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83
V123210 發表於 2019-4-7 10:52
    第一百六十章大理

    來到江邊,劉先生已經等候在此,見一行人過來便拱手道:「嘉賓難遇,主人讓我收拾了兩箱禮物,都是土風特產,供明潤旅途閒賞。」

    蘇油趕緊致謝:「有勞府主和劉先生。也歡迎劉先生去眉山遊玩,屆時我請眉山士人與先生同遊。」

    劉先生連忙客套,兩個讀書人在江邊行了半天禮節,這才分手。

    大船重新開動,直到看不到劉先生的影子後,陳慥便喊道:「明潤,快看看府主給了你什麼禮物!」

    范先生笑道:「明潤是深藏不露啊,初見之時,以為是個讀書讀迂了的小孩,再來發現是數學天才,接下來發現還能以數學應用於諸工,最後發現詩也寫得不錯,直到昨晚,方知還精通義理!當真是全才!」

    蘇油笑道:「范先生取笑了。要說數學,大宋人才濟濟,蘇油排不上號;要說文采,家中有堂哥,有大小蘇,就連嫂嫂都在我之上;要說義理,龍山長,唐先生,蘇油只有亦步亦趨的份。不過有一點我倒是不慚愧,就是理工。將數學運用到工學上,就這一點稍有可取。」

    這時就聽陳慥一聲驚嘆:「哇!府主好大方!我們的鞭子都白買了!」

    眾人一起過去觀瞧,只見一口長箱子裡邊,打底是一對完整的象牙。象牙旁邊,則是一套象牙的文房用具,包括印盒,桌屏,筆筒,筆架,鎮紙。

    另一個箱子裡都是方物,好些竹鞭,方竹杖,藤杖,獸皮。所有東西的品相比蘇油一行昨天買的那是好了不知多少。

    除此之外,還有木棉細料,外加一套金器壺盞,一套銀器餐盤。

    另外還有一條犀帶,一塊通透的碧璽帽飾。

    蘇油總算是有些明白大宋的神童們為什麼如此喜歡被大人帶著交遊了,一旦入了貴人眼,那就是一門富貴。

    自己在眉山吭哧吭哧幹了一年,除了在工匠商賈和市井之中小有名聲外,何曾有過這樣的待遇。

    這兩箱東西帶回大宋,價值兩千貫以上,換到過去,都夠嫂嫂五年的操勞了!

    陳慥大呼小叫:「如此一路拜訪過去,回到眉山明潤你就是一方豪富啊!」

    蘇油一把合上箱子:「此事不可再為!那不成賣文求譽了!」

    離了東川府,船行一陣,轉入一條支流——普渡河。

    這是通往後世昆明,如今大理過鄯闡府的最重要通道。

    現在的普渡河水量可謂非常充沛,沿途兩岸是叢山中壯偉的巨大峽谷,景色不亞後世三峽。

    一路前行,范先生一路講解大理的地理和政治。

    大理的皇族是段家,其始祖乃是唐末時期,為南詔王國在天寶戰爭中大敗唐軍,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段儉魏。

    老段後來被南詔國王蒙閣羅鳳擢授為清平官,就是南詔國的宰相,傳六世至段思平。

    段思平最初只是個「幕覽」,也就是小府的副軍統領,但由於武藝超群,才幹出眾,被一步步提拔為通海節度使,成為統轄一方的大將。

    當時南詔社會動亂當中,有點類似當時的中原五代,前後經歷了鄭家的「大長和國」、趙家的「大天興國」和楊家「大義寧國」。

    這幾個政權相互更迭殺戮,使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南詔尊聖二年,楊干貞奪趙善政之位,建大義寧國,改元興聖。

    其弟楊詔告訴楊干貞,段思平有帝王之相,疑懼之下楊干貞下令追殺段思平,這故事和李唐的故事有點類似。

    段思平因到秀山神祠占卜得到啟示,藏匿在自己舅父部族中。這又和春秋重耳占卜逃難相近。

    當時善政臣守高方和段思平關係密切,便派段思平之弟段思良和軍師董迦羅前來加以保護。

    熟悉不?劉邦落難,蕭何派曹參樊噲相助!

    南詔興聖元年,楊干貞的位置被其弟楊詔所篡,楊詔得位後,改元「大明」。

    段思平隨即向東方的黑爨三十七蠻部借兵,會於石城,以董迦羅為軍師進攻南詔,所向皆克,遂進攻羊苴咩城。

    楊詔陳兵據橋,段軍不能通過。

    當晚段思平睡覺時得到三個夢境:「人無首;玉瓶無耳;鏡破」,感到大惑不解。

    軍師董迦羅告訴段思平,這夢境乃是吉兆,因為「君乃丈夫,去首為天;玉瓶去耳為王;鏡破則無對者」,因而軍心大振。

    這一段,類似晉文公被秦人送去復國,心懷惶恐,董因以占卜卦象解之。

    這些東西,中原歷史上幾乎都能找到類似案例,還真是老套路。

    這天段軍找到一名浣紗婦女,指引渡河地點,留下一句話:「人從我江尾,馬從三沙矣,爾國名大理。」

    段思平大軍按照浣紗婦女的指引,成功渡河,楊詔兵敗自殺,楊干貞知道兵敗消息後棄城而逃,為段思平軍所擒,大義寧國滅亡。

    大明七年,段思平即位,改國號「大理」,建元文德,仍定都羊苴咩城。

    段思平是開國明君,建立大理國後,厲行改革、勵精圖治,大理完成了從農奴制度到封建制度的轉化,進入了穩定發展期。

    他死後,其子段思英繼位。

    還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段思英即位後,段思平的弟弟段思良聯合相國董迦羅發動政變,逼段思英退位出家,並自立為帝,改元至治。

    從此大理皇位的繼承由段思平一系轉到了段思良一系,這點套路宋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段思良也有點類似太宗,治政手段還行,大理得以繼續發展,死後其子段思聰立。

    同樣的,所有王朝,都有一個三四代交接魔咒。其實就是建國期到穩定期的過渡交接,也是安定環境下成長起來的管理者從開疆拓土的前輩管理者手裡索要管理權的過程。

    這個過程若能順利,一般就是數百年太平,過不去,那就呵呵了。

    大理國在這段思聰時期就出了問題,還記得開國之初派人幫段家的那個善政臣守高方嗎?高家發展到這個時候,實力迅速膨脹起來,很快取代了原軍師董迦羅傳下的董氏,成為朝政大權的實際控制者。

    之後,段素廉、段素隆、段素貞諸朝均以高氏為相,高氏成為當時最有實力的政治集團。

    段思聰在位十七年。

    宋太祖開寶二年,段思聰卒,子段素順立。

    沒多久,大理國迎來了一次大叛亂,正好遇到趙匡胤南征,按理說是大宋吞併大理的最佳時機。

    然而趙匡胤鑑於唐朝的失敗,加上有志於北方,因此也不說什麼「臥榻之側」了,以玉斧劃大渡河為界,丟下一句「此外非吾有也」,大理國得以保全。

    段素順死後,後繼者段素英篤信佛教,效仿中原開科取士。

    但是因為讀書人多是和尚,因此命和尚讀儒書者應考,稱為「釋儒」,官吏多從釋儒中選任。這是大理國政的一大特色。

    之後又經歷了幾個皇帝,其中兩個還不樂意做傀儡,於是跑去做了和尚,最後一路傳到段素興。

    段素興「性好遊狎」,又好大喜功,廣營宮室於東京,也就是鄯闡府。

    然後滿城多植花草,於春登堤上植黃花,名繞道金棱,雲津橋上種白花,名縈城銀棱。這點,又像極了前蜀孟昶為花蕊夫人造芙蓉城的樣子。

    據說有一種花他非常的喜歡,後來居然以他的名字來命名,這就是素馨花。

    所謂「花中有素馨者,以素興愛之,故名。」

    還有一些神奇的傳說,相傳「有花遇歌則開,有草遇舞則動」,於是段素興「令歌者傍花,舞者傍草。」真是一個是風流快活的植物學家。

    當然蘇油認為這個可能是權相高家潑的髒水,就跟說漢武帝為了兩匹馬征高昌,隋煬帝為了看瓊花開運河,唐玄宗為了楊貴妃吃荔枝開荔枝道是一個道理。

    總之歷史記錄就是段素興因喜歡花草,「在位荒淫日甚」,被相國高情智廢掉了,改立了段思平的玄孫段思廉。

    段思廉是段思平的曾孫段智恩之子,頗有人望,到此皇位兜兜轉轉,歷十二帝,才重新回到段思平一系。

    如今的大理,政治版圖便為三家分割,其一是早已經衰弱的皇族段家;其二是控制鄯闡府滇池一帶最繁華經濟區域,一直把持著清平官相位的高家;另外還有一個家族,就是章節開頭提到過的,曾經建立了大義寧國,從南詔時就已經根深蒂固幾百年,控制著佛教和儒學知識人才,在首都羊苴咩城和洱海周圍勢力廣佈,走中原世家那樣的路子,永遠都是不倒翁的楊家。

    大理國八府四郡,始終在這三家人手裡流轉。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5
    第一百六十一章高兄

    一路分析完,這段路程也差不多走完了。

    沿途風景秀美土地肥沃,能夠看得出百姓生活還算富足安逸,很有江南水鄉的架勢。

    過了祿琒甸,阿林部,阿囤彌的弩炮徹底玩不成了,因為沿河兩岸都是農莊,所有弩弦釋放開來罩上,大船又變回了規規矩矩的商船。

    這裡的人非常善於種稻,還有就是修整梯田,至少比可龍裡的鄉親們厲害。

    稻子的長勢也比宋地的好,蘇油這才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大理與安南接壤,佔城的優良高產稻種,似乎不是不可以搞到哈?

    很快,大船駛入一個湖泊,蒹葭蒼蒼,鷗鷺翔集,不少漁船在湖裡打魚,看得出湖中物產豐饒。

    這就是著名的滇池。

    大湖沿岸,水利工程眾多,還有豪華的行宮園林,貴族別業,一路繁華。

    氣候也非常宜人,一行人看著浩渺的湖面,都是心曠神怡。

    范先生指著兩側兩條河:「那邊,是春登裡,流經的河流叫金汁河,沿河的堤岸稱為春登堤,又叫金堤。」

    「那邊是雲津河,堤岸叫雲津堤,也叫銀堤。」

    「金銀二堤,捍禦、蓄洩、灌溉,所滋益大,鄯闡府坐落在中間,三面環水。這兩條堤,連同滇池一起,造就了此處豐饒。」

    大船走了一段,前方人煙越來越稠密,很快進入一段較為狹窄的湖面或者說河面,船隻密度一下子增加,湖面盡頭,出現了一座大城。

    鄯闡府,終於到了。

    大船停靠在泊位上,很快便有衙門的人過來,一番交涉檢查之後,幾輛騾車過來,大船開始卸貨。

    這裡是大理國官方及民間的商品物資集散地,稱為官渡。幾乎大理的所有貨品,都經鄯闡城運往邕州廣西,與大宋交易。運出的商品每年光戰馬就有數千匹。

    眾人下船,開始朝碼頭外一條石板路上走去。

    碼頭邊商號招牌不少,都是赤藤杖、鞍轡、披氈、麝香、藥材等商舖,貨品琳瑯滿目。

    同樣,宋人開立的貨棧幾乎也佔了一半,漢文書籍、絲綢錦緞、瓷器、各種精巧的工藝品也非常可觀。

    二林部在此地有分支機構,是幾個高大的聯排店舖,一副暴發戶的樣子。

    金,綢,書,酒,瓷,一字排開五個門面。

    四個門面後邊的院子,都是倉庫,只有書店後院,被開闢成了住所。

    一行人過來的時候,第一間金鋪門口已經有一大堆商戶在等著了,滿臉都是企盼的神色,上來就把街面都堵上。

    這群人全都穿得花裡胡哨,看樣子都是更西邊和更南邊過來的客商。

    這也是情理之中,大宋運過來的東西,沒有東邊宋人跑來買了再運回去的道理。

    阿囤彌和范先生被圍上了,只好先讓蘇油幾人去書店後房休息,待他們應付完這些客戶再過去。

    書店裡也有不少人,穿得比外頭的那些更加光鮮花哨,和店員大聲交談,看起來都不是讀書的種子,而是把書籍當做貨品的商賈之流,在那裡討價還價。

    只有一位年輕人,一副書生的模樣,站在那裡悠然地翻閱書籍,似乎不受周圍的嘈雜影響。

    書店的老闆將一大群客商丟給夥計,自己小心地在旁邊伺候著。

    年輕人在一群花裡胡哨的西南客商中可謂鶴立雞群,頭上戴著大理款式的玉蘭狀烏紗帽,月白的文士衫子,相比大宋士子,只少了膝上一道橫襕,腳下素棉襪皂絲靴,非常的樸素。

    但是衣物的面料,做工那都是考究異常,不是尋常讀書人穿得起的。

    蘇油跟著眾人一進門,見到這書生便是一愣。

    書生見到蘇油,同樣也是一愣。

    兩人都湧起一種這人在哪裡見過的感覺。

    接著一轉念頭,兩人都不由得同時微笑起來。對方這一身做派,不就是自己身上的做派嗎?難怪如此熟悉!

    年輕人就持握書卷,對著蘇油抱拳。

    蘇油也躬身施禮,兩人並不答話,擦身而過。

    跟著眾人向後院繼續行去,就聽得身後書生對掌櫃的說道:「這套《照心寶鑑》,作者該洽過人,然而三教名論皆在其中,互為穿鑿,與中原崇儒抑釋的路子迥異。難道是我大理的大賢隱士所著?掌櫃的你可知道此人在何方?我當引薦與我父親。」

    大理的官方語言是漢語,年輕人說得字正腔圓。

    當掌櫃的非常尷尬,苦笑搖頭:「小人就是認識些許漢字,才被主上安排到這位置上,公子所問的,小人實在是不知。」

    蘇油便停下,轉過身來:「《照心寶鑑》,乃大宋陵州名宿龍起之先生所著。龍老幼年曾出家為僧,其後為台符公所勸,改攻儒學,對《易》的研究也極深,故而其書中三教之說交雜。他是蜀中最著名的學者,不是大理人。」

    那年輕人有點訝異:「小兄弟是大宋人?大宋的孩童學識竟然如此廣博了?我大理士子也是先釋後儒,龍先生的論述,兩相發明,實在太適合我大理教化了。」

    蘇油說道:「龍先生曾是我大宋宰相文潞公的老師,潞公先是薦他為國子四門助教,後朝廷又改授秘書省校書郎。如今正在眉山學宮任山長,雖然身體清健,但是今年都已經八十多了,恐怕是來不了貴邦。」

    說完深鞠一躬:「不是見識廣博,實乃小子本身就是眉山學宮的學子。本不該打擾你的雅興,但是聽聞提及師長,故而不得不答,還請仁兄見諒。」

    那年輕人不由得有些失望:「龍先生來不了大理。可惜,太可惜了。」

    蘇油正色道:「其實也沒什麼。文章義理,薪盡火傳,觀其書便可知其人。夫子生於春秋,可如今不還是一樣為人崇仰嗎?所以道理都在書裡,人也在書裡,不一定非要當面相見。」

    那年輕人躬身道:「此言大善,是我落了俗套,受教了。本人高智升,見過上邦文學之士。」

    這是以平禮相接,不再當蘇油是小孩。

    蘇油躬身為禮:「不敢,大宋眉山蘇油蘇明潤,見過高兄。」

    高智升轉頭對掌櫃的說道:「掌櫃的,將龍老的著述,都給我裝箱,全要了,我回去細細揣摩。」

    掌櫃的目瞪口呆,這小孩的嘴皮子也太厲害了,這等推銷的功夫,怕是甩大家一條金堤那麼長啊。

    聽熾火說這是主上的好朋友,應該……肯定……不是要來奪我飯碗的吧?

    高智升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轉頭對蘇油道:「賢弟對龍老生平如此瞭解,看來是他親傳弟子?」

    蘇油微笑道:「不是,不過每日耳提面命,還要負責照顧龍老的起居。」

    高智升哎呀一聲:「那真是大幸!龍老可還有別的著述?」

    蘇油笑道:「那太多了,就連此次前來,龍老也給了我兩部書,是讓我在路上自學的教材,回去要考較的。」

    「其中一部是《政書》,指點歷朝歷代治政得失;一部是《帝王心鑑》,講述為臣者輔君持正之道。」

    「這兩套書都是龍老所注,其中文字忌諱頗多。要是心意不正之輩見了,只怕是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外邊是見不到的。」

    「現在我已經讀完,既然賢兄如此推崇龍老,蘇油便送與兄長如何?」

    高智升不由得喜出望外:「當真?這可太好了!」

    蘇油笑道:「不用客氣,我已經盡會其義,龍老也只會考較對義理的理解,不會計較文字上的得失,因此已經用不上了。賢兄且請隨我來吧。」

    高智升屁顛屁顛地跟在蘇油後面,一起進入內院。

    內院是一圈房屋,中間一株素馨花樹,開著白色的小花,芳香宜人。

    找到自己的行李,打開書箱,蘇油將兩部書取了出來:「賢兄拿去吧,哦對了,還有這本也得給你。」

    高智升接過來,一看封面,寫的是《竹軒小集》四個字,再打開看內容,卻是一本詩歌冊子。

    蘇油笑得像一隻狐狸:「龍老雖然精通三教義理,不過詩詞卻是他的苦手,作得實在一般。」

    「他在福州講學時,寫有《三山即事》一詩,『蒼煙巷陌青榕老,白露園林紫蔗甜。百貨隨潮船入市,萬家沽酒戶垂簾。』有景而無情,貨和市,潮和船,隨和入,家和戶都有重義之嫌,實在有些堆疊無趣,因此他平日裡都不准我們傳播他的詩歌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5
    第一百六十二章馬本綱銀

    高智升嘿嘿賊笑:「看來你們兩位,都不是迂腐之人,要不就是你甚得龍老寵愛,一般弟子可不敢這樣說老師。」

    蘇油笑道:「這叫實事求是,龍老才懶得與我計較呢。這冊子之所以要給你,是因為剛剛見賢兄仰慕之情太過,其實對學習不利。」

    「接觸一個人的論述之前,最好不要帶上對他的預判。平心靜氣不帶褒貶地研究,才是正道。」

    「等到學完了,再得出自己的結論,這也是剛剛說的實事求是的道理,也是佛家明心的功夫。龍老諄諄告誡過我們的。」

    「現在將它給你,便是幫助你更全面地瞭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然後再讀他的著作,很多地方就會想得通了,也更容易領悟。」

    「我們好好地學習他,但是卻不用過度崇拜他或者貶低他,他就是一個悲憫人間世的善良老頭。」

    「等到賢兄學完了,依舊覺得龍老是大賢,甚至比現在更加地仰慕。那時候我才會為山長在大理多得一個義理上的知己,一個學問上的同道而開心。」

    高智升大為歎服:「令身心息而不動亂,此為『止』;由止而後可得『定』;於後照見身心內外一切法,了知內外一切實相,此為『觀』。不帶喜惡,持平如水,方能到達『定慧平等』,進而研習得『三摩地』的境界。」

    「原來佛理和儒理的進修之道,居然真有相互通照啟發之門!」

    說完對蘇油再鞠一躬:「今日得大學問!愚兄回去自會精習,如有疑惑,還望賢弟不吝賜教。」

    蘇油也非常的開心:「賢兄穎達聰慧,非常人可比,足見大理也是禮教之邦。看來先生著作,算是所托得人。」

    「能讓師長學問在大理傳流,讓大理士子在立德修身上有所進益,這也是當學生者應盡的本分,賢兄完全不用客氣。」

    兩人又文縐縐地謙遜了半天,真的有點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意思。

    待到送高智升出門,蘇油才發現這位仁兄可能有些來頭,居然有一支馬隊趕來護著。

    高智升上馬拱手,道了一聲後敘就離開了,蘇油這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來,一拍腦門:「靠!忘了告訴他我在大理待不了幾天!」

    轉身回到內堂,掌櫃的都傻了,這是交朋友的天才呀!主上是他朋友,大理貴公子,轉眼也成了他朋友!

    這下放心了,不是來搶我飯碗的,因為——完全沒必要!

    休息了一陣,阿囤彌和范先生也回來了,阿囤彌拍手笑道:「可算是交割乾淨了,現在船上就剩下拉回去的鹽,弟弟猜我們這趟賺了多少?」

    蘇油笑道:「看大理的物價,翻幾倍是起碼的了。」

    阿囤彌說道:「接下來就在鄯闡府好好玩幾天,姐姐做東道!」

    次日的早飯不錯,蘇油還是第一次在這個時代吃到奶製品。

    乳線,本身帶點酸味,聽說是牛奶加木瓜酸水調出來,待奶絲凝固後再處理成片,之後裹上桃仁蜂蜜炸油而成。

    再加上牛奶,蘇油覺得很好吃,不過除他以外的所有漢人都覺得難以接受。

    吃過飯,阿囤彌便叫上騾車,準備去相熟的銀坊化銀子。

    大理金屬礦藏豐富,冶金鍛造技術也不差,大理刀劍也是和大宋的重要交易物資之一。

    因為這個,加上經濟體量不大,所以大理沒錢荒,不搞紙鈔那一套。

    銅錢,銀子,是商貿常用貨幣,阿囤彌帶著蘇油,說是給可憐的弟弟換點零花錢。

    石通,李拴住也跟著一道,大理的銀鐵作坊,是非常值得考察的項目。

    這家銀鐵坊和二林部相熟,因此見到阿囤彌一行過來,異常熱情。

    到這裡就能夠看到阿囤彌的豪闊了,兩口箱子一打開,裡邊全是大大小小成色不一的白銀。

    這是和大理各地交易得來的,積累了一個月,需要全部溶煉成統一規格成色的銀錠。

    溶銀要用到吹灰法,因此其中一般含鉛,重煉提純會產生損耗,而且這批白銀價值很高,必須盯著。

    蘇油對這項技術非常感興趣,這還是第一次實際觀察白銀提純和熔鑄,機會難得,便與李拴住一邊看銀工操作,一邊津津有味地聽石通講解。

    工人有好些之前便已經在開工的了,阿囤彌一行算是特事特辦,加塞。

    工人們將銀料錘扁絞碎,重新投入坩堝中,再加入鉛料加速白銀熔化。

    很快白銀溶解,爐上開始冒出白煙,這是鉛開始氧化。

    銀重鉛輕,不一會坩堝上堆起了氧化鉛的灰垢,用鐵棒攪拌一陣,爐子上開始飄起雪花,這是氧化鉛的片狀粉末。

    這時要用鐵棒不斷粘出雜質,同時雪花還要被熱空氣帶走部分,熔爐裡的溶液重新變得乾淨。

    雪花銀雪花銀,無數人知道這說法,卻不知道這說法其實就來自吹灰煉銀之術。

    接著溶液中重新開始出現渾濁,石通說道:「鉛氣已淨,開始翻窠了。」

    窠就是坩堝,翻窠就是銀中殘鉛開始氧化。

    銀工們開始撒灰,因為鉛性畏灰,所以用灰來捕捉白銀中的殘留的鉛。

    然後將鉛灰撈出來,這是一味中藥材。

    剩下的就是質地干淨的白銀,可以開始澆鑄成銀餅銀錠。

    石通自己就是玩這個的行家,同蘇油李拴住講解了一次過程,便跑去和掌櫃一起鑑賞刀劍去了。

    大理刀劍主要好在礦料上,含硫少不說,還含稀土元素和其他金屬元素,因此性能相當不錯。

    以眉山一年前的技術,在爐溫和脫硫工藝沒有提高之前,還不如人家呢。

    石通只用了一個空氣預加熱管道的法子,便把人家使用松炭熔煉鐵礦的技術淘了出來。

    幾個銀匠身邊放著些銀料,看來是之前的客商送來待熔的,其中有好幾塊不小的銀板子,像一個大繞線板的形狀,上邊似乎還有文字。

    蘇油心中一喜,這要是什麼古董文物,豈不就是撿漏的好機會?

    走到銀板前,卻發現字跡非常粗糙,是拿鐵刃敲上去的。

    漢字,待到仔細認出內容,蘇油心裡不禁咯噔一跳。

    「廣南西路馬本綱銀,皇祐己丑歲。軍事推官宋琦。四十九兩九錢拾琮。行人杜建甫、劉仲興秤。」

    只看文字就知道,這不該是普通市面上能見到的東西。

    綱,類似於財政專項科目,比如水滸傳中的生辰綱,就是指定給蔡太師賀壽的財物。花石綱,就是宋徽宗造園林的專用。

    馬本綱,就是用作購買馬匹的專用款,時間是四年前,入庫人是當時廣南西路的軍事推官,驗貨人應該是當地銀器行會裡的專業人士。

    大宋錢荒嚴重,銀子主要用於政府間財政調配和儲備,少部分用於流通。

    實際上地方政府採購外邦軍馬,主要還是物物交換,如絲綢,瓷器。

    綱銀主要作用,是當作保證金壓庫。它的存在,是讓地方政府以此為本銀,招誘大宋各路客商徵集絲瓷,到廣南西路與夷人交換軍馬。

    整個過程中,銀子絕大部分其實一直存放在庫房,它決定著榷場貿易規模和經濟體量,而並不加入到實際的交換行為當中。

    這也是宋代人處於萌芽階段的商品經濟概念,眉山四通鈔行招攬了不少人才,蘇油如今對這些門道非常清楚。

    即使有緊急用途,這銀子從庫房裡邊出來,也必須經過一套繁雜嚴苛的手續,重新熔鑄,化成小錠。

    所以正常情況下,絕不應該有大宋原版庫銀出現在大理市面上!

    胸有驚雷面若平湖。蘇油對一邊和石通熱烈討論的銀鋪老闆問道:「這板子好特別啊,這是你們自己的存貨嗎?」

    老闆笑道:「不是,這是羅雄部的一位豪商送來熔煉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5
    第一百六十三章對策

    蘇油便笑道:「老闆你人品真好,人家送這麼大銀板來,也沒有派人守著。」

    老闆就有些得意:「那是,我這也算是老字號了,人家生客也信得過我。」

    蘇油隨意地問道:「羅雄部在什麼地方啊?」

    老闆說道:「在大理東邊,靠近大宋,這幫馬販子可是真有錢!」

    蘇油做出一副對銀鋌非常感興趣的樣子:「這幾塊大銀子挺特別,我們雖然從大宋過來,但是大宋境內還真見不到如此大塊的銀子,要是老闆願意,我用折刀和你交換如何?」

    老闆說道:「小郎君說笑了,這是好幾百貫的東西……誒別收回去,換!我換!」

    卻原來是蘇油將自己的折刀從書包裡摸了出來,聽老闆前頭半句又準備收回去。

    石通便勸解道:「師父,我們是出來就是玩的,淘換這憊沉貨幹啥……」

    蘇油一瞪眼:「反正折刀我還有。換了這個回去給八公,讓他老人家高興高興不行?他怕是還沒有見過銀子什麼樣呢!」

    如今石家作坊的金屬蝕刻浮雕工藝愈加精美,光看刀柄老闆便知道不是凡品。

    蘇油將刀子交給老闆,老闆接過研究了半晌黃白銅工藝,在蘇油指導下學會了開關,對跳刀的精巧機關不由得高聲叫絕。

    等到驗過鋼火之後,老闆大手一揮:「那幾塊銀板,就歸小郎君了!可說好了不准反悔!」

    阿囤彌就在旁邊冷笑:「小油是我的弟弟。」

    老闆這才反應過來,臉上見汗連連作揖:「失言了,老夫失言了。」

    說完又在自己嘴巴上拍了兩下。

    蘇油笑著阻止:「那等客人來你怎麼交代?」

    老闆不以為意:「我從大庫裡調銀給他便是,這還省了重熔的功夫了!」

    蘇油說道:「時間上來得及嗎?讓老闆名聲受影響就不好了。」

    老闆說道:「客人下午才來取貨,這個不礙的,小郎君儘管放心。幾位貴客,我們去內堂說話,工藝不敢妄求,不過這麼精美的東西,如何保養維護還要請教才行。」

    蘇油點頭:「那行,不過你別告訴他們銀板被我買走了。」

    老闆笑道:「我也正想對小郎君提及,這熔鑄變成轉手,傳揚出去,畢竟對敝號聲名有損,還請小郎君周全則個。」

    蘇油點頭:「這是自然。」

    說完從書包裡取出本子,撕下幾頁來鋪到銀鋌上,那鉛筆斜著輕輕塗抹,將上面的字跡都拓印下來。

    事情做完,蘇油對阿囤彌說道:「姐姐,我和拴住先回去,將銀子放好。」

    阿囤彌笑道:「小財迷,沒見過銀子是吧,在眉山可不見你這樣啊?去吧別亂跑,我們午時自會回來。」

    蘇油讓拴住把銀鋌包上,出了鋪子,找阿囤彌的隨從借了騾馬,便朝書坊奔去。

    進入書坊,蘇油便對掌櫃的問道:「范先生在何處?」

    掌櫃的趕緊應道:「在後院盤賬呢。」

    蘇油丟下掌櫃,對李拴住說道:「跟我走,去見范先生。」

    范先生正在敲算盤,見到蘇油進來就誇:「明潤,你這算盤口訣和記賬之法,當真是方便簡潔……」

    蘇油從書包中取出拓紙:「先生,明潤髮現一件大事!」

    范先生將紙接過,一看也是大吃一驚,站起身來:「此乃大宋官庫綱銀!明潤從何方拓得?」

    蘇油伸手用手指指著拓印上幾個字,范先生低頭再一看,不由得面色大變。

    抬頭看著蘇油,以不可思議的語氣說出三個字——「儂智高!」

    蘇油點頭:「眉州傳言,狄樞密大勝之時,曾發現了一具身穿龍袍的屍體,但是已經燒焦不可辨認,於是他沒有當做儂賊受戧的功績上報朝廷,之後果然傳出了儂賊流竄入大理的傳聞。大家當時都佩服狄樞密的沉穩。」

    范先生拈著鬍鬚沉吟道:「這庫銀現在何處?」

    蘇油讓李拴住將庫銀取出:「今天上午和姐姐去銀坊觀看煉銀,在那裡發現的。據掌櫃的說,銀鋌的主人會在今天下午去取熔好的銀錠。這批人就算不是儂智高餘黨,也肯定和儂賊大有關係!」

    范先生一拍桌子:「此僚叛我大宋,橫暴十州,我大宋子民恨不能炊骨寢皮,斷無縱逸之理!」

    「我這就安排下去,如果真是儂賊,必命死士梟其首級!」

    蘇油趕緊擺手:「此乃下策!先生所言,是匹夫之怒,不是應對國事之道!」

    范先生怒道:「你我遠在他邦,不如此又當如何?」

    蘇油拱手道:「先生,事情緊急,應當避免打草驚蛇,先安排人手暗中跟上那幫子人,探明其勢力大小,方可制定對策。」

    「先生,您輔佐大鬼主二十年,今日一旦自行其事,便是暴露了自己的內心,只怕在二林部的位置,立刻便會動搖。」

    「最好的方法,是先打聽城中有無宋使,然後我們前往舉報,通過正途。讓使節向大理君臣施壓,借助大理人的力量將那群人拿下,辨明身份,上報朝廷。」

    「若真是儂賊,最好是傳詣京師,明正典刑!如此方能震懾群小,消弭謠傳,大振皇宋聲威!」

    范先生一下子頹坐回到椅上,喃喃道:「明潤哪明潤,你快些長大吧,老夫自己,怕是扛不了多久了……」

    蘇油對著范先生深鞠一躬:「大宋西南安定,是一項大事業,本就不該寄託於孤身一人,先生這些年苦心孤詣,其心可佩,但的確過勞了。」

    范先生啞然失笑,笑容之中全是苦澀:「呵呵,呵呵呵……范某當年離鄉背井,被同學親朋當做張元吳昊一流,一個個割袍斷義,寄書絕交,甚至除名族譜……他們倒是做得好大忠臣!」

    「不料今日,居然被一介小童道破所謀,還真是滑稽,哈哈哈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卻是潸然淚下。

    蘇油示意李拴住關上門:「先生,事情緊急,還請先生收拾心情,趕快佈置。」

    范先生點頭:「我只問一個問題,明潤,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想法的?」

    蘇油躬身:「除了與先生相遇至今的耳提面命,前幾日路上與拴住用測距儀進行測量的時候,先生召油詳問其法,還問及能否測量山川地理,從那時起,蘇油便知道了。」

    范先生哈哈大笑,不過這次卻是真心歡喜意氣風發:「明潤竟然如此有心,看來吾道不孤。老夫事業,後繼有人!我何憂也?我何憂也!」

    說完收起拓紙出門去了。

    蘇油和李拴住回到自己的房間,想了想,挑開了一塊地磚,將銀鋌都埋在地磚下頭。

    中午時分,阿囤彌回來了,看來又是沿路採買,沒有停手。

    見到蘇油便招手:「弟弟快來,洱源的好物產,大雪梨!」

    果然是好梨,皮薄汁多,味道清甜,不過蘇油有些食不知味。

    阿囤彌還得意:「怎麼樣?比你們眉州的梨如何?這邊的物產除了這個,還有奶牛,肥鵝,還有刺菱,梅子,刺菱已經煮上了,一會兒叫人端上來。」

    蘇油打起精神笑道:「果然好吃,要是有肥鵝和梅子,我倒是可以做一道好菜給姐姐嘗嘗。」

    直到下午申酉之交,范先生才回來,手裡拎著一個黑不溜丟的大杯子樣的東西,一臉的喜色:「哈哈哈明潤看我在街市上淘到了什麼好東西?!」

    蘇油笑著拱手道:「先生此舉,可是問道於盲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6
    第一百六十四章蹤跡

    范先生笑道:「此乃漢代銅器!你不是會畫圖紙嗎?走走走,跟我進去畫成圖形!這可真是太難得了!」

    進入屋內,范先生將爐子放在桌上,蘇油取來寫生架子和圓規矩尺,一邊畫圖一邊問道:「范先生,事情成了?」

    范先生臉上帶著微笑,那是給院子裡邊的人看的,語氣卻非常沉重:「跟上他們的巢穴了,郊區西寺外頭,有個可容百人的大農莊,儂賊定然藏身在其中。」

    「可有證據?」

    范先生苦笑道:「明潤,你這話與宋使如出一轍啊。」

    蘇油問道:「你見過大宋使臣了?」

    范先生說道:「蕭注蕭岩夫,明潤聽聞過此人?」

    蘇油便搖頭。

    范先生說道:「儂智高圍廣州時,此人是廣州番禺縣令。儂智高當時率舟數百攻城南,此人自圍中突出,募海濱壯士得二千人,乘大舶集上流,因颶風縱火焚賊舟,破其眾。」

    「廣州解圍,他其實是首功,如今已經是禮賓副使、廣南駐泊都監了。」

    蘇油便道:「此人有膽啊,他來了?」

    范先生搖頭:「楊文廣追擊儂智高,進入了大理境內,大理陳兵列陣為防範,狄漢臣怕再生邊事,命文廣撤兵。蕭注也沒來,派的一個手下人,特為解釋這件事。」

    蘇油手扶腦門苦笑不迭:「縣令轉職的禮賓副使派過來的手下人?這是有多看不起大理?人家好歹八府四郡呢。」

    范先生「哈」了一聲:「你不知道嗎?李順當年下落不明,朝廷恐其奔大理,乃募使者,結果無人敢應,最後只有一個叫辛怡顯的嘉州商人應命,當時號為死士。」

    蘇油搖頭:「紙上得來終覺淺啊,我們是暑熱之日過來的,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嘛?」

    范先生說道:「我們是走的水道,加上有二林部的防瘴藥物,因此還好。要是就這樣穿越叢林過來,可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當年我入二林部,可是差點去掉一條老命的!」

    「總之如今邊境局面微妙。那使節,嗨姑且算使節吧,有些投鼠忌器。要是沒有十足十的證據,不敢生事。還是官職太小,害怕回去被追究。」

    蘇油量完香爐尺寸,開始畫圖:「那銀鋌還不算證據?」

    范先生說道:「廣南經年戰亂,銀鋌之事,大理這邊可以找到諸多說法來推搪,敲不實啊……」

    蘇油想了想:「先生,你如何斷定儂賊就在那莊院當中?」

    范先生說道:「那莊院我找人打聽過,說是以前一直沒有見到過東家,只有兩個管事料理著。數月前新來了一群人,其中有個大豪,衣著古怪,不是宋人裝束,也不是大理人常見的部落服裝。」

    「我的人回報說,那院子裡出入的馬匹,高度都在四尺五寸以上!」

    蘇油一臉懵逼:「馬?什麼意思?」

    范先生說道:「你不知道嗎?眉州採購的馬匹,四尺二寸以上為合格,一匹價值三貫,然後每高一寸,增價一貫!」

    蘇油吃驚道:「也就是說,那莊院的馬,每一匹都價值六貫以上?!這與今天我弄到的一塊銀鋌等價了!」

    范先生說道:「正是,二林部收購的馬匹,也沒有這麼整齊的,這只能說明那幫人乃是……」

    蘇油鉛筆一頓:「軍隊!」

    范先生點頭:「還是非常精良的軍隊!而且馬匹上還有印記,雖然經過重燙,但是大體還是能辨認出來,二林部招購馬匹的時候我見過,那是廣源洲勿惡峒的印記!」

    蘇油說道:「這難道不能作為證據報與宋使和官府?」

    范先生苦笑道:「作為什麼證據?二林部在刺探大理國內情的證據?宋使在蒐集大理國情報的證據?還是我在二林部為間的證據?」

    靠!

    蘇油明白了,如今兩國局勢微妙,相互忌憚,還真有些不好弄。

    范先生咬牙:「明潤,看來你說的上策是沒法施行了,要不然,就按我的來吧。」

    蘇油連連搖頭:「別別,那人要是不出來,你即使有心,那也無力。而且相比你二十年苦心孤詣,我們寧願放棄這頭!」

    范先生顧不上掩飾了,怒喝道:「胡鬧!須知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之時,唯捨生取義耳!」

    蘇油搖頭:「先生,我不認同這說法。儂賊巢穴已經盡毀,早就是冢中枯骨,沒必要與他一起陪葬。」

    范先生呵呵冷笑:「明潤怕是忘了西夏李繼遷故事?」

    靠!這下蘇油當真被堵得無話可說了。

    當年李繼遷一族逃亡地斤澤,被大宋軍隊偵查到宿營之地,暗夜偷襲。李繼遷與其弟隻身走脫,宋軍那一仗大獲全勝,連李繼遷的母親與妻子都被俘虜了。

    情形和今天的儂智高幾乎如出一轍,然而數十年後,西夏成為大宋噬骨之患!

    蘇油抹了一把臉:「別急,先生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想想……或許還有辦法,應該還有辦法……」

    范先生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品了起來。

    蘇油知道他心意已經定了,這是不惜放棄二十年多年的志向和努力,決意與那幫人同歸於盡。

    范先生的信條和所受的教育,那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以政治得失為考量。

    手上無比精確地畫著圖紙,蘇油腦海裡狂轉著念頭。

    要破此局的方法,關鍵在於讓大家都知道儂智高來到了鄯闡府,宋使自會找大理君臣交涉,要他們將人交出來。

    問題是,這事情不能宋使去說是他調查發現的,更不能和二林部扯上關係,必須讓大理人自己「發現」,而且無法找出任何藉口推脫才行。

    怎麼辦才做得到呢?怎麼辦才做得到呢……

    突然靈光一閃,將筆一丟:「范先生,我有辦法了,找一輛帶棚的騾車,準備一套鮮豔的女孩服飾,我們出去一趟!」

    說完朗聲說話,讓外間能夠聽到:「哈哈哈,范先生,我終於想起來了,你這根本就不是銅豆!你這個乃是漢代博山爐,不過少了頂蓋,只有個豆座,可惜啊可惜……」

    說完便對范先生使了個眼色。

    范先生心領神會,大聲道:「是嗎?定是那商販藏了起來,準備一個爐當兩個賣!豈有此理,明潤我們這就去找他!」

    兩人匆匆出來,蘇油到自己房間,往書包裡裝了包零食,出來對李拴住喊道:「拴住過來駕車,我們找那無良奸商去!」

    老少三人怒氣衝衝地揚長而去,阿囤彌拿著一片雪梨都傻了:「一個小銅爐,至於嗎?」

    石通在邊上啃著梨子:「他們讀書人都有這病!師父的老堂哥,曾經在大雪天裡用貂裘換得一幅畫作,然後捧著畫一路飛跑回家。到家就大病一場,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我那畫呢?』」

    阿囤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石通翻著白眼繼續說道:「我送過師父那麼多東西,什麼時候落過一句好了?後來我們家大爺送了他一個唐朝的銅爐,立馬就成了蘇家的大恩人,說是他們祖上用過的!這事兒上哪裡講理去?!」

    阿囤彌笑得兩腳在地上直跺:「對喲,好像他們都喜歡上了年頭的東西!我們做出來的銅器多精美啊,小油見到第一句就是:『銅器不上一甲子,休得進我書房!』現在為了一個黑不溜秋的銅爐少了個蓋子,他們就好像要去找人拚命一般,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6
    第一百六十五章第一個承諾

    騾車行了一段,范先生下車買了一套女童成衣,又取出一塊紅綢:「買鮮衣容易被追查,就普通衣服,加塊紅綢效果一樣的,明潤你要做什麼?」

    蘇油說道:「讓整個鄯闡府的人,都知道儂智高來了!」

    范先生訝異道:「怎麼可能?」

    蘇油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道:「先生你就看好吧。拴住那邊巷子口上停車,待會我一上車你就駕走。耳朵放機靈點。」

    打扮停當,蘇油從包裡取出一把糖果,下車進了巷子。

    巷子裡邊,幾個孩童正在玩耍。

    蘇油看他們玩了一會,說道:「你們這樣不好玩,會不會玩擊掌遊戲啊?」

    一個女童便看著他:「姐姐,擊掌遊戲怎麼玩?」

    蘇油才六歲,還沒有變聲,穿著女裝捏著腔調說話,女童完全沒有辨識出來。

    蘇油便說道:「姐姐來教你吧。不過要配上兒歌才好玩喲……」

    很快,幾個小童都將兒歌學會了,蘇油說道:「好了,現在你們兩兩一組,玩給我看看吧,據說玩得好的,巷子口的柳樹婆婆會給好孩子獎勵呢!聽說要是能教會別人的話,獎勵會更多喲……」

    小童們便相互玩耍起來,蘇油悄悄退出巷子,往巷子口柳樹樹杈窩上放了一把糖果,跳上騾車:「快走!」

    幾個孩童玩了一輪:「咦?剛剛那小姐姐不見了。」

    一個孩子就說道:「快去巷子口看看柳樹。」

    幾個孩子跑到巷口,柳樹杈子窩裡真的擺著一些糖果。

    之前那女童便開心地拍手道:「真的呢!柳樹婆婆發糖了!我們去教別的夥伴吧!」

    同樣的事情,在鄯闡府各處都在發生,巷子口的石獅子爺爺有獎勵,台階伯伯有獎勵,坊門基座公公有獎勵,窗檯大哥有獎勵……

    騾車轉了一圈,蘇油上車換了衣裳:「可累死我了,先生且再等兩日,兩日內不見成效的話,你要行事,我絕不阻攔。」

    范先生說道:「這兩日你住到我房間來,諸多事情,須得先交代一下,我留在二林部的圖書文字,你一定要取回大宋。」

    說完又嘆息一聲,閉上了眼睛:「交給別人怕是不會重視,就當做我給你的念想吧。等你長大之後……算了,到時候我已不在,隨你處置便是。」

    蘇油也一臉沉肅:「先生不以油孩童之身,而托油以後事;油亦不敢以孩童之身承命,必繼先生事業,安定大宋西南。這……算是蘇油此生第一個承諾。」

    車輛晃動著前進,范先生的眼睛仍然閉著,不過鬍鬚微微搖晃,臉上卻泛起了微笑的神情。

    次日清晨吃過早飯,范先生出門去了,蘇油估計是去繼續跟蹤觀察。

    阿囤彌準備拉著蘇油去逛街,蘇油也想看看昨天傍晚的佈置是否開始發酵,自然應允。

    就在這時,門外來了一隊人馬,領頭的是一位軍人:「我乃清平官坐下指揮,哪位是明潤公子?」

    看來是產生效果了,蘇油趕緊起身:「小子便是。」

    那指揮看了下蘇油,似乎不敢相信:「小……小孩?」

    蘇油點頭道:「我就是蘇明潤,上官所來何事?」

    指揮說道:「有貴人要見你,隨我來吧,對了……」

    說完對門外招手:「把東西都搬進來!」

    緊跟著進來一幫軍士,大大小小一堆箱子,還有布帛花綢,看得院子裡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指揮拱手道:「這是主上送來的禮物,小郎君,我們這就走吧。」

    阿囤彌起身將蘇油護住:「這位將軍,你們要帶小油去哪裡?」

    指揮笑道:「這位娘子儘管放心,總是好事情,我們很快便會回來。」

    阿囤彌冷然道:「我是大宋在藜將軍,二林部大鬼主之女,小弟是我帶來大理的,你們要將小弟帶走,我必須跟著。」

    指揮驗過阿囤彌的印信,臉上不由得抽了兩下:「主上交代過萬萬不可得罪大才,既然如此,那將軍便與小郎君同去吧。」

    事情有些出乎意料,好像偏離了預期的軌道,帶上阿囤彌也好,估計大理人不敢拿有大宋官職在身的人怎麼樣。

    馬車一路北行,穿過了整個城池,路上蘇油聽到空中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鳥鳴,又像是吟唱,不由得好奇:「這什麼聲音?」

    阿囤彌大大咧咧,撩開車窗:「指揮,這什麼聲音?」

    那指揮騎馬跟隨在馬車邊,聞言拱手笑道:「此乃我鄯闡府一絕,乃是東寺塔上的妙音鳥在鳴唱。」

    「是嗎?」蘇油也將腦袋探出車窗,就見馬車經過了一座寺廟,廟內有一座高高的方塔,塔頂四角,有四座鳥兒的銅像。

    銅像造型非常奇特,展翅引吭,蘇油看過關於西夏的紀錄片,知道這東西叫迦樓羅,以龍為食,最後毒素聚集在體內,引發碧火而死。

    不過西夏迦樓羅是鳥身人首,大理的就是一隻威猛的鳥類形象。

    現在正在颳風,估計是肚內喉間有什麼機關,銅像發出了奇特而好聽的聲音。

    蘇油不由得贊到:「妙極,當真是鬼斧神工!」

    這話撓著了指揮的癢處,頓時得意洋洋:「我大理金銅之工,冠絕天下,來過鄯闡府的人,無不為雙塔妙音絕倒痴迷。」

    說完便打開了話匣子,開始講述雙寺塔和妙音神鳥的種種靈異傳說。

    很快馬車進入了一處城關,房屋氣象頓時一變。

    就如同眉山江卿聚居區一般,這裡的房屋相比外圍,明顯是富貴人家所居。

    一座宏偉的官院出現在眼前,馬車經過緊閉的正門時,蘇油看到正門上頭有一方匾額,知道鄯闡府司到了。

    馬車在側門邊停下,指揮請兩人下車,自有管家上來接著,請二人進府。

    一路進入美輪美奐的府邸,管家一路給蘇油和阿囤彌講解見到貴人時候的注意事項。

    穿堂過戶走了好遠,最後來到一個後花園池塘邊的水榭,風簾下一位白衣文士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蘇油一看不由得大訝:「高兄?!」

    白衣文士正是那天書店裡遇到的高智升。

    高智升瀟灑非常:「哈哈哈,賢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為兄一早便將你接來,還望賢弟莫嫌唐突。」

    蘇油趕緊還禮:「不敢不敢,對了,這位是我義姐,二林部的阿囤彌。她與貴邦多有生意往來,以後還望高兄照顧。」

    高智升看著阿囤彌點頭:「知道,二林部大鬼主家虎女嘛,大鬼主可安好?」

    阿囤彌施禮道:「回衙內,我已離家數月,不過從書信得知,家父身體清健如常。」

    看來兩人本就認識,至少是相互知名。

    高智升擺手道:「今日只敘交誼文學,不論身份。」

    說完引二人入座,使女奉上茶水點心。

    水榭三面臨水,風光旖旎,蘇油便讚道:「此地風景絕佳啊。」

    高智升笑道:「平日裡我愛在此讀書寫字,對了,龍老的書我粗看了,實在如醍醐灌頂,不過尚有諸多疑惑,今日便是厚顏求賢弟點撥而請。」

    蘇油說道:「高兄之前,小弟何敢賣弄,不過被龍師提點得多了,做個傳聲筒還行。高兄自管垂問,蘇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接下來兩人便開始探討起來,把阿囤彌拋在了一邊。

    探討了一個時辰,蘇油見阿囤彌有些無趣,便對高智升說道:「此園風景甚好,要不我們逛逛?邊走邊說?」

    高智升這才恍然:「你看我就一書呆子脾氣,怠慢了在藜將軍。」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7
    第一百六十六章童謠

    阿囤彌微笑道:「不礙的,一路行船,弟弟難得能找到這麼談得來的,我看他就數今天話多。你們自管聊個盡興,不用管我。」

    高智升起身笑道:「那我們邊走邊聊吧,其實我在大理,也難得能找到這麼談得來的。不管是宋人還是本國人……」

    三人開始遊園,蘇油總算是明白過來,今日高智升請自己過來,純粹就是探討學術,和昨天的事情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好一邊提起精神應付,一邊思忖如何找個由頭離開。

    這是一位書辦模樣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對高智升躬身道:「衙內,相爺請你過去,道是有事相商。」

    蘇油趕緊說道:「既是相爺相召,那賢兄便趕緊去吧。我們姐弟這便告辭。」

    他來大理幾天了,也知道鄯闡府主同時也是如今大理國的清平官,也就是宰相。

    而且大理國的宰相權利極大,幾乎就是沒有名義的國主。這高智升乃是宰相衙內,身份比太子還高,難怪那天在書坊有騎隊護送。

    高智升有些惋惜:「難得有閒,卻是有些掃興。父命難違,那愚兄改日再請賢弟同遊,順便帶你領略一下我大理風物。今日實在是抱歉了。」

    蘇油打進府來就一直在思想鬥爭,想了想還是按下了提儂智高餘黨的事情,趕緊客套了幾句,高智升便讓書辦帶著兩人出府。

    剛走到二門的位置,又一個書辦匆匆趕來:「小郎君請留步,相爺有召。」

    阿囤彌和蘇油只好又停下腳步,轉身隨書辦回府。

    沿著迴廊穿過幾個花門,突然眼前一亮,來到了一處大院,大院兩邊都是書辦房間,人來人往,底部有一間大堂,看來是一個議事廳。

    高智升站在廳前:「賢弟,實在是不好意思,父親想見見你。」

    蘇油便隨高智升進屋,堂上坐著一個老人,花白鬍鬚,身著花哨的禮服,頭上戴著一頂高高蓮花帽,兩邊還垂著玉絛,一望而知是位貴人,應該就是高智升的父親,大理國當朝宰相,清平官高情智了。

    身邊還坐著一位綠袍官員,竟然是大宋的七品服飾,看來應該就是昨天范先生所見的那位宋使。

    蘇油便上前對宋使施禮:「小民見過皇宋使者。」

    然後才對高情智施禮:「小子見過相爺。」

    高情智看了高智升一眼,玩味地笑道:「難道大理清平官,還當不得上邦七品?」

    蘇油躬身道:「非是如此,只因此處乃是公堂,小子只好先禮敬本國官員,再敬外國相爺,只因我是宋人而已。」

    高情智問道:「要不是公堂呢?」

    蘇油說道:「要不是公堂,那自然該從長輩開始。」

    高情智笑道:「倒是有理,前日東川郡守書信到來,言道有宋國神童來大理遊玩,他給了你引薦信。怎地你是沒見著嗎?為何不拿著信來府上?」

    蘇油拱手道:「我此次就是隨姐姐前來大理遊玩的,目的是增廣見聞。郡守的書信倒是見到了,不過一來想著國相肯定事務繁忙,不敢前來打擾。再來就是離郡之時,太守賞賜過於豐厚,蘇油畏懼有賣名之嫌,因此更不敢前來。」

    說完看了一眼高智升:「至於與高兄相交,乃是文友砥礪之道。之前也完全不知乃相爺家公子,此番也算是機緣巧合了。」

    一場對答有禮有節溫文爾雅,高情智便對宋使笑道:「不意上邦孩童,如此明敏爾雅,百年文教,端是不虛啊……」

    宋使笑道:「相爺過獎了,如今大理國事昌平,文事日盛,便如衙內,那是出了名的精求聖道,孜孜不倦,文采是中外都知名的。」

    蘇油便暗暗腹誹,我就不知道,你怕是在瞎吹捧。

    高情智沉吟了一下道:「上使和神童俱在,我倒是有一事想要請教。」

    兩人趕緊道不敢。

    高情智說道:「不知二位對童謠一事,有何看法?」

    蘇油心中咯噔一跳,來了!

    宋使說道:「童謠,不就是兒歌嗎?市井小孩傳唱的東西,相爺如何問起這個?」

    高情智沉吟一下:「昨夜開始,鄯闡府流傳起了一首童謠,不知所起,也不知何解。」

    蘇油拱手道:「相爺,中國歷代史書,都編有《五行志》。就是記錄童謠,緯候,圖讖,帝王夢境一類。」

    「《史記?周本紀》記載,周宣王的時候,京城突然很多小女孩傳唱:『檿弧箕服,實亡周國。』」

    「意思是『山桑弓,箕木袋,滅亡周國此禍害。』宣王聽到了這首歌很害怕,剛好集市上一對夫妻正好賣山桑弓和箕木製的箭袋,宣王命人去抓捕他們,想把他們殺掉。」

    「夫婦二人逃到大路上,發現了一個嬰孩,聽著她在深更半夜裡啼哭,非常憐憫,就收留了她。一路逃到了褒國。」

    「女孩長大變得極美,後來褒國人得罪了周朝,就把這女孩獻給厲王,以求贖罪。因為這女孩是褒國獻出,所以叫她褒姒。」

    「有一天,幽王在後宮見到褒姒,立刻就寵愛非常,最後竟把申後和太子都廢掉了,讓褒姒當了王后。」

    「後來便是寵愛褒姒昏庸無道,烽火戲諸侯,犬戎入侵,西周滅亡。」

    「秦始皇一統天下以後,國內的小孩們忽然又唱起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童謠。『亡秦者,胡也。』」

    「始皇帝因此修建萬里長城,以抵禦東胡,卻不料天下亡於胡亥二世。」

    「到唐僖宗乾符六年。長安突然又流行起了童謠:『八月無霜塞草青,將軍騎馬出空城。漢家天子西巡狩,猶向江東更索兵。』」

    「次年,黃巢軍渡長江,跨淮河,佔領洛陽。而後西進潼關,佔領了這座長安門戶。僖宗皇帝向西南逃往成都。」

    「八月無霜塞草青,是說草還未黃,暗示稍晚一些時間,就會遭霜變黃,那時將遇到黃巢。」

    「將軍騎馬出空城,暗勸僖宗應快速逃出京城長安。」

    「漢家天子西巡狩,猶向江東更索兵。正是預言僖宗逃往四川後,派使者到江東調兵救駕。」

    那宋使就是個武官,哪裡知道這些個門門道道,不由得嚇著了:「兒歌竟然如此厲害?!」

    蘇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能記錄到史冊之中,也不算不厲害。」

    高情智滿臉憂色:「如此說來,每當有古怪童謠出世,就預示著災禍?」

    蘇油說道:「也不盡然,比如東漢童謠,『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預示著光武中興。比如『十八孩兒坐朝堂。』預示著李唐興盛。」

    「我進入大理的時候,就聽人講過一個故事,大理開國之君連做三個噩夢,軍師卻解為吉兆,其後果然立國,於今百年是吧?」

    高情智憂色暫緩,點頭道:「是這樣。」

    蘇油拱手又道:「相爺,華夏到漢代,圖讖之說到達興盛的地步,記錄頗多,但是也沒有聽說那些東西,就當真一一對應了歷史事件。要是收集大理兒歌的話,那肯定有許多許多,相爺完全沒有必要為一首兒歌而感到憂慮。」

    「相爺需要的,是平日處理朝政時,也保持著此刻的憂惕之心。若是如此,大理何愁不興盛?所有謠言,何愁不能不攻自破,不理自安?《易?乾》有云:『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就是破解這些神異之說的法門。」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7
    第一百六十七章縱橫家

    高智升鼓手稱妙:「父親,明允這句話,乃是漢人聖王所傳。意思是君子白天自強不息,夜晚小心謹慎,時刻不稍懈怠,這樣就不會有災禍。」

    高情智鬆了口氣:「果然是得高人傳授的神童,道理經你一講,當真是清晰明白。」

    蘇油躬身:「都是聖人所傳,小子只是轉述而已,當不起相爺此贊。不過那兒歌到底什麼內容啊?讓相爺如此擔心?」

    高情智稍微放鬆了一些,說道:「昨夜坊間流傳起一首兒歌,『田下夫,歪長角,太陽上面嘴巴小。守亭兵,把窗跳,二人一起抬木料!』」

    「派人巡查來歷,各處孩童們都言道最初乃一紅衫女童所教,待他們學會之後,女童就倏忽不見。種種神異,導致此歌越傳越廣。」

    高智升說道:「明潤賢弟,你學問豐洽,要不便來解解這兒歌?給父親吃枚定心丸?」

    蘇油笑道:「聊試一試吧,不過先說好,只能當做遊戲,相爺不必當真。」

    說完將兒歌抄錄到紙上,裝模作樣的研究起來,堂上眾人都期待地看著他。

    氣氛到此,由松到緊,又由緊到松,再由松到緊,所有人不知不覺,已經被蘇油帶入了情緒的節奏裡面。

    研究了一陣,蘇油悚然而驚:「哎呀!」

    眾人都嚇了一跳,高情智急道:「如何?明潤你是看出來什麼了?!」

    他本就很擔心,蘇明潤的解釋固然是正理,可是那一套,只對君子有效。

    自己捫心自問,真不是什麼朝乾夕惕之人啊!因此對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還是異常恐懼的。

    蘇油對高情智拱手躬身:「相爺,請恕蘇油之罪,之前的說法,乃我儒家正統,然而今日之事,卻非儒理能解釋之。這首兒歌,真有內容在裡邊!」

    高情智都要急昏了:「那……那是好事……還是……還是……」

    蘇油拱手道:「請各位過來一觀。」

    幾人湊到桌前,蘇油提筆,一邊寫一邊解釋:「田下夫者,農人也,合起來,就是一個『儂』字;夫字的角長歪了,變成一個矢字,太陽,日也,嘴巴,口也,矢字加日上之口,乃是一個『智』字……」

    這下不用蘇油再繼續,高智升接過筆來:「兵者,丁也,丁去而窗留,『亭』字就變成了『高』字;二人抬木,是一個『來』字,這兒歌合起來便是……」

    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儂智高來!」

    宋使趕緊拱手:「相爺……」

    蘇油立即拱手打斷:「上使,如今在大理國土,此乃大理內政。上使當牢記使命,不得妄作主張。天意從來高難測,這兒歌,或者有別的解法也不一定。要是儂賊並沒有來,驚擾大理軍民,那就是罪過了。」

    宋使恨不得把這小孩子的嘴給撕了,可看高情智和高衙內的態度,自己的份量和這小孩,怕是天壤之別。

    說白了,要不是這小孩打進大堂就給自己先施一禮,現在自己怕是早就被打發了出去。

    加上大宋一向重文輕武,這小破孩打進門的一番做派,引經據典滔滔不絕,除了身高年齡不足,簡直就是大名士派頭。

    自己一個縣級幹部,還是軍功出身的縣級幹部,未說話也先弱了三分,只好訕訕地閉嘴。

    高情智望向自己的兒子:「升兒……還有別的解法嗎?」

    高智升說道:「父親,明潤乃上國神童,又得從名師,近日裡我跟他請教,自覺大有進益……」

    言下之意,父親大人我的水平比他還差上一些,你老人家不要想太多了。

    蘇油拱手道:「相爺,此事不一定就是壞事,當年大理建國之初,不是有仙女引大軍渡河的傳說嗎?而且儒家義理,對神怪之事,講究『存而不論』,所盡者,人事而已。」

    高情智都冒汗了,到如今了你跟我說這個?老夫信了你的邪!我們這邊篤信的是佛教!

    蘇油又道:「就算兒歌作此解,但從內容來看,那也是無好無壞啊,預作佈置便是了。」

    高情智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一個逃亡之人而已,只是上蒼示警,搞得過於緊張了。」

    高智升立刻勸道:「父親,你又忘了明潤剛剛所說的道理,朝乾夕惕,君子之道!」

    高情智都要哭了,少跟我說這些,大理國風花雪月,爸爸就是又喜歡享受又喜歡把權怎麼滴?!

    蘇油見縫插針:「高兄所言極是,此事不必過度緊張,也不能完全放鬆。認真分析,謹慎處理,制定預案,方為上策。」

    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宋使,嘆了口氣,這捧哏不行啊……

    那就只好說單口了:「蘇油不敢幹涉貴國國政,因此言盡於此。不過作為宋人,只想知道,如果儂智高真的來了,大理準備如何應對?上使也好回去稟報不是?」

    宋使這才反應過來:「對對對,此乃我職責所在。」

    高智升說道:「明潤高義,不欲我大理為難,為兄感激莫名。然作為忘年知己之交,明潤萬莫謙辭,還請分析一番利鈍,供我們參考為是。」

    說完深鞠一躬。

    蘇油白了宋使一眼,看看人家高兄!

    「那小子就妄言一番,如有不當之處,請高兄,相爺責罰便是。」

    高情智擺手:「但說無妨。」

    蘇油說道:「首先,兒歌流傳,能否視為上天警示?」

    一群人都連連點頭。

    「既然上天有警,那就該繼以人事。你們覺得,對儂智高入大理,是應該警惕還是歡迎?」

    一群人都開始思考起來。

    蘇油言道:「中國西北有國曰西夏,其國主當年比儂智高今日還慘,隻身流竄草澤,而其後勢力大成,於今難治。成我大宋邊患。」

    「儂智高所部,與大理,大宋,安南接壤,屢撲而屢起。」

    「如今他南敗於安南,北敗於大宋,以其梟雄之性,西入大理,所為何來?」

    「若不防微杜漸,一味姑息養奸的話……蘇油當心大宋今日的西夏之患,不日就會重演於大理!」

    「大理坐擁八府四郡,幅員遼闊,風物優雅,人文雍容。在蘇油眼裡,分明又是一禮儀之邦。」

    「然蘇油聽說,貴國多次遣使,欲附好大宋,均被廣南,四川諸路使臣駁回,所為為何?」

    「蓋因林瘴阻隔,消息閉塞。大理國在他們的心目中,怕是和西南諸蠻等視。而不得與朝鮮,日本同列。」

    「智高入大理,或者就是天賜良機。」

    「前日二林部擒獲傳播謠言的邛部川人,送至蜀中。張學士以二林部有向中國之心,乃許二林部與蜀中貿易,並貢方物。這事情,阿囤彌姐姐可以為證,二林部得到的好處,高兄也應當知曉。」

    兩人不禁點頭。

    「因此中國本不重諸邦方貢,朝鮮日本,難道他們的貢物一定比大理的貴重嗎?」

    「乃其通風俗,習文字,其國貴人,不僅通習大宋經義,甚至能詩賦酬唱。」

    說完話鋒一轉:「可難道——大理不是?」

    「以高兄之文學悟性,如在大宋求學應試,難說不能及進士高第!」

    「如果相爺擒獲智高,遣高兄攜檻車以叩大宋邊關,邊臣豈敢再行阻隔?官家豈能不即召至?」

    「以高兄風流文才,游列大宋卿相之間,諸公豈能不重?大理在官家和諸公心中的印象,豈不大改?」

    「此舉不比納貢求附強出百倍?二林部擒謠傳通譯之功,已得大利。大理擒智高以獻的功勞地位,豈能不超二林部?甚或朝鮮日本?」

    「待得高兄功成而返國,高家在大理的地位,豈能不水漲船高?」

    「今舍智高,內除隱患,外好強鄰,大可定國安邦,小可興家顯族。此後貢路打通,上國倚賴,詩書得入,文教堪行。」

    「鄯闡府人才輩出,滿佈朝野,傳恩布德,崇望百年,此曰遠利;一時間商貿往還,有無互通,錢財流轉,富甲諸郡,此曰近利。」

    「蘇油為相公計,此實為易瓦礫而得千金,去一憂而成百利,斯所謂千載難逢之機也!」

    高情智都聽傻了:「呃……明潤,剛剛智升說你幾歲來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7
    第一百六十八章反撲

    蘇油麵不改色地開始撒謊:「此非蘇油之智,乃龍師聽說智高竄入大理,晚課之時和唐師交流的言語,小子在旁邊聽得,現炒現賣,僅供相爺參考。」

    如今有什麼事情,都能把臭老頭搬出來頂著,這感覺真好!

    高情智說道:「難怪智升對龍老推崇備至,這番分析可謂鞭辟入裡。」

    說完對蘇油點頭:「明潤你也不錯,我看中的,是你實心為大理考慮,沒有以上國之心傲人。」

    這個阿囤彌有發言權:「弟弟一向便是如此。」

    高情智說道:「今日之議,不出這間屋子。如此智升你便去佈置起來,記得外鬆內緊。」

    蘇油說道:「為免嫌疑,蘇油與姐姐自請居於府中。待事定之後再由相爺決定去留。」

    說完便拿眼睛瞟宋使。

    宋使對蘇油現在都有些害怕了,就問妖孽誰不怕?

    好在是同胞妖孽:「既如此……我,我也留在府中吧。」

    高情智笑道:「嗯,這樣也好,還需幾位出謀劃策。」

    說得挺客氣,其實是將幾人軟禁了起來。

    當然還需讓同來眾人安心,蘇油,阿囤彌和宋使便寫了信函,分別送給范先生和驛館。

    ……

    清平府的生活相當的腐敗,飲食景緻都非常可觀,連泡澡的溫泉池子都有,蘇油一邊感慨民脂民膏,一邊樂不思蜀。

    還要和高智升一起探討進度對策,總之就是暗中調查。那幫人人馬不少,只從糧食,藥物,軍器,馬匹入手,很快就能查出端倪。

    果然,第三天早上,高智升來客院叫上三人:「聽聞西寺菊花開得正好,便請眾友前往一觀。」

    蘇油就暗自好笑,那幫人的所在范先生只一個下午便摸清了,便宜兄長這樣的安排,是想玩魏晉風流,搞謝安下棋等消息那一套。

    這個當然要捧,蘇油立馬湊趣:「秋氣屬金,所行肅殺,而菊花早開於寺院,或乃佛法無邊,化刀光化為祥和之兆。」

    高智升果然哈哈大笑:「賢弟大才,所料必中。」

    蘇油和阿囤彌還是坐車,餘人騎馬,從書坊經過的時候,高智升還將李拴住,陳慥,巢谷等人請了出來。

    高智升笑道:「明潤,你這幾位朋友可是非常擔心你呢。」

    蘇油便和幾人道平安,道到范先生面前時,著重點了點頭。

    范先生微微一笑:「你們年輕人好好玩耍,老夫還得處理賬務,做回程的準備,就不同往了。」

    這老頭見事情朝著預期發展,立馬又開始了深潛。

    高智升也不勉強,繼續朝著西寺而去。

    西寺在一個土丘之上,門口有兩棵古柏,一行人在寺前停下,高智升取出一把大鑰匙,打開門鎖,領著眾人進來。

    高智升腳步有些快,說是賞菊而來,結果一院的菊花看都沒有看,從後殿側門進入,朝土丘上的佛塔走去。

    佛塔在大理人心中地位高尚,還有一個院子單獨圍起來,院內一塵不染,看來是經常打掃的。

    古塔是磚石結構,四方造型,高達百五十尺,頂上是四方銅頂,中間一個塔尖,周圍四隻妙音鳥,別說大理,就在大宋都是登峰造極的建築工藝。

    每一層四角還掛著銅鈴,銅鈴的叮噹聲和妙音鳥的鳴聲合於一處,如同一支莊嚴慈悲的佛樂。

    蘇油仰望高塔:「賢兄,大理建築的能工,比大宋不遑多讓啊。」

    高智升也很高興:「此塔建於南詔,那時中原還是晚唐時期,這是我雲南百年前的工藝。」

    蘇油拱手道:「歎為觀止。」

    高智升打開塔門:「便請賢弟登塔一觀,俯瞰我大理風華。」

    蘇油躬身裝模作樣:「多謝賢兄厚意。」

    一行人開始上塔,塔中其實挺侷促,不過每一層都有一個小空間,外加外圍磚石圍欄,可以站在塔外看風景。

    眾人分散在幾層遊覽,高智升面朝東方,伸手一指:「就是那處莊子了。」

    蘇油發現那莊子在西寺塔土丘背後,其實並不太遠,不由得有些暗暗擔心:「寺廟周圍沒有兵士守衛?」

    高智升揮著手,裝逼裝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巳時一到,那莊子就會被圍得水洩不通,何必讓軍士擾亂你我兄弟的雅興?就連寺僧都被我請到了東寺,今日此間,就我們幾人。」

    蘇油從書包裡拿出一封米花糖,遞給高智升:「兄長雅量高致,唯周公瑾可比,可惜妙音如琴,卻無好酒,只好以此大宋特產,謝過賢兄擒賊之功。」

    高智升將糖掰成兩半,分了一半給蘇油:「那我也代大理,代高家,謝過賢弟綢繆之勞。」

    兩人都是一笑,轉頭繼續觀瞧。

    不一會兒,果然就見兩支軍隊從莊子前後的林子中殺出,如兩條長蛇朝莊子包圍了過去。

    莊子有人看哨,頓時戒備起來,緊跟著就是箭矢來往,不斷有人慘呼倒地。

    大理軍隊的戰力對付一個莊子還是很強的,很快便有軍士扛著巨木,頂著盾牌撞破莊門,緊跟著大部隊殺了進去,莊子內響起了吶喊廝殺之聲。

    片刻之後,吶喊廝殺聲逐漸停息了下來,莊子各處開始冒煙,這是莊內的人見事不可為,舉火自焚。

    高塔除外下風,煙氣開始朝這邊飄來。

    兵士們大呼鼓噪,開始忙著救火抓人,看樣子高智升事前已經交代過,需要儘量活捉。

    蘇油低聲說道:「大局已定。」

    高智升也低聲說道:「希望那人還活著。」

    就在此時,突然變生肘腋,塔下院子內一方石板被轟然頂起,幾個灰頭土臉的漢子跳將出來。

    這院子是西寺淨土,平日裡除了打掃就無人進來,這下子蘇油和高智升都懵了。

    幾個人正要向外逃竄,就見一個中年人撇了一眼塔上,對眾人喊道:「塔上有貴人,劫了他們,挾持著出城!」

    蘇油頓時醒悟過來,大聲喊道:「姐姐!有賊人要進塔,趕緊下去堵住他們,季常!季常你在哪兒?!」

    幾人正在上層看遠景,聽聞蘇油大喊,頓時奔下來,陳慥當先叫到:「賊人在何處?」

    所有人都沒帶兵刃,就這娃腰纏寶帶一刻捨不得替換,如今可算是救急了。

    蘇油懶得和他多說,拉著他腰帶一緊,勒得陳慥「呃」的一聲,接著一鬆手,帶之彈直,嗆啷一聲抽出來一柄長劍。

    蘇油一點信不過他,將長劍交給阿囤彌:「姐姐,給你!」

    陳慥喊道:「喂!」

    蘇油對阿囤彌說道:「姐姐,下去堵住他們!不必冒進防守就好,上塔通道狹小,對功方不利,他們不敢久拖的!」

    阿囤彌一眯眼,對高智升說道:「衙內可會劍術?」

    高智升點頭:「會!」

    阿囤彌將劍丟給他:「劍給你用,小油,劍鞘給姐姐!」

    蘇油:「啊?」

    然後手裡的劍鞘就被阿囤彌奪走了。

    兩人搶下塔去,轉眼塔下便響起兩聲慘呼,顯然是入塔之人未料到塔上之人還有兵刃,挨了偷襲。

    就聽高智升一聲喝彩:「阿囤將軍好鞭法!」

    阿囤彌的聲音響起:「衙內劍術也是不弱!」

    高智升朗聲長笑:「慚愧,當不起如此好劍!」

    蘇油一轉眼珠子,拉著陳慥和巢谷,從書包裡摸出銅製的三角板來,交給一人一塊:「你倆去幫姐姐和高兄,就在底層欄杆裡邊蹲著,防止賊人有弓箭!一人看守兩條邊,要是有人想從塔外爬上來,就拿三角板剁他們的手指!」

    工程製圖用的三角板還挺大,帶刻度那邊有三十釐米,形如半邊刃口,幾乎就是一把剁骨刀。

    陳慥接過三角板,晃了晃覺得大虧遊俠風範,恨恨地道:「等此間事了我再與你算賬!巢兄,走!」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0 07:07
    第一百六十九章神話

    石通喊道:「師父,我也去搭把手!」

    蘇油說道:「塔內空間狹小,你去了反而擁擠施展不開,跟我上去報信!」

    石通一臉懵逼:「怎麼報信?」

    蘇油懶得回答,奔上塔頂,陽光正從東邊照射過來。

    石通竄出去高聲喊叫:「有賊人啦!這邊有賊人啦!」

    可惜現在是逆風,又有妙音鳥的聲音干擾,莊子裡之前的廝殺聲他們能聽見,現在他們的聲音卻傳不回去。

    倒是下邊傳出陳慥的聲音:「哈?還真來了……我剁!」

    然後就聽一聲慘呼,有人摔下塔去。

    蘇油摸出包裡最後一個黃銅製品——量角器,鑽出塔洞:「大石頭,讓開!」

    量角器長期在紙上摩擦,背後已經磨得如同鏡面。

    石通連忙閃到一邊:「我去那邊喊去,那邊傳得遠……」

    蘇油伸直左手,比出一個V字,調整手指,讓下方莊子出現在兩指之間。

    然後右手用量角器反射陽光,讓光斑出現在手指之上。

    一邊小角度撥動著量角器,一邊喃喃說道:「快看過來快看過來……」

    ……

    一位指揮使戎裝革甲,正在莊子內指揮軍士打掃戰場,幾處消息傳來,賊首似乎再次逃了。

    莊子中一片狼藉,好多地方還在冒著青煙。

    接著有一名軍士跑過來跪報:「指揮使,馬廄裡發現一處密道!」

    指揮使狠狠地凌空揮了一鞭:「壞了小相爺大事,大家都飲刀自盡吧!搜!掘地三尺都要給我搜出來!」

    然後就見半跪在地上的軍士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伸著手指指著指揮使身後:「指揮使……西寺塔,西寺塔在放光……」

    ……

    大軍一到,西寺塔下的戰鬥轉眼結束。

    幾個漢子身受重傷,躺在地上。

    指揮使跪倒在地:「屬下無能,請公子責罰。」

    高智升又開始裝逼了,用絹帕擦拭著長劍,一臉的淡然:「這是我的疏忽,倒是你應變及時,不但無罪反而有功。起來吧。」

    指揮使一臉崇仰的神色:「若非公子有神靈庇佑,危機時刻西寺塔大放光毫,屬下也斷然來不了這麼快。」

    高智升「啊?」了一聲,轉眼按下這節不表,心底估計又是古怪賢弟搞出來的花樣。

    轉頭看著地上的中年漢子:「你就是儂智高?大南國皇帝?」

    那漢子閉目不言。

    高智升輕蔑一笑:「總能讓你開口,如非貪妄過甚,說不定此次還有逃脫的機會……算了,這也是你一貫的秉性。醫官,給他救治,可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死了!」

    軍士們將那群人抬了下去,高智升看著手裡的長劍:「伸曲自如,鋒銳無匹,尤其適合我大理的劍法;護手狹小,有進無退,也是我大理的劍款。阿囤將軍,劍鞘與我一觀可好?」

    阿囤彌將劍鞘丟過去,笑道:「就是玉環崩飛了幾個,不太好看了。」

    高智升將長劍入鞘,然後重新抽出來,「嗆啷」一聲長鳴,然後「嗡嗡嗡」的餘音經久不息。

    「好劍!」長劍劍身上清晰反映出高大帥哥的俊俏的面容:「龍吟鳳引,絕世神兵!」

    重新還劍入鞘,高智升將劍環在腰間:「阿囤將軍,這東西怎麼扣來著?」

    阿囤彌這妞實在,上去給他系好,實話連篇:「這就是弟弟胡鬧弄出來的,要依我說礙手礙腳,根本上不了戰場,就這還要了那書生一千五百貫!」

    高智升笑道:「如今不是一樣飲血了嗎?」

    陳慥從塔內出來,一見自己的寶劍現在系在了高智升的腰上:「那是……」

    然後被蘇油一指節戳在腰眼上,「呃」的一聲沒了動靜。

    高智升哈哈大笑,對陳慥拱手:「此劍救得我的性命,還求老弟讓它留在大理,哥哥也好日日供奉。」

    陳慥乃是豪俠性子,最聽不得有人說軟話求他,心疼得要命面子上還得繃著裝豪俠,一揮手:「寶劍贈烈士,看來此劍有靈,與高兄大有緣分,就送你了!」

    蘇油這才從陳慥身後探出頭來:「賢兄,他們都走了?」

    高智升點頭:「都走了,你怎麼不出來看看儂智高什麼模樣?」

    蘇油這才出來:「我看他幹嘛?還不是一個腦袋兩手兩腳。」

    說完對高智升一拱手,想說什麼又有點無從說起的感覺,臉上閃過一抹愧色。

    高智升也剛好對著蘇油拱手,臉上也是一臉的尷尬。

    兩人先是相互赧笑,之後變為大笑:「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還想學人家東山謝安石,來一把談笑淨胡沙,以為自己這邊智計無雙十拿九穩,結果裝逼裝過了頭。

    人家謝安石只是碰斷了屐齒,自己可是差點被大逆轉反殺!

    高智升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明潤……明潤你說我們……我們這是不是傻……哈哈哈哈是不是傻……」

    蘇油扶著他的胳膊,自己也笑得不行:「不不不……我們這是……呃,智者千慮……不對不對,這叫成長付出的代價……哎喲我編不下去了……哈哈……」

    事情還要回去對老相爺交代,還要突審人犯抓出餘黨,還要安定民心,還要通報宋廷這一重大消息……總之後續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這些和蘇油沒關係了,他只給高智升提了個建議,鄯闡府孩童唱歌傳警有功,應該獎勵。

    開玩笑,答應孩子們傳播兒歌還有糖的,我蘇明潤豈能失信於人!

    接下來,就是在鄯闡府典農官的帶領下,搜刮大理的農業良種。

    雪梨樹苗,香稻,佔城稻,洱鵝,無量雞,甚至還有十多頭牛犢,那是大理的本土優良奶牛品種——鄧賧奶牛。

    最關鍵的是一味藥材——三七,終於被大理典農寺那群黑炭老農一樣的官員找到了,給蘇油拉來上百斤!

    在他心目中,能帶走的大理國的好東西,就是這些了。

    ……

    鄯闡府的故事已經傳瘋了,隨著紅翎急報,如狂風一般刮過大宋邊境,等到傳到汴京,已經變成了神話。

    不過故事的基礎是真實的,儂智高潛入大理,陰圖再起,被大理清平官家的高公子舉手擒獲,如今連同餘黨一起,將要械送京師,供朝廷明正典刑!

    大快人心!

    不過這擒獲的過程就靈異了。

    先是狄樞密率天兵征伐,結果儂智高乃地龍轉世,化作一道黃光,遁地而走,目標大理……

    指點大理開國的那位仙女,再顯靈異,化身女童。一夜之間,童謠傳遍大理東京城,警示大理百姓君臣……

    但是大理人搞不明白童謠的暗示,恰逢大宋小神童遊歷到此,華麗登場隨口點破童謠中的謎題……

    高公子安排下天羅地網,單等儂智高到來,結果儂智高遁地而行,繞過了天羅,潛近高公子身邊,暴起而出,欲對高公子不利!

    幸好高公子也是天選之人,關鍵時刻,大理西寺佛塔大放光毫,將儂智高重新打回人身!

    大理寺塔上迦樓羅乃天龍八部之一,接著只聽天上傳來一聲清越長吟,一條小小的玉龍從天而降,化作神兵!

    地龍終不是天龍對手,高公子只輕輕一劍,便讓儂智高束手就擒!

    越傳越神,越描越真。

    你們知道不?儂智高一路過來,沿途州郡都不敢將他放出檻車,這是什麼道理?就是怕他雙腳落地,沾了地氣,用地遁之術再次溜掉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