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4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0
    第二百七十章王韶

    蘇油笑道:「這個是唐代《炙轂子》的記錄,說是漢朝柏梁殿遭到火災,有一位巫師建議,將一塊魚尾形狀的銅瓦放在層頂上,就可以防止雷電所引起的天火。」

    「我看大相國寺建築兩端,都設有螭吻,傳說此乃龍子,口潤嗓粗而好吞,遂成殿脊兩端的吞脊獸,能吞火消災。」

    道隆點頭:「對呀,掌墨大匠也說龍頭需向天,龍舌需用青銅,只是不明其理,而且也並沒有什麼效果。」

    蘇油愣了,這玩意兒現在已經有了?

    「呃,大匠們可能忽略了一點。天師道小張天師善行雷法,他說試驗中發現,電可以金屬引之。除了按古籍記載用青銅龍舌之外,尚需從龍舌根部引出銅條,連接到地下用鐵塊埋設成的引雷陣中。」

    「雷電至陽,大地為陰,有金屬為引,至陽烈氣便可循之入地,而不用穿房裂屋,建築便無恙了。」

    「至於為什麼古籍記載有缺失,這我就不知道了。」

    道隆合什:「阿彌陀佛,這個的確是道門所長。本代天師的玄通,多有歷證,想來是不會差的。這法陣如何設立,明潤你知曉麼?」

    蘇油說道:「我覺得沒那麼複雜,就是接閃針,接閃線,引流網三樣東西,哪有說得那麼玄乎。」

    道隆根本不信:「看來明潤也是一知半解,我還是給小天師去信請教吧。」

    那他不坑死你才怪!

    算了,道理有時候是說不通的,蘇油決定閉嘴。

    從大相國寺出來,蘇油推辭了貴人相邀,只說要閉門讀書,謝絕一切交遊,認真準備考試。

    送二人離開,上了馬,蘇油才暗自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沒有得罪人。

    石通笑呵呵地過來:「剛剛師父你不在,是沒看到那場面!曹家高家都看上的琉璃鏡,人們趨之若鶩。最大一面賣出了兩千三百貫!最小的也三百貫有餘!」

    蘇油擔驚受怕了一上午,現在已經對賺錢毫無興趣了,狠狠飛了石通一腳:「欺師滅祖的東西!不替我背鍋反而放我在火上烤,回去要你好看!」

    石通大為不服,跟在蘇油的馬屁股後邊邊跑邊喊:「師父我這不是替你揚名嗎?!怎麼還怨上我了……」

    「我要你給我揚這名?你給我揚揚詩詞文章的名聲不好……」

    兩人師父不像師父,徒弟不像徒弟地一路拌著嘴,朝蘇家回去。

    ……

    有了萬貫錢財,蘇油是再不敢出門了,每天除了刷題,唯一的愛好,就是製作美食。

    漸漸的,這裡成了一個小會館。

    蘇軾是個放眼天下無壞人的性子,用後人的評價,那是玉皇大帝也陪得,市井小兒也陪得。

    因此就數他朋友多,晚上常常帶人回來吃飯,蘇油做的好吃好喝的,都便宜了蘇軾的一幫朋友同年。

    都是剛剛參加工作的小年輕,一院子的綠袍還家國天下,都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

    不過很多小道消息,倒是從這幫子人嘴裡邊聽了個飽。

    比如上月,蘇油在忙著賣鏡子的時候,官家在忙著放逐宮人。

    小官員們的口中,事情是這樣的。

    彭城縣君劉氏,從民間選入皇宮,並得到官家的寵愛。

    劉氏仗恃官家的寵愛,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甚至亂作奏札,宋仁宗幾乎為她所迷惑。

    當時,皇宮之中得寵的宮人有十名,被稱為「十閣」。

    事情到最後,竟然發展到以劉氏為首,其中好幾人耐不住寂寞,與進入皇宮拜見官家的人私通的地步!

    御史中丞韓絳也是鐵頭,私下蒐集證據,然後將這些情況秘密告訴了官家。

    官家聽後龍顏大怒。嘉佑四年七月,放逐了二百三十六名宮人,其中包括劉氏、黃氏等最得寵的妃子。

    蘇油對這些從來都是一言不發,然而在他心裡,已經判定這是曹皇后隱忍這麼多年,終於得官家看重,正式接掌後宮的重要信號。

    ……

    後宮裡,曹皇后坐在梳妝桌前,由尚宮給她梳妝。

    看著琉璃鏡中已經不再嬌美的面容,曹皇后也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做這麼清明幹什麼,沒得讓人徒生出煩惱。」

    尚宮從匣子中取出一枝珠花:「這珠花奴婢認得,這是當年張貴妃從娘娘這裡取走的。」

    曹皇后看了尚宮一眼:「老奴你閉嘴。一枝珠花而已。再說人都死了,以後稱呼,得叫溫成皇后才是。」

    尚宮恭謹道:「是。」

    說完又道:「要沒有那皇后啊,宮裡也出不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如今總算如這鏡子一般,重得清明了。」

    皇后看了珠花一眼,露出了一絲轉瞬而逝的厭惡的神色:「換一枝吧,這枝收起來,算是紀念。」

    尚宮恭謹道:「是,娘娘終是寬厚。」

    曹皇后笑了:「寬厚二字,跟我可從來挨不上邊。總是渾濁有渾濁的煩惱,清明有清明的煩惱。」

    「歌舞事人,終難長久,總想著非分,其實也就成了痴人……

    「這次發落出去的二百三十六人,都是辜恩之輩。連千里之外的一個孩童都不如!唉……」

    ……

    蘇油今天又在招待客人。

    王韶,蘇軾的同科進士,典選官職是新安主簿,相當於縣辦公室主任。

    這娃當然不願意去,但是考制科又擔心考不上,便想去陝西遊歷,充實自己。

    蘇油今天料理的飯食尤其精美,芽菜紅燒肉,清炒藕絲,水煮魚,白切雞,豆芽丸子湯。

    蘇軾笑道:「明潤喜歡的人,只看飯菜便知一二,四葷一素,子純這是入了第一等。同輩當中,以你為首,來來來,趕緊動筷。」

    王韶扯了扯嘴角:「子瞻莫要笑話於我。」

    蘇油端著一盤臊子蒸蛋上來:「子瞻提前沒打招呼,招待不周,子純大哥你別見外就是。」

    這娃如今已近三十,也是從小沒了父親,發奮學習,才有了今日。可如今準備遊歷陝西,採訪邊防,所有同科都在苦勸,今日蘇軾拉著他回來,便是為此。

    結果遇到蘇油,蘇軾勸告王韶的事情就算徹底的黃了。

    蘇油搬出來西南圖志,與王韶詳述了地圖製作方法,然後兩人在房間裡拼出一張大圖,又跑去外邊柳樹上摺了柳條,在地圖上揮斥方遒了半天,王韶的志向更加堅決了。

    蘇軾還想勸:「子純,何必自苦如此?」

    王韶翻著白眼:「我倒是想應試制科來著,可韓相公都說了,這次制科有大小蘇參加,我們還湊啥熱鬧?」

    蘇軾勸道:「哪裡便如此輕易……」

    王韶舉起酒杯:「少來!相比明潤,我這一把年紀已經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六年光陰,原來可以做得忒大的事體,壯哉!明潤,敬你此杯,為兄定不讓你專美於前!」

    蘇油笑道:「這事體可不是我一個人做得了的,有四通商號為背景,有一路諸賢相助,有張趙二學士照拂。子純大哥,大宋多的是高談闊論之輩,少的是務實求是之人。今番改弦易轍,此杯當為大哥作賀。」

    王韶哈哈大笑,一飲而盡。

    蘇軾將蘇油的杯子拿到自己身前:「又找理由偷酒喝。沒收杯子。」

    蘇油從懷中取出一疊緡鈔:「前日賣鏡子,所得萬緡。子純大哥自幼孤貧,想來積蓄不豐,這一千貫算是盤纏。」

    王韶連忙推辭。

    蘇油說道:「子純大哥聽我說完。陝西戰亂之地,延邊蠻夷交雜,他們是只認貨物錢財,不講道德禮儀的。」

    「要勘察陝西延邊地理山川,少不得要和他們打交道,出入其中,最好的東西,莫過於茶瓷絹錦。」

    「四通商號因五十萬箭課,如今與陝西諸軍算是搭上了交情。益州有陳季常,豪俠仗義。你去找他,他會給你最大的支持。」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0
    第二百七十一章船到了

    「為了大哥的安全,最好變異姓名,化作商人。具體的溝通交流,自有散花樓聽風閣的人與大哥接洽。經緯儀的使用方法,也會有人教授於你。」

    「梵文數字坐標,蠻夷們不懂,你只需要一路行商,一邊小心打探諸蠻形勢,讓商隊定期將測量記錄冊送與四通商號同你聯繫之人即可。被人發現,只推說是賬本,不怕洩密。」

    「陝西情形,與二林大理不同。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最好能發展出一些可以深入西夏的隊伍,不拘盜賊,私鹽販子,夷人馬商。以厚利誘之,以嚴威攝之,讓他們為我所用,刺探情報,測繪地圖,逐漸向西夏境內和他們的高層滲透。」

    說完又掏出一張花花綠綠的單子:「這東西在汴京沒什麼用,在西南諸路可就是好東西,它叫存單。到了益州,大哥便可以此為本,轉換身份了。」

    王韶將單子打開,一看差點嚇得將單子掉進湯裡——就見上面寫著數行字:四通錢莊首席重戶,鋪銀三萬貫,見單核印立支照取,各職勿得推延差誤。

    這個反而不推辭了,王韶將單子珍而重之地貼身收好,心中突突亂跳,站起身來躬身一禮:「得遇明潤,愚兄幸甚。定然不負所托。」

    蘇油也站起身來還禮:「非明潤有托,乃皇宋急需振作,須倚大哥之志。子純大哥,此計非十年難以收功,遇到事情,還需留待有用之身,為國效力。當舍當棄,千萬不要猶豫,不要計較一時得失。安全,永遠放在第一。」

    王韶百感交集,覺得此刻再說什麼都是空話,乾脆重新坐下來:「此去一路風塵,估計都是蠻酪胡漿,可不敢辜負眼前這餐飯食。下次再吃到,可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蘇油笑道:「此事易與,等大哥功成名就,小弟定然再為大哥置辦一場,共憶今天這場交情。」

    送走了王韶,蘇軾與蘇油一同轉回巷子。

    蘇軾搖頭:「明潤,你們的心,太大了。」

    蘇油說道:「大嗎?鹽夏銀沙,自漢時便是疆埸,金甌百年不完,難道不該進而取之?」

    蘇軾說道:「話是如此,可國內如今局面……」

    蘇油笑道:「是啊,所以只有做好準備,以待明時。我也沒有說現在就要厲兵秣馬封狼居胥嘛。」

    蘇軾還是搖頭:「要讓母親知道你如此揮金如土,只怕是……」

    蘇油笑道:「這是我幾年來存的私房錢,不用讓嫂子知道。」

    蘇軾怒了,一把用胳膊肘卡住蘇油的脖子:「私房錢都這麼多!還賣鏡子裝窮!趕緊借我措大一千貫,大相國寺萬姓集上訪到一幅右軍書帖,這都快愁死我了……」

    蘇油掙紮著申辯:「你是進士老爺,不是措大……你要是能將仙井鹽鈔在汴京用出去,那就有,不然就是一疊廢紙,是真窮……哎呀你放手幞頭快掉了……」

    ……

    叔侄倆為錢撕逼的日子沒過太久。十月,薛忠領著的大船終於到了。

    眉山二型奇怪的風帆造型,吸引了汴河兩岸所有的目光。

    薛忠一路儘量少停靠,貨物還是被沿途官員搜刮去了五分之一。

    即便如此,薛忠還是非常滿意,因為船上的東西,到了這裡,可就不是益州發貨地那價錢了。

    三倍起步,五倍不封頂。

    薛忠看著過來接船的石通和乞第龍山就丑表功:「乞第,達之,這一路你們是不知道我的辛苦,你看我都瘦了……」

    石通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好意思,沒看出來。」

    乞第也點頭:「胖子拘在船上不得活動,更胖了。」

    薛忠翻著白眼:「別鬧,恩公呢?恩公怎麼沒來?」

    蘇小妹拿著記錄本準備接收蘇油打包的那些零碎:「小少爺去石家莊子收菘菜去了。」

    薛忠都傻了:「菘……菘菜……這一船貨還頂不上菘菜……」

    蘇小妹說道:「薛大哥你快點,小少爺說家裡調料快要用完了,就緊著你來補上呢,晚上他要看到廚房東西準備妥帖。」

    好吧還是我的吃貨恩公!薛忠笑了:「那就趕緊,這個真耽誤不得!」

    轉運司的人來了,又走了。

    這船貨的價值不好估,太過高昂,他們必須先回去稟告。

    牙行的人來了,也走了。

    看過貨品,他們覺得可能不好吃得下,甚至不敢擅自亂來——先得通知城中富貴人家的管事們,他們挑剩下的,才是汴京市面上能夠看到的。

    薛忠只好先將所有貨品存入轉運司在碼頭的庫房,然後請轉運司的人貼上封條,派人駐守。

    這些都是要給錢的,眉州幾任知州,靠這個都吃肥了。太陽能夠照到的地方,當然沒有什麼新鮮事。

    蘇油對那頭並不關心,汴京的冬天,可是聽說沒什麼蔬菜的,日子怕是沒有眉山好過。

    因此種收大白菜,對於吃貨來說,才是重中之重。

    石家田莊將白菜,蘿蔔,芥菜頭料理得非常好,畢竟汴京的人多力量大,糞肥跟眉山比那是量級的差異。

    幾個月時間裡,田莊挖了好多的地窖,還半埋了好多大缸,今天到了收儲的時節。

    莊頭對這位未來的石家嬌婿佩服得五體投地,就這樣的菘菜,蘿蔔,聽說都是南邊帶來的種子,一棵頂以前莊子上三棵!

    張藻張麒覺得這一幕與土地廟曾經的日子很相似,指揮莊戶們切蘿蔔,切芥菜頭,晾制,調香料,忙得一塌糊塗。

    還有白菜,酸白菜,冬日裡燉豬肉粉條的好東西。

    蘇油則指揮其餘人剝爛葉子,將各種蔬菜收入地窖。

    另外起了一片地,是一排排半米深的土壟,兩頭封死,周圍有排水溝,準備種植韭黃。

    然後從莊子上收了大量的豌豆黃豆,冬日裡可以在家裡暖房自己發豆芽。

    還準備了腐殖土,椴木棒,看看到時候能不能培養出蘑菇木耳,不過這個就全看天意了。

    因此蘇油覺得自己很忙,沒時間去看大船到貨薛忠也應該原諒。

    不過莊上運貨的大車,讓蘇油很不滿意。

    傳聞隋代就有的四輪車,通過不緊密的後輪偏移實現大半徑轉向,蘇油估計夠嗆,反正他是的確沒見著自由轉向的四輪車輛。

    如今大宋運貨所用的最大車輛叫太平車,名字蘇油都不知道該說是很吉利還是很不吉利。反正一車能運送四五千斤,但是還是兩輪的,用的大量牛和騾子為動力,速度很慢。

    汴京的道路,至少內外城到部分郊區的道路,路況是可以的,蘇油覺得自己好像又有事情可做了。

    折刀的軸承,石通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看了蘇油的四輪馬車結構圖,石通很驕傲:「這轉向軸就是一個大型的折刀軸承,只是刀片變成了前輪車架,刀鞘變成了後輪車架而已,很簡單的事情。」

    「嗯,真聰明,但是有個問題——即便有了轉向架,轉彎的時候,相對的內外輪轉速依然相等,因此轉彎還是有內輪和地面的滑動摩擦存在,低速沒問題,以後高速了,行車可能不穩。這個問題你考慮過嗎?」

    「呃……」

    「所以你得意個屁!去找小妹,讓她給你看看差速齒輪箱的原理!不過這車用不著,你說的軸承型轉向架已經夠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0
    第二百七十二章新樓

    其實對大宋來說,大車目前的重要性不是來自載貨量,其重要性更多來自於對畜力的節省。

    兩輪車,貨物的重量有一半通過車軛落到了騾牛的背上,改為四輪,重量全落在車架上,牲畜無需再負重,只需要提供前進的動力就可以了。

    如此便可以從牛換成馬,這最終會導致速度和效率大大提升。

    大船來到汴京,上邊有一台眉山目前最精準的機床母床,還有大量的標準工件。

    汴河的水流速度一般,因此石通和蘇油經過考察,決定將基地安置到四十里外的鄭州,靠近淮水的石家莊子。

    汴河如今被豪強們非法佔有了大量的河濱用地,建設成水景庭園,磨坊。

    由於逼窄了河道,佔用了大量防洪地段,導致水患直接威脅汴京城,很快就會被包龍圖鐵腕強拆。

    鄭州就沒有這個問題了,愛怎麼弄怎麼弄。

    巨大的水輪機豎立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調試車床。

    要將眉山的成功模式搬到汴京郊區,機械是最重要的設備。

    汴京石家自打眉山羽紋花鋼鍛造出來,便組織人手前往學習,但是那幫子人轉眼就被投入到了安寧河谷地區——那裡發現了一處巨大的礦藏,不光有煤,還有鐵,人手緊缺。

    技術人才的需求極大,幾乎是無底洞。

    因此如今的石家莊子,懂這個的還是只有蘇油石通和三人組。

    蘇油滿身都是油污,坐在竹椅上咕嘟咕嘟灌涼茶,蘇小妹正在記錄工作日誌,石通帶領著張藻張麒全神貫注地車第一根絲槓。

    蘇油對石通說道:「喂,大石頭這樣不行啊,會累死人的!」

    石通不以為然:「這叫什麼累?能累得過當年手工鍛鐵?師傅你該注意鍛鍊才是。」

    蘇油要不是太渴,都想拿水壺朝大石頭砸過去了:「少爺是要捉筆寫文章的!能跟你這措大比?」

    石通停了機,從車床上將絲槓取下來,嘿嘿笑道:「成了,師父你自管放心回城讀書,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了,石家在汴京的工坊有的是能人。」

    蘇油笑道:「記得把車弄出來,以後我們就用馬車了,前邊坐人,後邊拉貨,先來一車白菜!」

    石通揮著手:「知道了知道了!到時候瞧好吧!」

    薛忠的到來,眉山會所的建立事務便從石通移到了他身上。

    胖子的親和力明顯比武夫強上百倍,何況手裡還握著這麼多精品貨物。

    州橋邊上,四通商號挨著碼頭購入了一塊地皮,開始修建倉庫和會所。

    但是修建的方法很獨特,先用帷幕木板將場地圍了起來,然後石家作坊的工匠們進場,接著是四十里外一車車拉過來的板材,以及汴河上拉來一船船的圓木。

    然後就天天聽到場地裡邊常常傳出嗚嗚——吱吱——的聲音。

    七日!短短七日!一棟佔地半畝高達三層木樓框架,就在汴河邊上佇立了起來!

    眉山速度!第一次讓汴京人驚訝莫名!

    雖然只是個框架和樓板,但是規模已經可見了,這效率非常驚人,坊間傳言,半夜常見到黃巾力士來往於州橋,幫著搭建!

    事情驚動了開封府,認真負責的大宋官員過來考察了一把,還從轉運司借來了經緯儀,進行了精密的測量。

    最後得出結論——這邊地勢較低,因此木樓雖然有三層,但是總體高度不及汴京城城牆,更不及皇宮,不違制!

    老百姓們都無語了,我們關心的是有沒有神丁幫忙造樓好不好?!誰管它有沒有違制!

    然後官員們表示這不是我們的業務範圍,這裡離大相國寺不遠,大家順這路下去左轉,問道隆大和尚肯定更靠譜。

    稀奇還有很多,老百姓很快就發現,工匠們在往框架上塗抹一種淡藍色的顏料。

    很快,頂瓦,牆板,窗戶,彩漆……大樓開始一天一個樣的變化。

    一個月後,帷幕去掉,一棟美輪美奐的大木樓出現在了汴河邊,二樓中部懸掛著一塊牌匾——散花樓。

    底部正門是另一塊牌匾——方知味。

    更加蹊蹺的是大樓明明是修建在土台上的,現在土台變成了平整的石面!

    石面廣場上立著數十根栓馬樁,邊上有一個小小的石碑,上面低調地寫著四個字——眉山會所。

    底層中部是一個戲台,後方是樂曲班子候場吹奏的地方,前方是一圈大廳。

    中間還隔著一圈小小的水池,裡邊都是價值不菲的紅魚。

    大廳中部是雅座,頂部是一盞琉璃大燈,周邊是一圈小包間,每個包間外都有兩盞燈籠。

    沿著朱漆樓梯上到二樓,這裡清一色都是小雅間,按照眉山的簡易清雅風格裝飾。

    第三層才是真正的會所,大佬們的大雅閣,此處可以飽覽汴河上的熱鬧情行,就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圖。

    及時完全關上窗戶,白天雅閣中都會非常明亮,因為每間雅閣屋頂有一種新奇的東西——明瓦。

    和瓦一個形狀,但是完全透明,陽光甚至能夠在雅閣內形成好些光柱!太神奇了!

    這個地方很古怪,也沒有見到搞什麼開業慶典之類的慶賀活動,臘月二十三晚上,卻突然燈火通明,車馬雲集。

    石通和薛忠樂呵呵地站在門口,迎接各方前來的大佬們。

    都是汴京城另一個世界的場面人物——買辦。

    官員,勳貴,甚至是皇室在商圈裡的代理人。

    蘇油笑呵呵地作為觀眾,坐在大廳一個角落裡,觀看這場熱鬧。

    大廳裡點的汽燈,亮度極高明如白晝。

    四人一桌,位置也是經過了精巧的安排,一桌之人,身份也自相當。

    首先當然是飲食,每桌八菜三湯,和汴京城裡動則幾十道菜,一半隻是用來觀看的樣子菜的奢華場面不一樣,這裡每道菜份量不多,但是精緻異常,而且都是能吃的,講究一個——清雅。

    很多人動了第一筷子,然後就停不下來了,別說菜名,好些品嚐過後,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麼食材。

    只有兩個字——好吃。

    石通和薛忠輪著敬酒,順便和買辦們在袖子裡談起了生意。

    等到大家都滿意了,薛忠這才上了台,對周圍拱手:「大家都是跺跺腳汴京城也要抖三抖的人物,要是四通商號只拿這點貨品出來打發各位,那是不識抬舉。」

    眾人都是輕笑,知道今晚的戲肉來了。

    薛忠說道:「因此今日買賣只是點綴,在下受江卿所托,一來與汴京的豪商們見個面,建立交情,二來談談江卿們一種比較新穎的經營思路,代理機制。」

    就見一位精明的老者拱手道:「薛掌櫃,敢問何為代理?」

    薛忠笑道:「這是江卿在益州和吳中所行的方法,我們四通商號,主要負責生產,因此可以叫做生產商。而我們生產出來的產品,並不由自己直接銷售,而是委託給各地有信譽的商家進行交易,這樣的商家,就是我們的代理夥伴了。」

    立刻就有人舉手:「敢問我能一家單獨代理眉山某一貨品嗎?」

    薛忠笑眯眯的拱手:「蕭掌櫃果然財大氣粗,你說的這種代理,我們也有,叫地區總代,與普代的區別,就是具備代理權的排它性。」

    「當然,總代對產商應盡的義務和兩者之間的關係,約束,與普代肯定也是不盡相同的。」

    說完拍了拍手,侍者們取來了一疊印刷精美的文本。

    薛忠說道:「這是雙方業務的權利和義務文本,裡邊介紹得非常詳盡,各位取回去慢慢研究。是否願意代理我們的商品,獲得哪種代理權,各位可以根據自家的習慣,資本,自行選擇。」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1
    第二百七十三章汴京臘月

    立即就有人說道:「薛掌櫃,與其回去看,還不如聽你說道說道。也好先尋個脈絡,回去也好細細琢磨不是?」

    薛忠說道:「事情是這樣的,眉山二型大船此次共運來貨物數百料,因為數量龐大,便租用了轉運司的倉庫。」

    「轉運司如今誰主事?關節不到包學士,清寒無喜趙知州。要從這兩位底下討得便宜,那是不要想的。」

    「因此這一船貨品,所需上繳朝廷的稅務,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方才料理出一個章程。」

    「趙學士說了,就用益州的辦法,行代理制度,四通錢莊做保,負責這次與各家的交易。」

    「代理商在四通錢莊開立戶頭,並且存入一定的金額,作為保證金。」

    「代理商和商號之間的資金流動,通過錢莊戶頭的收支便能體現出來。」

    「然後商號便按照賬戶收支報表向轉運司報稅,轉運司將倉庫出貨單和報表一起審查,同時,錢莊將應繳納稅務劃撥到轉運司戶頭。如此方為簡便。」

    底下頓時群情湧動,立馬就有人舉手:「那用朝廷的鈔引是否可以?」

    薛忠說道:「朝廷發行的鈔引,每年波動甚大,錢莊要吸納的話,其實頗有風險。」

    「但是為了體現眉山江卿與大家精誠合作的誠意,東家們說了,是可以的,不過數目先期不宜過大,須得與銅幣,金銀按比例吸納。」

    說完取來一疊花裡胡哨的紙張:「各位都是商界高才,應當對這東西不陌生。」

    眾人傳觀,一個老者就說道:「這是仙井鹽鈔,川峽四路和吳中通行的貨幣是吧?」

    薛忠點頭:「對,這是四通商號與四路轉運司聯手發行的私鈔,如今朝廷已漸漸抽出股份,由四通商號在富順監和陵井監的雪鹽私倉庫存獨立做本,非常硬挺,在四路和吳中已經流行開了,大家都認為很便利。」

    在座的都是行家,一看就知道這種鈔票的仿製難度,比朝廷的鹽鈔還要高,不由得暗自點頭。

    薛忠說道:「四路轉運司,如今從仙井鹽鈔的部分發行方,變為負責核計的監督方,至少在目前看來,鹽鈔的運轉是非常優良的。」

    「所以為了規避貨幣波動帶來的風險,建議大家儘量使用仙井鹽鈔作為貿易交流的媒介。當然,這只是建議而已。」

    會場上,商家們又詢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薛忠都給予了一一的解答。

    待到眾人散去,薛忠方才過來:「我的老天,大臘月的愣是問出我一身汗。」

    蘇油微笑道:「辛苦了。」

    薛忠說道:「辛苦倒是不至於,少爺,我們真的吸納朝廷的鹽鈔?這風險有些大啊……」

    蘇油笑道:「風險大,那是對將鹽鈔作為貨幣的商家而言,大鹽商囤積鈔票,操縱市場,自然會引來波動,造成風險。」

    「別忘了我們也是大鱷,同時我們還有手段。我們就老老實實去解州鹽場將鹽拉過來,然後重新提煉成雪鹽,存儲起來,不就可以將朝廷的鹽鈔變成我們自己的仙井鹽鈔了?或者你認為解鹽的受歡迎程度,會超過我們的雪鹽?」

    薛忠這才恍然大悟:「對喲,老子們也是鹽商啊,還是超級……」

    說完一下摀住自己的嘴巴,見周圍沒人了,才對蘇油低聲道:「少爺,汴京水深著呢,我們就老老實實做生意,不想別的啊……」

    蘇油點頭:「是,我們是好人,老老實實做生意的好人。」

    說完又抬頭看著頭頂絢麗的宮燈:「最害怕的是有人伸臉過來找打,然後被打了又耍無賴找家長哭訴,他們都不講理慣了的……不行,還是拉上曹家和高家比較保險……」

    ……

    蘑菇養殖可恥地失敗。好在豆芽,豆苗,韭黃,木耳非常成功。

    尤其是韭黃。石家的四輪大車每次入城,帶來的都是欣喜。

    石家老太太託人帶了話,說是那種大菘菜和韭黃被皇家征辟了一半去,這是石家的臉面,也是明潤的功勞。

    趁地凍得硬,石家開始瘋狂的拉煤行動,官家內藏庫一文錢一斤往外出庫存無用的煤粉,轉眼就被石家人包了,然後變成蜂窩煤。

    蘇油小院子裡的窯口又被拆除了,現在蘇油完全不差錢,玻璃鏡子暫時停工,吊一吊大家的胃口,滿足滿足皇后的虛榮心再說。

    蘇小妹和張麒張藻在門口堆雪獅子,乞第龍山在放鞭炮,蘇油一手拿著書本,一手涮著酸白菜鍋子。

    將肉片放麻醬裡一攪和,放進嘴裡嚼著,一邊嚼還一邊嘟囔:「嘉佑五年到了……」

    這個月過得顛三倒四很熱鬧。

    一篇文章都沒讀完,巷子口叫喊賣撒佛花咧……賣韭黃生菜蘭芽咧……賣薄荷胡桃澤州餳咧……的聲音已經過了幾回。

    叫賣的剛過去,僧尼們三五人一對又來了。

    他們走街串巷,作隊唸佛。隊伍中間有人端著一面銀沙羅或者銅盆,中間擺上一座佛像,浸以香水,楊枝灑浴,挨家挨戶地賜福,順便宣傳佛教。

    各大寺廟大作浴佛會,並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謂之「臘八粥」。

    汴京城裡各家也要用果子雜料煮粥而食。

    蘇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的八寶粥用桂圓蓮子葡萄乾糖赤豆蜂蜜等料,除了石家,宜秋門,還要送巷子裡的鄰居。這是好禮物外加好人情。

    臘日,大相國寺派人送來了面油。

    這規矩後世可沒有,蘇油很開心,直接打發了和尚們二十斤燈油,玩心一起,托他們給道隆大和尚帶去一柄斑竹青的眉山摺扇,一串嬰兒粉的佛珠。

    還隨詩一首。

    冬送涼風夏送裘,

    明年得用也堪留。

    禪心解得人情破,

    紅粉珠兒配禿頭。

    二十四日交年,大相國寺的和尚們又來了,說是汴京習俗,這一晚要請僧道看經,為了感謝蘇油大冬天送摺扇的禪心,主持大和尚特命他們前來誦經,順便狠狠吃一頓素齋。

    蘇油為自己調皮付出的代價,就是老大的一鍋豆花飯,另外還被拉走了整整一大車白菜。

    和尚們都不帶客氣一下的。

    大和尚也留了一首詩。

    摺扇來時大雪深,

    胡言滿紙信為真。

    慈悲不近皮毛事。

    換菜隨車只九分。

    蘇油抖著詩箋哈哈大笑:「大相國寺,道隆大和尚,當真是妙極!」

    節日裡風俗還很多,和眉山又有些不同。要備酒果送神,燒合家替代錢紙,貼灶馬於灶上。還要以酒糟塗抹灶門,謂之「醉司命」。

    最奇怪的風俗,是要在床底下點燈,謂之「照虛耗」。

    有錢的人家,遇到大雪就要開筵,還要塑雪獅,裝雪燈,招呼親朋上門吃喝。

    這個倒是不用愁,只要天一下雪,蘇軾的狐朋狗友們自動上門,都不用打招呼。

    兩場雪一過,蘇油就養成了起床看天色的習慣:「小妹,今日彤雲密佈,少爺我掐指一算,又得破財,備酒備菜!」

    時近歲節,市井裡都賣開了門神、鍾馗、桃板、桃符,以及財門鈍驢、回頭鹿馬、天行帖子。

    好多窮苦人家的小孩子也來敲門,賣乾茄瓠、馬牙菜,膠牙餳之類。

    小孩子好些張藻張麒都認識,或者說就是他們招來的,這倆娃現在是孩子頭,好些娃子們的哥哥姐姐,就是有錢人家的僕從,打探得不少消息。

    就是乾茄瓠沒有鹽,蘇油還得拿水重新泡發了,做成風味小菜,自家吃不了,就往方知味送。

    另有一路窮人,三數人為一火,裝扮成婦人神鬼,敲鑼擊鼓,巡門乞錢,俗呼為「打夜胡」,也是一種驅崇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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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四章磨刀石

    這還是蘇油第一次在異鄉過年,雖然衣食無憂,心情還是有些複雜。

    畢竟同他感情最深的人,都在眉山,在成都。

    前世他也是一個人過,因為沒有牽掛,所以並不孤獨。

    今生卻是大大的不同了,這是心境上的變化。

    他最感謝上蒼的,是上蒼讓他在這一世裡,領會到了感情的滋味。

    大相國寺的鐘聲響了,隨著鐘聲,裡巷裡的鞭炮聲也響了起來。

    蘇油其實是無神論者,這一刻也雙手合什,虔誠地為自己關心的那些人祈禱起來。

    就聽院子裡有人衝了進來:「明潤還沒睡吧?二十七娘生了!」

    ……

    嘉佑五年的春天到了,黃河上游解凍,春汛夾著冰塊飛速從河面上向下游流去。

    正月一日年節,開封府放關撲三日。

    大家起早,互相慶賀,就算再窮的窮人,也要穿上乾淨衣服,買點便宜的蜜酒相互請送,邀約一起,開心地出門賭博。

    一出門便能看到。

    小販們擺在攤子上的各種貨品——食物,動使工具,瓜果,柴炭,一路呼叫關撲之聲不絕。

    玩法多種多樣,最普遍的就是丟銅錢,銅錢正面曰「字」,背面曰「純」,拋擲一組銅錢全為背面,叫做「渾純」,一般都是六枚,叫「六純」,賠率高的則用十枚,叫「十純」。

    當然普通的掃帚蔥姜也能關撲,這個二純三純也能玩。

    若買家贏了,就取回押注並免費獲得商品,若輸了,押注就歸賣家。

    規矩很簡單,雙方先商定商品價格,比如一壺美酒,價值是一貫。

    然後約定所撲純數,比如雙方約好三純,那就拋三枚銅錢,贏取概率是應和史洞修立刻著手修建眉山到陵井的水泥路,倆老頭準備讓人免費乘坐,目的就是讓陵井上的工人們進城消費。

    大車經過潘樓街,州西梁門,一路都是綵棚,棚子裡的商家鋪陳出冠梳、珠翠、頭面、衣著、花朵、領抹、靴鞋、玩好。這些都是值錢的東西,是關撲的大頭。

    消費層次不一樣了,這裡的賭品,需要用小銀板作為賭資,稱為「笏」,除了關撲商品的,還有赤裸裸的金錢對賭,最高賠率高達一笏賠三十笏。

    輕易得來的東西,最容易輕易失去,因此各撲場周圍,聞風而來的就是舞場,歌館,贏家們對漂亮明星們的打賞,堪比後世直播間的土豪。

    石通介紹道:「到得晚間,就連大富人家的婦女們都會過來,沒有男女之分,她們一樣入場,縱賞關賭,然後入市店館宴。慣習成風,汴京風氣,比我們眉山開明。」

    路過使館區,老外們也在張燈結綵,不少隊伍穿著彩色的民族服裝,在練習演禮或者射箭,為正旦大朝會做最後的準備。

    蘇油一路饒有興致地看著,一邊想像自己的侄兒是什麼樣子。

    他記不清歷史上這孩子叫什麼名字了。

    他只知道二十七娘賊能生,七個,還是八個來著?

    馬車到得宜秋門,大家下車,蘇油就見一個使婆端了一個盤子出來。

    盤子上中間是個彩畫漆盆,底下是一束粟稈,上以蓋錦繡,邊上插著插花朵及通草,貼著一圈五男二女的剪紙花樣。

    旁邊還有兩盤饅頭,一圈面做臥羊和臥鹿。

    蘇油就要伸手拿面羊:「這是啥?」

    使婆趕緊閃開:「哎喲我的小少爺你別亂動,這叫分痛盆,粟稈表示多子,通草表示順產,饅頭表示娃娃健康肥胖,眠羊臥鹿表示產後安生。」

    「現在小孩子生下來了,這些東西用不著了,老婆子得拿去分給鄰居們表示感謝。」

    這時候鄰居們也上門來了,送米的,送粟的,送醋送炭送布的,沒一個空手,反倒把蘇油搞得很突出——就他們一幫子沒帶禮物。

    二十七娘生子平安,不過還在休息,見不到

    三日落臍灸囟,七日謂之「一臘」,至滿月洗兒會時才出來。

    所以今日過來就是探問一下,順便給蘇轍道喜。

    冬日裡汴京的魚貴,蘇油之前就已經養了一大石缸的鯽魚,院子裡做了雞籠,買了十多只母雞關裡邊育肥,保證媽媽的營養。

    之前可不能亂補,胎兒過大,在這年頭那就是凶險異常的事情。

    蘇轍上來拱手:「小幺叔來了……」

    蘇油問道:「孩子多重?二十七娘還好?」

    蘇轍還有些恍惚後怕:「都好,七斤二兩,不過還是膽顫心驚了一夜,你說怪不怪,二十七娘又想吃酸菜田雞湯了……」

    蘇油都無語了:「弄鯉魚鯽魚我都行,這大冬天的上哪兒給她弄田雞去?先用酸菜鱔魚湯糊弄吧……我這幺爺可就等著孩子百日看熱鬧了……」

    ……

    汴京的天氣越來越暖和,柳樹抽芽,聽蘇軾說,郊外各種花開得那叫一個熱鬧。

    不過這些與蘇油沒什麼關係,他還在繼續讀書刷題。

    進京的士子們也多起來了,聽蘇軾那大嘴巴顯擺,知道蘇家竟然在貢院對面租到了一套院子,不少關係戶就搬了進來。

    甚至還有不考試的也搬了進來。

    比如章惇和章楶。

    章惇不用說了,這娃就是來氣蘇油的,第一次考試嫌侄子比他好,去年重考,又拿了一甲第五,就跟進士隨便撿一樣。

    這麼做,章惇得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優勢——這娃有兩榜同年,也是科考史上獨一份了。

    章惇生性豪爽耿介,膽大包天,因此和爽朗曠放的蘇軾如今好得穿一條褲子似的。

    這娃已經是待選官了,結果早早跑來蘇油這裡住下,是為了給自己的族兄章楶佔位置。

    雖然章惇和蘇軾相愛相殺一輩子,但是說實話,蘇油對他不反感。

    只要實心為大宋做實事,為緩解大宋衰亡出力的人,就算他人品脾氣再討厭,蘇油也難生反感之心。

    和王韶,范先生一樣,這種人,大宋太稀缺了。

    前幾天章楶也進京了,大家把文章拿出來對比交流,蘇油頓時對章家的家學刮目相看。

    這娃的文章比章惇還要出色,和碾壓過二蘇的狀元章衡有一拼。

    蘇油不由得瞠目結舌——難道章家,一個狀元打不住?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現在自己有了四塊好磨刀石。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1
    第二百七十五章內官

    章楶來了,也沒見章惇閃人,兄弟倆擠著一個屋,對蘇家精美的飯食讚不絕口。

    章楶得到叔父章得像的官蔭,現在拿著將作監主簿的寄祿,在孟州做司戶參軍。

    這樣的出身叫「斜封」,真正的對自己有自信的讀書人是看不起恩蔭身份的,非得憑實力重新刷一次履歷才行。

    這樣的人很多,比如司馬光,比如陳堯佐,陳堯咨。

    整個春天,蘇油就出門過一次——給蘇轍的孩子過百日。

    蘇家現在還沒貴,不過已經先富了。

    「富家金銀犀玉為之,並果子,大展洗兒會。」

    親賓盛集,以三蘇如今在京中的名頭,一個小小的院子擠了個滿滿噹噹。

    堂屋裡擺著個大盆子,盆子裡裝著大鍋煮出來的中藥香湯,還丟了很多果子彩錢,搞笑的是還有蔥跟蒜,看得蘇油瞠目結舌:「這是要紅燒還是清燉?」

    蘇洵再好的涵養都忍不住給了他一腳:「老實幫小妹繞彩去!」

    蘇小妹正在用用彩練繞浴缸,這個名目叫——「圍盆」。

    二十七娘容光煥發地從內室裡出來,懷裡抱著小寶寶,做了母親的女人,氣質變化很大。

    蘇油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侄孫:「喲,小妹,跟你和子瞻一樣,大腦門兒!」

    蘇小妹笑盈盈地抱過小蘇遲——當然這娃現在還沒這名字——讓二十七娘騰出手來施行禮儀。

    二十七娘從頭髮上拔下釵子,在浴缸水裡攪了攪重新插回頭上,這叫「攪盆」。

    觀禮的眾人開始往水中丟錢,這叫「添盆」。

    然後手腳快的已婚婦女們開始嘻嘻哈哈搶盆子裡邊直立的那些棗子,瘋狂程度不亞於後世搶新娘捧花的待婚女生。

    「盆中棗子直立者,婦人爭取食之,以為生男之征。」

    接下來就是洗娃娃了,小蘇遲不怕水,還咯咯拿手撲打水花,這是孩子長大爭氣的好兆頭,觀禮嘉賓們少不得又是一通吉祥話。

    「浴兒畢,落胎發,遍謝坐客,抱牙兒入他人房,謂之『移窠』。」

    這個好辦,將小娃娃抱到王弗房中,與蘇邁放到一處安頓好,儀式就算完成了。

    接下來的儀式就是蘇油自己加上去的了——內院親人,外院朋友,門外鄰居,開宴!

    汴京城裡,本來就有南菜北菜,不過如今川菜異軍突起,成了新的飲食潮流。

    豬肉用的石家莊子上的閹豬肉,雞也是用的石家莊子上的大笨雞,如今的汴京,還就只有石家莊子用上了眉山傳來的圈養肥豬籠養雞的法子。

    據說官家品嚐了石家莊子供奉的豬肉後,曾把司農寺的人叫過去,詢問能否推廣這個辦法。

    司農寺的黑老頭們硬邦邦地頂回來,官家你利用湯泉種反季節蔬菜,就已經是顛倒輪序違背天常了,如今還要抹殺陰陽行此不仁之舉嗎?

    趙禎只好灰溜溜地作罷。

    如今席上,蘇油就在將這個當笑話講。

    章惇說道:「官家也太實在了,這事情找司農寺幹啥?派幾個太監去莊上,很快就學會了。然後不全人養不全豬,司農寺的人再厲害,也沒法跟太監們掰扯陰陽吧?」

    蘇轍則說道:「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是率獸而食人也。」

    「但是有使野無飢,使民足用之法,因禮教而棄之,卻對蔬菜禽獸講仁義道德,難道不同樣是率禮教而食人嗎?」

    蘇油立刻對蘇轍點讚:「此論足為後來者戒!宋襄公之『仁』,要不得!」

    蘇軾正在兇猛地對付干豆角紅燒肉:「阿彌陀佛,雖然覺得司農寺的人說得也有些道理,但這回我是堅決站在明潤這邊!他們肯定是沒吃過紅燒豬蹄髈!」

    ……

    結果也不知道誰是烏鴉嘴,當天半夜裡,便有人來敲門。

    章惇直接將寶劍拎了出來,站在院子裡喊道:「是誰夤夜攪擾民宅,需知這院子裡都是進士老爺讀書人!」

    乞第龍山一聽,也站到院中,二話沒有先將葉錘扛在肩膀上。

    蘇油披衣出來,張麒張藻也都出來了。

    蘇油說道:「章哥你先把劍收了,天子腳下誰敢亂來?要是歹人,又怎會拍門等待?可能是鄰居有什麼急事吧,糟娃哥,前去開門。」

    門打開了,門口站著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

    面白無鬚,服飾卻是官袍,蘇油頓時想起來中午宴會上才談論過的一個特殊工種——宦官!

    接著突然想起一個關鍵問題,糟了!要是老子明年考上進士,被授官以後,小小年紀一身綠官袍,會不會被別人誤認為木有小蒂蒂啊?!

    那中年人見沒人說話,院子裡一個略有首領風範的少年,卻又在那裡神思不屬魂飛天外,不覺有些尷尬,咳嗽一聲問道:「敢問,哪位是眉山來的蘇明潤?」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哦,我是蘇油,未知二位內官降臨,所為何事?」

    那中年人上下打量了蘇油一陣:「跟我們走吧,有人要見你。」

    蘇油看了看門外,三匹駿馬,鞍韉質樸但是都是好貨色,說道:「那就走吧。」

    交代各人歇息,蘇油隨二人上馬,年輕的那位不由得好奇:「倒是一點不疑我們。」

    蘇油笑道:「兩位穿著的都是蜀中貢入的綢品,內衣都是山字紋細綾,還有這兩匹駿馬,後臀邊是內僕局的印記,鞍韉是上等白藤皮鞍。要是作假,這本錢下得可重了些。」

    年輕人笑道:「小郎君倒是識貨。」

    蘇油也笑:「最要緊是兩位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凡夫俗輩,未知兩位內官高姓大名?」

    年輕人笑道:「我叫李憲,就是一個粗武黃門,等級比王供奉差得遠了,他可是御藥院的老勾當,詩書理算……」

    就聽那中年人咳嗽一聲,李憲不再說話了,中年人這才言簡意賅地說道:「咱家王中正。」

    大宋人叫中正的不知凡幾,不過叫李憲的,尤其是叫李憲的宦官,那是應該只有一位了。

    難怪馬術精湛,比自己這個二林部大巫師都不差。

    倆宦官也對蘇油的馬術納罕,不過大宋如今佩劍橫行的士大夫不是一個兩個,就連蘇軾,後來王駙馬送他的禮物裡邊,也常有良弓和好箭。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搞不好是真的,不是純藝術加工。

    汴京城很擁擠,皇宮和計司其實是挨著的,三匹馬沿著宮牆向南,然後折向西邊,到了一個小小的便門。

    班直衛士驗了王中正和李憲的腰牌,看了看蘇油,都懶得搜這小孩的身了:「進去吧。」

    王中正拱手:「有勞狄殿班。」

    蘇油忍不住看來那衛士一眼,容貌俊美,不知是狄諮還是狄詠。

    進了門,沒走兩步就進入一個屋子,估計是整個皇宮最靠外的房間。

    房間被錦圍隔成了兩半,一個品級更高的內官等在這裡。

    王中正上前躬身施禮:「押班,人帶來了。」

    這人年紀也不大,也是三十來歲,對蘇油說道:「氣度倒是沉穩。眉山神童,果然有點意思。」

    蘇油拱手道:「這位押班,夤夜召我一野服少年,事屬非常,那就肯定是非常之務,我們長話短說如何?失禮勿怪。」

    那人點點頭:「咱家李舜舉,如今勾當著御藥院。前日官家召問,說是梅都官染疾,讓御藥院收拾些當用藥物慰問老臣。」

    蘇油大驚,梅堯臣那懨懨的老頭,不病像是病著,這下怕是麻煩了。

    李舜舉見蘇油的神色,揮揮手道:「御醫看了,說是怕是……唉,只能盡人事而已。」

    蘇油心裡砰砰亂跳,梅老頭可是自己恩人:「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

    李舜舉說道:「那是御醫們的事情,他們都沒辦法,郎君恐怕只能節哀。」

    說完話鋒一轉:「不過御醫看過,說梅都官染的乃是——時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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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六章梅堯臣去世

    蘇油傻了:「啊?」

    要不要這麼倒霉,走到哪裡時疫到哪裡?

    又聽李舜舉言道:「昨日,陳留縣有三位乞丐身亡,今日增到五人,汴州州橋外也發現了倒斃的一家三口,太醫驗看之後,確定都是溫症。京中時疫,眼看就要暴發!」

    蘇油拱手,皺眉道:「眉山時疫防治條陳,不是早就呈上朝廷了嗎?相信能夠控制下來的。不知押班招我何為?」

    李舜舉搖頭:「這是京城,封鎖隔離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只能從施藥,還有條陳上那……衛生入手。」

    「至寶丹,安宮牛黃丸,紫雪丹三方,已多年不用,這次召你過來,是想問問效驗,還有就是……你是否記得方子?寫出來供內中前後參詳一番如何?」

    蘇油說道:「效用那是沒的說,病入營血,都拉得回來。我聽元德公說過,紫雪一方來自《千金翼方》和《外台秘要》。其中兩方,一為紫雪,一為玄霜。紫雪比眉山紫雪散,只少了滑石一味……」

    李舜舉大喜:「知道丹方?當真沒有找錯人!」

    蘇油說道:「丹方我不知道,不過方歌朗朗上口,我倒是記得。嗯——紫雪羚牛朱朴硝,硝磁寒水滑石膏,丁沉木麝升玄草,不用赤金法亦超。」

    李舜舉趕緊指著几案:「寫下來!」

    蘇油也不遲疑,趕緊前去寫下丹方,順便將至寶丹和安宮牛黃丸的方歌也寫了下來。

    李舜舉拿起單子:「至寶硃砂麝息香,雄黃犀角與牛黃,金銀二箔兼龍腦,琥珀還同玳瑁良。」

    又看另一張:「安宮牛黃開竅方,芩連梔郁朱雄黃。犀角真珠冰麝箔,熱閉心包功效良。」

    蘇油拱手:「押班,份量我不清楚,如此能配出方子嗎?」

    李舜舉將單子交給王中正,王中正接過,轉入了錦幕之後。

    李舜舉拍著蘇油的肩膀:「小郎君放心,太醫局多的是高人,應該能推算出配伍用量,你濟世度人,肯定會有福報的。」

    蘇油擺手:「何至於,想來與宮中的方子,是一樣的,這算不得濟世度人。」

    李舜舉微微一笑:「關鍵是——宮中經過幾次火災,這三個方子,竟然找不到了!」

    蘇油翻起白眼,難怪歷史書上說你們不是好東西,死太監還會騙人!

    不過正事要緊,趕緊說道:「這三方以安宮牛黃丸為上,紫雪散次之,至寶丹再次之。元德公說後兩方,還要結合附藥行軍散,方為合用。」

    「三方實在是精貴,能保宮中貴人不失,但是卻保不了市井百姓。」

    「他在眉山還研製出三道方子,一道是板藍根為飲劑,一道是熏藥,還有一道很好記,黃芪三,白朮一,防風一。」

    「元德公說,以防風之善驅風,得黃芪以固表,得白朮以固裡。欲散風邪者,當倚之如屏,珍之如玉也。故名玉屏風散。」

    「這三方貴賤皆宜,我也寫下來吧。」

    說完便又將三方寫了下來,交給李舜舉:「有了這三個方子,結合條陳中的其它舉措……押班,蘇油力盡於此,剩下的,就有賴朝廷了。」

    李舜舉看了方子:「醫家得方,多秘不示人,以為傳家之技……」

    說完對蘇油躬身一禮:「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明潤這般濟世為懷的,當得起一躬。方才失計,這廂賠禮了!」

    蘇油趕緊閃過,托住李舜舉的手臂:「不敢當,之前三方,乃官家仁德,許元德公得知,今日方才能神奇地流轉回來。」

    「後面三方,那也是玉局觀醫界同仁的功德,與蘇油實在是無甚關係。」

    「不過我大宋,如今的確需要留意搜求各地驗方,繪製本草,集成醫書,以遺惠兆民……哎喲我這是多嘴了。」

    李舜舉臉上露出了一絲輕鬆之色:「這不是多嘴,這是切諫。事不宜遲,就不留郎君絮叨了。出去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明潤是聰明人,自該知曉。李憲,且送明潤回去!」

    從宮門出來上馬,騎出了一段,蘇油才松了一口氣:「皇城威嚴,讓人氣不敢出啊。」

    李憲笑道:「倒是沒看出來,郎君應對,得體從容,我覺得好些大員都不如你。」

    蘇油默然不語,心道比你那上司得體是真的,高興得切諫都說出來了。

    皇城裡這話能亂說?他當自己是官家嗎?!

    次日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打發張藻張麒去藥鋪購藥。

    溫病三寶自己有備,如今就需要玉屏風散和熏藥而已。

    然後通知明允堂哥服藥預防,閉門謝客,梅都官那裡能少去就少去,等這一波過了再說,家裡還有兩個小孩子呢。

    章楶前幾天得到消息,他的父親章訪被下獄了,正在河北魏縣對質。

    於是章楶只得放棄這次考試,急急忙忙趕赴魏縣辯冤。

    章惇也被蘇油勸走,偷偷告訴他京中可能會有事,君子不立圍牆之下,正好有任命,那就趕緊滾去商洛上任吧。

    想了想,又給大相國寺道隆大和尚寫了一封信,並附上了一千貫鹽鈔——這事情,依靠宗教人士,恐怕比官府還要可靠得多。

    很快,尼姑和尚們,開始在汴京各處施藥,熏藥,慈善措施被搞成了宗教儀式。

    四月,時疫大盛。汴京風聲鶴唳,街市蕭條,幾如鬼蜮。

    四月二十五日,梅堯臣病逝,享年五十九歲。

    此次時疫防控,官方民間措施得當,官家下撥內幣五萬貫,出犀角,龍腦香,黃金等名貴藥物配藥,慈濟坊發放了數萬份名貴藥丸,大相國寺,每天熬製幾十缸藥劑。

    家家閉門,各種偏方一起上。

    比如往井裡丟豆子的……

    在牆角燒紙馬送瘟神的……

    草灰撒幾處屋角的……

    瘟神似乎真的怕了,禍禍了兩百多號人,到七月五日,時疫似乎總算控制住了。

    官家下召,從內藏庫再撥千貫,在大相國寺修築仁懷殿,並給道隆大和尚賜紫衣,金缽,感謝他在這次救災裡邊的巨大貢獻。

    《新唐書》其實已修成,只是還未來得及奏呈官家,梅堯臣就死了。

    歐陽修在朝堂奉上大部頭著作,然後大哭一場,要求官家酬答梅堯臣的功績,將他的一個兒子起用為官。

    七月九日,梅堯臣公祭,歐陽修,劉敞,蘇洵等大文化人各自撰有祭文。

    汴陽坊。

    蘇洵,蘇油,蘇軾,蘇轍,下得車來,步行進入公祭場所。

    一路全是襕衫文士,朱紫大夫,人擠人地前往靈堂祭奠。

    「城東之人市者廢,行者不得往來,咸驚顧相語曰:『茲坊所居大人誰邪?何致客之多也!』」

    「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賻恤其家。」

    蘇洵在梅堯臣靈前,淚下闌珊。

    他不但是痛惜摯友,還有對各自身世的感懷。

    梅堯臣,字聖俞,宣城人,世稱宛陵先生。

    少年時鄉試不第,隨叔父至洛陽,為洛陽主簿。後歷任州縣小官。

    五十歲後,始得宋仁宗召試,賜同進士出身。後任授國子監直講,遷尚書屯田都官員外郎。

    兩人詩文之豐雅,仕途之不遇,何其相似!

    汴京城的官員們忙壞了,大災剛剛過去,大比又要來了。

    八月十五,秋闈。

    張麒張藻蘇小妹,按照風俗,給蘇油做了雞,其實就是風雞,皮用薑黃抹過,這叫「黃甲頭魁雞」。

    「以德物稱之,是為佳讖。」

    蘇油撇著嘴:「都端黃甲雞,只得獨頭魁。」

    至於為什麼不做黃甲頭魁鴨子——你別問我呀!

    這次考試是進士預科,對於蘇家人來說,不算是特別重視。

    從考官的級別也能夠看得出來,解試由州府通判主試進士科士子,錄事參軍主試其餘各科士子。

    如果考官不懂經義,可選次一級的官員充任,但要經判官監考。

    每一份試卷上要加蓋官印,考官和監考官還要在試卷後面簽名。

    如發現作弊考生,當場驅逐;考官受賄舞弊,要受嚴厲處分。

    宋代的舉人試難度比明代科舉之法大成之後輕鬆很多,因為每次科舉都要重考,並沒有實際的太多好處,因此難度差不多在明代的秀才和舉人之間,含金量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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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七十七章解試

    考試分三場。

    第一場策三道;

    第二場論一道;

    第三場詩賦各一首,本經經義三道,對蘇油來說,就是《春秋》,外加《論語》,《孟子》各一道;

    一路過關斬將,貢院放榜之際,府尹親自前往貢院,將解人的姓名書寫到銀牌之上,讓胥吏付捷音往報。

    蘇油正在書房中,和眉山來的士子們搞油墨印刷。

    這是歐陽修交代下來的任務,梅堯臣的詩集,還有大文豪們做的序,是歐陽修能為朋友盡的一份心力。

    蘇洵將這任務包了下來,準備將珍貴的詩稿交給回去的大船,在眉山程舍人書坊刊印。

    蘇油趕緊制止,這玩意兒獨一份,萬一船隻有個什麼事情,就是中國文化界的重大損失。

    於是只好忍痛將珍貴的蠟紙取了出來,親自刻板,先印刷一部分作為保險留存才好。

    蘇油如今的書法沒得說,蠟板鋼筆字,足以成為一路新式書法。

    油印石紙書刊,又是剛剛去世的梅堯臣的詩集,此書一出,頓時轟動汴京。

    結果就是每天都要收到各方大佬的信箋帖子,這事情停不下來了。

    蘇油只好將等待考試結果的眉山士人們組織起來,跟著張藻張麒蘇小妹學習印刷封裱和裝訂。

    這是雅事,也是文華盛事,士子們將其視作眉山的光榮任務和巨大面子。

    蘇油在推油墨滾子,推完之後便交給身邊的史願,史願將紙翻過來,壓上另一版,推完後交給身邊的楊彭。

    楊彭收集好一摞,將紙放到裁紙機上,將大紙裁成四頁。

    趙蒙過來,將書頁拿去一張張鋪到未成形的書籍上。

    幾條流水線,六個墨盤,這速度還不算慢。

    就見一名士人衝了進來:「雅山,雅山你入解了!」

    楊彭手一抖:「當真?」

    士人說道:「真的,趕快出去,銀牌都送到門口了!」

    接著又有人衝進來:「雲江!一道!你們也中了!」

    眾人紛紛恭喜,就聽見蘇軾的大嗓門在外頭響起:「明潤快出來!你的牌子也來了……」

    一名士子就捶胸頓足:「早知道我厚盡臉皮也要來推推墨!梅都官的詩集,就是這幾位推墨推得多……」

    蘇油哭笑不得,這是因為我挑人的時候按文學修養來的好吧?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得,諸位兄長,今日這活是干不成了,先出去拿牌子吧……」

    來到院中,一名胥吏笑容滿臉,遞上銀牌:「小郎君就是蘇明潤吧?恭喜得到解額,來春必然高中黃甲!」

    你跟誰都這麼說!蘇油笑吟吟地道了謝,將牌子接過來,沉甸甸的,正面寫著「眉山,蘇油,字明潤。」

    再將牌子翻過來:「開封府解試取第五名。」

    功名自此初發軔!

    拿銀錢打發了胥吏,眾人都是一通恭喜。

    接下來趕緊梳洗更衣,去太守那裡告謝,還有一場鹿鳴宴等著新科貢士們。

    開封府尹吳奎,也是一個能吏,開封府今科解額七十人,都是他一個個經手的。

    席上對新科貢士們溫言相勸,要大家繼續努力,力爭明年春闈再次告捷,要是有什麼困難,儘管坦言相告,朝廷待士之重,食宿上可以補貼的。

    眾人都是表示感激。

    說完場面話,吳奎笑問道:「諸位可知,如今汴京城,什麼東西最貴?」

    下邊幾位高中的貢士便湊趣,有說琉璃鏡的,有說永春露的,有說方知味一道名菜,叫福壽全的。

    吳奎哈哈大笑:「這些東西,貴固然是貴,然只要囊中充實,總能求得,因此還不是最貴。」

    「最貴者,是買都買不到,求都求不來的東西。」

    說完拍拍手,小吏端上來一個書箱。

    「本官剛剛受了個大人情,今日參與我開封府鹿鳴宴的解人,每人可得一部《梅都官詩集》,作為給各位高選大才們的賀禮!」

    幸福來得太突然,貢士們欣喜莫名的神色掩都掩飾不住,全都忙不迭地起身告謝,這可真真是大禮!

    一場熱鬧過去,就是繼續苦讀了。

    三蘇的任命也終於下來了,明允堂哥考了人生中最後一次考試,這次是入職考試,秘書省校書郎。

    考試通過,授霸州文安縣主簿,在京編撰禮書。

    蘇軾,授河南府福昌縣主簿。

    蘇轍,授河南府澠池縣主簿。

    不過蘇軾蘇轍都沒去就任,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要考明年八月的制科。

    因此今年報制科的人就很少,因為制科取人是有限的,平均一科兩三個人,大小蘇參加,其餘人得中的難度相當於一下增加了三倍,很多人直接名都懶得去報了。

    韓相公都說了,沒咱們什麼戲!

    蘇油要是沒穿越,這倆娃跟著老堂哥混,那就只有吃三白飯——白蘿蔔,白鹽,白米飯。

    如今跟著蘇油,好吧有時還是吃三白飯——那是因為膩油了。

    沒有中舉的眉山士子們,都回家了,但是院子裡的熱鬧沒有減少。

    蘇軾的狐朋狗黨裡邊,一個叫錢勰的娃來得頗勤,這娃是吳越武肅王六世孫,會稽郡開國侯。五歲日誦千言,十三歲完成制舉。

    又是一個來氣蘇油的,比你聰明比你天才不說,投胎還比你好!

    唯一能誇耀的,就是你海鮮世家又怎麼樣,福壽全還不是一樣沒吃過,書法家又怎樣?三幅字才能管這道菜,原料還要自備,氣死你!

    還有一個叫蔣之奇,瓊林宴上蘇軾的同桌,一通茶道理論把蘇軾都唬住了,關係也非常好,老家在江蘇,每次來便要蘇油蒸魚。

    除了在開封府入解的趙蒙,任貫,史願,楊彭,在益州路入解的眉山士子,也都趕赴汴京。

    還有一些老人,是多年考試都考不中的,官家仁德,這部分人,可以免去解試,直接來京參加省試。

    院子裡當然是住不完的,不過好在眉山會所如今已經開業,它的很大一個功能就是為眉山人提供一個在汴京的落腳點,很多士子對江卿們的這份遠見歡呼叫好。

    親不親,故鄉人啦!

    ……

    衝刺階段開始,別說過年,蘇油就連自己的十四歲生日,都是草草吃了兩口蛋糕就收場。

    新年也沒有出門,明允堂哥嚴命,蘇油就連小蘇遲的抓周儀式都沒能參與。

    這個習俗如今叫「周晬」,就是羅列盤厲於地,盛果木、飲食、官誥、筆研、笄秤等經卷針錢應用之物,觀其所先拈者,以為徵兆,謂之「試晬」。

    「此小兒之盛禮也。」

    因此就只能聽個熱鬧,蘇軾回來說那孩子抓了一錠墨往嘴裡送。

    蘇轍認為這是自家兒子將來文墨飽腹的兆頭,樂壞了;而蘇軾認為這是墨錠和饅頭都分不清的傻小子一個,也樂壞了。

    到了現在,蘇油的刷題的方式又有了變化。

    大宋的科舉有好多類,除了武舉,光文科就好多種可選。

    蘇油當然從來就沒打算考別的,對大多數讀書人來說,大宋只有一種科考——進士科。

    該科試題有四類,換到後世的說法,分別是填空題、簡答題、問答題和作文題。

    填空題叫貼經,一共十道,全部取自《論語》,這個蘇油覺得自己能拿滿分,前世就會的東西;

    簡答題叫墨義,也是十道,試題範圍來自《春秋》和《禮記》。

    作為春秋大家唐淹的親傳弟子和為西南夷制定禮制的大巫,蘇油覺得不拿滿分有些丟人;

    問答題叫策,一共是五道,差不多就是用儒家要義對朝廷時政做出解釋。

    這個蘇油別說做解題人,做出題人都有資格——長期幫老張和老趙代筆。

    然後是小作文:詩一首,這個文無第一,不敢說最好,但是起碼能夠中等偏上;

    大作文兩篇:第一篇要押韻,叫賦。這個說實話是蘇油的短板,但也是在蘇家人裡邊比。

    第二篇是議論文,叫論,這個,最強項。

    賦,論,字數要求五百以上。

    這一科,是綜合能力要求最高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2
    第二百七十八章大比

    除了這個,其實還有很多選擇。

    比如三傳科,考《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和《春秋谷梁傳》。

    三禮科,考《周禮》、《儀禮》和《禮記》。

    五經科。考《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

    九經科。考《周易》、《尚書》、《詩經》、《左傳》、《禮記》、《周禮》、《孝經》、《論語》、《孟子》。

    學究科。《毛詩》、《論語》、《爾雅》、《孝經》、《周易》、《尚書》

    三史科。《史記》、《漢書》、《後漢書》。

    以上各科,只有填空題和簡答題。

    還有開元禮科。考唐玄宗時期編撰的一部關於禮儀制度的書籍——《開元禮》。

    按照周禮分吉、嘉、賓、軍、凶五類,考的內容就是封禪怎麼封、垂簾聽政怎麼聽,外交接待怎麼搞,受降儀式怎麼弄,大軍出發前如何祭旗,皇帝駕崩如何舉行喪事等等與禮儀有關的問題。

    最後明法科。根據《編敕》和《宋刑統》,進行案例分析。

    除了進士科,以上考的都是記憶力,不涉及理解能力和自由發揮。

    因此進士科要求最高,功名最重,甚至可以攜帶兩本參考書籍進場——《切韻》和《玉篇》。

    《切韻》,是隋朝仁壽年間編撰的注音書。

    《玉篇》,是依據部首檢字法編纂的字典。

    因為詩、賦都限韻,還講求平仄,所以允許帶這兩種工具書備查。

    到了現在,蘇油所刷的題,便從分類鞏固變化為按照考試順序內容綜合,每三天在明允堂哥指點下,刷評一整套試卷。

    不管準備充分不充分,時間可不等人,照常一天天地翻過。

    ……

    正月,詔書下來,大比,諸路舉人已經到達的,排日赴都堂,簾引,交送審查資料,等候通知,擇日開考。

    很快,詔書再下——翰林學士王珪知貢舉。

    接到詔書,王珪立刻赴貢院,然後貢院封鎖,禁止出入。

    半月之後,省試開始。

    進場程序與解試是一樣的,不過排隊的人群,年齡明顯就偏大了。

    上一場蘇油年紀不算突出,這一場,好些外地來趕考的見到他都是一愣——誰家書僮這麼不曉事,混進我們貢士老爺們的隊伍裡來了?

    等到諸人進入考場,王珪帶著大家拜了聖人,然後取號,一群人烏泱烏泱地散開,尋找各自的考位。

    這次考試連考三天,順序和解試相同:第一天策,第二天論,第三天詩賦加貼經墨義。

    這個考試也要定名次,不過名次屁用沒有。就好像蘇軾,這次高中,結果殿試好慘。

    三天內考生是不得出去的,吃喝拉撒都在這裡。

    大宋,至少汴京,是商品經濟社會,因此小商小販們無孔不入。

    你就是光著身子進來,只要有錢,也能應付好這次考試——什麼東西都有賣。

    只是什麼東西都比外邊貴上好多倍。

    蘇油的東西其實帶得很齊全,不過他不差錢,因此有小吏拎著籃子過來的時候,他也隨意打發一些,買了也不一定用。

    這也是關係學,雖然估計趙老頭或者老張的殘餘勢力跟他們打過招呼,但是這幾日裡,這些小吏,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打開考卷,蘇油微微一笑,耗時三兩年的刷題大法——生效了。

    題目雖然中了,但是文章也要有些微的變化,因為考官乃是王珪。

    王珪是成都華陽人,以文章致位通顯,在地方上打轉的間極短,好像考上榜眼之後外放過一任通判,之後就一直在皇帝身邊打轉。

    後來成了著名的「三旨相公」。

    他的文章,氣魄宏大華麗,歷任皇帝非常喜歡,後人評價——不出國門而參預大政,詞人榮遇,蓋罕其比。

    說白了實質上還是一個御用文人,那自己文章究求實務的風格便要改上一改。

    就用之前的模擬卷為藍本,用華麗的辭藻包裝一下,除了份量和味道,色和香得佔到一半,這樣成績才不會太差。

    想好之後,開始在稿紙上動筆。

    文章寫完,蘇油將之放在一邊,從書箱裡取出碗筷。

    監考官從蘇油身前踱步過去,然後又走了回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小孩要在貢院裡做飯?!

    明代可以帶爐子進考場,不過宋代不可以。

    蘇油見監考官看著他,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在銅碗裡裝了大半碗飲水,從一個瓶子裡舀了一大勺肉醬放進去,然後取過裁紙刀,從進場後買來的滷肉上切下了一些放進去,又剝了一個雞蛋。

    監考官不走了,這孩子還是經驗太少,涼水泡這些東西,吃了不拉肚子才怪!

    不過現在不用制止,等到他準備下嘴再告訴他,要他感恩,也是積德。

    卻見蘇油又取出一個用面條絲絞在一起的麵餅,金燦燦的,好像用油炸過。

    將麵餅也放進去,蓋上了蓋子。

    接著又取來一個銅缽,從一個罐子裡邊挑了一些粉末到裡邊,加入清水,將銅碗放上去,嚴絲合縫!

    監考官愈發覺得奇怪,事有反常即為妖!這貨必須盯緊一點!

    然後就聽見咕嘟咕嘟直響——銅缽裡的水開了!

    怎麼可能?!監考官都傻了,伸手一摸銅缽的外壁,哎喲好燙!

    幾分鐘後,蘇油打開銅碗的蓋子,一碗熱氣騰騰香噴噴的滷肉面做好了。

    監考官不由得抽了抽鼻子,一時間都忘記了無火做飯這種靈異事件。

    靠!這肉醬的味道,真香!

    蘇油拿筷子對著碗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要不要也來點?

    監考官咕嘟嚥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看了蘇油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老子眼不見為淨!先去看看什麼時候開飯!

    蘇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來,聲音極大地嘬了一口麵湯,然後眯著眼睛「嗐——」了一聲,神情中充滿了滿足。

    然後就聽兩邊考棚發出肚子咕嚕咕嚕的聲音,接著悉悉索索的一陣響,隔壁的士子看來也被勾引得忍不住用餐了。

    美美地吃了一頓方便麵,蘇油抹了嘴,擦了手,開始第二次修改自己的文章。

    古文就是這樣,推敲的時候容易鑽進牛角尖,放上幾天再看,就會發現到處都得改。

    因此蘇油的規矩是,每篇文章,起碼要過手三遍,而且時間上得要跳開。

    改了一遍,再次放到一邊,起身活動身子,然後又給自己弄了熱水,調了一碗芝麻糊。

    這東西也很香,吃起來聲音也不小,勺子刮碗的聲音和吧唧嘴的聲音,又惹得兩邊考棚悉悉索索地響了起來。

    吃過了芝麻糊,肚子裡有了熱氣,手也暖和了,蘇油這才開始謄抄考卷。

    先是填寫家狀,然後取出鉛筆列式計算行數和每行字數。

    真是一點不能馬虎,雖然試卷要經過彌封和謄抄,但是如果有文字出格,算是作弊,直接黜落。

    要是筆畫不清,謄抄人手一滑,自己就該哭瞎。

    蘇油的字除了前世的記憶,光這一世已經練習了九年,如今已然大成,以清雅著稱,自成一體,這是老張老趙都點過讚的。

    這一通安排,不緊不慢,交卷時間就有些晚,還用上了蠟燭。

    貢院的蠟燭,特點就是身子細,個頭小,燒得快,價格高。

    不要糾結這些細節,將捲紙謄寫完,招手讓小吏過來,將卷子取走。

    二月的夜晚還涼,蘇油鑽入絲綢羽絨的特製睡袋,開始睡覺。

    真香!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2
    第二百七十九章殿試

    三天後,一群蓬頭垢面的人從貢院出來了。

    張麒接到自家小少爺:「少爺,怎麼樣啊?」

    蘇油摳著發癢的頭皮:「我跟你說太遭罪了,天天方便麵和自熱米飯,還不能洗澡……」

    然後就聽身後有人在交談:「世兄,此次發揮應該不錯吧?」

    就聽身後說道:「別說了……上次分我到挨著馬桶的臭號,整整聞了三天臭氣,還能寫什麼文章?今年大比,來前特意去大相國寺上香,菩薩託夢說定然給我一個氣息芬芳的好位置。」

    另一人問道:「可靈驗了?」

    「靈!直娘賊的太靈了!位置好不說,也不知道隔壁應考的那位是不是廚子出身,賊廝見天的弄好吃的,味道那個……咕嘟……餓得老子癆腸寡肚,考試的時候腦子裡翻來覆去全是葷菜……」

    然後就聽得一聲悲憤的怒吼:「有本事在貢院裡燒菜做飯!你有本事給大爺我站出來啊!別讓我知道你是誰!」

    蘇油脖子一縮,扯了扯張麒的袖子:「走走走,回去再說……」

    ……

    評卷很快下來,二月二十四,詔旨三下,宣押知制誥、詳定、考試等官,同赴學士院鎖院,命御策題,然後宣押赴殿,擇日殿試。

    二月二十七,士人入東華門,各行搜檢身內有無繡體私文,方行放入。

    皆詣集英殿起居。

    起居,就是向皇帝問好行禮,距離老遠,看不清楚也沒人敢細看。

    其後就殿廡賜坐,引試,依圖分廡坐定,各賜印刊策題。

    這次考試時間只有一天,只允許帶文房及卷子,余皆不許挾帶文集。

    蘇油成為其中光榮的一員。

    坊間傳言,王珪曾經將蘇油的論置為第一,策第三,詩第二。

    待得打開彌封,搖了搖頭,一筆給他黜落到了第十一名。

    其實這對蘇油的進士資格並沒有什麼影響,因為自張元吳昊被殿試黜落,叛投西夏以來,從嘉佑二年起,參加殿試的士子們,理論上已經是取中了。

    但是殿試也的確異常重要,殿試名次直接決定著出身。

    進士分五甲,第一甲三人,也就是狀元和兩個榜眼,初授官最低都是秘書省校書郎和知縣。

    如果運氣好,遇到更高職位有缺,得授將作監丞、通判諸州差遣的也很多。

    第二甲第一名,總成績第四,稱為傳臚,到第二甲第七名,總成績第十名,可以授兩使職官,成為京官序列。

    以上十人,稱為甲科。

    第二甲中總名次第十名以後,到第五甲末尾,稱為乙科,初授和以後的遷轉都不一樣,比如蘇軾和蘇轍,得授那種某縣主簿,只相當於縣辦公室主任。

    還有一種分法,第一二甲賜進士及第,第三四甲賜進士出身,第五甲賜同進士出身。這是皇帝給予的榮譽。

    這就是大宋,不搞得覆覆雜雜叫人頭暈就不舒服。

    號位按《玉篇》這本字典排列,蘇油抽到「汪」字。油汪汪,好兆頭。

    打開試卷,一共三道題:《王者通天地人賦》,《天德清明詩》,《水幾於道論》。

    對已經坐到這裡的人來說,單做這幾個題目都好做,但是如何出彩,是一個問題。

    第一題王者通天地人,《說文解字》裡有註釋:

    董仲舒《春秋繁露?王道通三篇》:「古之造文者,三畫而連其中,謂之王。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參通之,非王者孰能當是?」

    孔子曰:「一貫三為王。」

    分析:核心思想——王持道秉中,以通三才。

    第二題天德清明,來自《周頌?清廟》。

    《詩》有四始。《史記?孔子世家》裡提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

    關於《周頌?清廟》,正義有如下解釋:

    「此解文王神之所居,乃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宮,故謂之清廟也。

    此所祭者,止祭文王之神,所以有清明之德者,天德清明,文王象焉。

    《易》稱『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是文王能像天也。」

    知道這些,才知道這詩的主題應該是什麼。

    分析:歌頌文王清明,其德可以與高天相媲美。

    最重要的,是《易》的那一句——「聖人與天地合其德」。

    再結合上一題——「王者通天地人」,就會發現,這是相互呼應,一脈而通的兩篇題目。

    找到了共同點,也找到了出題官埋下的扣子。

    第三題,《水幾於道論》,則是前兩題的發揮。因為是論,所以必須引述原文——「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這是《道德經》中的一句。看起來有些突兀,與前兩題無甚關聯。

    其實這題得倒解才行——文王幾於道,若水,處眾人之所惡,利萬物而不爭,故得上善。

    這也與《易》循環往復之意暗合。

    蘇油估計,這崇政殿的這麼多考生裡邊,大多數得栽在這倆坑裡。能看破這幾點的剩下那些人,才是自己的競爭對手。

    這一次的詳定官,是王安石與楊樂道,如今看來,王安石的意志得到了支持和體現。

    王安石的文化水平,管中窺豹,也可見一斑。

    天地人水,文王演易,核心都是一個字——變。

    再聯繫到王安石當政之後的作為,這幾篇文章要怎麼寫,不言自明。

    老王在偷偷埋著自己的私貨。

    總分析:

    賦,要寫王者所因,聖王之道;

    詩,要歌頌文王,將他作為聖王的樣板,通天地人的王者範例;

    論,則要寫文王的治國思想,需要結合史實和當今,從《易》和《道德經》裡邊摘出主要論據,旁引申述。

    核心思想——變化,變化,變化。

    至於如何應對變化,老王如今還不太敢直接亮招,那自己也就藏著掖著地做答為好。

    到此三題貫通,一氣呵成。

    審題完畢,蘇油取過草稿紙,思索如何起賦。

    思路清晰,接下來就簡單,要先從王字的結構說起,扯到《易經》中的乾卦,然後分別羅列三陽,論述天地人的特徵和相同之處——易,也就是三者在不停的變化和運動之中。

    再扯到周禮祭祀通天地的講究,最後論述王通天地人的方法,表現,功績。

    最後引述天地人道都蘊含其變化規律,指出掌握了《易》的精髓,自然就會得心應手。

    聖王之所以能夠以不變應萬變,就是掌握了不易之易,上善若水的道理。也就是他用來通天地人的神器——道。以呼應下一題。

    還可以偷偷點一句: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給老王一顆甜棗,又讓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不過文似看山不喜平,意思通了,還得得巧妙地敷衍成文字才行。

    這點很重要,得讓考官眼前一亮,才有高中的可能。

    思索良久,蘇油提筆寫下:

    「天行日月之序,地謐山川之理,人於其中,別領賢愚。

    察陰陽之氣,識高下之機,燮聰頑之具。道貫唯一,聖王是舉……」

    兩句扣死題目,然後洋洋灑灑五千字,好多段落都是這兩年來反覆洗刷淬煉過的,如今就是將能用的那些挑選出來,串聯起來,融合為一體。

    今日狀態非常好,行文極為順暢,轉眼間寫到收尾。

    「……於是綏五方,立四儀,明流易。良臣星列而北拱,聖主日熠而南居。承天慶運,奉祖靈希。運甄道慶,兆衍昭祺。」

    一篇賦結束,這只是通草,字句還需琢磨,不過也是之後的事情了。

    接下來是考慮詩歌。

    唐宋制詩,用五言六韻,比如唐代錢起的《省試湘靈鼓瑟》,就是一篇標準的範文。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所謂五言,就是一句五字;所謂六韻,就是六個韻字押尾,以此篇為例——靈,聽,冥,馨,庭,青。

    然後除首尾兩聯,其餘均要對仗,內容要扣題,就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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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