參加科舉,然後順順當當地被授官,從此平步青雲!
但是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吧:他們每天都要刷題就算了,還要參加各種實踐活動,什麼下田幹活啦,什麼測繪算賬啦,什麼體能訓練啦,總之,他們吃的苦頭實在太多了!
《國風》上說,這些主意都是王雱給出的!最過分的是,這些事王雱他們那一屆都做得賊好,他們不僅受苦受累,還得接受直講們的精神攻擊,大意是這樣的:“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你看看人家王元澤蘇子瞻那一屆!你們是不是沒帶腦子來上課!”
就很慘。
最慘的是,他們好不容易熬到秋闈高中,可以解放了,直講們冷笑著告訴他們:以為畢業了就輕鬆了嗎?我跟你們講,高中了你們還得吃苦頭,崗前培訓那邊也絕不好混~
言下之意可明白了:那也是王雱禍害過的地方,你們不被扒下一層皮給淬煉出銅皮鐵骨,是不可能放你們出去當官的。
你說你自己能輕鬆做到就做好了,做啥子要給人提意見說可以這樣可以那樣,有你這麼禍害後來人的嗎?
光是想到自己往後要一直幹王小狀元搗騰出來的這些事、幹不好還得見天兒被人說“你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監生們就悲從中來,淚下如雨。
這哭聲從樓上傳到樓下,可把旁人都嚇呆了:這是咋回事?怎麼這些讀書人都對著那雅間哭啊?乖乖裡個咚咚鏘,那雅間裡頭坐的到底是啥人啊?
百來個監生堵門大哭的仗勢連巡邏的差役都引來了,差役瞭解完情況也很吃驚,這還是平日裡最愛面子的讀書人嗎?
王雱對此只能說,這些人怎麼這麼脆弱呢?好歹也沒像他老師範仲淹那樣,不合格刷刷刷地把你給開除了,總有給你們補考的機會,你們有什麼好哭的?現在就哭了,以後可怎麼辦才好?
人生在世,就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啊!
王雱見其他人都一臉戲謔地看自己好戲,只能站起來安撫眾監生的情緒,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會和蘇軾他們一起回校開“春闈必中講座”,讓他們輕鬆應對明年的春闈。
當然,還得先聲明,這個必中是吹牛逼的,不中不要回來找我們!
監生們的情緒這才穩了下來,擦乾淚各自散了。
王雱感覺自己腦門上都出了層虛汗。這麼氣勢洶洶的聲討,可比他在洛陽時被書粉追堵要厲害多了,這開封,當真是不好待啊,人實在太多了。
蘇軾等人見王雱一臉心有餘悸,都樂得不行,又開始輪番勸王雱酒。
王雱毫不猶豫地給他媳婦兒扣鍋:“不行,不喝了!我媳婦兒說了,我要是敢喝醉了回去就罰我跪搓衣板上!搓衣板你們摸過嗎?一棱一棱的,又尖又硬,跪上去可難受啦!”
眾人聽王雱說得有板有眼,心道:沒想到司馬光看著溫和斯文,居然會教出個這麼凶悍的女兒!連跪搓衣板都能想出來!
蘇軾最是直接,搭著王雱的肩膀就說:“沒想到你還懼內!”
王雱振振有詞:“怕媳婦的事,能算是怕嗎?這叫尊重,敬她愛她,所以聽她話!”
所有人都樂了,又是一番酣飲暢談,喝得最少的人負責找人把爛醉的同年們分頭送走,自己才踏著薄薄的暮色回家去。
到家時王雱走回夫妻倆住的小院裡,司馬琰正坐在院中的小亭裡倚著欄杆看書。
秋陽西下,伊人獨坐,畫面顯得靜謐而安寧。
王雱躡手躡腳地走上去,隔著欄杆伸出手從背後摀住司馬琰眼睛,神神秘秘地說:“猜猜我是誰~”
司馬琰把書擱在膝上,騰出手想要扒拉開王雱不安份的爪子,王雱死死摀住她的眼睛不松開,非要逼她猜。
司馬琰沒脾氣了,只能說:“……王元澤。”
王雱鬆了手,臉上笑眯眯:“哎喲,我媳婦兒猜得真準,得給我媳婦兒一個獎勵才行!”說完他環抱住司馬琰樂滋滋地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夫妻倆鬧騰了一會兒,王安石那邊的人過來說他爹找他過去,好像是親家來了。
王雱一聽岳父來了,下意識變得規規矩矩,連腰板都挺直了不少,麻利地溜躂去王安石書房那邊。
司馬光過來,自然是因為白天的事。
白天官家問他王雱有沒有回京已經夠讓他諫院同僚側目了,結果快下衙時外頭又有消息傳來,說王雱與同年們相聚宴飲,不知怎地消息傳了出去,引得休沐中的國子監監生齊齊湧了過去,堵在包間門口嚎啕大哭。
用老一輩同僚們的話就是:“成何體統!”“像什麼樣!”“有辱斯文!”
同僚們邊罵還邊用眼梢子看他。
司馬光對諫院這份差遣是很看重的,他覺得這是非常適合他的地方,很想在諫院闖出一片天,所以很不希望自己和同僚鬧得水火不容。
所以司馬光過來就是和王雱打商量:你能不能多干實事,少搞事情。
王雱聽明白了岳父的意思,就覺得自己很冤枉了,這次可不是他搞事情,而是他們自個兒找過來的!難道大家一別三年,難得齊聚京城,還不能一起喝個小酒了?
替自己辯駁完了,王雱又給他岳父展望諫院未來:諫院,起勸諫作用,最好不要是一言堂,政見越不和越好,互撕越猛烈越好,真理往往是越辨越明的,要是台諫上下一心,指哪打哪,哪還能起到它們應有的作用嗎?不能的!
王雱很是有理有據:“所以哪,您就不要問‘微斯人,吾誰與歸’,只管做您自己認為對的事就好,孟子是怎麼說的來著!我記得好像是這樣的:如果我覺得這事在理,即使有千萬人阻攔我也會去做!”他還好心地勸導他岳父,“對於那些不理解您的人,您也不要放在心上。孟子還說過,人品道德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有的人你不要對他有太高的期望,更不能強行要他們一下子明白過來,否則的話就會像揠苗助長一樣,不僅不能讓他們變成有人品有道德的人,還會——”
司馬光額頭青筋都被氣得一鼓一鼓的:“行了,我讀過《孟子》,你不用給我引經據典!”敢情他這意思是,別人要是指責他,就是沒人品沒道德了?孟子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這巧舌如簧的小子給氣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