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6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7 07:09
第二百二十章 買房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諸葛亮在蜀中百姓心目中威望崇高,在蜀中文人眼裡,也是千古文臣的典範。

    相比周公和孔子,他似乎更溫和,更悲情,更具情操。在百姓心中,也就更加偉大。

    然而實際上,大丞相治蜀,用的是嚴刑峻法,不過民樂從之而已。

    如今蘇家四人,就在反覆論辯這件事情——嚴刑峻法,和民樂從之,不是應該是矛盾的嗎?大丞相怎麼做到的呢?

    蘇洵的觀點,是諸葛亮得先主後主無條件的信任,能夠放手實現自己的理想,毫無顧忌,因此小人不敢挑撥,無隙可乘,只得遵從。

    蘇轍認為,諸葛亮善於調和局面,能平衡土著派和外來派之間的關係,獲得他們的信任和依賴,大家齊心協力,不是一人的功勞。

    蘇軾的觀點很簡單,就四個字,公平無私,只要一碗水端平了,大家就都能接受。

    蘇油的理解則完全跳脫了諸葛亮本身——法律這東西,是底線,所謂嚴與不嚴,其實就是底線的高和低而已。

    但是偷一頭牛,是充軍還是砍頭,對於從不偷牛的人來說,其實沒有任何區別的。

    因此嚴刑峻法不是毛病,關鍵是讓老百姓平日裡說話做事,都遠遠高於這條底線。如此一來,即使嚴刑峻法,也形同虛設,百姓就不覺其嚴。

    從這個意義上說,諸葛亮的嚴刑峻法,其實徒具其表,離老百姓動則觸碰的那條上限還遠的法律,不是真正的嚴刑峻法。

    這需要引導風氣,將老百姓的行為上限提高,所以如今大宋的一些現象,比如因為是讀書人,偷了銀器還能當成美事來傳揚,這就不行了。

    這會傷害風化,讓百姓無所適從,是沒有道理的。

    漢昭烈陵前石人石馬並列,在蒼松翠柏之間,自然會讓人引發思古之情。

    石薇從包裡取出一個麵餅:「小油哥哥,軍屯的鍋盔,你吃吧。」

    受情緒的牽引,蘇洵想到這弟弟的身世,心下也不免有些憐憫:「張學士也是一片好心,明潤你在成都,要日日請教,學業不可半刻放鬆。其實這樣也好,你在眉山,事務纏雜,太分心了。」

    「眉山產業,有你嫂子給你看著,盡可放心,在成都也不要虧了自己,該花用的就花用,該置辦就置辦。」

    蘇油點頭:「謝謝堂哥關心,我定然好好學習,也會照顧好自己。」

    沒過兩天,蘇洵就恨不得收回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劉嗣帶著幾個孩子來了,蘇油第一件事情就是讓他和薛忠去找牙行,在成都學宮和府司衙門之間,選了一處頂好的院子,花了五百貫買下來。

    接著大改造開始了,排管,裝修澡堂,衛生間,廚房,臥室地暖,安裝大窯,拼接玻璃魚缸,改造屋子……裝修的費用,比房子錢貴了兩倍!

    好在還是簡約樸素的風格,光看外邊看不出多貴,與土地廟可龍裡一脈相承。

    這讓不知道底細蘇洵稍微放了些心,至少這娃不是一味貪圖聲色享樂。

    黃雛也來了,蘇油將它送到玉局觀,自己買了一頭和黃雛差不多大的驢子。

    沒敢買馬,買了薇兒就有一起縱馬的理由了,成都市人太多,容易出事兒。

    院子還是三進,薇兒不能住這裡,不過蘇油也沒打算自己獨自住在內院裡邊。

    內院是自己和小組一起住,中間是庫房和程三他們幾個分號的師爺,外邊是眉山江卿找來的粗使媽子,僕從護院。

    一切安排妥當,蘇家小少爺,總算有點小少爺的模樣了。

    程三是少數幾個真正知道蘇油底細的外人,對蘇油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小少爺,宅子弄好了,不過這酒樓無需如此麻煩了吧?眉山方知味,即是與商號總部一體的,為何到了成都,要分別設置?」

    蘇油笑道:「眉山民風開化,城中事務幾乎就等同於江卿事務,因此無礙。」

    「可成都就不同了,我們新來乍到,還有一個適應過程,分開設置,也不那麼礙眼。」

    「商號要的是低調,酒樓要的是高調,一明一暗,性質不同。」

    程三想想也是,笑道:「如此那就需設在熱鬧的地方,目前看了兩處。」

    「城外一處在新南市,地方絕對是好地方,不過如今還只是個檯子,須得新建;」

    「城內一處立此不遠,在學宮附近,叫魁星樓,兩面臨街,樓後還有個園子,算是熱鬧去處,不過價錢高了些。」

    蘇油問道:「多少錢?」

    程三說道:「那邊要價三千貫。」

    蘇油說道:「那改天看了再行定奪吧。」

    次日起來,張老頭又將幾人叫去,詢問了眉州的社會生態,對井務尤其上心,最後還抱著一絲僥倖:「淯井真的枯竭了?」

    蘇洵經過這段時間的瞭解,也不完全是門外漢:「太守,淯井並未枯竭,但是對依賴淯井的眾多鹽戶來說,已經無利可圖了。」

    張方平嘆氣道:「難啊……昨夜看了你的條陳,道理分析得明白,淯井枯槁,井務不減,豪強轉嫁課務,首先遭難的就是底層鹽戶。逃散流離算是好的,留在井上的,所受酷壓,可以想見。」

    蘇洵說道:「明公,辦法終歸是有的,如今眉州井務已能支撐川中鹽局,十口新井,朝廷利得其半,完全可以以陵易淯。淯井周邊,開發梯田,將鹽戶轉為農戶,或可解患。」

    張方平搖頭:「就怕舊患未除,新患又生——最後這些土地,一樣落入豪強手中。聽說你眉州有個溫水煮青蛙的理論?如今那邊的鹽商們,就好比這溫水裡邊的青蛙……」

    蘇洵笑道:「這是我家小弟胡說八道,有辱明公清聽。」

    蘇油正在給石薇削水果,聞言抬頭:「豪強也是人,一樣可以幹他們的老本行嘛。」

    張方平笑道:「明潤,你說說看,要是能解決這個問題,嗯,學宮十三經石刻,就任由你自行拓印。」

    蘇軾趕緊扯了扯蘇油的衣袖,意思是賺大了,趕緊答應下來。

    蘇油起身說道:「豪強之所以是豪強,一是資金充裕,而是產業廣佈,三是其下依附之人很多,四是有官員庇佑。」

    「要解決豪強兼併土地的問題,其實也可以從這幾條入手。」

    「資金充裕,就引導他們將資金用到其他地方,而不是大肆併購田土。」

    「產業眾多,就引入競爭,讓他們有所選汰,集中精力發展自己的優勢產業,而放棄其它獲利不豐的投入。」

    「依附之人眾多,那是因為土地都集中在他們手上,而土地,是利益豐厚的資源。」

    「那就降低他們能從土地上得到的收益,因為他們這部分收益裡,有很大一部分,本身就是不合法的。」

    張方平驚訝道:「哦?你竟然還知道這個?」

    蘇油說道:「龍老說過:農人依附豪強,是因為豪強依附官員。而官員有免稅資格,因而這些土地,可以避稅。這就是我大宋的兼併問題。」

    「然而龍老還說過,各品秩的官員,能有多少避稅土地,朝廷早有規制。當時我就問了一個問題——難道川中的土地,都能被官員們佔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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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一章打望,不可能的

    「龍老說並不是,而是因為官員不作為,怕得罪人,相互勾結隱瞞,才導致如此局面,百年之下,居然變成了成例。」

    「如果認真追究起來,各家豪強,沒有一家屁股是干淨的!」

    張方平苦笑道:「明潤,你那龍山長乃在野之人,說話可以毫無顧忌。如果我們今日動了蜀中豪強的飯碗,只怕明日,就都走不出這衙門,你信不信?」

    蘇油笑道:「信!豪強也是大宋的子民,官府也不能過於刻薄粗暴。大可以撥出專款,將他們手中的土地漸漸購回嘛。」

    張方平笑道:「說得輕巧,你想買,人家就願意賣了?」

    蘇油說道:「不賣是因為還有利可圖。如果申明國家制度,核准核實各家可免稅土地,多出來的按章繳納賦稅的話,土地就會變成豪強們手裡的燙手東西。無大利可圖,坐吃山空,他們為什麼不賣呢?百姓為什麼還大肆投效呢?」

    張方平還是搖頭:「讓豪強無利可圖,他們就會去刻薄百姓,將損失轉嫁到百姓身上,這就是發生在淯井的慘況,事情又回到起點上來了。」

    蘇油說道:「因此這個過程,必須與開源相結合,斷其舊源而不另開新源。那就是如以壅塞治水,橫溢九州雖堯舜不能止之。」

    張方平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看明潤如此自信滿滿,竟是另有開源之策?」

    蘇油拱手道:「明公,開源其實很簡單,難就難在開源之後,如何利與國家,而不是如土地這般,成為豪強聲色犬馬的本錢,這才是明公應當思慮的問題。」

    「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家,此事幹係極大,只能議於密室,今日怕是無法細說。」

    張方平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驚疑莫名,對著蘇油上下打量,實在是不敢相信這傢伙會另有開源之法。

    蘇油湊到他耳朵邊上,輕聲說出三個字:「富順監。」

    張方平鬍子抖了兩抖:「你是說……那裡又是一處……呃,好地方?」

    蘇油退到一邊,輕輕點了點頭。

    張方平哈哈一笑,轉頭對蘇洵說道:「這幾日便好好遊玩,明允你放心,明潤在成都,我自會好生看顧。學宮那邊,就一句招呼的事情。」

    說完手指蘇油:「我見此子清新可喜,學宮十三經拓印之事,同意你了!」

    蘇軾開心得直拍手:「好!我就知道小幺叔一定有辦法!」

    張方平忍俊不禁:「嗯,那是,你小幺叔可賺大發了!」

    蘇油翻著白眼,又是一不要臉老頭,這把利益輸送,要是展佈得當,起碼是幾百萬貫,這是天底下最貴的搨本,沒有之一!

    蜀國富且庶,風俗矜浮薄。

    奢僭極珠貝,狂佚務娛樂。

    虹橋吐飛泉,煙柳閉朱閣。

    燭影逐星沈,歌聲和月落。

    鬥雞破百萬,呼盧縱大噱。

    游女白玉珰,驕馬黃金絡。

    酒肆夜不扃,花市春漸怍……」

    成都是全國少數幾個大城市之一,又是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賦稅僅次於汴京,杭州。

    「帶二江之流,為一都之會。四民州處,萬商成淵。」

    僅商稅就十七萬貫,比杭州只有兩千貫的差距,委屈地排名第三。

    南來北往的客商雲集於此,許多人幹脆就在成都住了下來,由行商變為坐商。

    同時許多文人墨客也慕名而來,更增添了城市的生活色彩。

    這是一座名符其實的水城,城內河道交錯,水巷縱橫,疊橋相連,船影穿梭。

    河流連通摩訶池、江犢池、萬歲池等湖泊,西園更是大宋最著名的官家園林,而西樓又是西園裡最出名的樓榭。

    這些地方,都對遊人定期開放,更加鼓勵了成都人喜好遊樂的風氣。

    「十里珠簾都捲上,少城風物似揚州。」

    達官貴人百無聊賴,終日只逍遙享樂,成天的逛集市看雜耍,要不就坐在船上打望街景。

    大宋不行宵禁制,到了夜間,那就更加熱鬧了,飲宴高歌的夜生活大受追捧。

    就連太守都不能免俗,每逢大市都要登樓觀看夜景,安排宴樂,否則就是故作清高,老古板,我們成都百姓不喜歡這樣的官!

    這早已是一種風尚,沒道理可講。

    一到晚上,男男女女就三五成群地出遊。

    「錦江夜市連三鼓,石寶書齋徹五更。」

    夜市主要集中在錦江邊、大慈寺,青羊肆和五門樓等地。

    晚上錦江邊上的人一直就沒斷過,燈籠燭光照得如同白晝,江水映著綵燈隨波閃爍。

    夜市上攤點一字排開各色吃食——干鮮果子,香飲,葷素丸子,牛羊酪,肚兒雜湯……應有盡有。

    那時的主要娛樂場所叫瓦肆,瓦舍或是勾欄。大家在裡面喝茶,聊天,打牌,賭博,擺龍門陣,看戲,看雜耍……

    如果你是外地人,初來成都,那白天可以去趕傳說中的四大市,晚上便到附近的瓦肆去找樂子。

    一邊走,一邊看城樓上燈籠高掛,聽沿路房裡不斷傳出麻將聲,鬥雞聲。

    路過勾欄,絲竹管絃歌聲不絕,不知不覺就能讓你走到三更,然後找處地方鑽進去,喝酒,吃夜宵。

    「小市燈初鬧,高樓鼓已傳。」

    宋代成都的酒銷量在全國當數第一,沒有酒榷,不僅產酒多,賣酒吃酒的人也多,可謂是日日笙歌夜夜歡場。

    酒樓大門口都紮著喜慶的彩條,掛起燈籠,裡面曲徑迴廊,寬敞華麗,還有一間間小房間。

    酒樓的仕女們都濃妝豔抹,在燭光上下映照下,「望之宛如神仙」。

    當然蘇油對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所謂「酒樓」是嗤之以鼻的——不好好研究美酒和菜品,亂七八糟地叫什麼「酒樓」!

    因此三蘇在滿城亂逛打望看美女的時候,蘇油在密室裡邊陪老頭搞陰謀。

    我是正人君子,我只是開闢了一處利源,我的目的是為川中人民服務!

    陰謀算計都是老頭搞出來的,跟我沒關係!

    他非要拉著我問東問西,沒事兒還要問明潤你怎麼看,所以我只是被強迫著參與!

    我也是無辜的!我也想上街打望看美女啊!

    然而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打望是不可能打望的。第二天,張方平就領著蘇油來到轉運使司賬院庫房:「那我們就抓緊,明潤你幫老張把這些年的賬務清理一下。」

    蘇油看著滿滿兩屋子賬冊都要哭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裡不對……你考子瞻子由寫文章,偏偏考我數學,目的就是這個……」

    張方平拈鬚微笑:「蘇家老賬房,就是益州轉運司出去的管勾,把你那新式記賬法誇到天上去了,前幾日試過你,的確不錯,那就做起來吧……」

    蘇油說道:「我……我不懂會計啊……」

    張管勾笑眯眯地過來:「不勞小公子費力,你就負責教會大家登記,然後幫我們核驗計算結果即可。」

    蘇油舉手:「我還需要幫手!」

    幫手就是劉嗣他們一組人,每間計房分配一個,他們有算盤,還懂珠心算,一年訓練下來,速度已經很快了。

    之前蘇油就覺得奇怪,為什麼老管勾能看懂他寫的算式,原來人家跟蘇家老賬房是親哥倆,早就在琢磨新式記賬法了。

    每天二十個轉運司的書辦,負責將笨重落後的賬冊轉化成新式賬本,然後老管勾負責覆核第一遍,孩子們覆核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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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二章大游江

    老管勾用的算籌,但是速度也很快,只是慢在擺佈上。

    其實算盤的原理與算籌類似,算盤是上五下一,算籌是橫五豎一,沒兩天老管勾就敲算盤如飛了,還不用死記口訣。

    算盤對他老人家,不是計算工具,只是記錄工具,這一點蘇油也是佩服得不要不要的。

    張方平每日裡都會抽時間來看看,還要溫言撫慰劉嗣一幫娃子們幾句,一點都沒有僱傭童工的內疚。

    老狐狸賊壞,跟娃子們許諾,四月浣花大游江,讓娃子們坐官府的大畫舫,沿江遊覽,就贏得了娃子們的集體歡呼,劉嗣這傻缺連突擊加夜班的心都有了。

    轉運司的統計過程中,蘇油對宋代四川的經濟發達程度大為震驚,簡直刷新了三觀。

    人口,合計一百五十萬戶,佔全國十分之一。

    糧食,「地狹而腴,民勤耕作,無寸土之曠,歲三四收。」僅僅低於農業最發達的兩浙地區,每年光軍糧每年供應一百五十萬石。

    茶葉,「蜀茶歲約三千萬斤」,佔全國產量一半。

    商稅,排名全國前二十名的州中,佔了六個。

    紡織,「日輸月積,以衣被天下」。

    朝廷每年徵收絹四十萬匹,佔全國總數百分之十五;

    絲綿一千五百萬兩,佔全國總數百分之十七;

    錦綺等高端貨近兩千匹,佔全國總數百分之二十;

    綾四萬匹,佔全國總數百分之二十六。

    麻布更可怕,總計朝廷每年在成都府路徵收和購買的麻布即達一百二十餘萬匹。為河東、陝西、京師等地軍需布帛的主要來源。佔全國總數的百分之十七。

    此外還有糖,紙,書,藥,酒……

    光酒課收入就高達兩百萬貫!

    蘇油都快瘋了,他知道四川發展不錯,不過被中央小報帶了節奏,哪裡知道這麼不錯。

    早知道經濟體量這麼大,我還擔心鹽井太多,還擔心繅絲機紡機過度衝擊市場個屁啊!

    統計結果一出來,蘇油就對張方平說道:「如此重要的寶地,朝廷還不加強控制?這是多看不起我們四川?」

    張方平難得老臉微紅:「呵呵呵……其實,數字沒有出來前,我們也不太清楚……」

    言外之意——更別說朝廷了!

    張方平顧左右而言它,翻了翻賬冊以緩解尷尬:「有沒有發現什麼大問題?」

    管勾說道:「舊賬一入新冊,毛病那是多得說不過來了。按照明公的意思,提綱挈領,不及瑣碎。因此能入呆壞帳的,大體都入賬核銷了。不過,孩子們發現了一處大數目……」

    說完拿眼瞟蘇油。

    張方平笑著對蘇油道:「怎麼?昨日晚間滔滔不絕,光天化日下翻倒成悶葫蘆了?」

    蘇油遞上一個冊子:「積年統計,四路清理出個大概,其中有不少橫賦。」

    張方平大驚:「啥?」

    管勾說道:「在設立會計科目的時候,孩子們發現了一些……呃重疊之處,也就是說,有不少重複繳納賦稅的項目。」

    「比如這個,化榷為稅之後,水路直達新南門,在這裡繳納行稅,而陸路……則在華陽繳納一次,在進城時,又繳納了一次。

    「還有這裡……去年倒春寒,這些州縣發放了補貼款項,按理說,秋稅的時候也該酌情減免,然而只有少數州縣執行了,大多數州縣……還是按原款繳納……」

    「還有這裡……筋膠本非川中特產,為當年戰時臨時徵調的課目,然其後一直沒有取消,已經二十多年了……」

    「還有這裡……朝廷行榷那段日子,百姓要繳納鹽茶錢,由官府發鹽和茶葉,然而改榷為稅後,官府不再發鹽茶,而由百姓自購,可這鹽茶錢,還一直交著……」

    「還有這裡……」

    張方平抬手打斷:「就說合計多少?」

    老管勾拱手道:「合計……四十萬貫。」

    「這麼多?!」張方平手扶腦門,苦笑道:「沒想到還能牽扯出這樣一攤子事情來……這下麻煩了……」

    蘇油拱手道:「明公,這是好事情啊。」

    張方平覺得莫名其妙:「說得輕巧,這是轉運司的失職,正是老夫之過,如何能是好事?」

    蘇油拱手道:「這些橫賦,有些已經徵了很久了,最遠的,都能到二十年前,這固然是轉運司的失職,但是卻不能說是明公的過錯。」

    「這個過錯不能避免的原因,是因為舊事記賬法過於繁瑣,而轉運司人力有限,監督乏力造成的。如今新法一用,立刻一目瞭然。」

    「因此這四十萬橫賦的暴露,乃是明公舉會計新法所得,所以這是好事兒。」

    「明公只需上奏朝廷,請免我四路這四十萬橫賦的時候,將新法一併獻上,這過錯,就變成功勞了。」

    蘇洵也在坐,張方平與他面面相覷。

    兩人都是端方君子,出事後首先想的是怎麼承受板子,一時半會楞沒有想到這一茬上來。

    張方平就苦笑:「混跡官場幾十年,今天卻被令弟教了一回如何做官……早有這手段,何至於被一庸官連累,遠離朝堂……」

    蘇洵也轉憂為喜:「這事情拖不得,明公當立刻奏報朝廷,看中樞如何定奪,我蜀中百姓負擔,能早清一絲一刻,那也好上一絲一刻。」

    ……

    《宋史?張方平傳》:「方西鄙用兵,兩蜀多所調發,方平為奏免橫賦四十萬。又建言上策。帝稱善,悉如其說行之。」

    ……

    四月初八,大游江。

    一大早,轉運司,州府,士紳,各色大小遨床直接把街巷都堵上了。

    見到這情形,蘇油突然想起了成都城建造的傳說。

    當年張儀領軍來到錦江邊,見到一隻大烏龜帶著一群小烏龜游泳,認為是大吉之兆,於是紮下營盤,一年成邑,三年成都。

    大烏龜帶小烏龜,跟現在的情形一比較,真的好像哦……

    老張還想邀請蘇油體驗遨床,蘇油搖著腦袋躲得遠遠的,我就騎驢!

    歡歌笑語,就好像後世的花車遊街,人群簇擁在周圍,一路向著江邊行去。

    蘇油騎在驢子上,韁繩掛在石薇的馬鞍後邊,都不用操控,驢子就在自覺地朝前走。

    蘇油甚至覺得,驢子的動力不是來自它的四肢,而是來自屁股後面人群產生的推力……

    太擠了……

    江邊密密麻麻都是人頭,今天這裡碼頭上,起碼是十萬人的規模。

    今天不但是大游江,還是錦市。

    江中密密麻麻都是花船畫舫,爭奇鬥豔。

    張方平說話算話,邀請三蘇,成都名宿士紳,重要官員,一起上了……轉運司的畫舫。

    州府的畫舫,留給了孩子們。

    士紳們當然很開心,沒想到今年的接待等級提升了。

    畫舫撥動船櫓,沿著清波柳岸浣花溪,緩緩向前行去。

    從城西出來,順著浣花溪沿江而下,畫舫裡奏起了絲樂,張方平舉起酒杯:「去歲眉州人口大增,賦稅一躍而入全國十首;四路欠逋,大為減少;流民逃戶,日益安定;陵井所開新田,可活數千戶;今歲轉運司行新法,清理出橫賦四十萬貫,官家仁德,應允免了。」

    「四路如今喜事連連,這都是眾官員,眾江卿士紳們的功勞,老夫欣喜不勝。借此游江之節,感答諸位努力,來,共飲此杯。」

    此話一出,頓時引來一陣叫好。鼓吹與馬屁齊飛,諂笑共媚顏一色。畫舫之上,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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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三章花邊故事

    娃子們在後邊船上,蘇油也同他們在一起。

    石薇抱著木客:「小油哥哥,前邊在鬧什麼?」

    蘇油笑道:「大概率是在拍張爺爺馬屁,不管他們。這船上的水果還不錯,薇兒你別光顧著喂木客,自己也吃點。」

    劉嗣摸著華麗的錦褥:「小少爺,我們在坐大花船呢!這簡直跟做夢一樣!」

    蘇油說道:「你呀!你把自己賤賣了知道不?辛辛苦苦這麼久,坐一會船就抵過了,要我說真不划算……」

    劉嗣說道:「要不要把這船的圖紙畫下來?」

    這娃現在是土地廟第一工程製圖高手,農書資料的器械篇大量圖稿都是出自他手,逮著啥新奇東西首先就是想變成圖紙。

    蘇油鄙視道:「這就是慢吞吞的遊船,一點用沒有,畫來作甚?我靠……」

    說完手指西邊:「快看快看,雪山!」

    如今的空氣質量可不是後世成都鍋裡悶霧霾可比,就見極遠處半天之上,雲層上空,有一道綿長的雪嶺橫亙,白色的山脊線下,是青黑的山體。

    一群娃子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全都撲到畫舫欄杆前:「呀,那就是雪山啊!好高啊!」

    蘇油招手叫過船上的管事:「請教,那是什麼山?」

    管事說道:「好叫小郎君得知,那便是西嶺,山頂積雪終年不化,成都晴朗的日子裡,都能見到。」

    蘇油問道:「那裡能上去嗎?」

    管事笑道:「小人倒是沒有去過,據說在成都西兩百里的大邑境內,其它的便不知道了。」

    劉嗣突然想起來:「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小少爺,我們在土地廟學過的!」

    石薇也想起來了,拍手道:「是啊!四哥哥好聰明!」

    管事笑吟吟地點頭:「正是,詩聖絕句裡便是寫的這山了!」

    遊船一路過了百花潭,管事指著路邊一處石台說道:「那裡就是當年司馬相如與卓文君賣酒當臚之處,相傳當年夫妻兩人賣酒之餘,常在台上彈琴為樂。商家好附會,如今那周圍,都是瓦舍酒坊。」

    蘇油笑道:「怕是文君再至,也只有掩鼻而走了,受不得這股俗氣。」

    和風細細,春光旖旎,岸邊金花綠樹。

    城裡閒人多,不少沒船可坐的,乾脆雇了車馬,沿著江堤柳道,追隨著船隊遊玩,而且好多女眷。

    蘇油感慨道:「成都人可真是愛玩啊……」

    管事笑道:「也不全是為了玩耍,今日錦市開張,除了錦帛,還有綾羅綢緞,絲綿紗麻。這天氣眼看著就暖了,好些女眷趕著去採買新式紋樣的料子,好縫製新款衣裳呢。」

    蘇油誇讚道:「我蜀地女子端是手巧,蜀錦紋樣精美秀麗,聽嫂嫂說過,蜀中織錦,以成都官院為最。」

    管事很驕傲:「那是,我成都官錦院,所出八答暈、六答暈、盤球、簇四金雕、葵花、翠池獅子、天下樂,都是貢物。不過有一節小郎君卻說錯了,這些美錦,卻都非出自女子之手,官錦院的織工,全是男人。」

    「啊?」蘇油不覺大感稀奇,再次刷新了三觀:「那什麼時候得去看看了,哈哈哈第一次聽說還有男人織布……」

    不過想想也對,男性在空間思維上好像比女性要厲害一些,蜀錦紋樣繁複無比,好像男人更擅長這個。

    管事的笑道:「說起這官錦,前些年還出過一樁公案。」

    蘇油問道:「哦?還有故事?」

    管事說道:「小郎君首先要知道,這官錦可不是尋常人便能穿的,中書門下、樞密、皇親、大將軍以上,才可著天下樂暈錦;三司使、學士、中丞,諸司使、廂主以上,才可著簇四盤雕細錦;三司副使、宮觀判官,才可著黃獅子大錦……一共分了七等。」

    蘇油還是第一次聽說,畢竟錦離他的生活太遠了:「是嗎?那要是出了新錦花樣,又怎麼辦?」

    管事的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新錦的花樣,哪裡就這麼好出……不說那個了,我們單說這天下樂,這種錦,又叫慶豐年,燈籠錦。因以金線織成燈籠形狀的錦紋得名。」

    「紋樣以燈籠為主體,飾以流蘇和蜜蜂。流蘇代表五穀,蜜蜂的『蜂』、燈籠的『燈』與『豐』、『登』諧音,這就聯成『五穀豐登』的吉祥話兒了。」

    蘇油點頭道:「呵呵呵,也是,比如馬背上站個猴子,就是馬上封侯,大象馱個瓶子,就是太平吉象。」

    管事樂了:「小郎君厲害啊,這兩個圖案安排得妥帖。」

    石薇說道:「小油哥哥別打岔,聽管事大叔說故事。」

    管事說道:「傳言官家的張貴妃,其父親曾是文寬夫家的門客。張貴妃認堯封為伯父,又欲士大夫為助,於是誘進文寬夫。」

    「恰好文寬夫知成都,貴妃以近上元,令織異色錦。文寬夫遂令工人織金線燈籠,載蓮花,中為錦紋,又為秋遷,極備精美。」

    「貴妃製成衣裳,穿著去見官家,官家驚問:『此錦何處得來?』」

    「張貴妃正色曰:『昨令成都文彥博織來,以嘗與妾父有舊,然妾安能使之?蓋彥博奉陛下耳。』」

    官家很開心,從此就屬意寬夫。寬夫自成都歸京,不久就做了參知政事。」

    「貝州王則反叛,朝廷以明鎬往取之,眼看就要成功了,官家卻以叛賊離京城很近,非常擔憂。有一天在宮中說道:『執政大臣無一人為國家了事,日日上殿,卻沒有取賊的意思,有啥用?』」

    「張貴妃便令人秘語寬夫。明日上殿,寬夫乞身往破賊。官家大喜,讓他統軍,等他趕到的時候,人家明鎬已經平定了叛亂,結果好處全被文寬夫撈去了,拜了同平章事。」

    蘇油摸著下巴:「天底下沒有新鮮事,輕易得來的東西,必定會輕易地失去。」

    管事一拍手:「照啊!小郎君見識可謂通透!後來監察御史唐介彈劾寬夫,在殿上召寬夫面質奇錦等事,導致寬夫出知許州。不過唐御史也沒討好,被貶到春州。」

    「第二年上元,有內官寫詩到:『無人更進燈籠錦,紅粉宮中憶佞臣。』官家聽後,一笑置之。」

    「事與成都燈籠錦有關,因此這裡傳得沸沸揚揚,都快說成傳奇了。大家都稱它——間金奇錦案。」

    蘇油賊兮兮地上下打量管事:「管事,身上有錢沒?」

    管事以為蘇油和他玩鬧:「倒是有一錠小銀,小郎君何用?」說著將小銀子摸了出來。

    蘇油將銀子接過來:「收你一錠銀,教你一個乖:寧在當面言人過,莫於背後道短長。文公負天下人望,出將入相,道聽途說的東西,一笑而罷即可,妄議不得。」

    「你說的這位所謂『佞臣』,小報有消息,眼看又要入閣復相了!可別再說他的壞話。」

    管事的都要哭了:「小郎君你好奸詐……坐了我的船,聽了我的故事,還要我倒給錢,還要我感謝你……你要是實誠人,事前就該告知才對……」

    蘇油笑道:「哎呀別生氣別生氣,我雖然有小報看,但你這花邊故事講得太好,我實在不忍打斷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9-4-17 07:10
    第二百二十四章詩會

    摩珂池是一個人工湖,也是此行的終點。

    此湖是隋文帝四子蜀王楊秀鎮守成都時,修築城池宮殿取土挖出的一個大坑,蓄雨成湖。

    有位西域僧人云遊至此,說了句——「摩訶宮毗羅」。

    梵語摩訶為大,宮毗羅為龍,於是這湖便得名「摩訶池」。

    唐德宗時節度使韋皋開解玉溪,並與摩訶池下游連通;唐宣宗時節度使白敏中開金水河,自城西引流江水入城,匯入湖中,從此摩珂池的死水便成了活水。

    到了前後蜀,摩訶池納入宮苑,改名龍躍池。環池修築宮殿水榭、亭台樓閣,一擴再擴,其範圍廣達十里。

    不過此湖出名,還是因為蜀主孟昶的愛妃花蕊夫人。

    相傳孟昶最是怕熱,每遇炎暑天氣,便覺喘息不定,難於就枕,於是在摩河池上,建築水晶宮殿,作為避暑的地方。

    其中三間大殿都用楠木為柱,沉香作棟,珊瑚嵌窗,碧玉為戶,四周牆壁,不用磚石,盡用數丈開闊的琉璃鑲嵌,內外通明,毫無隔閡。

    再將後宮中的明月珠移來,夜間也光明透澈。

    四周更是青翠飄揚,紅橋隱隱。

    從此,盛夏夜晚水晶宮裡備鮫綃帳、青玉枕,鋪著冰簟,疊著羅衾,孟昶與花蕊夫人夜夜在此逍遙。

    蘇東坡後來回憶起小時候的一段經歷。

    「僕七歲時,見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餘。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

    一日,大熱,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

    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無知此調者,獨記其首兩句,暇日尋味,豈『洞仙歌』令乎?

    乃為足之雲。」

    蘇東坡也只記得開頭兩句了,於是大文豪乾脆自己動手將之續上,這就是著名的《洞仙歌?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

    如今的摩珂池,比前蜀最鼎盛的時期有所衰落,水晶宮殿也不再存在,但是周邊庭園,還保持著規模,湖面佔地尚有近千畝,幾乎與杭州西湖大小相當,是一處絕佳的遊覽勝地。

    唐代李白杜甫都遊歷過的湖邊散花樓,亦也不在,只留下了一處台基。

    如今檯子裝點出來,就是今天宴遊之所。

    宴遊都要有個主題,今日的主題,便是文會。

    此次來成都,蘇家贈送了張方平大批的眉山特產,其中包括了新出的神器——摺扇。

    五月扇市,日子差的也不算太遠,這算是一份好禮物。

    摺扇一邊是景物花草,一邊是空白。

    因此今日宴遊,又得了個雅名——題扇雅集。

    學士說了,各自將各自手中的畫意為題,寫詩詞於摺扇另一面之上,以書法文字定等,優者另有永春露賞賜,下者劣酒一大鐘為罰。

    士大夫們轟然叫好,有自負才華者,認為這是露臉的好時機,也有那種欺世盜名的,便臉色蒼白幾欲先走。

    摺扇都是蘇油送給張太守的,卻沒想到張太守行此雅事,一下子把自己給套了進去。

    憂心忡忡地打開摺扇,自己摺扇上的圖案是湖景,近處亭台樓閣,遠處碧山綠野,圍著一片煙波,倒與這摩珂池的風景有幾分相似。

    想了想,隨手題寫幾句,想來別人也不會與小孩子計較高下。

    沒一會兒,各自題寫完畢,書辦幫閒將摺扇重新收上去,由張學士,通判,學宮祭酒,蜀都名士共同評判。

    品評很快就出來了,蘇油興致勃勃地和薇兒坐在一起,坐等熱鬧。

    穿越小說看得多,一般到現在都是裝逼打臉的好時節,蘇油是純打醬油的心態,看熱鬧不怕事大。

    然而並沒有,最好一首毫無爭議,是一幅春閨圖。

    春宵一刻值千金,

    花有清香月有陰。

    歌管樓台聲細細,

    鞦韆院落夜沉沉。

    祭酒捋著白鬍子:「清新可喜,樂而不淫,哪位高才所作?」

    蘇油知道,看打臉沒機會了。

    因為這首乃是蘇軾的,如今提前出世了而已。

    果然就見蘇軾站起來:「此乃學生所作。」

    張方平笑道:「子瞻新婚一載,果然是別有體會,上來領賞。」

    與會眾人都是大笑,張學士說隱晦黃段子,當真親民。

    蘇軾滿臉通紅地接過永春露,非常尷尬——不是尷尬被人說新婚,而是尷尬永春露這玩意兒家裡多得不要不要的,下來肯定要被蘇油笑話。

    祭酒又打開一柄摺扇:「這是秋濱送客圖,詩作老成,不過意蘊有些清寒了。張學士說我蜀中士子,自有才氣逼人而不得申發者,萬不可沉淪自棄,因此識拔出來,置之二等。是誰的大作?」

    眾人看那詩,寫的是:

    系舟長堤下,日夕事南征。

    往意紛何速,空嚴幽自明。

    使君憐遠客,高會有餘情。

    酌酒何能飲,去鄉懷獨驚。

    山川隨望闊,氣候帶霜清。

    佳境日已去,何時休遠行。

    這詩還有求進的馬屁意味,不過一個憐字非常精妙,讓人難生反感。

    蘇油心中,此詩情景交融,實在是不差,不過遇到了子瞻「花有清香月有陰」此等神來之筆,只能算是運氣不好。

    就見蘇洵站了起來:「多謝明公抬舉,正是拙作。」

    蘇油嚇了一跳,暗自心驚不已,只知道嘴炮堂哥行文犀利,不知道竟然還有如此詩力!自己以前小看他了。

    張學士笑道:「列位,此乃剛剛頭名子瞻的父親,蘇洵蘇明允。」

    蜀中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連拿一二名,這對父子不一般啊。

    通判打開第三柄摺扇,是一副竹下蘭石圖。

    蘭生幽谷無人識,客種東軒遺我香。

    知有清芬能解穢,更憐細葉巧凌霜。

    根便密石秋芳草,叢倚修筠午蔭涼。

    欲遣蘼蕪共堂下,眼前長見楚詞章。

    通判說道:「說實話,此詩列第三,有些勉強。一味求穩,就失卻了靈性。尾聯更是化用得過於直白,短了韻味。」

    「本來我是想推另外一首的,無奈那首……罷了,這首誰人所作?」

    同一桌的蘇轍站起身來:「學生慚愧,詩才孱弱,未敢與父兄比肩。」

    眾人大嘩……一門三傑!眉山文氣,竟然如此興盛了?!

    不少人就滿懷嫉妒之心,憑什麼?!肯定是炒作刷票!不然怎會如此之巧?!

    蘇轍看著灼灼眾目,感覺芒刺在背,這樣不行,必須轉移一下大家的焦點,立即拱手道:「別駕,未知你所推崇的那首詩是什麼?可否讓大家一觀?」

    張學士嘆了口氣,打開一柄摺扇:「這個。」

    眾人傳觀,然後你看我我看你,詩是不錯,可這人……有些膽大,可也未免有些掃興啊。

    晶殿瓊樓圮百秋,

    徒將片紙記風流。

    綏民畫政安如扇,

    曲指山河任展收。

    這詩的意思是:孟昶的水晶暑殿,已經消失了百年。如今只有從片紙扇面上,方知道這位前朝皇帝的風流事蹟。

    國家的治理,需要勞心費力,孜孜兀兀。真實的江山,不是如摺扇上所畫的這般,勾勾手指就能隨心展佈。

    孟昶,就是生生的教訓。

    通判說道:「此詩乃是由扇上圖畫,融入了眼前之景,進而引發史論,勸諫當政。好是好,就是有些話不當時。」

    張方平不以為意:「《詩經?小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是說的為政之艱要。」

    「前蜀孟昶,耽於逸豫,將江山視作玩物一般,結果自然是——暑殿瓊樓圮百秋,徒將片紙記風流了。」

    「此詩眼界開闊雄渾,切意規諫,因景詠史,因物詠政,結合得非常完美,本當置之一等。」

    「奈何評判眾高賢均以為與節日和樂氣氛不合,因而去之。可惜,可惜……」

    「然而周公吐哺,天下歸心。虛懷納諫,遑論時節?這是哪位高士所作?方平受教,懇請一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06:56
    第二百二十五章美質良才

    石薇就鼓掌歡呼:「也!我就知道小油哥哥一定行的!」

    這下沒法躲了,石薇拉都拉不住。蘇油只好訕訕地站起來:「學士……我,我就是來吃果子的,隨便寫寫,作不得數啊……」

    這次誰也再難生嫉妒之心,所有人都楞了——只看文筆,都以為是混跡官場的油條,或者是滿腹牢騷的老吏,卻不料竟然出自一個孩童之手!

    張方平臉上也抽了幾抽,完全沒有料到是這麼結果:「呵……呵呵……怎麼可能會是你……」

    祭酒見氣氛有些僵,張方平有些楞了,趕緊打岔,和藹地問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是家學淵源,還是有兄長入仕?」

    這話沒毛病,普通孩子如今還在開蒙,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史論詩,還把情景結合得這麼好。

    能從這個角度著眼的,一般都是世家子弟,要不就是聽父兄平日裡在家中議論時局,聽來的心得。

    蘇油只好說道:「啟稟祭酒,我……我叫蘇油,字明潤……」

    祭酒突然醒悟過來:「眉山神童!你是明允的堂弟!破解大理童謠的那孩子!」

    蜀中眾士大夫頓時都給震得東倒西歪——眉山蘇家,恐怖如斯的嗎?!

    蘇油拱手苦笑:「正是……」

    通判大訝:「如此識見,當真也不錯了。」

    張方平緩了過來,笑道:「明潤此詩,在勸勤政,然而規勸又有何用?須得有法有術,以助明時。漢昭烈素有大志,然不遇臥龍,終勞而無功。小孩子畢竟見識淺薄了些,列位未將該詩入等,可算目光如炬。」

    眾人都是呵呵笑,氣氛不由得融洽了下來。

    就聽見一個脆朗聲音說道:「張爺爺你亂說!小油哥哥他有法子的!」

    此語一出,散花台頓時雅雀無聲。

    蘇油一腦門子汗,腦殘粉不明白啥叫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不理解張方平其實是一片回護之心,不由得大急:「薇兒,別胡鬧!給張學士道歉!」

    張方平卻將手一抬:「小姑娘,那你說說看,你家小油哥哥,有什麼法子啊?」

    一句你家小油哥哥,便將事情劃定到小女生為了小男生抱不平上,這事兒就變成長輩看小兒女胡鬧的心態了。

    果然,台上的氣氛頓時再次輕鬆下來,所有人都笑嘻嘻地看著石薇。

    石薇說道:「我讀《道德經》的時候,第六十章有道: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張方平眼神一亮:「哦?《道德經》你也能讀?」

    石薇說道:「啊,鬍子公公叫我讀的。」

    蘇油只好拱手解釋:「薇兒在玉局觀元德公座下學醫。」

    蜀中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盡皆閉嘴。

    玉局觀的老祖宗都九十多了,今春還提劍上青城山找道士切磋武藝來著,老還能砍,惹不起惹不起。

    張方平笑道:「小姑娘可能懂?」

    石薇說道:「我不懂啊,所以我就給小油哥哥寫信,小油哥哥說,這裡講的是治理大國的道理,就好像煎烹小魚一樣。」

    「小魚,就好比國家,鬼神聖人,就好比廚子,不以道,就好比不講方法技巧。」

    「不講方法技巧的廚子,那就不是好廚子,煎不好小魚。小魚也不會給他面子,不是掉尾巴就是沒腦袋。」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張方平也忍俊不禁:「那你說說,你小油哥哥又是怎麼做的?」

    石薇道:「小油哥哥說,烹飪的方法多了去了,小魚用普通方法做不好,那就要轉換思路,試試別的方法。」

    「只要調好味道油料之後,先於石板之下生火,其上鋪上香茅,用竹籠圍起來,然後一層小魚一層香茅鋪好,炭火烘烤一晚上,第二天就能得到完美的小魚乾了。」

    「這就是找到了道。掌握了方法和技巧,就能兩不相傷。不但小魚做得美味,廚子還省工省力。」

    說完從包裡取出一個盒子打開:「爺爺你看,這就是小油哥哥給我做的小魚乾。」

    張方平笑吟吟地拈起一條放進嘴裡,然後又拈起一條,接著再拈了一條,這是停不下來了。

    「果然不錯,這解釋對不對的先不說,這魚乾做得實在是美味。來來,別駕,祭酒,你們也嘗嘗。」

    別駕也是妙人,一嘗過後說道:「薇兒,吃了你的小魚乾,我現在怎麼覺得你小油哥哥的那番話很有道理呢?」

    祭酒哈哈大笑:「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要不,我們看在薇兒小魚乾的面子上,讓她小油哥哥也列等了吧……」

    張方平將蘇油召上前來,對祭酒說道:「君觀此子若何?」

    祭酒笑道:「美質良才,讓人手癢啊。」

    張方平笑道:「此子要留在成都數年,如此就請祭酒高抬貴手,讓此子得入學宮,親近聖人之道,如何?」

    祭酒不禁大喜:「甚好甚好,明日便來入學吧!」

    蘇油不禁在心中狂翻白眼——怎麼到了成都,老子比眉山還忙!

    ……

    散花台文會,眉山蘇家聲名始噪,張方平要蘇洵趁熱打鐵。

    蘇洵回眉山後,整理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連同給歐陽修的一封信,一起送往京城,歐陽修拍案叫好,蘇洵之名,開始在汴京有所流傳……

    不過這些事情已經和蘇油沒多少關係了,蘇油如今每天一大早入學宮學習,領著劉嗣拓印蜀刻十三經。一般是申時出來,還要被張方平抓到府上當秘書。

    張方平的藉口是蘇油書法可觀,文秀俊雅,一些不重要的文書便由他代筆。

    但是蘇油覺得,為什麼不重要的東西越來越多。

    甚至如今天,張方平一般喝著三泡台,一邊和木客逗趣,甚至還有心情唱歌。

    「有所思,在斗墟之東華……

    我欲從之路阻賒,寸心坐馳天南涯……

    彼美一人騫且都,明月環珮雲霞裾,蹇於翔兮不我留……

    登高杳視令人愁,褰裳欲涉江湖修……

    江湖修,不可過。不可過兮奈若何,私自憐兮長嘯歌……」

    蘇油說道:「老頭你就別酸了,什麼路阻賒,什麼奈若何,遲早朝廷還是要召你還京的……看看這段這樣寫行不行啊。」

    說完拿起紙來念道:「國家都陳留,非若雍洛,有山川足恃,特倚重兵以立國耳。

    兵恃食,食恃漕運,以汴水為主,利盡南海。

    天聖已前,歲調民浚之。其後,淺妄者爭以裁減役費為功,汴日以塞,是利尺寸而喪丘山也。」

    張方平很滿意:「嗯,不錯,就這樣寫吧。」

    蘇油問道:「你這是要與歐陽內翰槓到底了?」

    張方平撫摸著白猿的毛髮:「一幫糊塗蛋,不通經濟之道,一味寬省馳廢。殊不知漢唐之時,朝廷年鑄錢三十多萬貫,就夠一國之用。如今大宋,年鑄錢三百多萬貫,尚有錢荒!一群刻舟求劍的老古板!錢多人多屁用沒有,得讓錢流起來,人動起來!」

    蘇油翻著白眼:「那你還介紹我堂哥給他?」

    張方平嘆氣:「架不住人家文才好啊,嘖嘖嘖一代文宗,與你那堂哥也是同道中人。」

    「我是怕你們走了我當年科舉的老路,沒有人賞識你,之後再在制科中拚殺出來,那是連脫兩層皮!」

    「反倒是你,聰明通透,不像蘇家人。」

    「通過錢莊,控制鈔引發行流通,通過吸納銀錢,放貸回收,匯兌往來,對現有物料進行重新整頓,各趨所適,實現值與利的……流通……老夫此論,你應該懂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06:56
    第二百二十六章一地雞毛

    蘇油呵呵傻笑:「不太懂。」

    張方平沒好氣地甩了他一個白眼:「鈔錢的流轉,可以讓所有人手裡的物料與貨品快速轉換,重配資儲,速度的提高,帶來的是產效兩增。」

    「沒有流通,經濟就是一潭死水。決定大宋各路的繁榮的,不是死水有多少,而在於流動的活水有多少!」

    「現在採用了新式記賬法,統計數據一出來,就能夠明顯的看出,益州的錢糧雖廣,但多是不能動的,因而不能參與繁榮經濟。」

    「眉州錢糧雖不如益州,然多數都在流轉當中,因而眉州的活水,才是四路最多的,所以眉州的繁榮勢頭,才如此可怖。」

    張方平一拍大腿:「我說的可對?」

    蘇油拱手:「明公,你的確是大宋少有的明白人,經濟好手。」

    張方平喟然道:「難怪眉山二林大理,這個循環圈一拉起來,就成了屙金子的牛啊……」

    蘇油沒好氣地說道:「是秦王欺負我們老實,這典故在四路土著面前要少用。」

    「不過還有一條明公應當留意,經濟流轉量的大小有很多限制,除了交通條件,生產技術,稅收制度,貨幣供給多少之外,還有最重要的第一條,便是經濟體量。」

    「從這點上說,努力增加死水的數量,也不是全錯。但是參與流動的銀錢如果超過了危險的程度的話,同樣會帶來經濟的崩盤。」

    張方平若有所思:「不管如何,歐陽永叔他們,只是一味想著把死水變多,卻不知道動靜相合,陰陽之運,還是有些傻不愣登。」

    蘇油笑道:「術業有專攻吧,每個人都有長項有弱項,那並不是傻;把自己的弱項當成長項,那才是真的傻不愣登。」

    張方平哈哈大笑:「此論亦妙哉!你小子的長項那是不用多說,在眉山牛刀小試,即成豪貲啊。」

    蘇油吃吃笑:「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不瞞明公,要是以後仕途通達不了,那就真是窮得只剩錢了……」

    張方平「噗」的一口茶噴了出來:「這樣的窮,給老夫也來十斤!」

    說完還嘆氣:「說起仕途,其實你路子倒是挺穩,五歲就知道照顧孤兒,以後朝堂有人拿私德攻擊你,『仁性天生』這一條,就怎麼都繞不過去。」

    「私德無虧,基本上在朝堂上就立穩了,加上有錢,就不至於貪墨。要是家財萬貫傍身,事情說出去別人也不信啊……」

    蘇油就撇嘴:「我覺得私德和行政能力,本就沒有一文錢的關係,非要將這兩個掛鉤到一起,其實也是個誤區,應該兩條線並行,但是都要抓才行。」

    張方平笑道:「就算你仁性天生,這種話以後也要少說——記住了:所謂修齊治平,修是根基。根基不穩,上邊都是空話,越走越歪。對了,你這《錢流論》的名字,實在是有些難聽……」

    蘇油不認賬:「什麼我的《錢流論》,明明是你的,我就負責胡說八道加忠實記錄,這可是你老人家的智慧結晶——貨幣的洪流,我覺得沒毛病啊……」

    張方平讓木客抓著自己的食指玩,沉吟道:「明潤,換成金融二字成不成?如水入土,滋生萬物……誒越想越合適!改了改了,改成這個響噹噹的名字——《金融論》!」

    蘇油笑道:「你老人家的東西,你愛怎麼改就怎麼改。我只想問,你這煌煌巨著,準備什麼時候呈送朝堂?」

    一說起這個張方平就是一臉苦瓜相:「宰相陳執中本家捶撻女奴迎兒致死,一雲執中親行杖,二雲嬖妾阿張酷虐毆殺。現在被殿中侍御史趙抃揪著窮追猛打,躲家裡不敢上朝,自請置獄。朝堂都已經三個月沒宰相了。」

    「官家還在猶豫,知諫院范鎮又施加壓力,說是去冬多南風,今春多西北風。乍寒乍暑,欲雨不雨,又有黑氣蔽日。」

    「乍寒乍暑,乃不當賞而賞、當罰而不罰;黑氣蔽日,乃以陰侵陽,小人惑君;欲雨不雨者,乃政事逡巡,久拖不決。」

    蘇油說道:「這陳執中就這麼不招人待見?」

    張方平感慨道:「這個人,與我早有交集。當年宮中衛士夜晚兵變失敗,官家次日晨令二府獎勵張貴妃保護皇上的功勞。」

    「陳執中便想奉旨,當時我就跟他說,漢代妃子馮婕妤親身替皇帝抵擋猛獸,都沒聽說有什麼特殊獎勵。而且既有皇后又尊崇貴妃,古來沒有這個道理。」

    「真要對貴妃實行了特殊的獎勵,那天下人的指責都會集中到他身上。陳執中害怕了,此議方才作罷……呵呵呵,他呀,就是別人手裡一個棋子。其實老陳還是不錯的,不過如今張貴妃一去,他的根苗就斷了。」

    蘇油說道:「這范縝也可以啊,就事論事。」

    張方平搖頭:「范縝嗎?最近給官家的奏章寫道——今中書主民,樞密院主兵,三司主財,各不相知。故財已匱而樞密院益兵不已,民已困而三司取財不已,中書視民之困而不知使樞密減兵……欲乞使中書、樞密院通知兵民財利大計,與三司量其出入,製為國用。」

    蘇油點頭:「那該算是明白人啊?」

    張方平笑道:「明白人?這事情乃我朝大弊,朝廷裡誰不知道?光說問題不說解決辦法,那就是耍無賴。趙抃立即轉頭彈劾知諫院,說范鎮姑息養奸,放煙霧包庇佞臣。朝堂上啊,如今亂成一地雞毛呢……」

    說完嘆了口氣:「所以現在不是時機,這《金融論》,再緩緩吧。」

    蘇油點頭:「沒關係,還是窮則獨善其身,我們先把事情在川峽四路做起來,明公的《金融論》,正好也需要有政績相輔,否則便是空談,難得看重。不過朝堂紛擾,始終不是國家之福……」

    張方平搖頭:「麻煩事情還多著呢,鬧著要官家立儲的;鬧著要王安石主事的……唯一的好事兒,怕是只有廢除裡正衙前這一條了。」

    這是韓琦的奏章:州縣生民之苦,無重於裡正衙前。自兵興以來,殘剝尤甚,殊可痛傷。

    請自今罷差裡正衙前,只差鄉戶衙前,令於一縣諸鄉中第一等選一戶物力最高者為之,以三年一替。

    裡正一般就是鄉里的小地主充當,比承擔鄉戶衙前的那個群體,經濟實力,人脈,都弱了些。

    衙前役這東西,其實也不是完全的壞事,比如蘇油的酒坊,如果放到外地承擔了傕課,每年要上交朝廷多少斤酒,那就也算役務的一種,換蘇油來經營,那就是美美的肥差。

    其餘如驛站,渡船,園林,茶山,鹽場之類,要是善於經營,關係過硬,也能賺到金山銀海。

    很多貴族豪強,把持著這一類役務。

    但是有一類就非常苛毒了,那就是衙前役。

    裡正們完成物資蒐集之後,工作並不算完,他們會自動轉為衙前,必須將東西送到衙門指定的地點。

    這個距離有時候很遙遠——誇張的甚至達到上千里。

    這些苦差,豪強們是敬謝不敏的,因此就落到了苦逼的裡正們身上。

    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本來都是足不出鄉的非專業人士,被人坑得家破人亡的,逼迫無奈逃散的,逼著母親改嫁的,哭著分家給自己降戶降等的……各種慘事,無法悉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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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七章小張方平

    韓琦是老臣,他的奏章一上便引起國家足夠重視。

    「上乃命韓絳、蔡襄與三司使副判官置司同定奪,凡差諸州軍鄉戶衙前,以產錢與物力從多至少置簿,排定戶數,分為五則。

    遂更著淮南、兩浙、荊湖、福建之法下三司頒行之。

    其法雖逐路小有不同,然大率得免裡正衙前之役,民甚便之。」

    到目前為止,這個辦法沒毛病——廢除裡正一級的役課,改由更上等的鄉里富戶共同出資募人來完成——專業事情交給專業人士來做,這樣大家都方便。

    又聽張方平議論了一番朝政得失,蘇油這才從府衙出來。

    蘇油隱隱覺得,張方平對自己的教導,雖然老頭自己不承認,各種找藉口,其實是有意讓自己開始接觸大宋頂級政治生態圈的一些內幕和規則。

    這是每三年一屆的新科進士們才有的資格,朝廷會安排他們到正式官員身邊充任助手,這件事情有一個專有名詞——觀政。

    觀政的新科進士們,一般在外邊就是給知縣或者下州知州當助手,張方平的級別,明顯太高了。

    因此張方平對自己的愛護,給自己的機會,早已經超過了普通觀政進士們所能得到的待遇,蘇油內心裡,是充滿了感激之情的。

    所有人都不知道,但是蘇油很清楚,自己遠比三蘇更得老頭看重,這是真正的知遇扶持之恩。

    這其中,有自己眉山幫助張恕的功勞,有新式帳法的功勞,有自己瘋狂暗示,使《金融論》得以出爐的功勞。

    除此功利性質的交換之外,張方平對自己應該也是打心底裡欣賞,兩人都是重視實務事功,凡事用成績說話,喜歡冷靜分析利害,然後製定政策的性格。

    蘇油細細捋過一遍自己的行事風格,媽蛋,並不是自己受了老張什麼影響,原來自己,打骨子裡邊就是一個小張方平!

    ……

    很多事情,只能做,不能說,這就是大宋。

    統計工作還在繼續,《金融論》的出爐,標誌著張方平的眼界,又提升到了一個更高的高度。

    眉山經濟圈的開拓成功,讓張方平決定,開始著手解決四路的經濟問題。

    這是一個得天獨厚的地區,朝廷放羊,張方平手中,還拿著官家許便宜行事的旨意,這還是當年秾智高破蜀謠言帶來的好處。

    川峽四路,是西夏前線的後勤基地,四路發展起來,對陝西的幫助,無疑是一劑強心劑。

    任何政治問題都是複雜的,老張自入蜀以來,都是麵糰團和事老的形象,大家都當他一個毫無威懾力的和諧大使。

    沒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一個契機。

    散花台如今變成了一座大酒樓,樓體讓所有在成都的人都大開眼界——這是一棟外體以石頭構建的樓閣!

    規制是唐代散花樓的復原,然而很多地方,鑲嵌了一種新奇的材料,據說是遠從大理運來的一種具有美麗花紋的石材,因而被大家稱為大理石。

    石材的花紋如流水,如雲霞,如花瓣,不知道用了什麼工藝,打磨得異常光滑,能夠照出人影不說,還完全展示出了石紋的美麗。

    散花樓,從此真正的名副其實。

    樓內裝飾也非常獨特,還是眉山的裝飾風格——簡雅。蘇油在此同樣有一間雅閣,由劉嗣打理,也是商業情報科的分支。

    眉山的雅閣稱為忘雨,此處的雅閣,被蘇油命名為——聽風。

    此樓一開,立刻就以新奇的設計風格,精美的菜品,醇和的美酒,優雅精緻的室內環境轟動了成都。

    最關鍵的,此處的豬肉菜品,美賽羊羔,除了好酒,價格其實相當實惠。

    傳統分餐制改為合餐制,對增進感情拉攏關係,又多了一分別樣的好處。

    能在此處請客,那是既有面子又有裡子,試營業一結束,立刻就成了各路商賈,文人士大夫交遊必去的好地方。

    各家食肆旗亭,想盡千方百計,想要求得散花樓的美食製作方法,眉山調味品,開始通行益州。

    但是因為食材不過關,做出來的豬肉菜品,始終比不過散花樓。

    眾商家的目光,這才放到了眉山,可龍裡周圍,閹豬圈養模式開始擴大範圍——供不應求啊。

    聽風閣的消息,主要集中在四路和陝西,朝廷,能給四通商號總部更加詳盡的信息。

    在張方平的授意下,成都府路的精準地圖,開始了繪製。

    金秋十月,一騎紅塵奔入成都——富順監,打出了深達四百丈的鹽井!

    張方平等的就是這個,幾項經濟政策,連續出台。

    五十萬支破甲錐為利益交換,讓老頭得到了從益州知州到三司使,再從三司使轉任樞密副使的田況的絕對支持——四路地方部隊,給老子捧好老張的臭腳,五十萬支破甲錐,每一支都要給老子留下!

    軍方出動,攜帶最新的測量工具和測量方法,探測田土範圍,與新式賬冊對比,調查各家土地數目,確定免稅範圍,其餘多餘的土地,按章納稅!

    當地胥吏,張方平一個人沒用——信不過。

    與之相應的,富順監鹽務,效仿眉州鹽務,實行招標!

    不要銀子,必須用等價的土地為支付!

    這一招直接就把眉州江卿的路子給堵死了,四通商號董事會裡頓時哀聲一片,小油不是就別在張學士腰上的嗎?如此重要的消息怎麼沒有聽到,早知道陵井梯田就不分出去了!

    不過這消息傳到淯井,豪強們簡直就如同撥開雲霧見青天——眼看繩子越勒越緊,即將斃命之時,繩子特麼自己斷了!

    新井是什麼概念?黑鹵汩汩而出不說,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種神奇的燃氣!

    也就是說,無須柴與煤,用這種燃氣熬鹵,直接成鹽!

    一次投入,其後就是厚利。

    拼銀子我們是拼不過眉山暴發戶的,但是拼田土,哈哈哈老子們不要太多啊……

    張學士英明神武老青天啊,心還是偏向我們的,給眉山暴發戶土包子們設置了進場障礙,妙!絕妙!

    不過聽說眉山江卿已經蠢蠢欲動,銀子四出,開始高價征買土地了。

    一邊高壓,一邊厚利,一邊緊逼,淯井豪強們頓時坐不住了。大頭兵老爺們,求求你們趕緊來我家丈量土地啊,這急等著賣給官府呢!

    經緯儀效率奇高,從實際丈量轉變為圖紙作業,就成了幾何計算題。短短一個月內,淯井周圍土地,除了自耕農擁有的那部分,盡數落入轉運司手中。

    老百姓都懵逼了,怎麼我們投寄的老爺們,一夜之間就換成了官府?這官府的賦稅,可比老爺們收得高啊……

    地方官員們便笑眯眯地出來安撫,不急不急,今年我們用南邊來的高產新種子,養田法也要變一變,總之多餘的那點賦稅,毛毛雨啦……

    十口新井賣了出去,純風險投資,其實就是圈出一片地而已,不過一處價值高達六萬貫,共計六十萬貫,換成地——上等熟田也是三十萬畝!

    三十萬畝放到河北,陝西,不算大數目,可這是人多地少的四川,就是三萬戶農人的生計。

    淯井的衰敗頹勢,一舉解決。

    事情的餘波還很多,比如眉山土包子程三大老爺,最近可就抖起來了,一天三頓,連早飯都有人請。

    沒辦法,看不起歸看不起,但是誰都不能跟錢過不去,開井之法,雪鹽技術,可都在人家手裡捏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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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八章對與錯

    還有錢,狗日的四通錢莊,錢多得都拿去補貼泥腿子了,大家都是體面人,一起去散花樓喝個早茶,吃頓飯議議?

    議議的結果,就是程文應和史洞修親自來成都主持與佔有淯井的豪強們聯歡,提供技術是可以的,提供人才是可以的,甚至提供資金,仍然是可以的。

    我們要得不多,今後收益,除了被官府收走的那五成,剩下的,怎麼分?

    還是你們有辦法啊,說動張學士拿土地來抵買,你們倒是既得面子有得裡子,我們眉山這一把可是虧大發了……

    三七分!少了這個條件,我們轉身就走!

    什麼我們七你們三,反了!你們七,我們三!仁義不?誒!我們眉山如今就流行一個詞,叫多贏,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吃獨食不是我們的風格……

    就一個條件,鹽的營銷權歸我們,然後你們就安心數錢。你們的資產,存在四通錢莊,大家把仙井鹽鈔用起來,方便,還有入息,不好?

    不用擔心,如今我們眉山貨品,都是用鹽鈔貿易,鐵錢給我們還不想收呢……

    這樣,初次合作,為了打消大家的顧慮,給你們一部分四通商號的商品代理權——永春露,玉瓷,大理劍,書籍,木棉,都在其列,夠意思了吧?

    ……

    眉山,土地廟小學。

    李運越來越喜歡這個地方,越來越喜歡這裡的孩子們。

    淯井上那令人憋屈的空氣,這裡是沒有的。

    每到七日休沐之期,陵井上的工人們便會坐著井上的大車進城來逛,這些人帶著眉山城的人,似乎動作都變快了很多。

    如今的他,生活還算過得去,娘子賢惠,即使遭遇了如此大的變故,也一直堅定不移地跟在身邊,給他鼓勵。

    江卿對土地廟小學的教育非常重視,他發現的好幾個讀書種子,已經被選拔進入了州學,開始了義理的學習。

    妻子也想讓他繼續進學,參加科舉。但是很奇怪,如今的他,竟然已經沒有這個心情了。

    今天,淯井上的消息傳來,李運在江邊大哭一場,點上香燭,將改鹽為農的小報摘抄,焚祭了父親,收拾起心情,這才回到家中。

    娘子擔憂地看著他:「運郎,你還好吧?」

    李運微笑道:「有勞賢妻擔心了,父親的志願終於得以實現。」

    妻子還有些憤憤:「可那些逼迫我們背井離鄉的惡人,並沒有得到懲罰,他們如今又去了富順監佔據了鹽井,可以繼續逍遙了。」

    李運拉起妻子的手:「是啊,淯井人民流離,父親憤而上書,結果不知為何,書信轉到了豪強們手裡。」

    「於是他們愈加的囂張跋扈,設計坑走了我家的田土,氣死了父親,可你知道父親臨死前交代我什麼話嗎?」

    妻子問道:「他說了什麼話?」

    李運說道:「父親說,他上書的目的,是不忍見百姓被豪強煎迫,讓我不要被仇恨矇蔽了眼睛,忘記了本末。」

    妻子說道:「如今百姓得脫苦海,夫翁的心願總算是完成了。運郎,我們可以好好的過日子了。」

    李運對著自家娘子長揖到底:「不然,如今父親心願得償,所剩下的,便只有家仇。淯井逃散鹽戶,大多來到了眉山,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收集證據。」

    「他們在淯井盤根錯節,上下勾連,如同鐵板一塊,如今離開淯井,那便是離土之木,離水之魚,我要去成都府擊登聞鼓,再次控告他們!」

    娘子拉著他的衣袖,擔憂地說道:「運郎……」

    李運說道:「就是苦了你,又要擔驚受怕一段時間了,不過我已經給范先生寫了信,你帶上信,和昭兒搭二林部的大船去他們那裡,事了之後,我便來二林部找你。」

    「那裡如今正缺教書先生,豪強們就算手再長,也伸不進羈縻州去。」

    這時就聽門口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是蘇小妹的聲音:「先生?」

    李運整理了一下衣裳,維持師道尊嚴:「小妹,請進。」

    蘇小妹走進屋子:「先生好,師娘好。」

    李運笑道:「小妹,不用如此多禮。你有什麼事嗎?」

    蘇小妹將一張信箋取出來,推到李運身前:「先生,請看這個。」

    李運接過信來一看,心中巨震:「小妹,你……你們調查我?」

    蘇小妹襝衽一禮,低垂著眼皮道:「先生無需驚訝。眉州城和陵井上發生的事情,要是江卿們不知道,那才是怪事。」

    「先生瞞得我好,因為招先生進了小學,那人說我沒有防人之心,罰我抄了五遍千字文,抄得手痛。」

    李運喃喃道:「你們……你們早已知道了?」

    蘇小妹還是低著頭:「那人說了,淯井李孝廉,為民請命,抱憾而終,其子李運,繼承父志,其心可嘉。但是有一個問題,如今淯井方才安定,富順監剛剛開局,如果除惡務盡,必會導致人人自危,時局反覆,現在,不是告狀的時候。」

    「那人還說,豪強,其實也就是勳貴們的走狗。不過如果利益足夠大,運作得當,處罰幾個替罪羊,也是沒問題的。但是只能懲處一批,放過一批,拉攏一批。紙上四個名單,黃,楊,賈,許,你選兩個吧。」

    李運都傻了:「如此……如此輕易?」

    蘇小妹沒有理會:「選吧。選完了,別的也不用你管了。」

    李運拿起單子來,糾結了半天,長吁了一口氣:「黃家,賈家,乃是首惡。至於許家,還有……還有這個……楊家,算是被迫脅從。」

    蘇小妹將單子接過來,頭也不抬:「那人還說,楊家雖然是脅從,但是與你父親的死干係最大。如果你選擇放過了楊家,說明還有顧全大局之心。」

    「淯井新定,那裡正需要你這樣的人。安定人心,撫慰百姓,你回淯井去,比十個官都管用,所以,你們不用去二林部了。」

    說完便朝外走。

    李運喊道:「小妹,這事情,對眉州江卿,對你說的那人……沒什麼影響吧?」

    蘇小妹停下腳步:「能問出這句話,算你還有些良心,這件事看似輕易,不過眉山江卿,付出了不參與富順監井務競標為代價,還要配合官府做出咄咄逼人的樣子……」

    說完轉身抬頭,恨恨地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根本無需背負這麼大的擔子!逃散的鹽戶,我們救得一個是一個,已經仁至義盡了,憑什麼還要管你那一攤子破事兒?!」

    蘇小妹哭了,大聲對李運喊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我第一次聽到了有人對他的抱怨!有人說他的不是!要不是有幾位爺爺壓制,要不是有張學士眷顧,同意讓富順監的鹽鈔也由四通錢莊發行,他在眉山的一切努力,都可能化為烏有!」

    「都是因為你!自己沒本事,還要拖累別人!我討厭你!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說完摔門跑了出去。

    李運傻傻地坐回了床邊:「娘子……我……難道我做錯了?」

    娘子含著眼淚:「不,運郎你沒錯,直道而行怎麼會是錯?為民請命怎麼會是錯?小妹她年紀還小,有些事情,她現在不能體諒。等她大了,終歸會明白的……」

    李運呆滯地搖頭:「娘子,只怕……我們才不明白一方……這個世道,太複雜了,複雜到只知秉直道而行,有時同樣也會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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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九章論計

    娘子勸道:「運郎,你要振作啊,能得回鄉里,其實也很好。」

    李運點頭:「眉山我是無臉再呆下去了,相比別人的思慮付出,我自覺汗顏。娘子,我們回淯井,回去做好他讓我做好的那件事情,安撫鄉鄰,相信這點聲望我還是有的。」

    娘子含淚點頭:「嗯,我們回去!」

    世界的確是複雜的,小小一個富順監開發,便波及到方方面面。

    如今的蘇油,就在苦勸張方平,步子小一點,穩一點。

    張方平此次新政展佈,因為經濟的槓桿放大原理,利益遠不止發賣新井那區區六十萬貫。

    那三十萬畝地,又轉成了官田,接著又變成了租給自耕農的零碎地塊。

    四路田賦,每年就會因此增加十多萬貫。

    如今陵井,每年半利歸朝廷,如今已是三十多萬貫的收益,同樣的,富順監十井全部開發出來,也將是五十多萬貫。

    鹽,就是錢,可以流動的錢。

    除此以外,淯井豪強們的資產,大都存入了四通商號,商號現金池進一步擴大。

    包袱變成了收益,四路財政,瞬間寬鬆了不少,因此張方平的意思,是以這些為本,加上江卿們自己的鹽本,將仙井鹽鈔的發行量擴大到兩百萬貫的規模,一步到位解決四路錢荒問題。

    蘇油在勸的,就是這個:「明公,一口吃不成一個胖子,只會把自己脹死。」

    「新井尚未開採出來,產能還為完全體現,銷售也是一個問題,只能慢慢來。突然放出大量食鹽,只會導致鹽價大跌,導致金融混亂。」

    「還有,鐵錢也是一個問題,驟然大行新鈔,會導致鐵錢劇烈貶值。而鐵錢擁有者,多是小戶,他們一定會受損嚴重。」

    「我的建議,先設立四路錢莊,逐漸收回鐵錢,減免鑄錢額度,以小額新鈔代之。」

    「然後以這些鐵錢為量,設立鹽倉,存儲等值的鹽,作為新發鹽鈔的保證金。」

    「有了鹽後,這些鐵錢,可以重新精煉,化作軍器,發往陝西,變成銀錢,又能回來充實四路現金池。」

    「待到鐵錢收回得差不多了,四路保證金倉庫儲滿一年到兩年食鹽的產量,富順監產能完全起來,才是我們全面推行鹽鈔的時候。」

    張方平皺眉道:「明潤,老夫有些急啊,你告訴我富順監不會失手的,我們完全可以預支其一年的收益,將步子邁大一點嘛。」

    蘇油躬身道:「明公,不能將四路氣運,拿去這樣賭博,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勝算也沒用,因為我們輸不起那百分之一啊。」

    張方平頓時醒悟過來,苦笑道:「當年的好水川……老夫在朝堂疾呼持重,如今,竟然開始心急了。」

    蘇油說道:「明公這也是為國勢憂慮焦心,明公放心,只要事情正在向可喜的方向轉化,這就是好事。不過這個蓄水的過程,只有靠時間才能讓它完成,急是急不來的。」

    張方平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四路歲入四百萬貫,以此反推,每年參與交換的商品,當在兩千萬貫左右,是吧?」

    蘇油說道:「根據統計數據分析,大致如此。但到底需要多少鹽鈔,才能滿足需要,這些大家都沒數,需要經過精確的統計和計算。」

    張方平有些不耐:「這也用得到你那精細純老三樣?」

    蘇油拱手道:「蒙明公指點,我這段時間細讀了《金融論》,覺得這種鹽為本的紙鈔,可以安上一個名頭,稱之為——信用貨幣。」

    「如果貨幣數量超過四路經濟實際需要,貨少而錢多,那就肯定會引起貨幣貶值,導致物價騰貴,這種現象,可以稱為——通貨膨脹。」

    「但是事情不僅僅如此簡單,如果仔細分析,貨幣總量,貨幣流通速度,商品總交換量,物價水平之間,應該存在一定的關係,通貨膨脹的原因,可能就藏在這些數據關係之中。」

    「簡單想來,如果通貨膨脹持續,百姓收入不隨之水漲船高的話,相對的,生活水平就會下降,造成民怨沸騰,社會動盪。」

    「可是它也會刺激消費,刺激大家將手裡的錢轉換為商品,進而擴大商品需求,然後刺激生產,推動經濟繁榮——這又是其積極的一面。」

    「如何控制它,利用它,應該是一門精到的學問。一旦施展不當,會給四路帶來不可估量的災難,可一旦運用得意,我四路經濟,就好像插上了騰飛的翅膀。」

    張方平捋著鬍鬚:「所以不如趁現在逐漸蓄水的時候,將這套經驗摸索出來。」

    蘇油說道:「正是!此乃千載良機,因為就算摸索中出了些問題,有所欠缺,也會在蓄水的過程中被淹沒,被填充,對四路不會有災難性的影響。」

    張方平說道:「而《金融論》,還可以在此過程中得到進一步完善。」

    蘇油拱手:「與此同時,還能騰出精力放在四路其餘短板之上,將之一一補齊。」

    張方平手扶腦門:「還真是精細純老三樣,老夫這寫書的都沒想到這麼細去……」

    蘇油躬身道:「明公是經天緯地之才,提綱挈領,總覽大略,這些細節,疏忽掉也是正常。」

    這馬屁拍得張方平非常舒服:「可惜啊……滿大宋懂這個的,出了這間屋子,還有誰?罷了罷了,就按你所說,一步步來吧。」

    蘇油笑道:「明公英睿,你評價對我那首歪詩的時候說過,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這實在是見解深刻,如……」

    張方平擺手制止:「少溜鬚拍馬,你說四路的短板,又是指哪些?」

    蘇油說道:「那太多了,比如交通不便,比如人多地少,但是首先一條,就是四路軍力不足,士卒不練。」

    張方平說道:「我四路軍力所用,不就是西南?你在二林部和大理混得風生水起,還忌憚他們生變?」

    蘇油正色道:「二林部,我固以同胞待之,大理,也算關係良好,但是它們只能管到宜賓以上,而且都是新附,其心未定。」

    「夷人開化之前,畏威而不懷德,大宋的政策,又一味偏頗。我覺得恩威並重才是正道。這威,正是我們的短板。」

    張方平點頭:「也有道理,瀘州蠻不穩,對蜀鹽出川都有影響。」

    蘇油說道:「還有如今夷人對四路也熟悉了,如果沒有與經濟對等的武力相配合,那就是赤子懷金以入鬧市,讓人望之而起覬覦之心。不但對自己不好,也有引誘別人犯罪之嫌。」

    張方平點頭:「也有道理,但是幾路廂軍,實在是不堪用啊。」

    蘇油說道:「而且也在明公職權範圍之外,只能管,不能用。所以我們不用他們,我們自用鄉弓手。」

    張方平遲疑道:「這也沒法集中使用啊……」

    蘇油說道:「其實是有集中使用的基礎的。首先,廢裡正衙前之後,弓手改用招募之法,有這前提,大可以招募各鄉義勇,集中使用。」

    張方平說道:「明潤你可別瞎說,師出無名,就是惹禍的根苗。」

    蘇油說道:「有名啊,沙麻部如今如同一張白紙,大可以募漢人前往開墾,由弓手保護,充實原沙麻部地區。」

    「那邊夷人耕作能力低下,又新失酋長,漢人帶去新技術,新工藝,對安定人口,繁華地方,都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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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