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6
V123210 發表於 2019-5-4 11:17
    第二百六十章王安石

    蘇洵有些頭疼:「這次帶東西也太多了,幸好是沒有買到馬,要不然還真沒法安置,這宅子還是偏小。要沒有待考房,還得租車,更麻煩。」

    乞第龍山去幾次地方都看過了,回來除了誇讚汴京繁華之外,就一個評價——貴!什麼都貴!

    因此他捨不得花錢,相同價格,在眉山都能買到五尺半的好馬了,這裡才四尺二!

    四尺二的馬比驢好不了多少,還不如租車,一次花費不過百文錢而已。

    汴京的繁華,與蘇油關係不大,因為他壓根就沒有時間看。

    家裡安頓好,這才開始打探消息。

    首先就是壞消息,張方平,剛剛為朝廷整理出《嘉佑驛令》,這是繼漕運改革後的第二個重要章程,同樣是針對物流交通,提振商路的必要舉措。

    然後也是老張自己行為不謹慎,被權御史中丞包青天咬住了。

    事情是這樣的。

    今年春,開封府接到一起訴訟案——一名劉姓老嫗狀告她的侄子劉保衡「亡賴豪縱,壞劉氏產」。

    這劉保衡就是一名通過撲買承包到京師某個酒場的富商。不知道是因為投標時標價過高,還是對酒場經營不善,結果虧了大本,欠下政府一千多貫錢。

    劉保衡被官府追債——這是計司的業務——只好賣掉祖業,一處京中的宅院來償還欠款。

    汴京內城難得有宅院發售,因此那裡一放盤,馬上就有人買下來。

    告狀的老太太,是劉保衡的姑姑;所控告一事,正是劉保衡賣掉祖業還債一事。

    開封府調閱了檔案,這姓劉的賣掉的是他自己的物業,沒什麼不對啊。

    劉氏姑姑向法官提供了一個對劉保衡不利的證據:「保衡非劉氏子。」

    要是這樣的話,劉保衡真沒有權利賣掉劉家的祖業。

    開封府再次派吏員調查,證實劉氏姑姑所言非虛,劉保衡乃族子。

    於是,法官按律判處:取消劉保衡鬻賣劉家祖業的交易,劉保衡將錢款退還買方,買方將物業退還劉家。結案。

    等等,開封府一名法官發現,這處宅院的買家,竟然是三司使張方平。

    老張在益州滋潤了幾年,手裡也有了不少錢,就準備在京城買套房子。

    恰好劉保衡不得不賣房還債,這事情又是計司正管,老張便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掏錢買了下來。

    權御史中丞包拯上書劾奏張方平——身為三司的行政長官,現在劉保衡賣房還債,恰好又是你張方平將房子買下來,那誰知道在交易的過程中有沒有存在不正當的利益輸送,或者有單方面恃勢壓價的不公正行為呢?

    隨後,御史台的言官都紛紛要求處分張方平。

    官家應御史台的要求,下詔罷免了張方平的三司使之職,外放到陳州。

    四川如今成了大宋經濟特區,從益州出來的官員,一般都會被貼上個「懂經濟」的標籤,於是官家任命接替趙抃干滿一屆,剛剛回來的益州知州宋祁接任。

    但這一人事任命又遭到老包的強烈反對。理由是宋祁在益州時,貪圖享樂,不宜陞遷;而且,宋祁的兄長宋庠是執政官,宋祁應該避嫌。

    宋祁很無辜,老包你要講道理,在益州不貪圖享樂,是做不好官的啊老包。

    官家也很無語,這不合適那不合適,那你老包來當三司使,好不好?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老包當年讓官家立儲,官家被逼不過了,直接來了句:「你想立誰?」老包摘下烏紗帽跟官家懟回去:「你疑我用心,那把我罷免了再立也行!」

    不過這次情況變了,老包不知道為什麼,接了!

    這下輪到歐陽修看不慣了。

    歐陽修立即上書:「近除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外議喧然,以為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堅讓以避嫌疑,而數日之間,拯已受命,是可惜也!」

    我還以為他會堅決辭讓避免嫌疑,結果他這麼搞!

    「拯天資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嫌疑之跡,常人皆知,拯豈獨不思哉?」

    趕走別人自己上位,老包你這是有嫌疑有瑕疵的!

    「拯在台日,嘗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方平由此罷去,以宋祁代之。又聞拯彈祁過失,祁亦因此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謂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嫌疑者也。」

    因為農人的牛踩了田,就判沒收別人的牛,用這種方式處罰老張,太過了。然後輪到老包你自己了,怎麼標準就不一樣了呢?這不同樣是瓜田李下說不清嗎?!

    歐陽修也真算是直人,老張在當御史的時候可沒少說過他的壞話,他現在反過來替老張抱不平。

    包拯一聽說歐陽修的奏疏,也提出辭職,但仁宗皇帝並沒有批准,求求你們都消停了好不好?大家擱置爭議向前看好不好?難道讓國家財政部長空著?!

    空著就空著!過了一段時間,包拯「乃就職」。

    此案給政壇帶來的震動還不止於此,開封府在審理這個案子時,還發現宰相富弼的女婿、揚州知州馮京也跟劉保衡有牽連。

    馮京在京任館職期間,跟劉保衡是鄰居。曾以銅器為抵押,向劉保衡借過錢。

    劉保衡因為酒場經營不善,家裡已沒什麼餘錢,卻又不便拒絕馮京,於是用家裡的銀器作為抵押物,向質庫貸款借給馮京。

    這本是小事兒,但是有張方平的處置在前,於是馮京立即避嫌,提出辭職,申請到邊緣山區去扶貧。

    官家遂將馮京從繁華大郡揚州調到小地方廬州。

    這事情讓蘇油啼笑皆非,老張的遭遇,和某體育明星老公,當年的某港財政司司長調稅前買汽車的情況何其相似。

    等等,大宋官場的廉潔程度,都能和後世最廉潔的政府相比了?可別逗了喂!

    不過好在轉運司還有熟人,也算自己的半個老師。

    趙抃趙老頭,如今是管三司之一,度支司的副使,相當於財政部副部長。

    趙老頭也是租房住,蘇油的到來讓他很高興:「我那白龜還好吧?」

    蘇油指著自己:「我,不遠千里風塵僕僕過來看你,你,不問人,先問龜?再說那白龜是我家客卿,如今有個可愛的小字叫玉奴。願賭服輸啊明公。」

    趙老頭說道:「說得這麼好,還不就是來考試的?想好沒,去禮部還是來轉運司貢院?」

    蘇油說道:「那還用說,肯定是轉運司啊,開封府轉運司乃計司直轄,有你和張公在,這裡算是我半個娘家。」

    趙老頭就嘆氣:「現在是包公了,抓廉政是一把好手,不過也只能抓廉政了。」

    蘇油笑道:「這不挺好?你不是也擅長這個?關節不到包御史,清寒無喜趙知州。如今節氣,天下流火,三司獨得一片清涼啊。」

    趙老頭擺著手:「三司掌天下錢糧,熙熙攘攘才好,獨得清涼,不是好詞兒。你這孩子蔫兒壞!」

    說完又問:「別鬧了,保薦你的大員,可找好了?」

    蘇油嘆氣道:「你要是不嫌棄蘇油無才,算是一位。本來想加上張公的,結果他又不在朝中了……」

    趙抃笑道:「你堂哥在歐陽內翰那裡熟門熟路,哪裡用得著我們。」

    說完從身後書架上取來兩封信:「這裡有一封是老張臨去之前留下的,一封是我的,你拿著這兩封信,去見永叔和聖俞吧。文章事業,還是他們靠譜。」

    這時候書辦進來:「副使,度支判官請見。」

    趙抃笑道:「請進來吧,正好,此人明潤你當一見,應該談得來。」

    沒一會兒,進來一個人,相貌堂堂,身材也勻稱,算是美男子一枚,呃,就是一臉的傲氣,還有點黑,有點髒。

    衣服也是邋裡邋遢,脖子下內衣都有汗印子了。

    那人對趙抃施禮:「副使,《度支副使廳壁題名記》做好了。」

    蘇油嚇了一跳:「你……你是王介甫!」
V123210 發表於 2019-5-4 11:17
    第二百六十一章歐陽修

    歷史上王安石都被黑出翔了,說他相貌奇醜,蘇油完全被誤導了,如今一看,王安石長相其實還不錯的。

    這篇文章在後世不太出名,然而說是王安石改革思想的導言也不為過,蘇油卻是讀過的。

    那人點頭道:「我正是王安石,這位少年如何識得我?」

    趙抃呵呵笑道:「介甫,這位便是蘇油蘇明潤,眉山舉青苗法,多得他的建議,可不獨只有你在舒州時有過喲。」

    王安石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青苗法本來就是古法,非安石之發明。」

    說完對蘇油拱手道:「原來是你,你的《尚書祈詢》,副使給我看過,角度獨特,我最近也在研究。給天下智者一些時間,總能給你找出答案來。」

    說完又嘆氣:「還是眉山好啊,當年我的家鄉,也有一位如你這般的神童,五歲能詩,只可惜後天沒有跟上,如今……泯然眾人矣。」

    這是說的方仲永了,蘇油也拱手與王安石見禮:「蘇油一路成長,內有堂兄二蘇,外有諸賢官長,耳提面命,今日才有試舉的機會,我心中是一直感激的。」

    說完又對趙抃施禮。

    王安石臉上明顯楞了一下:「明潤,據我所知,你年紀不大吧?」

    蘇油說道:「今年十二,明年試舉時十三。」

    王安石問道:「可有行卷,給我看看。」

    蘇油才想起王安石也是治經大家,不過對王安石的直白有些無語,我說了要向你行捲了嗎我?

    就算你這度支判官僅是個虛職,實務乃是修起居注,皇帝身邊打轉的紅人,也不至於張口就來吧?

    行卷也是有技巧的,幾方投稿的話,搞不好就是幾方不討好,因此蘇油只能拒絕:「呃,沒有,堂哥已經將我的文章送到歐陽內翰那裡去了。」

    王安石皺起眉頭:「你堂哥?蘇明允?」

    蘇油躬身道:「是。」

    王安石正要說話,趙抃打斷:「看什麼別人的文章,先看看你的吧。」

    ……

    夫合天下之眾者財,理天下之財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

    吏不良,則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則有財而莫理;有財而莫理,則阡陌閭巷之賤人,皆能私取予之勢,擅萬物之利,以與人主爭黔首,而放其無窮之慾,非必貴強桀大而後能。

    ……

    然則善吾法,而擇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財,雖上古堯、舜,猶不能毋以此為先急,而況於後世之紛紛乎?

    ……蓋今理財之法,有不善者,其勢皆得以議於上而改為之。非特當守成法,吝出入,以從有司之事而已。

    ……

    這是趙抃前任安排的一項工作,給歷任借度支副使在官廳牆壁上題名,並簡述其執政履歷,後人評判財政政策的優劣,可以根據歷任主事,推斷功過誰屬。

    王安石這篇文章的確是好文章,道理也無可挑剔,不過其中有一半是私貨,為變法鼓呼。

    有一個問題忽略了而已——擇吏而守之,怎麼擇?怎麼守?

    這個問題對趙抃似乎同樣不是問題,只需要清廉,讀書好,不給百姓生事兒,對他來說就是好官僚。因此他對這篇文章大家讚賞:「鞭辟,就這麼定稿吧,介甫才華橫溢,真是我度支司難得的人才。」

    喂!人家就是掛職拿工資而已,老趙你也好意思!

    兩人一同與趙抃告辭,來到街上,王安石說道:「明潤,你的年紀比我家雱兒尚幼三歲,他的學問也還過得去,你們都是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可以多來往。」

    蘇油心想你那兒子,眼睛長在額頭上的,我是多無聊才會去找虐,躬身道:「聽聞元澤數歲時,客有以一獐一鹿同籠以獻。客問元澤:『何者是獐?何者是鹿?』元澤實未識,良久對曰:『獐邊者是鹿,鹿邊者是獐。』元澤世兄的聰明,我是難望其項背的。」

    王安石有些自得,微微一笑:「要是你,會怎麼回答?」

    蘇油躬身說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王安石神情一僵,不覺停步,後又嘆了一口氣:「明潤,你比元澤更聰明。」

    ……

    沒想到拜訪趙抃還會遇到未來的大佬,蘇油也感慨汴京果然高官遍地走,勳貴多如狗。

    有了張方平,趙抃兩封書信,蘇油便可以去見歐陽修了。

    歐陽修如今已經洗刷了取士不公的名聲,三年下來,天下第一榜的威力已經開始顯現,文風大變,輿論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嘉佑四年的貢試,出了件新鮮事兒。

    嘉佑二年,大小蘇同中的那一科,歐陽修看到一份試卷,開頭寫道:「天地軋,萬物茁,聖人發。」

    老歐陽一看便道:「瞧著彆扭得緊,這一定是太學劉幾的文章。」

    於是就著韻腳,續寫了一句:「秀才剌,試官刷!」

    剌通辣,意為乖張,讓人不舒服。

    後來開封一看,果然是劉幾。

    劉幾也當然知道自己為什麼落第。長笑一聲:「狀元給我留著,待我明科來取!」

    回到鉛山老家後,劉幾在清風峽結廬苦讀,並一改以往高談闊論不務實際的毛病,徹底告別了太學體文風,開始關切國事,體察疾苦,並他在清風峽的崖石上大書「魁星狀元」四個大字以激勵自己。

    結果今科又是歐陽修受命任御試考官,他知道劉幾和一些痛批過的太學生又來考試了,於是在考前就放出風聲:「除惡務盡,今必痛斥輕薄子,以除文章之害。」

    結果在閱卷時,歐陽修居然看不到一篇文章是太學體的,嗅不到一絲太學體的氣息,老歐陽不由得納悶:「難道這些太學生們都沒來參加考試?」

    崇政殿試,以《堯舜性仁論》為題,有一篇文章中寫道:「靜而延年,獨高五帝之壽;動而有勇,形為四凶之誅。」

    歐陽修拍案叫好,擢為第一,並向官家推薦為狀元。

    官家看後,也點頭稱道。啟封后,為劉輝所作。

    有人告訴歐陽修,「劉輝者,劉幾之易名也。」

    老歐陽不由得瞠目結舌,轉而讚許:「此文辭善道明,實為難得。咱們只看文章不看人。」

    清風峽後來改名狀元山。

    歐陽修喜歡提攜後輩,人品是沒得說的,這事情自己當笑話講得興高采烈,在大廳裡笑得前仰後合。

    蘇油也是暗自服氣,要說人格魅力,王安石那邊那一幫子,跟這邊的一幫子,當真是沒法比。

    歐陽此公文章,最講究一個用情,從小事說起,看似無奇,卻慢慢感染你的情緒,然後讓你陶醉其中,難以自拔。這功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後世蘇油最欣賞的文章中,《秋聲賦》,《醉翁亭記》都屬於這種,排名在蘇油心目中屬於古文前十之內。

    如今見到了仰慕的偶像,內心裡的喜悅自然是不用多說了。

    歐陽修對蘇油的文章,尤其是策論,非常的欣賞。

    言出必有物,句句是實錘,理路周密得讓人無可挑剔,掩蓋了辭藻鋪排的不足。

    而且常發前人所未發,所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每每讓人眼前一亮。完全是歷練過的人才能寫得出來的東西。

    因此歐陽修見到蘇油,也是非常開心:「明潤策論,無懈可擊,無隙可乘,擲地而有聲。對付朝廷科舉,是綽綽有餘了。我就說張安道怎麼這麼大方跟我舉薦大小蘇來著,原來給自己藏了一個!」

    蘇油謙遜道:「內翰言重了,蘇油只怕辜負大家的期望,還有一年,自當閉門衝刺。」

    歐陽修搖頭讚歎道:「一門四子,明允激越恣肆,子瞻曠達瀟灑,子由沉靜簡潔,明潤崇實端凝。四個人竟然是四種文風。我就不明白了,這到底還是不是一家人啊?」

    言罷哈哈大笑。

    這話其實還挺不好回答,三蘇都還沒反應過來,蘇油答道:「凡一山有金出者,常有銀,銅,鐵相伴之。明允堂哥,子瞻子由,當是金銀之屬。而四金當中,就數頑鐵最賤,然而最硬,那大概就是我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5-4 11:17
    第二百六十二章《上歐陽內翰書》

    這解釋讓歐陽修忍俊不禁:「真是如此?你可不能如子瞻那般捏造典故,用什麼三宥三殺來欺哄老夫。」

    這個是蘇軾干的壞事兒,這娃試《刑賞忠厚之至論》的時候,寫了個「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寬。」

    這典故把歐陽修和梅堯臣兩個考官都整懵了,兩老頭討論了一番,這——沒聽說過啊。

    就跟程文應和史洞修不敢相信蘇油能把船開翻一樣。這文章寫得太好,倆老頭都不敢相信是捏造的典故——搞不好是自己讀書少呢?

    歐陽修想定成第一名,梅堯臣多了個心眼,說學士要不還是穩重些吧,定成第二算了,萬一這典故不是真的,置為第一難免笑話。

    歐陽修也害怕這篇是自己學生曾鞏寫出來的,就同意了梅堯臣的意見。

    眾人都是大笑,蘇油笑道:「理工之學最重實證,這在二林部礦區是得到了驗證的。」

    梅堯臣是個乾瘦老頭,病懨懨的,今日蘇家人到來,他才過來與大家見面,聲音低細:「明潤不可過於菲薄,文章事業,講究當仁不讓於師。此次你們南來,我看所有詩文裡邊,當屬『化羽披霞錦,班仙第幾儔』一句最為貴氣。」

    老頭少即能詩,與蘇舜欽齊名,時號「蘇梅」,後又與歐陽修齊名,並稱「歐梅」,文壇聲望極高,可官運偏偏極差。

    到老才得了個尚書都官員外郎的賞賜,還是歐陽修跑去官家跟前說,梅老頭跟他修《五代史》《新唐書》實在辛苦,怎麼都要表示一下,這樣求來的。

    名義上是副總理,但是不是實職,只負責領工資,這也是大宋特色。

    這是如今文壇公認的當世第一大詩人,「詩窮而後工」這句吐槽詩人千年的話,就是歐陽修給老頭詩集序言中首先提出來的。

    能得此公一句評語,蘇油出門就敢跟別人吹:老子如今也是大宋詩人了,老梅點評過的,咋地不服?

    老頭真好,蘇油趕緊感謝。

    接下來自然就是歐陽修大包大攬,蘇油明年解試,由他和老梅舉薦。

    此事落實,蘇油便可以找坊正幫尋找門路租房了。

    蘇油敢說是來京最早的士子之一,因此可選擇的地方很多。

    國子監貢院,三司貢院有固定場所,禮部貢院這個最應該有場地的地方如今卻還只是個機構,每次解試的時候都要現找地方。

    三司貢院是老張離任之前的功德之一,他仿照益州貢院,修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考試場所出來。

    一人一個號,上有瓦頂遮蓋,下有橫板可坐,前有小板子,連關人帶當寫字桌。

    雖然地方很狹小,如同蘇油在可龍裡養雞的雞籠一般,但是好歹不用官員們臨時抓瞎借場所借凳子了。

    聽說禮部正在和計司打官司,想將人家這個貢院據為己有。

    蘇油在街對面不遠尋到一個小院子,不大,有七八個房間,一個小天井,一年租金八十貫銅錢。

    八十貫銅錢,一百六十貫鐵錢,在眉山郊區都夠起一座紗縠行蘇家那樣前花園後水塘的宅子了。

    在汴京,呵呵呵。

    但是這也是條件最好的一所宅子,拎包入住那種,蘇油非常滿意,小手一揮,就這套院子,少爺包了。

    這是優質資源,除了自己一家人考試用,到時候還可以用來做人情。

    到現在,事情基本算是安定了下來。

    剛剛開始順心,煩惱又來了——龍老頭攤上了大事兒。

    兩頭忙,老頭蘇家人壓根都沒有見著,只知道剛開始的時候,事情還算進展順利。

    老頭詣闕,呈所著書百餘卷,上賜五品服及金帛。

    接著,詔下兩制看詳。

    然後事情就急轉直下。

    文彥博已經去相,到了洛陽。

    同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下封駁事何郯,封還詔書,拒絕執行。

    翰林學士歐陽修、知制誥劉敞等,劾昌期異端害道,不宜推獎。

    龍老頭自詣登聞鼓院,還納所賜,朝廷沸然。

    然而時議洶洶,似乎還有擴大之勢。

    台諫言辭尤為激烈——乞令益州毀棄所刻版本,龍昌期當伏少正卯之誅!

    蘇油聞之大驚,立刻求見歐陽修,然而歐陽修不見他,讓人傳話:此乃大義之爭,龍昌期雖年近九十,然菲薄周公,這是不可理喻的。

    明潤你還小,不當牽涉其中,安心讀書,準備考試過解,為朝廷效力,才是你的正事兒。

    蘇油只好悻悻回家回家,想來想去,還是提起筆來,給歐陽修寫了一封長信——未能免俗,繼堂哥之後,他也來了一篇《上歐陽內翰書》。

    「內翰執事:

    近聞闕下,台諫有請誅昌期之聲,油殊以為非智。

    儒者從丘,丘乃受教於李聃,繼崇周之禮統。

    始於存養孝悌之元倫,終於化育參贊之德緒;行用於日常,治平於天下,固其盛德矣。

    時移戰國,孟軻出焉,親親而行仁。曰良知,曰良能,以性為善。崇堯舜之道,翼教民於順,蓋一變也。

    再至荀卿,明王道,分天人,以性為惡。以隆禮尊賢而王,以重法愛民而霸。言導君以仁,齊民以律,蓋又一變矣。

    是春秋而下兩百年,儒已三變也。

    然三變皆有因,何哉?以世間固有萬世不易之理,天下固無萬世不易之人也。

    天見其明,地見其光,君子貴其全。

    故諸經以《易》為首,得無由哉?

    三教之由,或為教化之設。所為敷變,從俗而已。

    昌期之說,以釋間儒,蓋其可誅之因乎?

    油請疑之:今有大理一國,八府四郡,其境愈於西夏,而人口倍之。然不為皇宋患者,何也?是其國之俗,崇佛而好儒也。

    則昌期之說,非為杜妄,實有秉之以治一國者。

    效驗於前,此油不解其一也。

    宇內環視,皇宋所接者:曰遼,曰西夏,曰吐蕃,曰大理,曰安南。

    其間蓋有西南蠻,諸羌雜居焉。

    與宋無戰史者,唯大理一國而已。

    今置昌期於鼎鑊,固易事耳,然使友邦無疑,則至難哉!

    誅效驗有持其人,遠不戰之邦其心,此油不解之二也。

    甚有議毀滅編版者,油再請疑之。

    昌期之說,於大理已成圭臬,縱然毀於宋境,能滅其說乎?

    其所著述,《西南圖志》尤豐,蓋百卷有奇,敢曰無用乎?

    行必無效之事,焚可待用之書,無得而失大,遺笑於外邦。敢問何功可致,何智可稱哉?此油不解其三也。

    或曰昌期詆周公,蓋其可誅之由,油請再疑之。

    王莽篡前,殺己幼長二子,以示天下至正。

    平帝病,莽告於天,祈以身代。

    長安西反,莽懷攜孺子嬰,日夜禱於太廟,作《大誥》。謂必匡漢以還。

    然其後若何?

    當是時,天下儒者共推莽。請加九錫之書,至近五十萬。士庶公卿,皆以為賢。

    油幼讀史,每以其竊國為恨,而以士庶公卿為愚。

    及待長成,自問當斯時也,何由辯周公之賢,而糾莽之奸?

    此油不解其四也。

    然此惑昌期曾為解之——使世無周公,則亦無莽。

    油以為至論,皇宋叚祥,正盈朝野,此無勞周公之時,而不可孕莽之世也。祈內翰善思之。

    另啟:事已動搖聖聽,油懼有小人後踵,不以公為忠,但以僭妄非公,惑導人主而去公者,竊為內翰憂之。

    祖宗制度,不以文字罪人。此深遠之慮計,奈何以一昌期而毀之哉?

    油愚,頓首。」
V123210 發表於 2019-5-4 11:17
    第二百六十三章老太君

    洛陽,文彥博府邸。

    文彥博拿著歐陽修轉給他的信,對龍昌期笑道:「我這小師弟,可謂護師心切啊。」

    龍昌期不以為然:「一介白身,不老老實實讀書,竟敢妄議時政,結尾還隱帶威脅,就不是君子所為。」

    「歐陽永叔是他威脅得了的?我是需要他來救的?都快九十的人了,官家難道還真能綁我去砍了不成?這不是瞎胡鬧嘛?」

    文彥博笑道:「十二歲的孩子,見識能如此明白,實在是夠難得了。老師,還是你教導有方啊。」

    說完又道:「永叔終是正人,將這封信寄過來,足見坦蕩。他的意思,這事情就此罷休了。」

    「話說回來,我說老師啊,你何必要非議先賢?」

    龍昌期翻著白眼:「我又沒有非議孔子,我只是論周公不當而已。」

    文彥博又嘆了一口氣:「非議周公,難道還是小事兒?得得得你先別激動……」

    安撫住老頭,文彥博才說道:「我們先不論這個,好在總算是事情了結了。就是沒有達到預期效果,勞老師空跑一趟。還請在府裡修養一段時日,我請幾位在洛陽退養的賢達來陪你如何?」

    龍昌期:「別,我還得趕著回去,學宮一幫孩子呢。再說你這裡的飯菜我也吃不慣。」

    文彥博都有些無語了:「老師,學生好歹數任宰執,官家仁厚,賞賜甚豐。這些菜色,可都是內中的做法。」

    龍昌期撇了撇嘴:「那官家也真是可憐,寬夫,事君還是忠謹一些吧……」

    ……

    朝廷不打算追究,總算讓蘇油鬆了一口氣。

    這件事情,也足見蜀中士人,在朝堂上的影響力還很弱小。

    繼續積蓄力量吧,蘇油收拾起心情,準備去石家拜訪。

    他卻不知道,歐陽修將他寫的書信轉給了文彥博,文彥博又稟告了官家。

    說到底,非議周公,其實也可以變相地理解為維護皇權,因此蘇油在官家心裡邊,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多了一絲小重量。

    明道守禮的好孩子啊,再看看天天往自己臉上噴唾沫泡的老包……

    都是一樣的黑眼睛黑頭發黑皮膚,可怎麼差別就這麼大呢……

    ……

    官家對蘇油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其實蘇油表面上已經不黑了,被蘇洵拘了三年,如今真有點名副其實——明潤。

    至少石家老太太就覺得這孩子不錯。

    薇兒實在是可憐,石家本來家世顯赫,石薇又是嫡系幼女,本來應當是銜著金飯勺出身的富家小姐才是。

    結果石家第三代石元孫在好水川之戰被俘,官家以為石元孫死了,於是褒獎了石家後代。

    結果宋夏議和之後,老石竟然沒有死,又被放回來了!

    諫官御史奏:元孫軍敗不死,辱國,請斬塞下。

    賈昌朝獨言道:「在春秋昌,晉獲楚將谷臣,楚獲晉將知罃,亦還其國不誅。」

    單獨面見官家,從袖子裡取出《魏志?於禁傳》道:「前代將臣敗覆而還,多不加罪。」

    帝乃貸元孫,安置全州。

    在西夏受盡折磨屈辱,回來被軟禁,石家就這樣衰敗了。

    石家的其餘子弟,從此活得小心翼翼,低三下四,只能狠命地拚殺,一刀一刀在戰場上砍回自己家族的尊嚴。

    就這樣捨生忘死,還要被同僚歧視,被朝廷忌憚,在京中更是抬不起頭來。

    石薇的娘在她出生後不久就生病死了,石薇的父親也死在了西邊,老太太乾脆送薇兒去益州石家堡子。

    那裡天高皇帝遠,孫女的日子怕是還過得鬆快些。

    第一次聽說那邊給薇兒找了個鄉下小子做夫婿,老太太還不由得有些心急。

    待到聽說這位也是孤兒,上邊只有個年邁的老族叔後,老太太想想,又心平氣和了,自家孫女,總不至於受公公婆婆之氣。

    然後就是各種傳言傳入京來,老太太轉而開始擔心,這夫婿未免也太靈異了些,這樣的妖孽,我家薇兒怕是降不住啊……

    如今這妖孽,就由石通領著,來到正堂,拜見石家老太君。

    石完和石守有時間沒見了,自打石家的生意起來後,這兩位便回到了汴京幫著打理生意,全是四通商號先導部隊。

    如今的石家,因為一百萬箭課的功勞,在軍方總算可以抬起頭來,連帶著這大堂中的氣象,也有了些變化。

    不過心細如蘇油,還是能夠從雕樑,陳設,供茶點心中,看出這個大家族觸底之後,如今又剛剛開始反彈的跡象。

    比如院子中的僕人就不夠多,比如不少女性衣著樸素,手持念珠,這些都是孀居的婦人。

    不用說,她們的男人,都死在了戰場之上。

    身著淺灰色襕衫的蘇油進了門,對坐在堂中的老太太恭敬施禮:「蘇油見過老太君。老太君身體康和,蘇油不甚心喜。」

    老太太這才看清蘇油身上的冰紈提花竹葉暗紋的面料,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別看這孩子孤兒出身,如今人家是真求不著石家,倒是反過來,石家牽累了人家孩子。

    別說沒落勳貴,就連旁支王室,都有為了五千貫嫁女兒給商人的。

    這還沒中進士呢,萬一要是中了,那就更是了不得,老人家百感交集,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蘇油說道:「本來是應該帶些土產方物來孝敬老太君的,無奈堂哥催促,只好在江陵改行了陸路,東西都還丟在大船上,得冬日才能到達。」

    「我想著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在汴京買禮物上門,那是不誠心。可要是等大船抵京再來,又忍不得想早日上門看望。所以思來想去,乾脆就厚顏空手上門了,老太君萬萬不要見怪才好。」

    老太太笑道:「難得明潤想得這麼多,老身如何會怪你。聽聞歐陽內翰和梅都官舉薦了你,想來都安排妥當了?」

    蘇油涎著臉道:「可沒有,汴京房貴。堂哥購得的房屋,在宜秋門那邊,離計司貢院遠者呢。」

    「我有個跟班是夷人,在馬市尋了一大圈,愣是沒幾匹看得上眼的,想來老太太這裡,好馬定然是不缺,這就上門討要來了。」

    這下老太太是真從心裡看重這姑爺了。以蘇油的財力,當真在汴京找不到好馬?那是笑話。

    這是表明心跡,雖然石薇還沒過門,蘇油已經把石家當做自己家一樣。

    難為這孩子,小小年紀如此人情練達,真是成精了。

    不由得笑了起來,不過這次的笑容卻是真心的歡喜:「你這猢猻,我可是知道你在眉山有多調皮。敲竹槓敲到我石府來了!好在是幾匹馬,你如要廷珪墨玉版紙,石家怕是不好找,好馬嘛,石家鄭州田莊上多的是!」

    蘇油笑道:「也不用太好,就如薇兒的黃雛一般便行!」

    老太太笑道:「那可沒有!你如今身量也如成人了,還騎那小馬,汴京城的人眼光多勢利,怕是要笑話於你。石寬!」

    石寬趕緊應道:「老太君你說。」

    老太太道:「讓下人去莊上,將拳毛赤與明潤牽去。」

    石寬應道:「是。」

    老太太這才對蘇油道:「薇兒還好吧?」

    蘇油說道:「薇兒如今隨天師道元德公學得一手好醫術,又是五品天台玉格栩衛仙卿,頗受看重。奶奶你自管放心。」

    老太太說道:「女孩子家家的,不會鍼黹女紅,成天裡舞刀弄劍,一身藥味,今後明潤可得多擔待。」

    蘇油笑道:「薇兒是勳貴人家,自然不可以尋常人家的女兒來要求。不說別的,就是算學的本事,都能甩國子監明算科那幫士子幾條大街去。」

    「誰說女孩子就一定要會鍼黹了?成都官錦院,織錦的可都是男人。再說薇兒針灸的功夫,那是濟世度人的聖手,比針法,我們也是不怕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0
    第二百六十四章兩道菜做六天

    老太太樂得不行:「你也別老慣著她,聽說她就提了一句,你便想法把趙學士的白龜都贏給她了?那可是趙學士的心頭寶貝。」

    蘇油笑道:「換的,用音律之學和《西南圖志》,同趙學士換的,還搭了一副眼鏡。我這是投其所好,老頭可不算吃虧。」

    老太太笑道:「趙學士如今甚得官家看重,你小心考試的時候落到他手裡。」

    蘇油樂了:「要真落到他手裡倒好了。他的疏奏我起草過不少,到時候照貓畫虎來一份,他總不好意思自己把自己給發落掉吧?」

    一番的裝乖賣丑把老太太逗得前仰後合:「家裡來了少年人,氣氛就是不一樣,老身是有時間沒有這麼開心了,明潤今日便留府中吃頓飯。對了福安家的,前兩日宮裡賞下的干鮑,大家應該都沒嘗過,正好明潤來了,做出來大家嘗嘗。」

    蘇油訝異道:「京中還能吃到海鮮?」

    老太太說道:「這也是剛傳過來的東西,聽聞歐陽內翰還特意為食蛤做了一首詩呢。」

    這就是蘇油無知了,歐陽修有一首《初食車螯》詩。

    纍纍盤中蛤,來自海之涯。

    坐客初未識,食之先嘆嗟。

    ……

    車螯就是文蛤,不過海鮮的做法如今汴京很多富貴人家都不會,宋人筆記就寫過好幾個胡亂處理海鮮,最後把海蜇炸沒了之類的糗事。

    果然,福安家的估計是石府的膳食娘子之類,面帶難色稟告:「老太君,這干鮑的做法,如今汴京城裡就沒會的,要我說就是官家賞賜下來為難我們來著。」

    蘇油也笑道:「別廢那勁了,這東西兩日之內可都吃不成。」

    老太太眼神一亮:「明潤你會?」

    蘇油點頭笑道:「奶奶,我弄吃的學問,可能比讀書還好上那麼一些。」

    老太太拍了他一下,笑罵道:「小猢猻,可淨會胡說!」

    石通先不干了:「老太君,明潤可真沒胡說……」

    老太太道:「你閉嘴!這話傳入士林,沒得讓明潤被笑話。」

    蘇油擺手:「這個我真不怕,此乃雅癖。要是讀書人沒點愛好點綴,那就如一株梅樹偏不開花,無趣至極。」

    老太太拉著蘇油的手:「你們讀書人的稀奇古怪老身弄不明白,不過你可真不能走了。」

    「怎麼做這干鮑,你得教給我家膳食娘子,明潤我問你,女眷們的交際靠什麼?」

    蘇油頓時就明白了,如今大宋豪富高層,追求的是新奇。石家掌握了料理海鮮的正確方法,就可以打通女人外交路線,為石家恢復往日的影響力,會有不小的幫助。

    於是笑道:「是我沒想得周全,那這幾天就不走了,先去廚房看看都有些什麼食材。對了,眉山調料,家裡都有吧?」

    老太太笑道:「都有都有,石家堡子和可龍裡一水之隔,每年都送來好些。」

    蘇油笑道:「那就成!」

    干鮑魚的泡發方法,是要用一點不沾油的容器,半日換水一次,連續用井水泡發兩天,再用溫水泡發一夜,然後取出,刷洗乾淨備用。

    不過這事情先不急,蘇油先巡查起廚房來。

    結果真淘到不少的好東西,干海鮮連魚翅,刺參,干貝,魴肚,魚唇都有。

    中國人吃魚翅的記錄,始於《宋會要》。

    吃海參那就更早,三國時期《臨海水土異物誌》記載:「土肉,如小兒臂大,長五寸,中有腹,無口目……炙食。」

    蘇油問道:「干冬菇,干豬蹄筋可有?」

    福安家的說道:「冬菇有,蹄筋沒有。」

    蘇油想了想:「去問問外邊,弓箭坊或者皮甲坊,或者有。」

    福安家的笑道:「得虧少爺提醒,原來家裡也是有的。」

    蘇油搖頭:「這下兩天都不夠,今天主要就是發這些干貨,手法也有講究的,我一樣樣教你,先從刺參開始。」

    光泡發手法就夠複雜了。

    比如刺參,先泡,後煮,再泡,需要五天時間。

    比如蹄筋,需要放入水中浸泡一夜,然後加清水、蔥、姜、黃酒,蒸兩個時辰,當蹄筋綿軟時,撈入清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剔去外層筋膜,再用清水洗乾淨。

    比如魚翅,要分出厚薄,先浸泡、再煮燜、再煨煲,一共也得三四個時辰。

    比如魚肚,要用油發。

    計算著時間一樣樣發制,中間的這些日子裡,蘇油順便叫福安家娘子做川菜。

    直到五天後,才開始正式做菜。

    首先還要先製作鮑魚上湯。

    一隻老母雞,兩斤豬棒骨,將上料斬塊飛水洗淨,放入砂鍋中加滿水和料酒,大火燒開轉中火燉煮至個半時辰,放入干貝,眉山火腿,又是個半時辰。

    然後處理各種食材。

    水發魚翅去沙,剔整排在竹箅上,放進沸水鍋中,加蔥段、薑片、黃酒煮一陣子,逼去腥味,揀去蔥、姜,汁不用,將箅拿出放進碗裡,魚翅上擺放豬肥膘肉,加黃酒上籠屜,用旺火蒸一個時辰。

    同樣的,各種配料,都用相應的手法和刀工處理完畢。

    接著開始炒料。

    鍋中留油,旺火燒至七成熱時,將蔥段、薑片下鍋炒出香味,放入雞、鴨、羊肘、豬蹄尖、鴨肫、豬肚塊翻炒,加入醬油、雞肉鬆、冰糖、黃酒、骨湯、桂皮,加蓋燉煮後,揀去蔥、姜,桂皮雜料,起鍋撈出其餘各料,湯汁待用。

    取一個黃酒罈子洗淨,加入清水,放在微火上燒熱倒掉,壇底放一個小竹箅,將之前煮過的雞、鴨、羊肘、豬蹄尖、鴨肫、豬肚塊及花冬菇、冬筍塊放入。

    再把魚翅、火腿片、干貝、鮑魚片用紗布包成長方形,擺在雞、鴨等料上。

    然後倒入煮雞、鴨等料的湯汁,用荷葉在壇口上封蓋,並倒扣壓上一隻小碗。

    裝好後,將酒罈置於炭爐上,用小火煨一個時辰。

    於此同時,處理鮑魚。

    將發好的鮑魚改十字交叉花刀。

    取來眉山腐乳,攪拌成腐乳醬。

    煎五花肉,加少許油潤鍋,放入五花**出油脂,然後加冰糖翻炒,逼出好看的糖色,讓五花肉會裹上一層。

    加之前處理好的鮑魚。

    加腐乳翻炒。

    加入倒入沒過食材的熱水,加一片香葉、一塊桂皮、一個八角。大火煮開後改小火燉煮。

    另一邊啟蓋,速將刺參、蹄筋、魚唇、魚肚放入壇內,重新封好壇口,再煨半個時辰。

    兩邊幾乎同時到達火候,等到五花肉可以輕易被筷子戳入後,加少許生抽調味收汁。

    另一邊將壇口菜倒在大盆內,紗布包打開,鴿蛋放在最上面,蓋上盆蓋。

    接著開始配菜,大盆這邊,配上蓑衣蘿蔔一碟、火腿拌豆芽一碟、冬菇炒豆苗一碟、油辣芥一碟以及銀絲卷、芝麻燒餅。

    鮑魚那邊,配上清炒芥菜尖。

    兩道菜,足足花了六天時間,終於可以上桌了。

    幾日下來,石家人對蘇油做菜的講究都已經無語了,現在汴京城誰要是再敢說蘇家是四川荒鄙來的土炊餅暴發戶,石家膳食娘子首先就要噴他一臉。

    是不是暴發戶,不看車馬衣服,端看生活習慣。

    你家暴發戶兩道菜做六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0
    第二百六十五章請解

    兩道菜上桌,所有人都快被香暈了。

    老太太雙手合什:「阿彌陀佛,難怪明潤說做菜比做文章還厲害,這真是不比詩詞歌賦差了講究!」

    蘇油笑道:「這兩道菜,一道叫金玉飽,一道叫福壽全。這才配得上奶奶的尊貴。」

    金玉飽就是紅燒鮑魚五花肉,蘇油給取了個諧音;福壽全,就是這鍋雜燴菜了。

    老太君樂的眼都眯縫了:「小猴子真會說!這菜名取得也好!」

    石守石完還有些許的矜持,但也在崩潰的邊緣,至於石通,已經完全不行了:「老太君,求求你先動筷,別光顧著說話啊……」

    石完也猛點頭:「是極是極,明潤這菜該配什麼酒?」

    蘇油笑道:「可別,酒是壞味覺的,再說福壽全里邊本來就有很多酒,就這樣品嚐,不過要先喝湯,喏,就是這樣……」

    他也早就忍不住了。

    先給老太太盛了一碗,然後又舀了一小罈子準備給三蘇帶回去,這才開始大快朵頤。

    這次真是食不言了,就聽見勺子筷子碰碗碟的聲音,頻率稍高。

    直到大家開始對付芝麻燒餅的時候,石完才長舒了一口氣說道:「絕妙!我以為眉山菜就已經夠美味了,今日方知天外有天。這香味已經繞樑,接下來就該三月不知肉味了……」

    蘇油翻著白眼,佛跳牆什麼的先不說,你這話讓孔夫子的棺材板兒要壓不住了!

    自打從眉山出來,蘇油的美食癖今天終於得到了徹底的滿足:「奶奶,這幾日的菜譜,我已經寫了一份食單。叨擾多日,回去之後估計就要靜心閉門,好好讀書了。怕是很長時間沒辦法來看你。」

    老太太拉著蘇油的手:「讀書人嘛,文章事業為重,交遊也不能缺。本來想留你在府中的,不過府裡來往的都是粗人武夫,只得放你回去。」

    「不過汴京城裡,石家就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還是有些薄面的。有什麼需要,儘管來喚便是。」

    從石府告辭出來,蘇油上了拳毛赤,拎著菜罐子往宜秋門行去。

    拳毛赤絕對是好馬,很高,一邊肩膀有一處拳頭大小的捲毛,鬃毛也呈波浪形,漂亮不說,還極度溫順。

    抱著罐子回到宜秋門蘇宅,乞第龍山正在操練葉錘,一見蘇油便扭頭朝裡邊喊:「小巫師回來了!還騎了一匹好馬!」

    轉頭再一細看,又扭頭:「是一匹被養廢了的好馬!」

    蘇油在馬上踢了他一腳,有些哭笑不得:「要不要通報得這麼仔細!」

    乞第龍山將葉錘掛回腰上,伸手各處摸著拳毛赤的骨架關節肌肉走勢:「還有得救,等有空我牽使館那邊馬場去練練。」

    蘇油瞪了他一眼:「少給我惹事!」

    乞第龍山嘿嘿笑道:「都是粗直漢子,我們是以騎武箭擊會友,哪裡能給小巫師你惹事兒呢。來來來罐子給我,我服侍你下馬,哎呀什麼東西這麼香!」

    蘇油說道:「小心些,弄翻你更賠不起,做了六天的一道菜!」

    乞第龍山舔了舔嘴唇:「這麼點,只有給幾位老爺吃了……」

    蘇油笑道:「放心吧,你也有,不過吃飽是不可能的,嘗嘗味道沒有問題。」

    進入院中,蘇軾一見他就拿手指頭直點:「你完了,跑石家去這麼多天,荒廢學業,等父親回來指定教訓你!

    蘇油將蓋子打開,香味飄了出來:「要這麼說,我花這幾天做出來的這道菜,你是指定不吃的了,免得同流合污是吧?」

    蘇軾抽了抽鼻子:「別鬧!這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香?」

    蘇油說道:「十幾種料呢,裡邊光海產就有魚翅,刺參,魚肚,魚唇,干貝,鮑魚片。還有豬肚,蹄筋,雞,鴨,羊肘,豬蹄尖,鴨肫,花冬菇、冬筍……」

    蘇軾咕嘟嚥了一口口水:「石家到底是勳貴世家,這麼多好東西……」

    當天夜裡,蘇家人每人都品嚐到了這道美味。

    蘇油的辦法是將材料都撈出來,切成小丁,然後將湯汁倒出來,南瓜蒸熟,壓成泥,放入湯中調成金色濃汁,然後勾芡,再倒入材料拌勻。

    然後一人一碗米飯,米飯上澆上一勺佛跳牆濃丁,這就是鮑翅蓋澆飯。

    這個真是太香了,蘇小妹拿著大勺子往嘴裡劃拉,一邊嘟囔:「明潤哥哥,這個真是太好吃了。」

    蘇油笑道:「這個得去南方廣州,那裡的海產極多,在汴京吃這個,一個小螃蟹都要一貫錢,太貴了。美食如同藥材,講究一個道地,還是要講究一個因地制宜。乞第,你跟夷人關係熟悉,記得收集他們的調味品,最好是完整的種子之類,一般香料都是藥材,到時候也可以給玉局觀寄去看看。」

    乞第點頭:「交給我!他們的炙肉挺香的!」

    蘇洵慢條斯理地舀著蓋澆飯:「歐陽永叔,嘗到個車螯就以為了不得了,呵呵呵,要是吃到明潤你料理的這美味,怕又不知道要寫出啥來。」

    蘇油問道:「堂哥,子瞻,子由,你們都去吏部典選了?」

    蘇洵說道:「嗯,過了堂了,不過結果得明年才下得來。子瞻,子由,明潤,自明日起,你們三人便住到所租的那套院子裡去,攻讀詩書,準備應試吧。」

    蘇油倒是無所謂,但是覺得二十七娘已有身孕,蘇邁尚在襁褓,不由得說道:「堂哥,夫妻父子,天倫還是要顧的,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每月抽四天休沐,過來散散心,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嘛。」

    蘇小妹說道:「明潤哥哥,那我們做什麼?」

    蘇油說道:「大石頭要將眉山會所弄起來,到時候少不了膳食安排,他哪裡會這個?所以你們肯定要幫忙。別忘了利用城中孤兒的力量,忘語聽風那一套給我弄起來。」

    「這裡一邊是大遼使館,一邊是西夏諸蕃使館,正好瞭解瞭解風俗民情,順便練習。要跟乞第一樣,沒多少時日,西夏話契丹話都會說幾句了。這才叫了不起。」

    乞第龍山咧著嘴傻笑:「那是,學寫字我寫不過你們,學說話你們說不過我。」

    蘇油翻著白眼:「不過你的那些淨是羊腿,牛肉,骨頭,美酒,一聽便知道是酒肉場上來的!」

    眾人都是哈哈大笑。

    次日,蘇油去轉運司交了家狀。

    註冊解試的手續稱為請解或者取解,是士子們漫長科舉道路中的第一步。

    請解的第一步,就是想考試機構遞交自己的戶籍情況說明——家狀。

    家狀一般包括姓名、鄉貫、年齡、三代等內容,也要註明「舉數」,就是已經參加過幾次解試之類信息。在答卷時,家狀也要抄寫在試卷開頭。

    除了家狀,還有保狀,一般是應舉的士子們每三人互相做保,證明同保人並非冒名頂替、品行沒有缺陷等等,若有人犯規,同保的其他人也要受到牽連。

    比如蘇油的家狀上,就寫著這樣的文字。

    蘇油,字伯純,小名無,小字明潤,年十三,正月初三寅時生人,治春秋,一舉。

    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母某,本貫眉州眉山縣為戶。

    因為是明年才考試,所以寫的是明年的歲數。

    至於保狀,蘇油來得太早,還沒有老鄉士子,不過官員作保,這個也是可以的,歐陽和老梅,文人裡邊面子天大。

    蘇油長期喝奶,身形倒是挺高大,小小年紀也不太明顯,書辦以為這小子應該十五六了。

    等到一看明年才十三,大吃一驚——這年紀應童子試差不多!

    正自猶疑,一位郎官匆匆走了過來:「蘇油蘇明潤可在?」

    蘇油應道:「區區正是。」

    那郎官對書辦說道:「老王你趕緊給小郎君取瞭解,副使交代我帶小郎君去看看貢院,熟悉熟悉場地。」

    書辦這才明白眼前少年大有來頭,趕緊看了他幾眼,在一張紙上寫下蘇油的身高,體型,形貌特徵,然後交給他:「小郎君,這個可要收好了。你是明科第一個取解的士子。」

    這叫浮票,也就是准考證,自是輕忽不得。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0
    第二百六十六章汴京風華

    蘇油收好,便與郎官一起去看考場。

    其實考場沒啥好看的,郎官倒是認真負責地講解了一通,然後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張學士和趙學士都交代了要照顧好小郎君,因此小郎君自管放心,抽到挨著馬桶的號位那樣的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

    蘇油也不知道為什麼抽籤這種靠運氣的事情,郎官就篤定了不會發生,只好隨口附和感謝。

    從貢院出來,不遠的巷口對面就是蘇油租的房子,蘇油便對郎官拱手:「黃郎官,要不便去小弟租下的院子坐坐?」

    黃郎官就對蘇油豎起了大拇指:「這院子可真是太方便了,小蘇郎君好眼光。不過本官尚有公務,須得回去與趙副使覆命,就不叨擾了。」

    蘇油拉著黃郎官的手說道:「如此多謝郎官一路相陪,以後說不得還多有打擾之處。」

    黃郎官笑道:「下官也是奉上命行事,小郎君何必如此多禮。」

    蘇油便在院子門口與黃郎官告辭。

    黃郎官轉回計司衙門口,才打開手心瞟了一眼。

    竟然是一對小巧的琉璃花珠,合起來是一個綠皮帶淺花的西瓜。

    分成兩塊,裡邊是水靈靈的透明紅瓤,竟然還有黑色的小籽點綴其內,端是巧奪天工。

    黃郎官心裡突突亂跳,這蘇小郎君不顯山不露水的,出手竟然如此豪闊!

    自家娘子一直抱怨缺乏首飾,這東西拿去製作一對耳珰,那可就值大發了。

    正自高興,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媽蛋以自己這點可憐巴巴的薪水,要把這花珠變成耳珰,怕也得花掉半年的俸祿!

    哎呀真是要了親命呢!

    蘇油自是不知窮京官的煩惱,走進院子裡,就見張麒張藻正在收拾書房,蘇小妹在擦桌子。

    蘇軾和蘇轍正在鬧中取靜,兩人在那裡行棋,蘇油走過去一看:「切!臭棋簍子。」

    蘇軾將棋子往棋枰上一扔:「不下了不下了,明潤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蘇油說道:「趙副使叫人帶我去貢院參觀了一下。」

    蘇軾不以為然地說道:「舉試而已,還早著呢……對了,跟你說考舉千萬別太用力,別提前耗光了省試的人品。如我這般下場。」

    這娃解試,策第二,論第一,結果省試沒能入前三,掉進了二甲。

    蘇轍沒好氣地說道:「小幺叔你別聽子瞻胡言亂語。每次考試都輕忽不得。孫漢公,王孝先,宋莒公,馮當世,可都是我朝三元及第的前輩,次次都如戰場廝殺,哪裡有留手的餘地。」

    蘇油笑道:「就跟福壽全這道好菜一般,火候揣摩夠了,滋味自然具足。至於名次,也有天意在裡邊。現在說那些為時尚早。」

    「這院子最裡面一間就算是我的,你們應酬交際都在外頭,兩位進士大老爺少來影響我。」

    蘇軾笑道:「看來是真發狠了……得,自明日起,我與子由便與你做這神荼鬱壘,充裝門神!」

    蘇油對張麒說道:「小七哥,你注意打聽一下,這汴京的冬日怎麼過,這裡可不比眉山,搞不好冬日裡就芥菜蘿蔔,不行的話,去跟石家老太君說,城郊找塊地,把我們的松江大菘菜種上,還有韭黃的種法也交給莊子上,別搞得冬天裡缺乏維生素。」

    蘇軾是個好奇寶寶:「什麼叫維生素?」

    蘇油說道:「呃,就是肉類裡邊沒有,新鮮蔬菜水果裡邊才特有的東西,人體又必須靠它滋養,不然日子就難過了……對了,糟娃哥,煤柴也要備足,不行跟這家主人說說,我們自己出錢盤幾個暖炕。」

    ……

    接下來蘇油便開始了閉關的日子,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外界的溝通,基本只有信件往來。

    說起來很悲催,自己成了大宋的北漂,都說汴京城是怎樣怎樣的繁華,結果,什麼樣子自己完全都不知道。

    不過有多繁華多熱鬧,站在門口管中窺豹,也可見一斑。

    汴京城,完全是一個商業社會,比眉山發達很多。

    如果說眉山主要是一個大生產基地,來往都是大宗為主,更像是商路的起點的話,汴京,則是零售和大宗相交雜,更像是一條商品洪流的終點。

    蘇油非常喜歡的,是這個城市裡邊的人情味。尤其是市井間的人情味。

    他足不出戶,偶爾就是在門口活動活動腰肢,便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這個城市。

    這個城市,有後世上海人的「格調」。

    「凡百所賣飲食之人,裝鮮淨盤合器皿,車簷動使奇巧,可愛食味和羹,不敢草略。」

    「其賣藥賣卦,皆具冠帶。至於乞丐者,亦有規格。稍似懈怠,眾所不容。」

    就連當叫花子都有講究。

    這個城市,有後世北京人的熱情。

    「或有從外新來,鄰左居住,則相借助動使,獻遣湯茶,指引買賣之類。」

    這個城市,有後世瀋陽人的耿直。

    「加之人情高誼,若見外方人為都人凌欺,眾必救護之。或見軍鋪收領到鬥爭公事,橫身勸救,有陪酒食簷官方救之者,亦無憚也。」

    這個城市,有後世成都人的悠閒。

    「更有提茶瓶之人,每日鄰里互相支茶,相問動靜。凡百吉凶之家,人皆盈門。」

    還有後世所沒有的很多很多……

    比如人與人的信任:「其正酒店戶,見腳店三兩次打酒,便敢借與三五百兩銀器。以至貧下人家,就店呼酒,亦用銀器供送。有連夜飲者,次日取之。諸妓館只就店呼酒而已,銀器供送,亦復如是。」

    比如職業素養:「其士農工商諸行百戶衣裝,各有本色,不敢越外。謂如香鋪裹香人,即頂帽披背;質庫掌事,即著皂衫角帶不頂帽之類。街市行人,便認得是何色目。」

    這是有錢人的天堂。

    「其闊略大量,天下無之也。以其人煙浩穰,添十數萬眾不加多,減之不覺少。所謂花陣酒地,香山藥海。別有幽坊小巷,燕館歌樓,舉之萬數,不欲繁碎。」

    也是中產階級的樂園。

    「市井經紀之家,往往只於市店旋買飲食,不置家蔬。」

    你若養馬,則有主動上門「日供切草」的;你若養犬,則有「供餳糟」的;養貓,「則供貓食並小魚。」

    日常需要修補什麼東西,「自有錮路、釘餃、箍桶、修整動使、掌鞋、刷腰帶、修幞頭帽子、補角冠」。

    還有「日供打香印者,則管定輔席人家眚額,時節即印施佛像等。」滿足你宗教生活需要。

    沒井的人家,「其供人家打水者,各有地分坊巷。」

    「及有使漆、打釵鐶、荷大斧斫柴、換扇子柄、供香餅子、炭團,夏月則有洗氈淘井者,舉意皆在目前。」

    所有這些,只要想要,隨叫隨到。

    普通酒店——「其品味若數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隨索目下便有之。」可以按菜單點菜。

    大型酒店——樊樓,仁和店、會仙樓。「常有百十分廳館」。

    服務也非常周道。「動使各各足備,不尚少闕一件。」

    你如果要在店裡吃,「客坐,則一人執箸紙,遍問坐客。都人侈縱,百端呼索……人人索喚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從頭唱念,報與局內……須臾,行菜者左手杈三碗、右臂自手至肩馱疊約二十碗,散下盡合各人呼索,不容差錯。一有差錯,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罵,或罰工價,甚者逐之。」

    這哪裡是在上菜,簡直就是玩雜技。

    你如果要家裡辦席的話,「凡民間吉荔筵會,椅桌陳設,器皿合盤,酒簷動使之類,自有茶酒司管賃。」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0
    第二百六十七章大相國寺

    「吃食下酒,自有廚司,以至托盤、下請書、安排坐次、尊前執事歌說觀酒,謂之『白席人』。總謂之『四司人』。」

    要想環境高雅些也沒問題。

    「欲就園館亭寺院游賞命客之類,舉意便辦,亦各有地分,承攬排備,自有則例,亦不敢過越取錢。雖百十分,廳館整肅,主人只出錢而已,不用費力。」

    半夜裡想吃東西,也可以——「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復開張。」

    冬月雖大風雪陰雨,一樣不缺。

    如今正是天熱,除了日常瓜果,蘇油最喜歡的就是還能吃到雪糕,冰激凌那樣的東西——這東西,在大宋叫冰雪。

    「是月時物,巷陌路口,橋門市井,皆賣大小米水飯、炙肉、乾脯、萵苣筍、芥辣瓜兒、義塘甜瓜、衛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鵝梨、金杏、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瓜、水木瓜、冰雪、閔水荔枝膏。」

    「冰雪惟舊宋門外兩家最盛,悉用銀器。沙糖菉豆、水晶皂兒、黃冷糰子、雞頭穰、冰雪、細料餶飿兒、麻飲雞皮、細索涼粉、素簽、成串熟林檎、脂麻糰子、江豆栗兒、羊肉小饅頭、龜兒沙餡之類。」

    冷飲涼食,品種還非常的齊全。

    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只,要,你,有,錢。

    「其歲時果瓜,蔬茹新上市,並茄瓠之類,新出每對可直三五十千,諸濩分爭以貴價取之。」

    剛上市的茄子,瓠子,一對能買到三五十貫!這裡是銅錢!落到眉山一貫銅錢能得一畝上田!

    李老漢一年開出五千畝梯田,就值汴京新上市的一車茄子!

    這就是商品經濟!

    在這個商品經濟的汴京,蘇油很差錢——因為蜀州大船還沒到。

    老堂哥準備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可不是蘇油的風格。

    那就得想辦法。

    叫來蘇小妹,張藻張麒:「家裡沒錢了,我們得開始變戲法了。」

    張麒開心得摩拳擦掌:「早就等你吩咐了少爺!」

    蘇油笑道:「那就少廢話,找工人來盤窯!」

    沒兩天,一個精緻異常的石棉內襯小坩堝窯誕生了。

    娃子們開始在大宋現有的化學基礎上製備各種物質。

    搞玻璃鏡片的手藝,石通非常清楚,很快給小師傅弄來了一套錫槽設備。

    讓石通和張藻張麒用金屬圈弄各種形狀的平板玻璃,自己帶著蘇小妹開始搞化學製劑。

    製劑其實無需太多,但是工藝異常複雜。

    先用礬石干餾法得到濃硫酸。

    煤粉乾餾法得到氨氣。

    氨氣以鉑金為催化劑,與硫酸反覆反應,通過冷凝管,得到濃硝酸。

    銀粉溶於濃硝酸得到硝酸銀溶液。

    因為銀一般含有部分雜質銅,因此還需要除銅。

    金屬絲溫度計,能夠測量數百度的溫度。

    將硝酸銀粉末放置到兩百到三百度的油中隔離加熱,硝酸銅分解為氧化銅。

    溶解,過濾,去除氧化銅固體,就得到純淨的硝酸銀溶液了。

    燒鹼和純鹼的實驗室工藝,蘇小妹等人早已經掌握。

    接下來,用硝酸銀,燒鹼,氨水三種溶液,制得銀氨溶液。

    運送書本用了大量的硅膠乾燥劑,這東西是最佳的過濾材料

    用少量的水潤濕葡萄乾將其軟化,然後壓榨被擠出的汁,經過硅膠吸附掉雜質,提純濃縮後,得到了一種糖——葡萄糖。

    葡萄糖溶液和銀氨溶液水浴加熱,就會得到蘇油最終想得到的化學反應——銀鏡反應。

    其實再過上幾百年,歐洲威尼斯人用錫箔和水銀塗在玻璃背面制鏡,照起來已經很清楚了,再後來發展出錫汞齊,效果更好。

    不過蘇油認為,僅僅一個錫汞齊,不足以挑戰大宋的金屬鏡面加工工藝,於是才用了這麼麻煩的方法。

    這是一直沿用到現代的工藝,也就是說,這是制鏡的終極工藝。

    蘇油,蘇小妹,張麒,張藻,石通五個人搞了半個月,搞出了大大小小十多面鏡片。

    石通看著鏡子,很失望,當然不是對自己的手藝:「這東西對長得不怎麼好看的人來說,是一種不友好的存在。」

    不怎麼好看?蘇油都要笑昏了,徒兒你的相貌,可能比不怎麼好看還要更低一檔喲!

    「達之,任何事情都有好壞兩面性。為師很欣慰,能明白這個道理,你終於開悟了……」

    小七哥的反應剛好相反,都美壞了:「哎呀我怎麼這麼好看,難怪每次我守食肆的時候,那麼多大丫鬟小媳婦來定餐。糟娃哥的日營業額總超不過我,這回算是找到根兒了。」

    糟娃的回答言簡意賅:「滾!」

    蘇小妹將一個帶蓋子的小鏡盒偷偷藏到袖子裡,然後施施然地離開。

    臨走的時候還鄙夷地看著幾個拿著鏡子端詳自己的男人:「哼,淺薄!」

    蘇油不由得腹誹,找地方自己一個人偷偷看就不淺薄了?!懶得揭穿你!

    鏡子還需要裝飾,用石通的話說,水晶琉璃鏡這東西的定位,一定,必須,只能,是奢侈品。

    鏡子治好的日子,七月七日的「七夕節」已經過了。

    「其日晚晡時,傾城兒童女子,不論貧富,皆著新衣。」

    「富貴之家,於高樓危榭,安排筵會,以賞節序,又於廣庭中設香案及酒果,遂令女郎望月,瞻斗列拜,次乞巧於女、牛。」

    「或取小蜘蛛,以金銀小盒兒盛之,次早觀其網絲圓正,名曰『得巧』」。

    這天裡大家還要供奉「摩羅」。

    「摩羅」是一個可愛的孩童形象,以土塑或木雕,造彩裝座,用碧紗罩籠之,下以桌面架之,用青綠銷金桌衣圍護,或以金玉珠翠裝飾。

    市井的兒童們,也手執新荷,倣傚「摩羅」的樣子,滿街遊玩。

    不過好歹算是趕上了七月十五日的大法會,這一天,「一應大小僧尼寺院設齋解制,謂之『法歲周圓之日』。」

    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就數今日最為熱鬧。

    因此今日蘇油也給自己放了一次假,大家一起來到相國寺遊玩。

    相國寺的大柳樹是有的,不過《水滸傳》中大相國寺前的魯智深看守那菜園子,不存在。

    這地方在城中信陵坊,是戰國時期為信陵君故居所在。南邊是大錄事巷,北面是小甜水巷和東大街,緊鄰汴河,寸土寸金之地。

    南北朝時期佛教盛行,北齊在此興建寺院,名建國寺。

    唐初這裡成了歙州司馬鄭景的宅園。

    唐長安元年,名僧慧雲從南方來到開封,用募化來的錢買下鄭景的住宅和花園,並根據施工中從地下挖出的北齊建國寺舊碑,又命名為建國寺,同時將募鑄的一尊高三米的精美彌勒佛銅像安置寺中。

    唐睿宗為這個寺院親筆書寫了「大相國寺」的匾額,這就是相國寺的來歷。

    由於是皇帝賜名,因此很崇高。

    不光規模很大,而且建築豪華,排雲閣是相國寺裡最高的建築物,和當時揚州有名的西靈塔同高。

    那時候留於寺內的諸多壁畫題字,如今已是無上珍品。

    其中就有大畫家吳道子畫的文殊維摩像。

    石抱玉畫的護國除實患變相,車道天王像。

    智儼和尚畫的三乘因果入道位次圖。

    還有大書法家李邕的書法,大畫家韓干的畫作,雕塑大師楊惠之的許多雕塑。

    因此這裡還是一個重要的藝術文化場所。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1
    第二百六十八章萬姓大集

    日本僧人空海在大唐留學時,就曾在相國寺居住過。大師在大唐專門學習佛法和文字後,用漢字的草體偏旁創造出一種名叫平假名的日文字母,對日本文化的發展起了重大作用。

    太祖派大將曹翰征南唐時,從廬山東林寺運回的五百個銅羅漢放到相國寺裡。

    太宗晚年對相國寺進行了一次大規模的擴建後,不僅規模擴大,而且寺容改觀。

    到今日,大相國寺早被封為皇家寺院,寺中大和尚也如道家歷代天師那般,獲得皇帝親賜封號,進入了最繁盛的時期。

    大宋自己的藝術高手:高益、燕文貴、孫夢卿、石恪、高文進、雀白、李濟元……不計其數的藝術家在這裡留下了他們的作品。

    「大殿兩廊,皆國朝名公筆跡。左壁畫熾盛光佛降九曜鬼百戲,右壁佛降鬼子母揭盂。」

    「殿庭供獻樂部馬隊之類。大殿朵廊,皆壁隱樓殿人物,莫非精妙。」

    「金碧輝映,雲霞失容」。

    和中世紀歐洲不一樣的是,在中國,一般大城市區內的宗教地區,往往都是非常有趣好玩的地方。

    「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

    「第二、三門皆動用什物,誕中設彩幕露屋義鋪。

    賣鋪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時果、臘脯之類。

    近佛殿,孟家道院王道人蜜煎,趙文秀筆,及潘谷墨。

    佔定兩廊,皆諸寺師姑賣繡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幞頭帽子、特髻冠子、絛線之類。

    殿後資聖門前,皆書籍玩好圖畫,及諸路罷任官員土物香藥之類。」

    最後一條非常好玩,大宋不禁官員從商,因此官員們從地方回京,還攜帶了大量的地方土特產,也拿到這裡來發售。

    這是一個巨大的寵物市場,文玩市場,百貨大商場。

    所謂露屋,就是廣場用彩色幕布牽出的一處處小地方,形成的攤位。

    各色人等在這裡叫賣自己的東西,來自天南海北的珍奇異貨都在這裡集中。

    後世撿漏的故事,這裡發生得太多太多了,各種神神怪怪的傳說,也發生得太多太多了。

    前段時間有個小官,在這裡用了三貫錢,買了一塊石頭當鎮紙,後來被一個玉工看見,開價二十緡,官員見價格如此之高,懷疑是寶貝,就沒同意。

    後來為瞭解密,官員忍不住將石頭剖開,裡邊竟然跳出來一條活魚,石頭中是一汪清水。

    還有一塊石頭,某胡商見了,出價萬貫,最後一直抬到了十萬貫方才成交。

    有人詢問這石頭有什麼靈異之處,胡商將石頭泡入水中,石頭上出現了一馬飛動之形。

    胡商得意地告訴圍觀者,此石名為龍駒石,用這石頭泡過的水飲馬,可以生出龍駒。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傳說不怎麼可信,不過梅老頭的確曾經在這裡收到過一個翠玉罌,他為無人認識如此珍貴的文物而感到惋惜,特意寫了一首詩表示紀念。

    古寺老柏下,叟貨翠玉罌。

    獸足面以立,瓜腹肩而平。

    虛能一勺容,色與藍水並。

    我獨何為者,忽見目以驚。

    家無半鍾畜,不吝百金輕。

    都人莫識寶,白日雙眼盲。

    ……

    石通帶著幾個孩子,也在此擺了一個攤位。

    蘇油則在方丈,由主持親自接見。

    後世有一個神奇說法,如果你想聯繫上比爾蓋茨,只需要經過三個中間人便能做到。

    到了今天,蘇油竟然覺得這說法可能有些道理。

    大理國小高相爺,是蘇小少爺的半個粉絲,然後小高相爺,與大相國寺主持辯過幾次經,轟動汴京城,兩人於是成了好朋友。

    而蘇家小少爺的形象,經過小高相爺的靈異渲染後,也變成了一個妖孽一般的孩童,給主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聽聞蘇洵蘇明允攜家來游,主持便讓知客僧將他們都請到禪房,好茶好點心招待。

    和尚也是喜歡八卦的。

    待到見到蘇油,大和尚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神異,反倒是大蘇,似乎與佛家有前世因緣,談得甚為相投。

    蘇油,他只對大相國寺的點心非常感興趣,認為不比自己研發的桃片糕和奶油餅乾差。

    大和尚道隆五歲便入寺修持,對大相國寺的歷史非常瞭解,對諸般典故文物瞭如指掌。

    談得高興了,便讓藏經樓的管庫和尚取了大相國寺珍藏的唐時書畫秘本過來,與四蘇觀瞧。

    這份人情就大了,唐代吳道子的大畫,等閒難得一觀的。

    吳道子《山海經圖》,後世完全沒有記載。

    蘇油覺得自己是幸福的,穿越到今,可以見到好多後世人見不到的東西。

    蘇軾也是畫畫的行家,認為吳道子的白描比彩畫更精彩,看得嘖嘖連聲:「明潤你看,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所謂遊刃餘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

    蘇油翻白眼,山海經李有人物?嘴上說道:「你說得對,你前頭說的那種方法,叫投影法,我也有時候用炭筆玩素描,就是用的這法子你不知道啊?」

    蘇軾橫了蘇油一眼:「法度,才是畫道的精髓,你那些塗鴉,竟然敢和吳子相提並論,羞也不羞?」

    「曹吳二體,學者所宗。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稱,北齊曹仲達,唐吳道子,最推工畫梵像。吳之筆,其勢圓轉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服緊窄。故有『吳帶當風,曹衣出水。』之稱。」

    蘇軾如今就對吳道子的筆畫痴迷:「看看,每一筆走筆,都在其分,寬細緩急,形神一體,令人觀之入迷啊……」

    蘇油只會幾筆蘭石圖,走的是大寫意路線,對工畫幾乎就是門外漢,認輸投降,表示不懂。

    道隆大和尚嘆息道:「只可惜啊,大相國寺因建築恢弘,累次遭遇雷擊,其中以唐昭宗大順年間,我朝太祖建隆三年為最。天雷兩致,導致火災,損失了大量的書畫經文。曹仲達的畫,已經沒於祝融了。」

    蘇油感覺很惋惜:「怎麼會這樣?其實這個很簡單就可以防止啊,天雷可引,使不為患……」

    剛說到這裡,就見一名僧人,正是管理集市的班首,闖進來說道:「住持,二門外露屋,起了爭執。」

    住持皺眉道:「沒見我在會客?你自去料理了就好。」

    僧人面露難色:「住持……有些……不好料理。」

    住持問道:「怎麼回事?」

    僧人言道:「呃,這露屋的商家,是石家人。這爭奪貨品的,是曹家人和高家人……」

    蘇油大驚:「哎呀那是大石頭,這是我們的攤位,趕緊去看看去。」

    待得眾人趕到二門,卻見這裡已經圍了不少的人,中心正是自己的攤位。

    蘇油花了不少力氣才擠進中心:「大石頭,什麼事?」

    石通大大咧咧地笑道:「我沒事兒啊,是這兩位官人有事兒。」

    一個身穿儒服的年輕人一開口便把蘇油雷了一跳:「皇城使,這琉璃鏡的確是稀罕新奇之物,我為姐姐尋了許久的壽禮,今日方才遇到合適的,你便讓與我如何?」

    就見另一位穿錦袍的中年人年輕人說道:「士林啊,這裡有十幾面鏡子,你怎麼偏偏就非與我爭這一款呢?內中除了過世的溫成皇后,素來節儉,不喜金銀。難得有這香木裝飾的琉璃鏡,還是你讓與我吧。」

    蘇油有些無語,沉香木鏡框的琉璃鏡,石通會賣便宜嘍?雖然是木質鏡框,這不還是不節儉嗎?

    不由得對石通低聲問道:「你這琉璃鏡開價多少?」

    石通低語道:「還沒開價,你放心,這兩位一位是曹家人,一位是高家人,都識貨。不會少了我們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7 07:11
    第二百六十九章勳戚

    蘇油低聲問道:「你認識?」

    石通說道:「年紀大些的,武惠王之後,袞國大長公主駙馬,曹牷。年輕人叫高士林,高武烈王之後。都是勳戚。」

    曹武惠,開國大將曹彬,當今仁宗的皇后就是曹家人。

    高武烈就是高瓊,檀淵之盟的大功臣,高家小女滔滔自幼養於宮中,其後許配給趙宗實,如今也是近三十的人。

    蘇油有些頭大,這皇城還真是勳貴外戚多如狗,賣個鏡子都能遇見兩位。

    捋了捋關係,當今曹皇后,是後來高皇后姨母,這高士林算是高皇后的弟弟。曹牷是曹皇后的弟弟,論起來高士林該管曹牷叫叔。

    頭大,這便是勳戚,世代聯姻,剪不斷理還亂,有些小瓜葛那也是內部矛盾糾紛,自己看熱鬧就好。

    然而並不行,就見兩人你爭我奪,最後戰火燒到了石通身上,只聽高士林說道:「這琉璃鏡還是商家手裡,商家說了算,這位東家,你說怎麼賣。」

    石通嘿嘿笑道:「其實都不是外人,大家好說好商量嘛。」

    高士林一臉懵逼,接著反應了過來,拱手道:「貨品新奇,語帶蜀音,你……你是石武烈之後?」

    勳戚也不是白給的,高士林也恍然:「士林家中長輩領著陵嘉眉三州防禦使的職銜,對眉山風物應該不陌生才是。」

    這話沒毛病,地方官托請門路,可謂無孔不入,即使只是一個虛銜,也少不了方物供奉。

    石通笑道:「慚愧,我的確姓石,不過這攤子也不是我的,只是眉山的朋友對汴京不熟悉,托我照顧一二而已。」

    說完將手朝蘇油一指:「正主就是他!你們找他便好。」

    這就會坑師父的娃!蘇油也不好在這時候踢他,只好拱手:「眉州蘇油,見過兩位貴人。」

    高士林訝異道:「這琉璃鏡,是你從何方尋得?」

    蘇油愣了一下,然後苦笑一聲,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是眉山過來的士子,準備明年參加考試的。汴京物價昂貴,因此便想著做幾件精巧器物出來,添補家用。沒想到能得兩位貴人喜歡,也算是有幸。」

    說完又對曹高二人拱手:「琉璃鏡,說白了也就是閨中使用的物事而已,不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不過事關前程,蘇油也不敢明贈與二位,怕有人以為我欲行賄請託於權貴,有累聲名。」

    高士林嘴角抽了抽,這話說得過於直白,但也是士子們的常情。

    風氣如此,陳執中,文彥博,也是因此被彈劾去相。真正的飽學之士,以文章被歐陽修梅堯臣一字之評為榮,卻多數風骨自命,不願與勳貴內臣結交太深。

    曹高兩家,說到底是勳戚武臣。

    然後又聽蘇油說道:「不過剛剛聽皇城使之意,準備將此物購入供奉內中,如此蘇油有個想法。」

    曹牷說道:「那你講來。」

    蘇油說道:「眉山江卿,每年都有新奇物樣供奉皇室,以表達士紳們對官家一片摯誠。然而官家連一點龍腦酒精,都讓眉山改行五年一入,清簡寬仁如此,我眉山人的感激,那是……」

    說完搖了搖頭,將那面琉璃鏡取過:「如此想托皇城使將此鏡帶與內中貴人,就說蘇油幼時頑劣,曾累貴人記掛。這些年折節向學,閉門讀書。小成之後,方悟貴人當年一片良苦用心。這面琉璃鏡,便當小輩對長輩的孝敬,聊表寸心。」

    說完對高士林深深一禮:「過了明年,蘇油萬一僥倖得中,怕是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還望高君成全於我。」

    這話兩人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什麼意思,就聽一聲佛號:「此事說來話有些長,不知兩位皇親光降,有失遠迎。此處非說話之地,便請入方丈一敘,如何?」

    皇家寺廟的主持大和尚說話,這面子得給,倆勳貴也是好奇,想弄個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見這裡已經圍成裡三層外三層,便都點頭應允。

    蘇洵愛惜羽毛,便與蘇油交代,讓他完事兒之後自回,自己帶著大小蘇揚長而去。

    蘇軾本來還想看熱鬧來著,聞言也只好拍了拍蘇油的肩膀,跟著蘇洵走了。

    蘇油與高曹二人回到方丈,坐下點茶之後,道隆才笑道:「此事老僧知曉一二,蘇明潤當年遊歷大理,與大理小高相公有一段交情……」

    然後便將當年的事情一說,最後言道:「後來小高相公押儂智高來汴京覲見天顏,也是得明潤襄助。他倒是好處得了不少,然而明潤遊歷大理之事,便給皇后知曉了。」

    「皇后因明潤年幼,囑咐地方官員看顧,要他好好讀書,不要再去外邦遊歷冒險,因此才有了剛剛明潤那番話語,明潤,是如此吧?」

    蘇油拱手道:「正是,總是蘇油幼時頑劣,有勞皇后掛記,蘇油既是慚愧,又是感激。明年要是僥倖得中的話,從此便需謹守君臣之禮,再無機會表此孝心。因此琉璃鏡一事,還望兩位貴人成全。」

    「至於高君貴眷,想必年輕,香木匣盒過於清素了。不如根據貴人平日裡喜好的花色圖樣,定製一款,豈不更好?」

    高士林訝異道:「還能定製?這琉璃鏡不是方外之物?」

    蘇油笑道:「大宋能工巧匠,薈萃天下之精,何須外求?眉山黃白銅鑲嵌工藝,可謂登峰造極,既富貴又不過於奢侈。想來高家貴人,應該更喜歡這種。」

    高士林笑道:「如此更好!那我回去便將式樣給你。」

    蘇油將匣盒打開,然後將鏡片輕壓,一頭翹起,輕輕一推,鏡片便向後斜升而起,最後與盒蓋完美貼合到一處,露出下邊的方格,可以盛放頭飾:「眉山的物事,機關精巧,須得這樣用。包裝裡有一份使用說明書,講明了這鏡匣如何開合。」

    說完將鏡匣還原,從邊上推開一處暗格:「這裡有道鎖,可以用鑰匙鎖上。」

    有了黃銅和細絲彈簧,這鎖用的是彈子暗鎖工藝,又是一處精巧設計。

    高士林突然醒悟過來,猛然站起:「我想起來了!你是十二平均律的發明人!眉山琉璃大燈上的和弦《慶宮春》,是你的手筆!」

    禮樂是國朝重典,龍老頭前車之鑑不遠,蘇油可不背這個鍋,趕緊搖手:「不是不是,我就提供了一個讓曲子循環結合的算法而已,說到底這就是一道明算題。曲子是眉山蘇家女眷搞出來的,跟我沒關係。」

    「至於十二平均律,用還是不用,全憑朝中諸公做主。」

    高士林嘿嘿笑著拱手:「朝廷章典我們不去說它,我們只說家中侍婢,曲班,可是奉想出這法子的人為樂壇聖手,今日當面得見,回家可又得說道了。」

    曹牷頓時來了興趣:「高賢侄,有時間沒聽你府中的曲子了,聽聞你將古琴大家芸娘收了房,什麼時候上門給你賀上一賀啊?」

    高士林笑道:「那還不簡單,撿日不如撞日……」

    喂!這裡是大相國寺方丈所在!把你們倆那一臉淫笑收一收好不好?!

    道隆大和尚都看不下去了,輕咳一聲:「明潤,之前你似乎提過,高大的建築,有避雷之法……」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大和尚這麼幫自己說好話,原來是為了這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