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9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5
    第二百九十章建言

    蘇油看了看煉鐵的原煤:「為何不用焦煤?」

    大匠作問道:「何為焦煤?」

    蘇油說道:「原煤硫氣極重,煉出來的鋼當真合用?」

    大匠作說道:「這個……自然是不行的,還要加松炭混合。」

    蘇油點點頭,又看了看鼓風爐:「冷風進去,爐溫能夠保證?」

    大匠作有點發懵:「這個,一次進太多風是不行的,控風也是一門手藝。」

    蘇油說道:「那讓我看看你們煉出的鋼材。」

    大匠作已經不太敢得意了:「上官這邊請。」

    這小官人不是探花郎嗎?怎麼跟技術官出身似的,淨問些專業問題,有本事問你倒是有本事給解決了啊。

    一路腹誹著來到鐵料旁邊,大匠作指著對蘇油說道:「就是這些了。」

    蘇油取來看了看,顏色不返青,和二林部鋼材大相逕庭。

    從書包裡取出折刀,一按彈開,對著鐵料棱邊剁了一下。

    鐵料邊緣頓時出現一個小口子。

    陪同的一群匠師都傻了,只聽說眉山折刀鋒銳天下無匹,一直以為是文人們的杜撰,畢竟誰都沒機會見過,原來是真的!

    蘇油彎腰仔細驗看了剁口,起身見到目光灼灼的一群匠師,將折刀交給大匠作:「給大家都看看吧,也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

    大匠作雙手捧過:「這還不是稀罕玩意兒,這真是神兵啊。」

    蘇油看了一遍,心中大致有數了:「這爐子要出好鋼,松炭最重要,松炭溫度不足,你們便往裡邊加了煤,但是煤又帶來一個問題——硫氣過重,因此鋼水質量就差了一些,是吧?」

    大匠作再不敢輕視蘇油了,將折刀交還給蘇油:「聽聞小官人乃眉山人?」

    蘇油笑道:「對,眉山人,眉山冶金,從選礦開始,他們也用煤,不過方法獨到,因此煉出的鋼材,品質不亞於西夏青鋒。」

    「但是要超過,那是沒辦法了,得大理鐵為主料才行。」

    大匠作拱手道:「不知是什麼方法?」

    蘇油說道:「方法這裡不便詳說,以後我們有的是時間聊這個。不過你們的手藝很不錯了,能一爐出這麼多鐵水,是了不起的成就,眉山是做不到的。很多地方,只需要改進些許,鋼水品質將提升不止一個檔次。」

    大匠作有些不信,但是這娃的折刀鋼質實在和自己的差異太大了,這也是事實,不由得又有些怔忡。

    蘇油笑道:「我就說一個簡單的例子。」

    說完對風箱一指——「如果將冷氣換成熱氣,爐溫將提高多少?」

    大匠作腦海中不由得如同一道電光閃過。

    蘇油對大匠作微微一笑,拱手道:「所以諸位,你們為朝廷立功的機會到了。」

    還沒等大匠作開心起來,蘇油說道:「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先看看大家的飯食吧。」

    胄案鐵坊的飯食,當然不可能讓蘇油滿意,這娃自己給自己挖了坑,現在以身作則,陪著匠人們吃糙米飯。

    至於菜蔬——其實就是清水煮葉子,不過工人們有的自己帶著油罐,往米飯裡拌點油渣,就算加葷了。

    蘇油眼淚都快下來了:「誰有油渣借我一點?今天忘記帶了,明天還你們……」

    大匠作有些無語:「貴人就不該硬要和我們一起吃飯,這不是作孽嘛!李二!你渾家給你整治的面醬臊子藏著幹啥?趕緊給小官人端過來啊!」

    李二很苦惱地將罐子拿過來:「媳婦要我省著點吃的……」

    蘇油直接把一小罐子面醬臊子扣進自己碗裡,拌好後刨了一口,表示滿意:「李二你渾家做臊子的手藝不錯啊!要不明天叫來給大家做飯吧?掌書記這點面子還是能給我的。」

    李二正為臊子心痛,一聽頓時大喜:「好啊!我讓她明日一早就來——小官人你不會是拿我開心吧?」

    蘇油說道:「明日裡真叫過來,我現在就去與掌書記言說!」

    看完高爐,蘇油又拉著洪江去了方知味。

    取出一份圖紙:「老哥,你也是胄案的老人了,看看這個。」

    洪江愣了,怎麼,這次不是來吃飯的?

    待得一看圖紙,頓時驚訝莫名:「這是——冶爐?」

    蘇油說道:「這是一套,不全是冶爐,還有煉焦爐。」

    洪江抬手:「老弟等一下,先別說。我先看看自己能看得懂不。」

    等到過了一個時辰,洪江才再次抬頭,卻見蘇油在慢條斯理地玩茶道。

    洪江說道:「我自信看懂了一半!」

    蘇油笑道:「哪一半?」

    洪江拿手指頭點了點冶爐的圖紙:「提高爐溫的那一半!這圖紙從何而得?嗨!你是石家嬌婿,我怎麼忘了這一茬了……」

    說完嘖嘖連聲:「石家人為了老弟前程,連如此重要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呀……」

    呃?洪大哥你腦子挺靈啊。

    蘇油拱手道:「石家眉山一支後輩,石通石達之,如今便在鄭州,我的意思是既然胄案大爐要停工停火,不如將其召來,將大爐改造一下,提升提升鋼鐵品質,不知老兄以為是否可行?」

    洪江說道:「我看了圖紙,風箱改造花不了多少工夫,不過加熱氣管的路子為何要做得如此複雜?」

    蘇油說道:「因為這裡不僅僅是加熱爐,它還是煉焦爐。」

    「哦?」洪江問道:「石家秘法石炭?」

    蘇油反而驚著了:「老兄竟然知道這個?」

    洪江洋洋得意:「我還是比較關心冶金技術的,石家在眉山冶鐵,用的是煤!我命匠作們試過一爐,效果不彰,後來改用原煤與松炭結合,才勉強堪用。」

    說完點了點圖紙:「當時我就在想,要不就是原煤產地不同,物性不一;要不就是石家有特殊的法子,讓原煤變得合用……」

    「一看你這個複雜的圖紙,我便知道一定是後者了!」

    蘇油拱手道:「此法石家願意獻上朝廷,以助國用,未知洪老兄是否同意?」

    洪江嘆氣:「老弟你太抬舉了,以石家在軍中的面子,以你在趙副使,高案判那裡的面子,哪裡有我老洪說話的份?」

    蘇油說道:「這是國家大事,你是我上司,我有何建言,肯定先要稟告掌書記你,至於高案判,趙副使那裡,也該由掌書記一層層報上去,我最多從旁協助,這是制度。」

    洪江看了看蘇油:「老弟你……叫我說你什麼好?還是那麼老實……這事情還有什麼好說的?軍功啊老弟!」

    蘇油笑道:「老哥同意就好,那我接下來就去上頭敲邊鼓了!都餓壞了吧?我去招呼上菜!」

    ……

    「六月壬子朔,日有食之。初,司天言當食六分之半。是日未初,從西食四分而雲陰雷電,頃之雨。渾儀所言不為災。」

    這次日食很搞笑,司天監計算出要偏食六又二分之一,結果才日食到四分,突然陰雲密佈,將太陽擋住了,然後一場大雨。等到大雨過後,太陽恢復如常。

    於是,撕逼日常開始了。

    宰臣集班表賀:皇上,我們贏了,你的仁德,讓太陽都給面子呢……

    權御史中丞跳了出來,這麼說是不對的,是不準確的!你們這樣做,讓官家丟了祗畏奉天之意!

    日食是被雲擋了,並不能說明它沒有食全!只是大家都看不見了而已!這是徼異,不是陛下的原因!

    陛下,你至誠修德,答變感天,但是一定不會認為這是吉兆吧?

    官家表示很心塞,很無語,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能說啥?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5
    第二百九十一章改造

    司馬光已經成了禮部尚書,這次也跳了出來。

    陛下,近世以來,每有日食之變,歷官都能夠預報月日時刻及所食的程度。

    有時太陽被陰雲所蔽,有時食分比預報要少,公卿百官便慌著奉表稱賀。我也認為是不對滴!

    太陽照耀的地方是全天下,烏雲遮擋的地方是小範圍,因此雖然我們在京城看不見,不等於四方百姓看不見!

    我是歷史學家,我知道漢成帝永始元年九月的日食記錄是實錘了的,就是四方不見,京師可見!

    陛下啊陛下,四方不見京師可見,這是天象提醒及時,提前告知中央,為禍尚淺。

    如今四方見而京師不見,這就是天下皆知憂危,而朝廷獨不知啊——這才是大禍啊陛下!(會是什麼事呢?瘋狂暗示……)

    大臣們還想相率稱賀,這不是上下互相矇蔽,把上天示警當做誣枉嗎?

    再說了,日食不滿預測的分數,那是歷官術數不精,那就該治他們的罪!而不是相與慶賀!

    趙禎心裡在日狗,好吧,雖然日食被歷官們推算到連分數能判定出來,但是還是我的青天爸爸在對我示警,這事情大家就別賀了吧,散了散了!

    蘇油拿著邸報看傻了,我的個去好一個司馬君實,老子明知道日食是怎麼回事,都差點信了你的邪!

    邏輯分析能力如此之強,還做什麼歷史學家啊,你倒是去做科學家天文學家啊!

    不過他沒敢笑,因為看邸報的地方在三司副使廳上,他正在虛心接受趙老頭的批評。

    「猴子脾性暴露了吧?」趙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屁股都還沒把椅子坐熱,就先學會為自家姻親干請了?」

    蘇油拱手,一本正經又有些害羞:「為國舉賢,敢避親疏。再說了,我還……沒結婚……」

    老頭趕緊一扭頭,一口三泡台噴出老遠:「賢?石通?跟賢字哪一筆有關係?」

    蘇油赧笑道:「實在是胄案那倆爐子不怎麼樣,想著反正都停工了,那就順手改改唄。」

    趙抃說道:「那就打報告吧,報告上來,我給你批。」

    蘇油不干:「老頭你又想騙我,我都來三司這麼久了,三司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

    「你手裡好多七八年前的報告都還沒有批吧?我要是老老實實打報告,等報告上來,別說你還在不在三司,就連還在不在……」

    見老頭眼睛瞪起來,蘇油趕緊閉嘴。

    趙抃慢條斯理地喝著茶:「一般敢在我面前囂張的時候,就是你有十足把握的時候。好像是這樣,對吧?」

    蘇油伸出手,將拇指和食指指尖合攏,陪笑道:「真的就是舉手之勞,技術上不存在任何難度。比贏白龜那次,嗯,多出這麼一丟丟。」

    「別鬧!」趙抃心痛得鬍子都飄了起來:「改造之後,產量能提升多少?」

    蘇油說道:「我們不搞產量,我們這次主要提升品質。預計改造後的高爐,鐵質能夠達到眉山鐵的水平。」

    趙抃想了想:「不能達到二林鋼的水平啊?起碼大理鐵的水平要有吧?」

    蘇油將圖紙收起來,轉身就走。

    趙抃罵道:「哎呀果然囂張!站住!多長時間,多少錢?」

    蘇油站定轉身:「五千貫,半年。」

    趙抃一擺手:「不可能!」

    蘇油咬咬牙:「那三千貫,你離任之前!」

    趙抃再次端起玉瓷茶杯,吹了吹泡沫:「錢並是最不重要滴,所以還給你撥五千貫,石通如今是什麼散官職分?哦都是致果校尉了啊……那就給一個權提舉胄案冶爐公事的差遣,時間嘛,你知道……」

    蘇油高興得轉身就跑:「時間再給你提前一個月!」

    土法煉焦窯,類似一條巨大的蜈蚣,兩側開有很多火門,內部分為燃燒室和煉焦室。

    蘇油的設計裡,還在內部通了管道,並且呈一定的坡度,既是煉焦爐,又是空氣預加熱器。

    除了鼓入的風,還有熱空氣自動上升的推力,形成巨大的熱空氣流灌入煉鋼爐。

    煉鋼爐也分燃燒室和還原室,汴京的鐵料和煤料都是含硫的,因此煉鋼爐是酸性爐。

    但是非常可惜,酸性防火磚勉強可以有,石棉磚卻沒有法子從二林部運過來。

    除非趙老頭願意再撥一萬貫。

    就算一萬貫,那還是虧。眉山二型的大船,用來運石棉,實在是有些浪費和奢侈了。

    但是蘇油不知道如今的大宋什麼地方才有這東西,那就只好先湊合。

    煉焦的尾氣,也有大用。通入清水,可以產生氨水。

    還能產出煤焦油,不過煤焦油對現在的蘇油來說,除了製造油墨,還真沒法大量分餾。

    石家對蘇油感恩戴德,石通這就算是有了實任差遣,不再是個散官了。

    不少設備從鄭州石家基地製造出來,再通過四輪馬車運到這裡。石通負責設備安裝指導,蘇油和蘇小妹負責造預算,張藻張麒分派項目計畫,監督工程進度。

    只多了五個人,但是有了這五個人組成的工程部,眉山速度便體現了出來。

    蘇油的第一件事,是改善匠人們的伙食。

    太學饅頭,在汴京城非常出名,官家視察太學的時候,曾經拿著這種其實就是後世包子的東西,誇口道:「以此養士,可無愧矣!」

    大家都在忙,蘇油則領著李二家的在做胄案饅頭。

    李二家的手巧,麥醬炒臊子都讓蘇油覺得相當不錯,現在用上了眉山調料和香蔥,滋味立馬升級。

    汴京人吃得很講究,也有極少幾家做內臟的字號,都是傳家的秘方。

    蘇油如今是堂堂探花,顧忌就少了很多,他不去害人奪方,就該別人燒高香了。

    川菜的絕妙之處,就是專找便宜材料下手,然後翻為美味。

    因此一個頂級吃貨的到來,直接讓胄案的飲食水平從地獄上升到了天堂。

    李二家的對這個小官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哪裡是文曲星轉世,簡直就是灶王爺投胎!

    小官人說了,重體力勞動,鹽要給夠不說,一天必須三頓保證!這上哪兒說理去?

    工匠們也嚇到了,被自己嚇到了。

    不是說多能吃,而是因為自己的工程。

    好多東西,用上了官人嘴裡的大石頭帶來的那什麼……零件,效率驚人。

    比如水力風箱,靠水力驅動水輪,然後通過巧妙的構件,將旋轉運動變成往復運動,這些是匠人們做老了的東西。

    但是這些古老的機械,重新改造裝配上一種叫齒輪的東西,再配上一種叫軸承的玩意兒後,大匠作感覺出風口的風大得能把石子都吹走。

    小官人說得很清楚,到了這一步,才說得上控制進氧量的問題,因為要在爐內構造出完美的還原環境,將純鐵還原出來。

    水力還有大用處,除了以前的驅動風箱的水輪,還多了一排出來,連接的分別是碎料機,震篩,林林總總稀奇古怪的機器。

    小官人說了,他的本事沒什麼,說到底三個字——精,細,純!

    都是內行,大匠作見到流星齒輪的第一眼就跪了,作為幾十年的老匠人,一眼就能看出這種精度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純靠人力眼力所能夠達到的。

    可既然這東西出現在了自己眼前,那

    就必須有一種儀器,一種單位精準到比釐還小的儀器,才弄得出來!

    小官人無奈地攤著手,不是不教你們,這東西必須有比朝廷明算科出生的士子們還要高深的算學本事才能掌握。

    這樣的人有,不過除了太學那邊的明算博士,剩下的都是將數學當做興趣愛好和對義理思考有幫助的進士大老爺們的學問。

    想想其他大老爺,會跟小官人一樣跑來跟我們攪馬勺?做夢喲……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5
    第二百九十二章馬上草賦

    李二家的從燒著開水的大缸裡撈出碗筷,然後用錘子敲響鐵板,開飯了。

    匠人們也習慣了這種通知方法,放下手裡的活,排成長隊開始打飯。

    兩個帶餡大饅頭,一大碗夾雜著肚內碎塊,撒了香菜的紅彤彤香噴噴的糊糊。

    小官人說這東西叫炒肝兒,好吃不說,還能治夜盲。就是吃多了對肥胖的人不好,容易爆血管。

    匠人們哄堂大笑,表示小官人你可真的逗!

    肥胖,家裡往上細數五代,都沒見出過這樣的品種!

    看著小文曲星一臉尷尬不好意思的赧笑,匠人們覺得更好玩了。

    ……

    燒窯的燒窯,選礦的選礦,製作鐵粉的製作鐵粉……溫度得到突破,其餘的技術問題早在眉山就已經解決,嘉佑六年十二月初,趕在朝廷大假之前,第一鍋灌鋼水出爐了。

    生鐵和熟鐵的配比,石通已經是絕對的行家,雖然用量比眉山鐵坊大了許多,但是比例是不變的。

    蘇油終於見到了眉山鋼鐵那種青凌凌的反光,這說明這爐鋼鐵的品質非常高。

    武散官也是官,加上有了差遣,石通如今也抖起來了,隨身配著劍。

    抽出來往鋼上一剁:「師父,成了!」

    「嘚瑟!」蘇油白了他一眼,打開一個盒子,裡邊是從高碳到低碳的各式硬度的鐵筆。

    用不同的鐵筆在鋼錠上劃了幾次,確定硬度在五十六,這才滿意地拍手:「真成了。來人,裝車報喜去!」

    大匠作高喊道:「小官人等等。」

    說完跑去庫房,取出一根鋼條來,往鋼錠上狠狠地敲了下去。

    蘇油嚇了一跳,接著翻起了白眼:「測試硬度是一件嚴肅的事情!今後誰也不許學我那麼幹!必須使用實驗器材!」

    大匠作哪裡還管他,跪在地上摟著一個鋼錠,已經哭的哇哇的了。

    石通將那根鋼條撿拾起來,扯了扯嘴角:「呵呵,磁州真鋼,硬度和這一爐差不多,在我們的二林錳鋼前就是一個笑話。」

    大匠作轉過身來,滿臉的鼻涕眼淚:「還有比磁州真鋼更猛的鋼?」

    蘇油拍著大匠作的肩膀:「趕緊起來,把臉擦擦,別擦太乾淨啊……就這樣滿臉黑灰的去報喜去。我胄案上下人等,忠勤王事,終於在新年即將到來之際,煉出了品質上佳的好鋼,正好作為獻給官家的正旦大禮!」

    找來一架四輪馬車,馱上兩個鋼錠,紅綢扎花,敲鑼打鼓,一邊往鹽鐵司送,一邊讓石通快馬去叫高案判過來,大家在鹽鐵司衙門集合。

    鋼錠很重,這一爐上萬斤精鋼,也就十個鋼錠,一個重達一千斤,因此車輛走得慢。

    蘇油打開書包,取出鵝毛筆,又擰開一個玻璃瓶,蘸了墨水,在筆記本上刷刷刷地寫了起來。

    高士林正在家中聽曲兒涮鍋子,被石通拉了出來,騎上快馬一路奔過來,一熱一冷,激得滿臉鐵青一身哆嗦:「明……明潤你可讓哥哥受老罪了……」

    蘇油寫完最後一個字,將本子塞給高士林:「案判,時間緊急,也不好多說了。就是我們改造了胄案的大爐,改造了工藝流程,提升了鋼水的品質。如今的胄案高爐,已經能夠煉出萬斤的精鋼,品質不下磁州真鋼的精鋼!」

    「真噠?!」高士林心頭砰砰亂跳:「哎喲這功勞大了喂——」

    蘇油笑道:「好花還得好盆裝點,這臨時寫了一篇文章,一會兒就得麻煩案判去三司使那裡唸唸了。」

    「好兄弟!」高士林喜道:「這個哥哥穩拿手!」

    來到三司衙門口,高士林連滾帶爬撲入大廳:「大喜報!胄案大喜報!」

    說完也不抬頭,打開蘇油的筆記本:「盤古開分,鴻蒙得序。降濁浮清,澄天析地。神靈物與,蛻變游棲。上形日月,下臧寶遺。時遷淹漫,世演龍魚。金銷木爍,化石成泥……」

    一篇《精金賦》,文不加點讀將下來:「……元臣思巧,大造行奇。虹流日耀,電濺星彌……鑄為崇錠,邁逾千鈞。農人助鍤,烈士行兵。侯鐘師晉,巨闕兆秦。隆安有宋,嘉佑中京——呃,陛下?!」

    就見堂上一圈的大人物,看妖怪一樣看著他。

    趙禎今天是過來聽匯報加視察的,三司是財計重要部門,年底新年到處要用錢,需要盤盤家底。

    上下看了高士林兩眼,趙禎說道:「士林近日來倒是克勤,滿臉風霜,這是在下邊剛辛苦回來吧?文章也有不少長進。」

    高士林這才反應過來:「臣,胄案判官高士林,恭喜陛下。」

    趙禎笑道:「聽見了,好大文章,不過得眼見為實。」

    高士林說道:「有,有,就在院外!」

    「哦?」趙禎這下來興趣了:「看看去吧。」

    一群人簇擁著趙禎出來,看到青光湛湛的兩枚巨大的鋼錠,趙禎說了一聲:「狄詠,試試。」

    「遵旨!」侍衛中出來一個大帥哥,向趙禎施禮,然後抽刀轉身朝鋼錠棱角劈去。

    只聽噹啷一聲,火星四濺,狄詠的腰刀崩了一個大缺口,鋼錠上,只有小小的一點亮光。

    「好!」趙禎撫掌而呼:「好鋼料!」

    蘇油在胄案人群裡暗自翻白眼,你們都是這樣測試鋼性的嗎?

    高士林說道:「陛下你看,這次的鋼材,不亞於磁州真鋼。」

    趙禎很開心,說道:「果然是大喜報,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高士林愣了一下:「這個,臣只是負責掌總,此事由明潤操持實務,要不召他來問問?」

    「小蘇探花?」趙禎笑了:「還有他的份?那剛剛那篇文章……」

    高士林低聲說道:「官家,打人別打臉啊……」

    趙禎哈哈大笑:「那小蘇探花在哪兒呢?」

    蘇油上前:「微臣蘇油,拜見陛下。臣職領案判下屬推官事,替上官推按文字,乃是正務。」

    「因此那篇文章,不能算是我的。皆是趙司使大力支持,高案判領導有方,胄案同僚同心合力,才有了今日之功。」

    趙禎點頭:「也是,小蘇探花奏對很得體。那就簡單說說吧。」

    蘇油躬身道:「外院風涼,謹防有傷龍體,陛下,我們進廳中細說吧。」

    趙禎笑了:「歐陽修說的,孝誠於內,必忠良於外。臣工當中,多是勸我宵衣渥發,關心我的身體的……其實也不少。」

    不過最後這句,誰都聽得出來是在臨時轉彎。

    進入大廳匯報完畢,蘇油最後說道:「此番改造,耗費時日良多,臣等一定緊抓生產,早日補上庫存之虛。」

    趙禎點頭:「牛刀小試,即見鋒芒,很好。然而小蘇探花親抓細務,未免大材小用了。聽說你連匠人飯食都要操心,胄案饅頭,如今名氣都超過太學饅頭了?」

    蘇油赧笑道:「是臣疏昧,只想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因此人欲得其力,必先飽其腹而已。」

    「初涉政務,戰戰兢兢。趙司使和高案判將此任交給我,是對我的看重。山不辭杯土,足成其高:海不辭涓滴,足成其大。細務很鍛鍊人的,我自己是感覺獲益良多。」

    趙禎滿意地點頭,對趙抃說道:「韓琦將小蘇探花送到你這裡來,如今看來是送對了。這是大功,計司裡如何敘議,之後擬個條陳報上來吧,我要親覽。」

    趙抃躬身道:「是,臣為陛下賀。」

    趙禎從腰上取下一個金魚袋:「蘇油,這個賜你。」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三章遼人臨觀

    所有人都傻了,這恩典堪稱殊遇,打破頭都換不來的,就算出門立馬被車撞死都值了!

    蘇油接過來,紫錦金絲,緙作精美,華麗異常。

    欣賞了片刻,蘇油拱手,將金魚袋還了回去:「陛下,此恩過重。臣職位低下,功勞不匹,未敢承受。」

    所有人再次傻了,還有這樣的操作?!

    陛下親賜紫金魚袋啊!如非皇帝越次恩賞,這是三品以上才有資格佩戴的榮耀!這孩子也太老實了吧?!

    反而是趙抃,輕輕鬆了一口氣——這孩子,穩!

    趙禎其實剛給出去就有些後悔了,現在卻有些驚詫:「哦?」

    蘇油躬身陪笑道:「就請陛下先替臣保管著,他日蘇油多立功勞,再來找陛下討取不遲。」

    趙禎哈哈大笑:「剛要誇你客氣,你卻又真不客氣。好!有這自信,那朕就先給你存著!」

    又用了朕這個字,這就是君臣之約,非同兒戲了。

    ……

    蘇軾出發去鳳翔了,拖家帶口的,還有小孩子,蘇油安排了石家的四輪馬車,讓王弗和蘇邁少受點苦。

    蘇轍與蘇油送到四十里外,在鄭州石家莊子休息了一宿,三人聯床夜話,直到次日清晨,才灑淚而別。

    計司新鋼出爐的正式行文上報到中樞,撈了好大的一個綵頭,接下來就是大範圍的封賞。

    高士林是最幸福的,這娃屁事都沒有做過,結果除了老趙,就數他的功勞最大。

    聽說元夕之夜,趙宗實高滔滔兩口子被官家召入內中賞宴,提到了高士林,好好誇獎了一番。

    不過高士林是外戚,升賞全看官家心情,功勞其實也沒什麼用,能被誇獎,那就了不得了。

    於是新年裡勳戚來往之時,他就一個勁地給蘇油點贊。

    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知情識趣還有能力的下屬,上官躺著都能立功!

    這種人絕對是寶貝,實務精幹不說了,就這份馬上草賦的本事,真特麼絕了!

    這次事件要沒有那篇賦文,肯定失色不少。真真不愧是黃榜三魁,制科捷勝裡殺出來的人才!

    蘇油可沒時間誇功,雖然年假放了,他還得去抓生產。

    三個月的改造,耽誤了不少的功夫,計司有的是錢,蘇油便建議效仿眉山,搞三班倒,節日期間工作給個名目,叫「加班」,給三倍的工錢。

    願意加班的工人們不少,畢竟家裡的年夜飯還不如胄案工坊的伙食,再說這個月加班下來,能頂一季的收入!

    正月大朝會之後,蘇油就成了十五歲的少年了。接到通知,禮部尚書司馬光,要領著契丹的正旦使來胄案視察。

    左鎮軍衛大將軍蕭傳,長寧節度使蕭輦,崇祿卿王正辭。

    蘇油知道,朝廷愛顯擺的毛病又犯了。

    趕緊把大匠作叫過來:「焦煤全藏好,換成松炭丟到煉焦爐裡,抓緊時間將鋼煉出來,變成鋼條,也藏起來。上次那幾個實驗大鋼錠搬出來擺門口,就給他們看那個。你們想想怎麼遮掩?」

    大匠作都傻了:「小官人,我們為啥要遮掩?」

    蘇油一腳就飛了過去:「我們辛辛苦苦搞出來的創新,讓遼人們輕易地看去嗎?!保密,保密工作知道不?!」

    大匠作這才反應過來:「是極是極,大家都過來,出出主意!」

    因此當司馬光帶著契丹人過來的時候,就見高爐熄火,場面冷清,大小貓兩三隻,在礦篩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挑揀礦石。

    礦篩被換了齒輪組,現在已經不是震動工作模式了,在那裡極慢極慢地晃蕩。

    要是司馬光也是穿越者的話,腦海中一定會響起後世那首著名的歌曲。

    軍港的夜呀——淨悄悄——

    海浪把戰艦——輕輕的搖——

    司馬光見到這場面,不禁皺眉:「蘇推官,怎麼回事兒?」

    蘇油滿臉的尷尬:「這個……要煉精鋼,首重選礦,我們正在精選礦料,這樣才能保證鋼鐵的品質。」

    幾個遼人相互看了一眼,崇祿卿王正辭拱手道:「蘇推官,聽聞你們一爐便已經能出萬斤精鋼了?」

    蘇油點頭:「是的是的,貴官你看門口那幾錠精鋼,就是我們上次一爐煉出來了。」

    王正辭繼續拱手:「那敢問推官,你們自打上次那一爐出來之後,到如今,一共出了幾爐?」

    「啊?」蘇油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這個嘛……我們正在擴大人手,爭取早日把選礦量提升上來,等到湊足了精礦,馬上就可以投入生產!」

    王正辭微微一笑:「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自打上次你們煉出第一爐之後,到如今,第二爐還在選礦階段?」

    說完又看了看周圍堆著的精礦:「而且看這情形,這第二爐所需礦料,還差了很多啊……」

    蘇油擺著手,義正辭嚴地說道:「不是這樣滴!是因為正旦大假剛剛過去,大家都放假了還沒回來,因此人手不足而已!」

    王正辭可用不著給宋朝小推官什麼面子:「但是我聽說,胄案新年都沒有休息,定出個什麼加班制度,一日三班的趕工啊?」

    「這個……這個這個……」蘇油腦門上汗都快下來了。

    眼珠子轉了幾轉,色厲內荏地拱手冷笑:「契丹正旦使節,連我小小胄案的加班制度都打聽得這麼清楚了?」

    王正辭笑眯眯地看了看左鎮軍衛大將軍,又看了看長寧節度使,突然噗嗤一聲:「推官說得好有道理,那我不問了。」

    蕭傳哈哈大笑:「老王你也是文人,人家小蘇探花乃宋朝士林華選。馬上草賦的本事,那是進巷子開始寫,出巷子這文章就成了。」

    蕭輦也笑道:「正是正是,曹子建七步成詩,同小蘇探花相比,似乎都差了點火候。所以你老是揪著匠作之事如此細問——苛刻!苛刻了啊老王……」

    司馬光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蘇油見司馬光臉色不好,赧笑道:「我胄案的飯食還算是精良的,難得外國使節過來參觀,我已經招呼食堂備好了宴席。咱們先去食堂就餐宴飲如何?有什麼話我們飯桌上慢慢聊。請請請,來這邊走,哎呀外使你小心這裡有個坑……」

    一頓飯吃完,蘇油倒是熱情:「知道外使要來,蘇油忝為眉山人,還備了幾瓶眉山特產。聽說塞外苦寒,送烈酒是最合適的了。此乃皇佑五年的年度原漿……」

    司馬光從頭到尾只動了幾筷子,最後冷笑著丟下一句話:「推官待人接物倒是融洽,合該是我禮部的官員才對。」

    說完拂袖而去。

    大匠作看著遠去的儀仗:「小官人,這樣騙遼朝使節,真的好嗎?不是說我們是什麼,兄弟之邦……」

    蘇油看著隊伍遠去的馬尾巴,喃喃地說道:「我沒有騙啊,我明白提醒他們了,這裡有個坑啊……」

    當晚,高士林上了一封秘奏。

    《策奏鹽鐵司胄案事十二條》。

    洋洋灑灑五六千字,總結起來——

    其一,清庫藏,汰非用。

    其二,簡裝備,定製式。

    其三,精度量,一標準。

    其四,簡工藝,明流序。

    其五,重品質,勤抽檢。

    其六,行出納,謹耗用。

    其七,精預算,量出入。

    其八,計工件,績考成。

    其九,勵學習,獎發明。

    其十,識機要,重保密。

    其十一,識機要,重保密。

    其十二,識機要,重保密。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官家立刻派遣內庫勾管,帶著一支會計隊伍進駐胄案衙門。

    半月後第一次大朝會,諫官楊畋上奏彈劾趙抃,高士林——好大虛工,靡費國用,實無所得。

    至於蘇油,小魚小蝦,我認識他是誰?!

    司馬光不干,蚊子咬人,又癢又疼。把蘇油單獨拎出來碾壓再碾壓——胄案推官蘇油前功不襯,應對失當,庸鈍不堪使任,當執有司案查。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四章夜校

    趙禎把鴻臚寺卿叫了出來:「小蘇探花真的應對不當,得罪契丹使節了?」

    鴻臚寺卿說沒有啊,契丹使節回來把小蘇探花誇到天上去了,說他忠勤體國,文采斐然,胄案大爐是了不起的工程成就,不日當得大用。

    還說胄案饅頭名不虛傳,每人吃了三個呢!

    趙禎說既然遼使都誇,這就是沒毛病啊,還是暫且放過,再看看吧。

    奏寢,不報。

    不過趙禎還是補下了一道旨意:外朝使節,著禮部於今後不得引監寺臨觀,以免小吏侵凌,辱失國體。

    另外寫了一幅飛白書,讓內官交給蘇油——克慎精勤。

    這個也太匪夷所思了,朝臣們想來想去,只有這幾種結論:三成的人認為官家是在警告;另外三成認為是在教訓;還有三成認為是在引導;只有一成——認為是在勸勵。

    蘇油你對得起官家這份良苦用心嗎?!

    你還好意思說官家是在獎勵你?

    做人但凡還有一丁點良心,就好好反省罷!

    高士林被蘇油拉著在胄案食堂吃過一頓飯後,最近也來得比較勤了。

    如今他和蘇油正在院子裡小桌上玩茶道:「你說你這都叫什麼事兒?枉我在勳貴裡邊替你揚名了。」

    蘇油將槐花熏茶倒了兩杯,斜著眼鄙視他:「安能摧眉折腰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哎呀你還清高上了?話說我的琉璃鏡啥時候給我?」高士林端起杯子品了一口:「好!好茶!這個有多少?我帶點回去給姐姐嘗嘗。」

    蘇油說道:「這事情先緩一緩,先問問高兄你還想立功不?」

    高士林抬頭看頭上新發出來的槐樹葉子:「前功都還沒有完全消化啊,官家覺得咱家受了委屈,最近賞賜有點多……」

    蘇油說道:「聽聞磁州真鋼,胄案裡邊的用法是往普通鋼料裡邊加入一成半,可以改良鋼性?」

    高士林認真地想了想,老實地說道:「不懂,不知道。但是如今我們的鋼料已經不比那什麼真鋼差了吧,還用得著這樣?」

    蘇油翻了翻白眼:「我的意思是說,要是有一種金屬材料,像真鋼那樣,加入我們的鋼裡邊,還能將新鋼品質提升一檔呢?」

    高士林傻了:「這麼厲害,你別騙哥哥……」

    蘇油笑道:「其實同現在的鋼料也沒啥大區別,就是可以跳過鍛造這道工序,滾板,切割,打磨,就可以裝配成刀具了。」

    高士林一下子跳了起來:「是什麼東西?」

    蘇油對石通喊道:「大石頭,把苗刀拿來給案判看看!」

    高士林看似草包,其實也是武將世家出身,一看刀身設計就知道這刀對鋼質的要求非同一般。

    將刀子抽出來,眯著眼睛看了看:「兄弟,這是大理貨吧?」

    石通說道:「案判好眼力,不過用我們的胄案新鋼,除了彈性,品質與之也差不了太多。」

    高士林一眼看出分別:「但是用我們的新鋼,設計就得再短半尺。這刀型,了不得。」

    說完跨步前驅,轉身雙手猛然揮出,將小腿粗的一棵槐樹一劈兩段。

    蘇油嚇了一大跳,這位爺平日裡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手底下竟然如此紮實!

    高士林收刀入鞘,又恢復了那幅吊兒郎當的樣子:「不錯不錯!這事情做得,你說那材料在哪裡?」

    蘇油說道:「那東西叫小天師命名為錳,我所知產地在雅州西南二林部。不過此物也不是西南特有,汴京周圍礦藏豐富,或者能找到也未可知。」

    高士林將蘇油一把抓住:「你可識得?」

    蘇油從書包裡邊取出一本冊子:「此乃探脈選礦之法,不過要做到我說的滾板切鋼,需要諸多機械,從眉山運來,耗時費力,最好在汴京自制。」

    高士林問道:「想來鄭州石家莊,法式是齊全的了?」

    石通點頭。

    蘇油拱手:「法式自是齊全,唯一的阻礙,在於度量,眉山法式,比汴京精細太多,蘇油擔心……」

    高士林說道:「擔心個屁!只要能產出這樣的苗刀,我們就自己在胄案裡搞搞,這個干係,哥哥替你擔了!」

    蘇油拉著高士林坐下來:「十二條陳倒是上去了,接下來要是沒有新動作,只怕御史們又該坐不住。」

    高士林就有些無語:「哥哥雖是右班出身,可一樣追求詩酒年華……」

    蘇油說道:「得,那我就不管了。要詩酒年華,別看你是勳貴,我能比你精通一百倍你信不?」

    高士林看著玻璃茶壺裡飄著的雀舌般的茶葉以及槐花:「信!不敢不信!」

    說完笑道:「那從哪裡入手?」

    蘇油說道:「開夜校!搞培訓!」

    ……

    胄案夜校,四盞噴燈,噝噝地響著,照得如同白晝。

    不過用的不是酒精,那東西還是偏貴,蘇油也不準備刻意壓價,於是胄案噴燈所用的燃料,是胄案最容易搞出來的東西——水煤氣。

    水蒸氣通過熾熱的焦炭,得到的氣體就是水煤氣,成分是一氧化碳和氫氣的混合體。

    至於燈具管道球閥這些細節,石家早已掌握。

    蘇油夾著包包和文具走上講台:「今天是我們胄案夜校第一屆急訓班開課,同學們好。」

    下邊一群都是匠人領班組長之類,你看我我看你。

    蘇油無語:「我跟你們問好了,你們要說先生好。」

    大匠作站起身來,躬身施禮:「小先生好。」

    其餘人等才趕緊七手八腳站起來:「先生好先生好……」

    蘇油招呼大家坐下:「還不太整齊,不過這次就算了,班長以後要注意課堂紀律。今天我們先講工程製圖第一課。」

    「製圖有很多的體例,對應到工件,就是法式,看懂了圖,就能按照圖紙製造。」

    「我們今天從最簡單的開始,先講直線的畫法和特性……」

    一堂課一個時辰,結合了幾何,數學,製圖,物理。

    講完後,蘇油取出來一個竹箱子說道:「這直接關係到我們接下來要操作的機械和要製作的東西。今天大家回去,要完成練習冊後邊的五道習題。明天交到我這裡來批改。做得好的有獎勵。」

    「辛苦大家了,給大家準備了陳婆婆肉餅當夜宵,每人上來領一個,」

    大匠作笑道:「這麼簡單的東西,怎好還勞官人破費?」

    蘇油笑道:「我還沒說下課,大家就得叫我先生,以後都是如此。」

    「不管是誰,都是我請來的。只要站到了這講台上,大家就要給予足夠的尊敬,也是給我面子,懂了沒?」

    「是,小先生說了算!」

    蘇油說道:「今天的課看起來簡單,但是隨後越來越深,不信大家可以回去翻翻教材後邊,看看都是些什麼內容。」

    「記住,即使你能全部領會,這些也還只是基礎!明天鄭州那邊的機械就要過來,到時候還有上機操作實踐課程,咱們啊,慢慢來。」

    第二天,講課人變成了張藻。

    第三天,講課人變成了張麒。

    等到第四天蘇小妹上講台,匠人們不干了。

    他們囂張,蘇小妹比他們還囂張。

    蘇油一直跟在教室後邊隨堂,還沒等他發話,就聽蘇小妹一拍桌子:「鬧什麼鬧?你們當我想給你們講?!一個個笨得要死,要不是小油哥哥求我,我才懶得來呢!」

    「你們手裡的教材,就是我編寫的,有誰全都看懂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五章國舅

    大匠作想舉手,想了想又偷偷縮了回去,小丫頭生氣的時候氣場賊強了。

    然後就見蘇小妹啪啪甩了兩本冊子在桌上:「就算第一冊都懂了,還有第二冊,第三冊!水力裝置上的漸近線齒輪,原理誰懂?誰會畫?!」

    好險!大匠作拍了拍胸口,幸好老子剛剛沒舉手!

    蘇小妹說完,轉身在黑板上拿尺規呼呼作圖,沒一會畫出了一個大齒輪,旁邊一溜的計算式,然後拍了拍沾著白灰的小手:「這麼能鬧,誰來照著畫一個?」

    一群匠人腦袋搖得呼嚕呼嚕的,這回徹底老實了。

    蘇小妹咬著牙道:「誰再鬧,班長給我轟出去!反正最後又不是我損失晉陞加薪的機會!」

    大匠作拿胳膊肘捅了捅同桌的張麒,低聲道:「小七先生,你會畫不?」

    張麒埋著腦袋正跟蘇油出給自己的橢圓題搏鬥:「認真聽講,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

    胄案進入了一種詭異的氛圍當中。

    匠人們第一次覺得,自己祖祖輩輩研究的那些玩意兒,竟然可以從中提煉出一種形而上的玄妙學問。

    萬法皆有准,這是一個倒圓錐形的體系。

    一條直線,一個圓,幾條簡單的道理,然後成螺旋形的往覆疊加擴大,最後形成一個邏輯嚴密,無可或易的體系。

    以前照著祖傳的法式幹活,那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到如今小先生將裡邊蘊含的道理一講,匠人們這才明白——哦,原來祖先當時這個地方如此設計,是因為這個定理;那個地方那樣設計,是因為那個公式啊……

    雖然還很懵懂,但是人人都明白,這絕對是一門精深的學問跑不了。

    無數匠人回到家中第一件事,便是將娃子們都招過來:「來來來,今天先生的課都在這裡了,我給你們說說,祖宗的玩意兒都要懂啊,不懂的今晚沒有陳婆婆肉餅吃……」

    歷代大匠作其實也不一定能搞清楚理論原理,不過是他們的實踐經驗豐富,不知不覺地將這些原理運用到了生產裡邊。

    然而這不妨礙蘇油刻意誤導,看著小先生對胄案各種古老法式的神奇設計讚不絕口,然後拉著匠人們分析其中蘊含的那些理科知識,匠人們都覺得自己羞沒了祖宗。

    自家先輩的東西傳下的東西都不會,這對宋人來說,就是悖逆,走出門去都抬不起頭見人的。

    宋代寺監,各種伎術官,比如司天,醫學,不少都是家族傳承。

    胄案作坊,同樣如此。

    不少匠人就求告過來,小先生,嘿嘿嘿,家裡幾個不爭氣的,能不能也來跟著聽聽?

    光我們回家再講,總是隔著一層,這些都關係著娃子們以後的錢糧啊……。

    蘇油手一揮,愛來都來,如今圓鋸之類的都到位了,坐不下就去兄弟單位將作監那邊借人,修大教室!

    今天高士林也來了,還帶來了一個年級比他大些的中年人,以及一個十幾歲的小孩。

    說人家是小孩,其實跟蘇油自己年歲差不多。

    蘇油今天講百分尺和千分尺的原理,下課之後,才背著書包過來:「蘇油見過案判。」

    高士林問道:「怎麼樣?匠人們都還學得進去?」

    蘇油笑道:「進度很快,多數東西他們本來就會,就是提煉一下而已。」

    高士林笑道:「給你介紹,這位是我外叔父,曹佾。啊對了,就是大相國寺見過那位皇城使的兄長。對胄案課程好奇,一起過來看看的。」

    那這位就該叫國舅了。

    曹佾拱手道:「明潤所講的百分尺和千分尺,讓人茅塞頓開,正好相求的那件事情,應該與此相關。」

    蘇油笑道:「我們去教研室細說吧。」

    來到教研室,張藻張麒蘇小妹,一人一張桌子,正在批改作業。

    教研室牆上,掛滿了各種教具,書架上全是各種黃銅的機械部件。

    給幾人上了茶,蘇油問道:「未知貴人所來是為何事?」

    高士林說道:「我這叔父,走的文人路子,音律詩詞都是行家,這次要去揚州做官,便想請教明潤一二。」

    曹佾說道:「揚州繁華,但是浮習太重,競以奢靡為誇,這點和益州有點類似。我想借鑑眉山的路子,使其衣食足而知禮節。想來想去,只有從書籍入手。」

    蘇油說道:「那是準備自己印刷嗎?還是從眉山購入書籍?」

    曹佾說道:「眉山書籍精良,但是價格實在昂貴,我想還是自行刊印比較好。」

    蘇油說道:「此事不難,眉山史家制瓷精良,國舅可以找他們購入一套瓷碼,然後別的就都好辦了。」

    曹佾拱手笑道:「本來還想自行制碼來著,但是剛剛聽君一席課,勝讀十年書。活字碼唯眉山精良,不次於雕版,卻是有原因的。」

    蘇油笑道:「的確,而且剛剛那節課,只是原因之一端。林林總總,幾十上百項的改進,字碼,用墨,紙張,工序,積累起來,才有了如今的眉山印刷。國舅去揚州推廣文字,要求不用太高才是。」

    曹佾笑道:「如此瓷碼一事就拜託明潤了。」

    蘇油笑道:「此事容易,我這就修書一封,讓他們直接往吳中發貨,曹兄抵達揚州,去四通商號會所領取便是。」

    曹佾大喜:「這樣就太好了!」

    幾人正說得開心,就聽蘇小妹的聲音響起:「那誰,你別亂動機械教具!」

    幾人轉頭,就見曹佾帶來那個孩子,正在伸手擺弄架子上的黃銅工件。

    高士林尷尬道:「呃這位……這位是我家……小哥。」

    蘇油將工件取下來:「覺得有趣是吧?這個教具講授的原理是這樣的,你轉動這個輪子看看。」

    那小孩轉動輪子,就見連桿前方帶動兩個齒槽,每轉一圈,齒槽就往前推一下。

    蘇油笑道:「這叫步進系統。每轉一下,就發生一次步進。」

    那小孩問道:「這個有什麼用?」

    蘇油說道:「我們假設一件皮甲,需要用鉚釘裝配護肩,護心,鎖帶。通過這個機械,便能夠做成一個傳送帶,一個工人只負責護肩,裝好後放到傳送帶上,傳送帶通過步進機械,將皮甲傳送到下一個只安裝護心的工人那裡。」

    「如此每個工人只需要專精一個細節,一個步進機就能形成一條流水線,不但效率提高,工藝也更加精湛了。」

    那小孩點了點頭:「有道理,但是水輪轉一圈,才走這麼一小步,太慢了。」

    蘇油又取了一個齒輪組的構件下來:「你看,這個就是用來改變轉速的機械部件。大輪轉一圈,小輪就能轉無數圈,它們之間的比例,便由兩輪齒數的比例來決定。你可以試著數一數,算一下,再轉一下,看看是不是如此。」

    那小孩自己去一邊計算去了,蘇油這才回來繼續和曹高二人喝茶聊天。

    高士林說道:「明潤,哥哥這段時間可沒瞎玩啊,找你說的那什麼鬼猛礦,腿都快跑細了,靴子都磨壞好幾雙!」

    蘇油給二人添茶:「既然如此得意,那想來是找到了?」

    高士林哈哈大笑:「探花郎果然聞一知十,這東西在南陽馬蹬鎮找著了!話說前頭,加了這東西,煉出來的鋼要是不猛,哥哥可要找你賠靴子錢!」

    曹佾說道:「說起馬蹬鎮,倒是有個典故。」

    蘇油舉杯相敬:「國舅請講來。」

    就聽正在計算齒數比例那少年說道:「後漢光武帝劉秀起兵討伐王莽,被王莽追趕到那處所在。劉秀為擺脫追兵,巧施一計,故意將馬蹬子丟於地上,而後自岔道而去,終於得以脫險。」

    「劉秀稱帝后,就將那鎮子封為了馬蹬鎮!你這個齒輪比例我算出來了,大輪一百二十齒,小輪十二齒,大輪一圈,小輪十圈,哈哈哈真的好簡單。」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六章遊園會

    蘇小妹最見不得有人輕視蘇油,呵呵冷笑:「小輪十二齒,固然簡單。但是大輪一百二十齒,涉及到五的倍數,你先把一個圓給我等分五份看看。」

    高家小哥不信有多難:「給我尺規,很快給你分出來。」

    然後這娃就掉坑裡了。

    直到二曹和蘇油飲完一輪,又東拉西扯了半天,曹佾才說道:「你看一聊起來就沒個完,時候不早,我兄弟三人該回去了。」

    蘇油這段時間就住在胄案,起身道:「我送送三位。」

    那娃擺手:「我還沒做出來!我不走!」

    蘇小妹扯出一張圖紙,刷刷刷畫了個將圓五等分的圖例:「很多事情,乍看起來覺得容易,做起來不是那麼回事兒。」

    「理工乃致用之學,其中至理,都可推可證,萬世不可移易。不是『好簡單』三個字能夠概括的。」

    那高家小哥看了看蘇小妹的圖紙,感覺腦洞大開:「姐姐此法當真妙極!」

    蘇小妹白了他一眼:「又懂了?看著是五等分不算,現在你要證明,用這種方法切圓,切出來的一定是五等分,那才是真正的懂了。」

    小孩將紙張收起來:「這次是真懂了,回去證給你看!過兩天給你將證法送來!」

    蘇油心中暗暗嘆氣,何必呢?這才剛剛爬出坑來,休息一下再掉不好嗎?

    將三人送出胄案衙門,看著他們遠去,蘇油說道:「小妹,你何必為難人家?」

    蘇小妹哼了一聲:「大言炎炎,不教訓一下,還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似的。倒是曹家大叔不錯,求人就該有個求人的樣子!」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曹佾面如朗玉,一派中和之氣,蘇油這世見過的帥哥里邊,狄詠算是一個,曹佾這中年大叔,算是第二個了。

    等等,蘇油一拍腦門——曹佾,這不就是八仙裡邊的曹國舅嗎?!

    那這小孩又是誰?肯定不是韓湘子,難道是藍采和?

    胄案公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馬蹬鎮的礦料到來,蘇油立刻組織試驗。

    真的是錳鐵礦,這個結果讓蘇油和石通興奮不已,可以在汴梁生產錳鋼了!

    事情上了正軌,蘇油就輕鬆了下來,不過朝中又下來了一個差遣,這次是內中來的。

    官家要舉辦遊園會,地點在金明池,兩制以上官員全都要參加。

    為什麼要點小蘇探花的名呢?因為這次遊園會為了節省,準備用川菜,頭蹄肚髒什麼的都不嫌棄,以降低宴會成本。

    宋祁,歐陽修,一致推舉蘇洵。

    蘇洵連連擺手,老夫倒是做得一嘴的好川菜——就是會吃和會說。

    要講做的話,還是我家明潤小弟,他才是行家。

    高士林也跳出來丑表功,自從蘇明潤到了我胄案,飲食水平和鋼鐵品質一樣嗖嗖地往上漲,我向大家隆重推薦汴京城新風味——胄案饅頭!

    這回就連司馬光都點頭,胄案饅頭是不錯,當時那幾筷子其實都不錯。

    那天回家都有點後悔了,吃飽了再寫彈章,也更有力氣不是?

    官家笑了,大家意見竟然如此一致,太難得了——行,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四月天氣暖和,蘇油準備以冷餐為主,熱菜為輔。

    李二家的興奮壞了:「小官人,俺的饅頭要做給官家吃?!天神爺外加歷代祖宗喲!那我做成平時兩倍大的,中不?」

    蘇油手扶腦門,胄案饅頭個頭出了名的大,平日裡糙漢子們都能兩個頂飽,再要大一倍,你想用脹死官家的法子來弒君嗎?

    無情否決:「不行!都是文人老頭子,往小了改!」

    李二家的傻了:「改到多小?」

    蘇油想了想:「嗯,一個饅頭,做成核桃那麼大就可以了。」

    李二家的突然覺得大宋的官員們好可憐:「這麼小?原來官人們的錢,都是從口糧裡省出來的啊?」

    蘇油:「……」

    金明池御苑遊樂,是每年皇家組織的一次熱鬧活動。

    兩制官員以上,朝廷大核心,大家一起樂呵呵地放鬆一下,吃吃東西喝喝酒,看花釣魚聊聊天,算是官家體貼大家辛苦,慰勞一下。

    其實吃的不重要。

    但是蘇油卻不能隨意。

    從方知味借來精潔的玉瓷餐具,幾張大圓桌鋪上,中間是一個巨大的花籃,周圍一圈都是菜品。

    涼菜用銀器裝盛著,罩上紗籠,熱菜是類似後世酒店的大金屬盆,底部是酒精燈加熱,中間隔著熱水,熱水上放著盤子,裡邊才是菜式。

    還有各種小點心——小面包,小蛋糕,小饅頭之類。

    水果不少,也要配酒,酒裝在木桶裡,木桶鑲嵌著黃銅小水龍頭,可以往杯子裡添加。

    炒菜是方知味的拿手系列,因此還有一個廚師班子躲在看不見的地方,見菜快沒有了,就要及時現炒,然後往酒精燈上的大黃銅盆子裡添加。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和後世一樣,不管內朝外朝,這種事情,一般都是有錢單位來搞。

    比如科舉後的進士接待,那就又漕帥兩司承辦。

    內朝御藥局是真有錢,殿試基本就是他們承辦。

    所以這次宴會準備,蘇油又見到了幾位老熟人——王中正,李舜舉,李憲。

    蘇油對內官並沒有歧視,其實北宋的宦官們,領兵作戰血染沙場的不少。

    聽聞王中正就馬上要出去帶兵了,雖然這是皇家為了加強政治權力採取的措施,專業不專業另說,但是為國作戰的太監,在蘇油心裡,比賣國求榮的文人,強了起碼一萬倍。

    川菜宴會對內官們來說也不熟悉,於是蘇油還請了方知味的眉山領班,過來傳授頂著逼格伺候人那一套門道。

    等到諸多事情料理完畢,宴會正式開始,蘇油反而沒什麼事情了。

    這宴會的級別,最次都是翰林,他是沒資格參與的。

    不過金明池風景相當漂亮,今天還可以釣魚,蘇油也好久沒有放鬆過了,便將自己的一套釣具帶了過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開竿。

    結果這裡的魚太好釣,蘇油釣了不到一個時辰,怕不有二三十條上鉤,最後乾脆不掛餌了,拋下竿子,躺椅子上曬太陽。

    不多會兒,就聽見一個聲音說道:「王中正,這個地方人少,我在這裡下竿子。」

    蘇油直起身一看,竟然就是上次被蘇小妹教訓的那個年輕人。

    蘇油便招手:「高家小哥,這裡這裡。」

    「哈?」那娃一看蘇油:「你怎麼在這裡?」

    王中正說道:「稟節……」

    高家小哥咳嗽了一聲,王中正一下住口,想了一下才說道:「小官人,蘇明潤是此次宴會的提舉餐飲公事。」

    高家小哥才哦了一聲:「我就是來露個面,現在再用不著我了,明潤我跟你一處玩玩!」

    蘇油笑道:「一個人正自無聊,你來了卻好。」

    王中正安排好凳子之類,賠笑道:「小官人就請稍坐,也別到別處去了,萬一官家宣見,小的也好找得到你。」

    高家小哥忙著揮杆:「去吧去吧,沒事兒不用來打擾。」

    蘇油在一邊看那手法,心裡默默地評價了一句——黃棒。

    四川話裡黃棒就是新手的意思,新手就算了,性子還急。蘇油看了一陣,笑道:「你這釣法,跟我知道的一個人倒是頗為相似。」

    高家小哥問道:「哦?誰啊?」

    蘇油說道:「大宋雅州西南,有一處一路大小的疆域,是個羈縻大州,叫二林部。」

    「二林部大鬼主的女兒,叫阿囤彌。她釣魚跟你一樣,急不可耐,魚從不上她的鉤。」

    高家小哥不服:「別說我,你還不是一樣?」

    蘇油笑道:「大不一樣,你是釣不著,我是釣累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七章致用之學

    高家小哥不信:「我看看你的。咦你的漂怎麼是立著的?」

    說起這個算是撓著蘇油的癢處了,將自己的竿子提起來詳細講解了一番釣組,最後說道:「你看我這漂,被鉛墜抵消了大部分浮力之後,剩下那幾目漂尾的浮力,大約就只有半粒米的重量。所以信號極為靈敏。」

    「還有這鉤,比你的小得多,因此容易上魚。」

    將釣竿交給高家小哥,自己拿起他的那套,掛上一團餌料投入水中:「你這套釣組,是用來釣大魚的,因此需要耐心等待。」

    那邊高家小哥已經中魚了:「果然好用!」

    蘇油笑道:「之所以這麼快,是因為這裡我已經打下了窩子,水下已經聚攏了魚群……」

    還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高家小哥已經插話了:「喂!幫我把魚取下來啊……」

    蘇油翻了翻白眼,這位原來是釣太爺魚來了。

    自己挖的坑,自己含著淚也得填,接下來就聽高家小哥大呼小叫地上魚,蘇油忙不停地取鉤。

    估計這娃是第一次釣得這麼歡快,不論大小都舍不得扔,說是要拿回去熬湯。

    蘇油看了看裡邊大尾巴鼓眼睛的幾條:「要不那些彩色的就給我唄,我家裡養著紅魚……哎喲大魚來了!」

    就見另一邊竿子的浮漂點了兩下,然後被一顆顆慢慢拉入水中。

    這種速度,一般都是大魚,只有大魚,才在中鉤之後不緊不慢。

    高家小哥立刻跳起來,去搶蘇油的竿子。

    「喂!」

    然後這魚太大,根本不是新手能夠控制的,蘇油趕緊在一邊指點:「往前走兩步,先將竿子立起來……好,後退後退,留出搏鬥的餘地……哎喲發力了小心,往前走一步緩緩……哎呀竿子別倒……好回來了,好好,就這樣慢慢溜……」

    曹家娃子高興壞了:「快去拿撈網,把這魚撈起來看看。」

    蘇油拎著抄網在旁邊站著:「不著急,慢慢來,直到溜到大魚側躺在水面不動了,才是下手的時候,現在就急著抄,十有八九會功虧一窺。話說金明池的釣竿真不錯……」

    王中正捧著一個硯台,腋下夾著紙張和毛筆走了過來,一見到這架勢:「哎喲好大一條,小官人真是厲害!」

    蘇油在一邊翻白眼,這個馬屁精,你見著魚了嗎?!

    一番折騰之後,大魚終於安靜了,側躺在水面上,紅嘴紅鰭紅尾巴,是一條大鯉魚。

    蘇油上前,將大魚抄進網中。

    高家小哥看得愛不釋手:「漂亮啊,這鯉魚真的好漂亮。」

    蘇油先把鉤取下來:「七八斤是有的了,金明池水面不大,魚性不算野。看過了我們就放了吧。」

    高家小哥捨不得:「為什麼要放了?」

    蘇油說道:「大魚不好吃,看過就放了得了,再說那邊你已經釣了不少了。」

    高家小哥很糾結:「那我拿回家裡養著,不吃,總行了吧?」

    蘇油又在心裡翻白眼了,汴京城寸土寸金,你家是承包有魚塘怎麼著,還能養這麼大的魚?

    王中正這馬屁精連忙上前:「對對對,養著養著,這鯉魚的個頭,金明池裡都算大的!這是小官人的氣運,養著才好!呃,可現在怎麼養……」

    蘇油只好取來一根麻線,打了一個巧妙的花結,套在鯉魚的背鰭大刺上一抽,麻線就牢牢地綁在了魚刺之上。

    將魚重新放入水裡,然後把麻線這頭系到岸邊的柳樹樹根底下:「那就先這樣養著吧,等一會散場再拎出來帶走。」

    王中正拍手叫好,高家小哥笑道:「明潤當真是釣魚的大行家。」

    這個蘇油完全可以叉腰得意一會兒:「開玩笑,六歲就靠這個養活一大幫人了,抓魚摸蝦,可比捉筆寫文章在行!」

    王中正拱手道:「哎喲差點忘了正事兒,這還得有勞明潤作詩一首。」

    蘇油的思維還在大鯉魚的慣性上頭:「釣了一條魚,還需要作詩留念?」

    王中正說道:「不是,是官家今日高興,作了一首詩,張貼於朱牆之上,要求與會諸位臣工,都陪和一首。聽說寫得好的還有獎掖,這可是明潤的好機會啊。」

    蘇油笑道:「與會的都是朝堂重臣。宰執、侍從、台諫、館閣以上,沒說包括我吧?」

    王中正賠笑道:「官家的旨意原話,說的是與會臣工,並沒有說一定兩制以上。小蘇探花,你可也是朝廷命官啊。奉陪一首,讓咱家回去交差吧。」

    高家小哥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是,作一首作一首。」

    蘇油將手洗了,擦淨,這才拿起王中正送來的紙張端詳。

    是謄抄的。

    晴旭輝輝苑籞開,氤氳花氣好風來。

    游絲罥絮縈行仗,墮蕊飄香入酒杯。

    魚躍文波時撥刺,鶯留深樹久徘徊。

    青春朝野方無事,故許遊觀近侍陪。

    蘇油笑道:「官家的詩寫得真好。」

    說完提起筆來,沾了墨,想了想,也工工整整寫下一首。

    將詩交給王中正,蘇油和高家小哥換了玩法,喝茶聊天吃點心,漁具都收了起來。

    問起高家小哥一個圓五等分的方法證明出來了沒有,高家小哥苦著臉,他找來了太學明算博士,博士之乎者也地扯了半天,他完全沒聽懂。

    蘇油哈哈笑了:「這個光用嘴說理解起來太難,得邊畫邊講。」

    說完折了一根樹枝,在湖邊泥地上畫圖講解,最後說道:「看,其實還是很簡單是不是?現在理解了吧?」

    高家小哥點頭:「明潤,為何所有人都喜歡給我講經學,到了你這裡給我講這個?」

    蘇油說道:「經學我也可以講,不過我認為經世是一門學問,致用也是一門學問,經世致用,兩者不可偏廢。」

    「只會經學,將天下治理得再好,即便如三皇之世,不還是刀耕火種住樹上嗎?」

    「有了致用之學,才有了綾羅上編織的花紋,鋤頭上鑲嵌的鋼口,富順深達百丈的鹽井,眉山廣佈丘陵的梯田。」

    「我華夏世代傳演至今,文明鼎盛,可為什麼還打不過放牧牛羊的蠻子們?原因很多,不過輕視了致用之學,可以算是一條。」

    「內地難道就不能養馬?二林部,西南蠻,他們的馬哪裡來的?」

    「當年漢武帝準備反擊匈奴的時候,咸陽宮外,上林苑中,就是馬場!」

    「衛青霍去病,就是在那裡練習匈奴人的戰法,這才有了『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豪言!」

    高家小哥傻了:「有這話?衛霍說的,還是武帝說的?」

    蘇油擺著手:「這個不重要啦……總之經世大業,自有朝堂袞袞諸公操持。我小小一介推官,先以致用之學,將胄案的實務操持得當,讓軍士們兵甲更利,就算不負聖恩了。」

    兩個少年人一番吹牛打屁,不知不覺日色偏西。

    宴會已經到了尾聲,趙禎在花園裡坐著,宰相韓琦、參政張昪、孫抃、樞密使曾公亮、樞副歐陽修、陳旭,都在一邊作陪。

    都是文章老辣之輩,和詩這種東西,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兒。

    趙禎讓內官安排,教坊雜戲挑選出好詩,吹奏演唱起來。

    不一會就看見教坊雜戲那邊,在戲謔調笑,神色輕浮。

    趙禎皺了一下眉頭:「怎麼回事?」

    一位伶官遞上抄錄的詩集,笑道:「諸公詩作俱佳,就是『徘徊』太多,實在難挑!」

    官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也是和的徘徊?是的你呢?嗯,我也是!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八章徘徊太多

    趙禎將詩稿取過,第一首就是歐陽修的。

    終闕晨霞照霧開,輕塵不動翠華來。

    魚游碧沼涵靈德,花馥清香薦壽杯。

    夢聽鈞天聲杳默,日長化國景徘徊。

    自慚擊壤音多野,帝所賡歌亦許陪。

    再翻,王安石的。

    蔭幄晴雲拂曉開,傳呼仙仗九天來。

    披香殿上留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

    宿蕊暖含風浩蕩,戲鱗清映日徘徊。

    宸章獨與春爭麗,恩許賡歌豈易陪。

    繼續翻,祖無擇的「香餌得魚波晃漾,仙音儀鳳日徘徊。」

    陳襄的是「鳥散香叢聲睍睆,人觀靈沼水徘徊。」

    蘇頌的是「瑞燕入簷時拂掠,恩魚窺釣更徘徊。」

    鄭獬的是「繡幕煙深紅匼匝,文竿風引綠徘徊。」

    嘩啦嘩啦一路往後,全都是「徘徊」。

    趙禎都懶得看了,啼笑皆非地問道:「就沒有一首不是『徘徊』的?」

    伶官說道:「有一首,可是沒留名字。」

    趙禎說道:「找出來看看。」

    伶官將最下面一張詩箋抽了出來,呈送給趙禎。

    上苑林淵矚日開,重華儷郁擁香來。

    宸音指墨升丹陛,雲影銜恩下玉杯。

    冰纊牽風沉碧澈,柔枝照影送徐徊。

    清時盛景追隆遇,愧奉柏梁忝末陪。

    趙禎微微一笑:「諸位愛卿看看,還是有沒用徘徊二字的。」

    司馬光接過來一看:「跑不了,蘇油蘇明潤,他這字如今也算是出名了。」

    歐陽修接過來看了,笑道:「還藏頭露尾巴的,官家,要不叫來問問?」

    趙禎笑道:「中正,宣。」

    ……

    蘇油正在口沫橫飛地與高家小哥吹牛呢,就見王中正跑了過來:「小蘇探花,趕緊與我一行,官家召見!」

    「啊?」蘇油嚇了一跳:「我磨洋工被發現了?」

    「磨……羊……公?」王中正楞了一下:「哎呀不是,是你的詩!咱家也說不清楚,趕緊走吧!」

    蘇油這才起身整理衣冠,快步隨王中正趕到花園。

    諸位大佬都在,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蘇油趕緊上前:「微臣蘇油,見過官家,見過列位大臣。」

    嗯,我是微臣,你們都是大臣,有了什麼事情,也不能欺負小的不是?

    趙禎笑道:「蘇油,這詩是你寫的?」

    蘇油接過來看了:「是。」

    趙禎問道:「如何不留名字?」

    蘇油說道:「王內官持筆來,說是官家要求臣工陪和,蘇油自忖只是提舉餐飲,並不在與會之列。可是又不好讓王內官為難,於是便寫了一首,不過未敢留名。」

    司馬光笑罵道:「欲蓋彌彰,你的字當我們不認得?!」

    蘇油趕緊躬身:「是是,司馬大諫說得對,蘇油愚昧。只不知官家因何召見小臣?」

    歐陽修笑道:「你這徐徊二字,出於何典?」

    蘇油說道:「回樞副,出自《漢書?相如傳》,安翔徐徊。」

    王安石問道:「這個徊字,除了徘徊,徐徊,可還有其它和對?」

    蘇油說道:「回制誥,有很多的啊,比如葉適《送白酆還蜀》,『前歲淹徊下巴峽,今年憔悴出京城。』」

    「比如嚴忌《哀時命》,『車既弊而馬罷兮,蹇邅徊而不能行。』」

    「如杜工部的《樂游原》,『拂水低徊舞袖翻,緣雲清切歌聲上。』」

    「我朝和靖先生也有:『盡道次公當入相,江湖那肯久遲徊。』」

    王安石微微一笑。

    蘇油又道:「別的嘛,還有『迂徊』、『盤徊』,都可以用的。」

    一幫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呀,被這小子一說,當真是有好多可用。

    可我怎麼一時就沒有想到呢?!

    王安石剛剛其實就是在抬舉蘇油,現在更是大起愛才之心:「明潤不錯,學問很紮實。」

    趙禎讓臣下端上來一個盤子,上邊放著一支白玉的如意,笑道:「這是這次陪和詩歌的獎勵,拿去吧。」

    「啊?」蘇油趕緊躬身道:「陛下,臣不敢領受此賜。」

    這是蘇油第二次拒絕賞賜了,趙禎有點鬱悶:「這回又是為何?」

    蘇油躬身正色:「陛下,小臣的詩,湊巧用了與諸臣工不同的字眼是吧?」

    趙禎樂了:「倒是聰明,大家都用的『徘徊』二字,獨你不同。」

    蘇油說道:「那這只是一個因緣際會的巧合,並不是小臣的詩品,比諸位大臣為高。」

    「此次高會,本為兩制以上官員而設,因此以玉如意為賞賜,乃是恰當的恩典。」

    「然而用來賜小臣,就過顯恩隆了,臣也不願意因文字得此幸授。」

    「陛下你放心,你的賞賜,臣定以事功來取,不在這一時,也不在這『徐徊』二字。」

    「諸位大臣,皆和陪『徘徊』,這說明大家志慮相近,思懷統一。此乃朝中清睦和寧之相。小臣為陛下賀,為朝局賀。至於獎品,不敢領受。」

    「列位,如何?」趙禎看了看近臣,心裡其實有些小得意,蘇探花是我力排眾議選拔出來的。

    應對如此得體,太有面子了!

    司馬光已經知道遼人去胄案時蘇油的一番做作是為什麼,如今對他的應對也非常滿意,樂呵呵地說道:「蘇探花既有此志,陛下應當成全。這樣也絕了一些臣僚幸進的心思。」

    歐陽修也拈鬚微笑:「小蘇年歲雖然不高,但是深得謙謹之道,頗有晏相公當年的風範。」

    王安石說道:「以事功進取,這般想法,方為為臣正道。」

    韓琦笑道:「聽聞胄案如今氣象一新,諸多舉措。想來獲取功賞,為時也已不遠了。陛下,不妨暫且從之吧。」

    趙禎將詩遞給侍從:「那就如小蘇探花所願,不加恩賞。不過這詩,還讓諸班演奏起來。」

    伶官笑吟吟地雙手接過:「謹遵聖命。」

    ……

    遊園會蘇油中了個大采,大臣們的一句褒揚,其價值遠遠勝過官家賞賜的玉如意。

    蘇油這裡不錯,蘇軾那邊也混得頗為滋潤。

    這娃來信了。

    鳳翔知州叫宋選,是一個和氣的老頭。

    老頭有個弟弟叫宋迪,大宋如今著名的畫家。

    鳳翔還有個石蒼舒,大宋如今著名的書法家,草書是一絕。

    蘇軾這娃,詩,文,書,畫,樣樣都拿得出手。

    所以如今在鳳翔文化圈子裡邊,頂著個蘇賢良的名頭,混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更愜意的是,好朋友章惇就在商洛,我們平日裡結伴交遊,開心得很。

    就是章惇是個傻大膽,又一次路上遇到老虎,我便想躲開,章惇縱馬上前,將沙鑼摔到岩石上,把老虎嚇跑了。

    還有一次路過一處山澗懸崖,風景絕佳,章惇問一起到對岸懸崖上玩玩如何,我當然不去,結果這娃下馬,攀到對岸懸崖上,取筆大書老章老蘇到此一遊。

    這熊蛋,膽大包天,一肚子都是造反家底事!

    對了,在鳳翔一寺廟裡見到了四副門板,門板上是吳道子的畫,人家要十萬錢,所以,小幺叔你懂的……

    小妹將信遞給蘇油,笑道:「大先生又在哭窮了。」

    蘇油沒好氣:「這大侄子,一天到晚淨給我找事兒,四通商號如今在那邊有分號,他不找嫂子,光找我是怎麼回事兒?」

    小妹笑道:「這還不明白,怕被罵啊!」

    蘇油哈哈大笑:「算了,都當爹的人了,既然都開口了,就給他點安慰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6
    第二百九十九章衣錦還鄉

    胄案的工作強度,對後世過來的蘇油來說,算是輕鬆愉快。

    他覺得很輕鬆,可在周圍同事裡邊,就得了一個強幹力能的名頭。

    然後朝九晚五的日子,竟然成了勞任忠勤。

    加上以胄案為家,晚上還有授課,沒機會應酬花酒,這又多了一個潔身自好的名聲。

    這樣的小鮮肉,竟然不親女色,教坊司和各處私館的花魁們恨得牙癢癢,十二平均律的發明人,竟然公開宣稱說他不會填詞!

    你撒謊也撒得認真一點好不好?!

    ……

    「你撒謊也撒得認真一點好不好?!這樣我怎麼跟家裡人交代?!」高士林現在就很生氣:「我都請了你幾次了?」

    蘇油正在調試鏜床,滿手滿臉都是黑油,這東西比宴會什麼的重要百倍:「你又不是沒看著我正忙著!再說了你家一個小小侍妾的話,你這麼上心幹啥?」

    「郡君慣著你是一回事兒,自己該怎麼做心裡要有個譜,這是另一回事兒!走開走開別擋著我。」

    高士林沒好氣地說道:「感情貼子你壓根就沒看不是?這次就是家裡發話邀請你!」

    蘇油拿眼睛瞄著搖桿:「那就更不該去了,我小小一個推官,還是外臣……」

    高士林一把抓著蘇油的後領:「你到底去不去?」

    「哎呀鬆手鬆手……」蘇油掙紮了兩下,確定自己不是武將的對手:「我去,去還不行嗎?」

    高士林笑道:「整個一屬驢子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

    在韓琦和司馬光等人的一再努力下,官家終於同意了立皇子一事。

    岳州團練使趙宗實,立為皇子,改名趙曙。

    趙曙聽到詔命後立刻稱病,請潭王宮教授周孟陽一篇篇地撰寫奏疏推辭。

    奏疏上了十多遍,每上一次,周孟陽就會得到一筆豐厚的賞賜,這娃靠寫疏奏都發了一筆橫財。

    周孟陽也受不了了:「太尉你稱疾堅臥,到底是要鬧哪樣?」

    趙曙:「哎呀這是非分之福,搞不好就是禍事臨頭啊……」

    周孟陽說:「就算如今你得請歸藩,難道就能平安無患了?」

    趙曙這才撫榻而起:「是我沒想到這點!」

    終於同意進宮,住到了清居殿。

    合家良賤不滿三十口,行李只有有數廚書籍。

    臨走還告誡舍人:「謹慎地守好我的屋舍,皇上有了後嗣,我就回來。」

    中外聞之相賀。

    蘇油知道後,只在心裡默默地吐槽了一個字:「假!」

    不過也理解,膽顫心驚了幾十年,皇宮進了出出了進,加上自己的爹趙允讓,也是有類似遭遇卻沒做了皇帝,這都快變成遺傳基因裡的生存方式了。

    想完還是覺得趙曙也挺苦的,大家都活得不容易,蘇油決定原諒他。

    如今趙曙被封齊州防禦史、鉅鹿郡公。每天兩次朝拜趙禎,有時還到皇宮內服侍。

    高家就抖起來了,不出意外,高士林就會和老曹一樣,要成國舅。

    別人趨炎附勢,蘇油敬謝不敏。

    他可不想以後像陳執中,文彥博那樣被士林譏笑,被御史咬著彈劾。

    高士林好像知道蘇油在想什麼:「哎呀你和別人不一樣!之前幫哥哥我那麼多,怎麼到今天還見外了呢?矯情!」

    蘇油一想也是,還真是起了見外之心,說道:「等我把工作服換了,大石頭,糟娃哥,小七哥,這裡就交給你們了,先用銅件試試,要是能成,我們再考慮加大功率。」

    高士林說道:「還扯這些干嘛?趕緊走吧。」

    兩人騎馬來到曹府,蘇油一看府前的車馬,就皺起了眉頭,轉身撥馬就走。

    高士林連忙攔住:「兄弟你幹啥?」

    蘇油從懷裡掏出欠了人家好長時間的黃白銅鑲嵌的琉璃鏡,交到高士林手裡,拱手正色說道:「案判,聽聞太尉入宮,合家不滿三十口,唯書數櫃;可沒聽說過他門前車馬輻輳。」

    「哥哥啊,叫我怎麼說你們好?!這個門,人太多了,我進不了!」

    說完撥馬而去。

    高士林愣了一下,突然嚇得一個激靈,從馬上滾了下來,趕緊跑進府裡去了。

    當天晚上,蘇油正在和石通他們加班,將一根車好的銅棒鏜孔。

    高士林又來了,帶來了一車禮物,赧笑道:「兄弟,高府上下,深感兄弟厚德。如今我們已經閉門謝客,這車禮物,不成敬意。」

    蘇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豬隊友啊……老子這回被你害慘了……」

    半月之後,中樞發來旨意:「三司胄案推官蘇油,職守忠勤,文書周敏;任中強力干能,潔守自好;改良法式,推廣精衡;所舉多得。」

    「因功積陞遷轉,賜銀魚袋,擢權知夔州軍州事。得告赴任,未可遷延。」

    蘇油接到告令哭笑不得,跳過通判直接當任知州,也是躍次擢升,大大的提拔。

    問題是——夔州!

    峽中天下最窮處!

    官家啊官家,算你狠!

    ……

    如今蘇油的官職,全稱就變成了秘書省著作佐郎,宣議郎,飛騎尉,權知夔州軍州事,賜銀魚袋臣。

    前兩個官職,都是從八品,剛好在朝陞官以下,就是沒法上朝的那種小渣渣。

    賜銀魚袋,是六品以上才有的資格,這裡是特賜,是榮譽。

    夔州太苦了,給個這個表示補償,說明不是貶官灰溜溜出京的,到了地方上大家還是要尊重。

    飛騎尉,是三轉軍功,這是改造冶爐,煉出錳鋼得到的功勞。

    最後一個,才是正職差遣。

    宋代的州,是有州格的,從上到下可以分為節度、防禦、團練、軍事這樣的名目。

    宋制承晚唐,晚唐朝廷廣置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

    這些人又兼任所在州的刺史,並自辟幕僚,架空朝廷州官系統,成為一個個半獨立王國。

    趙宋立國後,以節度使、防禦使、團練使為虛銜,收州權歸於知州;同時,又保留了節度州、防禦州、團練州、軍事州四等州格。

    州格的高低,決定了州府幕職官的配額,一個非常重要的節度州,往往配備有節度判官、節度推官、節度掌書記、觀察判官、觀察推官、觀察支使等幕職官;

    非節度州則通常只置判官、推官各一員。

    州格還決定了州府長官的公用錢額度,如節度州長吏每歲可得公用錢百千,而防禦、團練、刺史州的公用錢僅有五十千。

    州格代表了州府的品級:一般來說,節度州為三品州;防禦州、團練州為四品州;軍事州為五品州。

    但是宋朝的州格,只決定了州府的品級,跟州府長官的品秩毫無關係。

    因為宋朝的知府、知州,都是差遣,它本身是沒有品秩的。

    理論上,不管是品秩只有八品、七品、六品的中下層官員,還是品秩為一品、二品、三品的高層官員,都可以被任命為知州或知府。

    事實也是如此,宋代的知州,從九品到一品都有。

    蘇油的官職最大的一個才八品,低於夔州的州格,不過有個銀魚袋的六品特賜,除了他自己小得逆天的年紀,在宋代也不算出格。

    若官員品秩高於州格,文告裡就要用「判」字;品秩與州格相等,則用「知」字。

    蘇油因為官職比夔州的州格低,所以就得用到「權」字。

    得到任命,所有人都滿臉哀傷,就乞第龍山開心不已。

    我靠夔州呢!西南夷大本營,小巫師,咱倆這次是那啥……衣錦還鄉了哈?!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