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7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5
    第三百三十章王文郁

    算了,蘇油也懶得爭辯:「你們這條路上,可還安全?下邊那個什麼溝,白天都跟晚上似的……」

    驛丞陪笑道:「這個,不瞞中使,也是你洪福齊天,霸氣威武,歹人見到,自然退避三舍。其實……其實竹筒溝梨子廟那邊,有幾個強人出沒的。」

    蘇油拿眼睛橫他:「看來你們倒是相安無事?」

    驛丞拱手道:「此處有個巡檢關哨,一夥軍士守著,他們也不敢亂來。」

    蘇油擺出王中正的做派,陰陽怪氣地道:「那要是咱家想立這個剿匪的功勞,你覺得找誰合適?」

    驛丞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貴使既然都已經過了竹筒溝,那又何必多生枝節?萬一失事,悍匪們來報復……」

    蘇油恍然大悟地看著驛丞:「哦,原來都是一夥的啊……」

    驛丞臉都白了:「別別別,貴使你請少待,我這就去將巡檢給你叫來。」

    宮裡的貴人們,信口攀誣的本事兒實在是太厲害了!

    沒一會,一個身著布衣軍服的壯漢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是甚鳥閹人!敢信口攀誣灑家!」

    蘇油喝著茶:「閹者沒鳥,鳥者沒閹,軍漢你這話就沒說對。」

    「啊?」那壯漢還是第一次見到滿嘴閹啊鳥啊一點忌諱都沒有的內官:「你們……你們都這麼粗獷的嗎?」

    蘇油陰惻惻說道:「挺有膽色啊,見官不拜?」

    那壯漢竟然覺得這小內官的做派有些與眾不同,不由得膝蓋就彎了下來:「小人鐵門關管界巡檢王文郁,參見中使。」

    蘇油說道:「山下梨子廟有匪為禍,因何不剿?這該是巡檢的職責吧?」

    王文郁說道:「中使,不是小人不剿,實在是沒辦法剿哇!」

    蘇油奇道:「為何?」

    王文郁說道:「小人乃宣漢縣巡檢,上頭還有縣尉擋著,不合多喝兩口黃湯,與縣尉起了爭執,鳥縣尉便派我來到此關,本就是起了加害之心!」

    蘇油說道:「什麼意思?這關卡就你一個兵?」

    王文鬱鬱悶道:「兵倒是有十來個,都是縣尉調來的老弱病殘,就等著匪徒上關洗劫,以此陷害我呢。」

    蘇油問道:「那他們如何又沒來?」

    王文郁說道:「上次他們想上來,被我用扁擔擋住了,如今相安無事便罷。過往客商,便提醒他們結隊而行,實在勸不住非要送命的,也由他。反正下了此關,就是利州的事務了,與我陝西無關。」

    靠!還有這操作!等一下我剛剛聽到了什麼?

    蘇油問道:「扁擔?」

    王文郁說道:「那鳥縣尉連軍器都不給俺發,聽聞賊被俺攔住後,又調走了三個老病軍士。」

    說完又笑:「好在我的岩桑木哨棍快制好了,到時候一樣不怕那幾個毛賊!」

    蘇油斜眼看他:「喲,很自信啊。」

    王文郁豔羨地看著張麒背上的雕弓:「我是沒好器械,給我一把弓,那就該我去找他們了。」

    蘇油一抬手:「小七,給他!」

    張麒將箭囊和弓取下來,扔到王文郁的身前。

    王文郁以後世足球守門員敏捷撲救的姿勢,一個飛撲將雕弓抓在手裡:「郎君!這可是同州來的好貨色!豈可如此糟踐!」

    蘇油笑道:「少廢話,現在弓有了,看看你的能耐!」

    王文郁地試了試弓,有抽出一支箭來:「好古怪的箭……」

    說完對著七十步外一株柳樹:「看我取那橫枝——」

    然後,箭從橫枝上掠過。

    周圍一群人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王文鬱怒了:「這箭不飄,是我多慮了。貴人再看!」

    說完唰唰唰連發三箭,長箭篤篤篤插在柳樹橫枝上,呈一個品字形。

    「好!」石薇喊了一聲:「箭法不錯!」

    「哦?」蘇油回頭:「賢妻當真認為這箭法好?感覺和陳季常也差不多啊,更超不過你。」

    薇兒騰的一下從臉紅到脖子,又不好辯駁,準備手上加勁:「官……官人,這漢子用的是左射。」

    「啊——」蘇油立刻叫得撕心裂肺。

    石薇紅著臉跺腳:「你無賴,我都沒用勁!」

    蘇油嘿嘿笑道:「等你用勁那還了得!這漢子也可能只是左撇子。」

    然後又是篤篤篤三聲,剛剛品字箭尾的外圍,又多了三支箭,這次用的是右手。

    左右都能開弓的高手!

    王文郁斜著眼看躺在躺椅上的蘇油,目光向下,帶著驕傲和鄙視。

    蘇油毫無感覺,端起茶杯倒茶,遞給薇兒一杯,然後自己也端起一杯,淺品了一口:「小七,去接兩甕水,這裡的山泉是真不錯。我們帶著回汴京喝。」

    然後自言自語:「跟柳樹較勁算個屁本事,有種去跟土匪們較勁啊……」

    王文鬱怒發衝冠就想發作,想想又停下,二話不說,怒氣衝衝將弓背上,然後去將羽箭拔下來重新插回箭囊,又去自己房中取了哨棒,甩開驛成的阻攔,揚長下山。

    驛丞都要哭了:「中使使得好激將法,你這不是讓王巡檢去送死嗎?等他死了,匪徒們肯定回來報復的啊……」

    蘇油將杯子放下:「放心,我算定王巡檢此去,匪徒們盡皆授首你信不?得了我也該做飯了,廚房在哪兒?」

    驛站的山藥不錯,蘇油便做了一個山藥燒臘排骨,還有兩隻山雞,蘇油也老實不客氣地徵用了,加上驛站的蘑菇干,又做了一個山雞燉蘑菇。

    蘇油,劉員外,石薇,張麒四人一處,其餘的馬幫商號夥計,那就吃驛丞置辦的伙食。

    就著炭火,山雞燉蘑菇走起,再燙燙素菜,石薇吃得開心不已。

    蘇油將湯端給她:「這是下菜之前盛起來的湯,溫度剛合適,薇兒你喝這個。下過菜後,湯味就不地道了……」

    劉員外搖頭讚歎:「難為官人隨我們吃了幾日豬食,招待不周,實在是慚愧得很……」

    蘇油說道:「沒,路上的飯食還是很有特色的,對了,老劉把麵餅取出來,那麵餅泡著這蘑菇雞湯吃,滋味美得很。」

    剛說到這裡,門外夾進一股冷風,王文鬱怒不可遏地衝了進來:「好閹賊!竟敢戲弄你家爺爺!」

    蘇油微微一笑:「恭喜王巡檢誅除匪徒,得立大功,這下那鳥縣尉就沒法難為你了。」

    王文郁這下傻了,一時間患得患失:「可是,可是……都……都是你殺的……」

    蘇油輕蔑一笑,將東方不敗的逼格學了個十足:「幾個匪首的功勞?可別污了咱家這身服色!就憑你獨闖匪巢這份血勇和左右開弓的箭術,那幾個人頭就送你了!也解你一場困厄。」

    王文郁跪地叩頭:「多謝中使大人!多謝中使大人!前番言語衝撞,是小人該死!」

    蘇油伸筷子撈蘑菇:「還沒吃飯吧?趕緊滾去吃飯!就你這身本事兒,原該於軍中效力才是,屈居縣尉手下做個管界巡檢,算什麼鳥出息?!」

    王文郁如今對著滿嘴鳥啊閹啊的中官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又叩了幾個頭,方才去了。

    次日啟程,蘇油留了一封推薦信,並一把長劍,一副弓箭,交代館驛交給昨日那漢子。

    信中告訴王文郁,如果有意願,去長安找王韶,在那邊發展。

    一路再也無話,過了南子午鎮,蘇油又把官服收起來,沿著子午河谷折道向西,出了北子午鎮,就見王韶已經在鎮口等著了。

    蘇油趕緊施禮:「子純大哥,不是說好在京兆府相聚嗎?怎敢勞你遠迎。」

    王韶如今已是一副豪酋的打扮,扶住蘇油的胳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明潤科場決勝,夔州殺伐,愚兄在這邊聽了,也是心炫神馳,熱血澎湃啊。」

    商隊到此,劉員外就該告辭了,謝過蘇油一路庇護,又謝過仙卿救命之德,這才朝邊塞古渭行去。

    蘇油看著劉員外的背影:「這錢掙得辛苦。」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5
    第三百三十一章密謀

    王韶說道:「他們算好的,陝西百姓,那才是真苦。轉運輸調,服役作戰,都要參與。」

    蘇油也搖頭:「兵不練而民不休,最苦更在河北,還要加上水患……刺民為兵,有什麼用?前朝在河東河北不是有過類似教訓嗎?組織了二十萬的農軍,結果未出城門便大軍散盡。」

    王韶舒了一口悶氣:「可不是咋的,鄉勇日給米二升,月給醬菜錢三百,已經很薄了,真能到手上的又有多少?陝西軍政官員,倒是又因此肥了一圈。」

    蘇油說道:「唉,先做好自己能做的那些吧。山川地圖,蒐集得如何了?」

    王韶心情一下子變得好了起來:「地圖蒐集得很順利,圖形畫好之後,為兄發現一處好所在!正要與明潤商議,看看是否可行。」

    蘇油知道,王韶的戰略思想,已經開始萌芽了。

    幾人一路向京兆府騎去,王韶抓緊時間,一路向蘇油講解他的考察計畫,戰略思想構成,希望能得到蘇油的支持。

    如今蜀中四路,經過十幾年的穩定發展,所聚集的財富,已經達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

    四通商號有多少貨,四通錢莊有多少錢,沒有人能估量得出來。

    在陝西呆了三年,王韶終於明白了一個重要的道理——朝廷,不一定靠得住;但是蘇油,一定靠得住。

    其實也不一定是蘇油比朝廷厲害,重要的是,在蘇油的把控下,四通商號的政策,具備一項朝廷政策所沒有特徵——可持續性。

    朝廷具有連續性的政策也不是沒有,不過到如今已經步履蹣跚了。

    而新政基本上都是人去政息,新官上台立刻推翻前任舉措,到如今就連一個新式記賬法,在計司都還沒有正式採用。

    而四通商號,連續十年發展下來,如今已經完成了幾次產業升級,技術換代,加速度越來越快,早已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蘇油一旦定下了政策,基本就是長期持續的行為。

    比如自打王韶來了陝西,蘇油每年雷打不動的支持王韶三萬貫,如今已是第四年。

    除此之外,蘇油還在京兆府,不顯山不露水地囤積食鹽。

    所付出的,烈酒,絹綢,絲光苧麻。

    來到京兆府四通商號的莊子上,商號掌櫃上得前來:「見過東家。」

    蘇油問道:「巢元修來了?」

    掌櫃說道:「按東家吩咐,安排了一處靜院,無人見過。」

    蘇油問道:「如今這裡的存鹽有多少了?」

    掌櫃說道:「回東家,已有十萬斤。」

    蘇油說道:「不要急,這是螞蟻搬饃的水磨功夫,除了蜀中運來的部分,還要從各種渠道收購。子純大哥,幾條道上,那些人的日子好過得很吧?」

    有了四通商號這只大鱷的收購,如今從西夏經過唃氏蠻,再流入陝西的幾條地下通道上,私鹽走私風聲水起,對王韶打入西夏和唃氏蠻內部,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和幫助。

    然而市面上卻是一片平靜,鹽價並沒有出現明顯的波動,這就是四通商號西北統計司的功勞了。

    這只大鱷魚,在偷偷操控鹽價。

    王韶笑著拱手:「托明潤的福,別說他們,就連哥哥我,如今也是一方豪強富家翁了。」

    說完又有些憂心:「不過這種只進不出的搞法,怕是蜀中資力再雄厚,也扛不住啊……」

    蘇油撇撇嘴:「一年五萬貫,小弟個人還是承擔得起的,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來到院子,巢谷正在練刀,見蘇油進來,收了架勢:「明潤可算是到了!」

    蘇油笑道:「來,給你們介紹,這位便是巢谷,巢元修,經歷複雜,我眉山的好朋友。這位是王韶,王子純。王大哥,這人我可就交給你了。」

    王韶拱手道:「元修這是軍中的路數啊。」

    蘇油說道:「巢大哥在西軍中有經歷,本是韓存寶手下悍將,結果韓存寶失事,托他攜帶銀兩給妻兒,從此流浪江淮,成了運鹽販鹽的熟手。」

    王韶頓起敬重之心:「古郭解,朱家的高義,失敬了。」

    巢谷笑道:「嗨!休聽明潤往我臉上貼金,說白了就一私鹽販子。」

    王韶微微一笑:「那我們算是同行。」

    巢谷笑道:「聽明潤介紹過,子純兄做得好大事業,巢谷不敏,願附驥尾。」

    王韶眼神一亮:「你讀過書?」

    蘇油說道:「巢大哥當年也是我學宮士子,考過一任進士,奈何好武而不喜文,因此換了路子。」

    王韶喜道:「這可救了我的急了!手下多是粗人,莽直的不少,好用的不多。」

    蘇油笑道:「那你們慢慢聊著,我去看看能做什麼菜。」

    王韶說道:「稍等,有個人哭著喊著要來見你,我被糾纏不過,只好帶來了。」

    就見門外一個小腦袋探出來:「我沒有哭喊!」

    王韶招手叫那娃過來:「我娃,王厚,小字處道。」

    王韶其實只比蘇油小上五六歲,但是正好差著少年和青年間的一個坎,氣度神情完全兩回事兒,一個稚氣一個老成,只好管蘇油叫叔父。

    蘇油端著架子過問了幾句學問,又獎掖了幾句,待到王厚出去了,蘇油才對王韶說道:「這是練過武的吧?文字功夫弱了一點,子純大哥,準備轉列右班了嗎?」

    宋代朝堂,文左武右,右班就是武人序列。

    王韶苦笑說道:「謀劃十年,生聚十年,經略十年。這還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之下。」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不如此還能如何?」

    蘇油聽出了王韶言語中的悲壯:「其實也好,種家自世衡之後,於今三代經營,已成朝廷倚賴。功名馬上取之,也不是沒有成例。」

    王韶說道:「哥哥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再過三十年,估計不是戰死沙場,便是嘔心盡瘁。剛剛那小子只是看著最有出息的一個,家裡還有一幫呢。明潤,拜託了。」

    蘇油心裡有些發酸,強笑道:「怎麼不能是逐敵天山,列爵封王?到時候就該是這幾個小子,反過來孝敬他們明潤叔叔了。」

    王韶哈哈大笑:「少說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去弄一盤迴鍋肉!來到西北,天天羊肉蘸青鹽,都快饞死哥哥了……」

    等到做好飯菜出來,見王韶和巢谷一人拿著一支筷子,正在就著地圖談論得興起。

    就聽巢谷說道:「多年不來西北,局勢如今又有不同,但是要把唃氏蠻用起來,需要一場動亂方成。」

    王韶點頭:「如今唃氏蠻也分了好幾派,有親宋的,有親西夏的,還有兩邊不親只看好處的。內部爭鬥也激烈,強弱消長變化極快,需要有力之人打入內部,掌控情報,關鍵之時能發揮關鍵作用。」

    巢谷拱手:「這個事情交給我,走販私鹽,與吐蕃蠻人接觸,這兩樣我都是行家。」

    蘇油說道:「來時子午道上,鐵門關那裡也見著一個人才,過兩天多半會來此:此人武藝精熟,擅長左右開弓,到時候王大哥你看著用。」

    說完又道:「要唃氏蠻動盪也不難,這事情交給我來辦。如今西夏河湟一帶的走私商人和頭人們的好日子過慣了,過兩年再讓他們過過苦日子,你們要的動盪,不就來了?」

    王韶想著之前與蘇油的秘謀,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不再說話。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1 21:01
    第三百三十二章高賓圖

    蘇油也不再提,只說道:「子純大哥的思路是不錯的,我總體同意。河湟之地,的確是局眼,要是西夏佔了,就能居高臨下窺視我陝西,巴蜀;要是我們佔了,就能居高臨下窺視它河西,蘭州,使其從西方和南方兩面受敵。這是一個主動權在誰手裡的問題。」

    「不過這一帶方圓千里,皆是唃氏蠻所佔,他們只是被西夏欺壓得狠了,如今希望聯宋相抗而已,並非對大宋有多少感情。除非能將之瓦解到戶,否則僅僅靠軍事,是無法最終解決羌蠻問題的。」

    巢谷說道:「唃氏蠻,不善耕作,還是以遊牧為主,要用你在夔州那套法子,怕是有點難。」

    蘇油笑道:「還有個問題,朝中大佬們未見得會支持,他們講究一個師出有名,力圖安靜,可謂鼠目寸光:要改變他們的思路,非旦夕之功。」

    說完又笑了:「我們這才籌劃了多久,現在說這些,不是為時過早嗎?」

    巢谷笑道:「就如兩公婆在被窩裡商議明日關撲得到三十笏銀子之後,該當如何花用一般。這本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旁人聽去,怕是要笑掉大牙。」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蘇油說道:「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我們邊吃邊聊!」

    白煮羊肉蘇油很喜歡,於是拿出來一瓶永春露,自己就著糖蒜撕啃羊排。王韶瘋狂地劃拉回鍋肉,巢谷則是生冷不忌。

    幾人邊吃邊聊,都喝高了,一陣哭一陣笑,最後全躺倒在屋子裡。

    諸事商定,蘇油對王韶取得的成績很滿意,完全沒啥好插嘴的,次日便與王韶告辭。

    來到這裡,幾個老熟人就該去見見了。

    到府衙一亮身份,進衙門見到的竟然不是陳希亮。

    一打聽才知道,陳希亮竟然自己彈劾自己,去職了。

    原來,陝西各路當時也流行送酒,就是趙抃在川中深惡痛絕的那件事情——公使酒。

    陳希亮將自己所得的酒用來接待了貧寒士子,得知是公使酒之後,嘆息道:「還是犯了私用公物的錯誤。」於是用自己的財產支付了酒錢。

    可仍然於心不安,上書彈劾自己,堅決請辭。

    於是讓蘇油敬仰的天選老頭就見不著了。

    再打聽蘇軾,居然也不在,這娃和蘇油來了個前後腳。半月前經過京兆府,還找石蒼舒畫畫寫字來著,結果蘇油來前幾天,請假跑商州去了。

    遇到陝西天降大雪,蘇油幾人只好留了幾天,想起自己有時間沒有與文化界聯繫,於是便去拜訪石蒼舒和宋迪。

    蘇油在文化界的名聲主要在原材料,筆墨紙都涉足,澄泥硯還沒來得及搞。

    自打成為探花郎,在夔州又名聲鵲起之後,他當年親手弄的桃花春水箋,和用鐵筆書法刻制的《梅都官詩集》第一版,如今已是貴得蘇油自己都捶胸頓足——當年怎麼沒有多留幾套!

    蠟紙每印一次,就會對字跡帶來一些損傷,一套蠟紙,印上千部書籍,差不多就得重刻,因此除了第一版《梅都官詩集》的近千本是蘇油親手刻的,其後都是眉山活字印刷貨。

    如今價格騰貴。

    為了給自己僅有的幾套詩集升級,蘇油給蘇洵蘇軾蘇轍歐陽修王安石曾鞏都送了一套,說是虛心學習,請幾位位批註之後送還給他。

    再過五十年,自己親手所刻,宋代六大家各自批註的《梅都官詩集》,合在一起能值多少錢……嘖嘖嘖,太美了,想都不敢想……

    石蒼舒和宋迪見到蘇油也非常高興,蘇大嘴可是沒少在這兩位面前吹噓小幺叔的神異,如今見著少年探花身穿羽絨袍子,石薇在他身後抱著穿棉襖的白猿,踏雪穿梅而來,宋迪頓時覺得自己充滿了創作靈感。

    席間少不了就是吟詩聯句,交換作品,蘇油行草是苦手,自然要向石蒼舒請教。

    宋迪則是對蘇軾所說的吳道子透視法感興趣,聽說蘇油是行家,也向他打聽。

    蘇油用鉛筆做了幾個示範,然後對宋迪說道:「這個方法,宋兄想想漢陵前神道兩旁的翁仲,古柏,那就一清二楚了。如果用到小處,比如這張桌子,那就是這樣。」

    說完用鉛筆畫了一個桌上餐盤酒器的速寫素描:「大致就是如此,這種表現手法,體現的是真實的視覺效果。用我那鐵匠徒弟的話說,對不美的東西來說,是一種不大友好的存在。」

    幾人都是哈哈大笑,俱道蘇油的徒弟也是一個妙人。

    到了次日,大雪終於停了,外邊還是冷,蘇油便雇了一輛車。

    正要出發,就見遠處一個身影騎著馬奔來:「明潤……明潤老弟留步……」

    卻是宋迪,頂風冒寒地送來一幅畫,是一幅《霽雪高賓圖》。

    宋迪說道:「此畫便是照明潤指點,按透視之法所作,留於明潤作為紀念。」

    蘇油也是大生感激:「多謝宋兄,這人情大了。」

    宋迪上馬回身:「還得回去鞏固所得,明潤老弟,為兄就不多送了。」

    看著宋迪的背影,蘇油搖頭:「也是痴人。」

    鑽進大車,將畫交給石薇:「薇兒看看,如今我大宋最出名畫家的大作。」

    石薇將畫打開,卻是雪霽雲高,寒梅周徹,蘇油在前邊高步,後邊石薇抱著木客,一同前來的場景。

    關鍵是石薇的神情,目光都在蘇油的背影之上,一臉的痴望仰慕,那幅小女兒的神態簡直呼之慾出。

    石薇「啊」了一聲,羞了個滿臉通紅,被人窺破心事一般,咬牙啐道:「這畫家忒壞!」

    蘇油卻高興慘了,如今石薇在自己面前頗有些矜持,原來背後是這樣子的啊?

    宋迪這哥們實在是可愛,當真交得!

    一路搖啊搖,馬車搖進了治平元年。

    治平元年元月,蘇油一行終於抵達了京師。

    汴京的新年氣息減了大半,因為還在仁宗喪期。

    蘇油沒有去石府,直接回了宜秋門蘇家。

    蘇小妹還是沒嫁出去,不是別人看不上她,而是她看不上別人。

    用小妹自己的話說,這兩年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找陳慥那樣的皮貨,也比找蘇油這樣的進士好。

    兩年一換地方,怪沒意思的。

    蘇油有時候都想把蘇小妹塞給宗室勳貴,不過掃了一圈,真沒合適的。

    醉心於理工學問的女生,要找一個滿意的丈夫,這年月還真難。

    進門的時候,蘇小妹正在院子裡喂金魚。

    蘇家的金魚一年四季水溫恆定,四個月一代,汰換了這麼些年,如今也有了些蝶尾,望天,龍睛之類的品種了。

    鱗片顏色也分了黑,紅,白,金四色,還有一種透明鱗片。

    蘇小妹在研究一個現象,她發現透明鱗片金魚和不透明鱗片金魚雜交,會得到一種新品種——五花金魚。

    這其實是顯性遺傳和隱性遺傳的知識了,蘇小妹將五花與正常鱗片後代雜交,發現後代中三種金魚都有,如今正在做數量比例統計,作為一個有趣的問題來研究。

    於是在蘇油的暗示下,蘇家院子裡多了不少花盆,裡邊沒花,都是豌豆。

    蘇小妹很認真的在記錄,連蘇油一行人回來都不知道。

    蘇油覺得小妹瘦了,不由得心疼:「這麼冷還在院子裡幹啥?回屋子裡去。」

    蘇小妹回頭,驚喜道:「呀,哥哥你們回來了?」

    蘇油笑道:「嗯,還帶了個人,薇兒你有時候沒看到了吧?」

    石薇從後面冒出頭來:「小妹!你這麼大了?!」

    蘇小妹笑道:「姐姐來了?這是木客?玉奴它在暖房,今年沒冬眠!」

    石薇說道:「啊?還是你厲害!我們趕緊看看去!」

    看著兩個女生朝蘇油的臥室,如今被改造成的暖房的屋子行去,蘇油喃喃地對張麒說道:「看她們如此熟絡,我身邊這是一直潛伏著忘雨聽風出身的間諜啊。」

    找了一圈,老堂哥不在,再問小妹,說是外出訪友,尋歐陽修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1 21:03
    第三百三十三章蘇頌

    說起這個蘇油想起一件事,正月裡大朝會,自己如今也是朝陞官了,到底要不要參加?

    想想覺得不穩當,必須得找個人問問才行。

    找誰呢?剛剛回京,還不知道有沒有眼睛盯著自己呢,第一個找誰,搞不好就會被貼上標籤。

    算了,老堂哥在禮部做事,這些應該懂,還是等他回來比較合適。

    想到大宋的黨爭,蘇油便有些蛋疼,站保守派這邊吧,會被豬隊友連累;站改革派那邊吧,很可能會被黑心隊友背後捅刀子;自己早就打定了主意——不黨。

    不無聊站隊,走張方平趙抃的路子,成為能吏,以事功出頭,這是哪一方都需要的人。

    可能會遇到磋磨,或者一時的棄置,但是功名都是自己掙的,穩。

    和各種人都能夠合作,這才是一個成熟政客的應有素質。

    然後一路搜撿人才,形成自己的力量。

    想遠了,先做飯。

    廚房裡清鍋冷灶的,老堂哥和蘇小妹操持著這個家,效果可想而知。

    一個痴迷文科,一個痴迷文科和理科,這好歹是過年呢!連臘肉香腸都木有還怎麼過年?!

    蘇油對張麒說道:「去隔壁周大家裡拎兩塊臘肉回來,偷我家臘肉香腸方子還有理了他。」

    張麒去了,沒一會兒又回來了,笑得打跌:「周大同意了,周大渾家不干,攔著門呢,說是香腸方子沒給全,香腸不香,小蘇探花欺負人。」

    蘇油哈哈大笑:「你看,家中就是要有個會理事的女人才行。明明告訴她拌料的時候十斤肉得加半斤永春露,就是嫌貴!」

    「你再去告訴她,周邊都是外國使節,有的是錢。將本錢折進去,多的都賺回來了。要是害怕不妥,從我這裡借酒,到時候賺了記得還我本息就行。」

    沒一會,張麒扛著好大兩塊臘豬腿回來:「這回妥了!小少爺你也太逗了,多少大事忙不過來,還幫周大家的搞產業做買賣。」

    蘇小妹和石薇看過白龜,現在也站到門口,啐道:「幫人還不正經幫,非要弄得吵吵鬧鬧的才開心。」

    蘇油笑道:「我就喜歡這市井氣兒怎麼著?哇塞周大家的今年算是開竅了啊,這可是閹豬腿呢,看看這臀上的肥油!」

    蘇小妹說道:「一頭當過去兩頭,司農寺的人傻,鄭州的農人可不傻,這法子如今已經傳開了。」

    蘇油笑眯眯地摸著豬腿:「你當他們就真傻啊?揣著明白裝糊塗呢。大宋有些事情,只能做不能說的……對了家裡風蘿蔔總有吧?」

    蘇小妹搖頭。

    蘇油嘆氣:「你叫我怎麼說你們才好?小七哥!小七哥你再去周大家叨擾一趟!豬腿都給了,不差幾個風蘿蔔!」

    蘇小妹有些無語:「你就非得吃人周大家都風蘿蔔?差什麼東西買不行,非要借來還去的。」

    蘇油笑道:「小妹你就不懂這個了,這是鄰里親睦之道。還站著幹啥?去菜地裡摘點青蒜。」

    風蘿蔔就是開水燙死丟屋頂上吹到半乾的蘿蔔,切塊燉臘豬腿,那是一等一的滋味。

    做成一個鍋子,圍爐而坐,再燙點蘿蔔白菜,味道也不錯。

    豆芽就別想了。

    飯菜做好,蘇轍也回來了:「就說門口大黃馬是誰的,薇兒來了?可長成大姑娘了。」

    石薇很不好意思地施禮:「明允堂哥。」

    蘇轍笑道:「你和明潤本就自小相識,還要故意隔離,呵呵,石亨之那一套,反而做作了,一家人,自然就好。」

    蘇油說道:「眉山自然不需要忌諱,不過石家老太君那裡怕是難過關,薇兒待會兒你還是回去比較好。」

    蘇小妹促狹地摟著石薇肩膀:「你跟哥哥不是有老辦法嘛,到時候還是丟石子聯繫唄。」

    石薇頓時滿臉通紅,跺著腳不依:「小妹!」

    蘇洵端著杯子,樂呵呵地看著幾個小的胡鬧。

    蘇油怕石薇面子薄,趕緊轉移話題:「堂哥,這回來就趕上大朝會,沒經歷過啊,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蘇洵說道:「按理你應該是大朝會後,先去中樞述職,然後再去審官院待選,之後再得授職吧?」

    說著說著自己先怒了:「你都做到運判了還弄不清楚這些?反倒來問我?!真是豈有此理!」

    蘇油趕緊賠笑道:「這不是被轟出去然後又被拎回來的嗎?這裡頭的彎彎繞都沒有過過手,就跟提線木偶一般。」

    蘇洵也在琢磨:「你在夔州做的好大事體,朝廷不會看不到的,這樣,我給你介紹個人,你去找他打聽打聽。」

    蘇油問道:「誰?」

    蘇洵說道:「說起來,這位也算是我們的宗親,是福建蘆山堂的那一支。你該叫宗兄才對——蘇頌,蘇子容。」

    「蘆山堂那一支男少女多,得虧你這位宗兄侍奉供養的周道,大家融洽無間,富相公稱他為『古之君子』。」

    蘇油問道:「如何問他就可以?」

    蘇洵說道:「他呀,從皇佑五年任館閣校勘開始;到後來大理寺丞,同知太常禮院;到後來集賢校理、校正醫書官;再到後來太常博士。小十年間,一直就在館閣太常寺和圖書典籍打轉,剛換了一個開封府界提點諸縣鎮公事的差遣,轉眼又升為修起居注了。」

    這就是當了十年圖書管理員,轉眼就要發達。

    蘇油便對蘇小妹說道:「看吧,也有當官不挪窩的,這宗兄打考上進士後就沒出過開封府。」

    蘇小妹「切」了一聲:「還不是不得自在,不過集賢校理是個好職務。」

    蘇油說道:「那就沒毛病了,太常寺冷板凳坐十年,換我也把朝廷典章翻爛了。」

    蘇洵笑道:「你這嘴啊!還是他先來找我的,說是《圖經本草》二十一卷已然完成,現在需要編印,這部書裡有大量的圖畫,聽說你精擅此道,想找你詢問。」

    蘇油笑道:「那太好了,明日我便登門拜訪,再帶上兩瓶永春露。」

    蘇洵說道:「別,那你連門都進不了。你這宗兄,平生不受苞苴,只有一位學生,每年會帶一罐雙井水給他。」

    蘇油停下筷子,一臉的肉疼:「水倒是也有,子午道上鐵門關背過來的,就是有些捨不得……罷了罷了,明天我也給他帶罐水去就是。」

    吃過飯,石薇要走,騎上大黃馬,不許蘇油相送,一夾馬腹去了。

    蘇油戀戀不捨地看著石薇嬌俏的背影:「好嫉妒……」

    張麒莫名其妙:「你嫉妒姑奶奶啥?」

    蘇油痴痴地說道:「你不懂,我是嫉妒那馬……」

    次日一早,蘇油騎上拳毛赤,前去蘇頌家中。

    蘇頌在仁宗朝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如今新皇登極變成修起居注,這是和知制誥一樣的地位,屬於皇帝身邊最信任的有能力的紅人。

    不過早先沒人來舔他,如今別人想舔,他也不給別人機會了。

    甩鞍下馬,蘇油捧著罐子,對老門子說道:「眉山蘇油,蒙宗兄相召來見,煩請通報。」

    小蘇探花如今也算是汴京名人,汴京的民間分析家早將他的履歷翻了個遍,從五歲出山到十五治夔,說得就跟一路看著蘇油長大的一樣。

    老門子上下打量著蘇油,就抱著一個破陶罐,想來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笑道:「小少爺來了,都不用門子通稟,你進去吧。」

    進入門內,是一處小院子,冷冷清清,旁邊一間書房,書櫃一直高到屋頂,一間屋子裡除了書還是書。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正在伏案抄寫。

    中年人抬頭,見到是蘇油:「宗弟來了?」

    蘇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呃,兄長,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中年人就是蘇頌,微微一笑:「冰纊牽風沉碧澈,柔枝照影送徐徊。」

    蘇油這才恍然:「對對對,賞花宴上我們見過的。」

    說完又覺得好奇:「宗兄,當時你寫的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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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四章圖經本草

    蘇頌哈哈一笑,壓根不接這茬,說道:「我是不收禮的,你怎麼帶來的,還怎麼帶回去。」

    蘇油將罐子放到桌上:「這也不是給你的,有茶爐沒有?」

    「哦?」蘇頌問道:「水?」

    蘇油道:「夔州到京兆長安,兩千兩百里就一樣好東西。」

    蘇頌一拍桌子:「鐵門關,凍泉水!」

    蘇油嘿嘿笑道:「所以一起品茶可以,要我送你,縱然是宗兄,也是沒門兒。」

    蘇頌就開始騰桌子擺茶具:「來來來,邊煮邊聊。」

    取過來黑鐵爐,添上竹節碳,蘇頌還取來一個小機械,是個黃銅皮製作的小鼓風機。

    搖動搖柄,很快碳爐就旺了。

    蘇油看著小鼓風機:「宗兄也對這個有研究?」

    蘇頌說道:「啊,略懂。」

    蘇油摸了摸鼻子,這話應該是我裝逼的時候用的才對。

    蘇頌將水燒上:「你帶的是峨眉雪芽還是雀舌?」

    蘇油傻了,從懷裡摸出兩個竹筒:「這你都聞得出來?」

    蘇頌笑道:「情理可推嘛。」

    蘇油開始對這位族兄有些佩服了,聽說十年圖書管理員出身的都了不得,嗯,搞不好這位也是……

    蘇頌卻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聽聞蜀中也有菟絲?」

    蘇油說道:「這東西多的是,只要有豆類的地方,就有這東西。」

    蘇頌訝異道:「是嗎?這東西一直從高麗進貢,價格昂貴,蜀中真的到處都有?」

    呃……蘇油這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說的是後世的四川,趕緊打圓場:「是,這個以前在川中也貴,不過玉局觀研究發現,它是一種寄生植物,只要將種子撒在豆類旁邊,便能旺盛生長。所以只要種植得法,不稀奇的。」

    蘇頌取來紙筆:「等等,我先記下來。」

    等到寫完,蘇頌才說道:「還得經過實證才行。」

    蘇油說道:「川中已經實證過了,不過在汴京再實證一次,也是無妨。」

    蘇頌又道:「聽說夔州也產硃砂?」

    蘇油有些納悶了,這宗兄思維挺跳脫啊:「是,除了硃砂,還有金,銀。」

    蘇頌去桌邊翻出一本書冊:「來,看看這條,有沒有問題。」

    蘇油看去,是一段文字。

    「丹砂生符陵山谷。今出辰州、宜州、階州,而辰州者最勝,謂之辰砂。生深山石崖間,土人采之,穴地數十尺,始見其苗,乃白石耳,謂之硃砂床。砂生石上,其塊大者如雞子,小者如石榴子……又似雲母片可析者,真辰砂也,無石者彌佳。過此皆淘土石中得之,非生於石床者。」

    蘇油說道:「沒問題,不過少了很多特性,這東西乃是汞和硫的化合物……」

    蘇頌大驚:「何以證明?」

    蘇油說道:「因為它們可以相互生成,丹砂灼燒之後可以還原出金屬汞,這是一證。」

    「丹砂的制取分濕法和干法,濕法是將一種叫硫化氫的氣體通入汞鹽溶液;干法則是將過量約兩成的硫黃粉和汞在密封容器裡,在一定溫度下熔融反應得到。」

    「但是這樣得到的硫化汞是黑色,稱為黑汞,也叫黑辰砂,需要隔絕空氣繼續加熱,才能得到你寫的這個丹砂。」

    蘇頌擺手:「等等,這個我也得記下來。這是你從何處得知?」

    蘇油說道:「玉局觀研究化學已經十多年了,進展還是有不少的。呃,宗兄,水可以了……」

    蘇頌文不加點奮筆疾書:「你弄你弄,這眉山之學,如今看來還真是了不得。對了,鋼鐵你是行家,泡完茶看看這段。」

    蘇油從竹筒裡取出雀舌泡上,然後看書,上面又是一段文字。

    「初煉去礦,用以鑄瀉器物者,為生鐵;再三銷拍,可做鍱者,為鑐鐵,亦為之熟鐵;以生柔相雜和,用以做刀劍鋒刃者,為鋼鐵。」

    蘇油點頭:「這是方法,不是本質,不過大體是沒錯的。至於說本質嘛……」

    說完將冊子推回去:「這是西夏契丹都還沒有掌握的技術,軍事機密,無可奉告。」

    蘇頌笑了:「看來大行皇帝留給你的那幅字,還真是褒獎。如此我就放心了。」

    靠!這樣都能被套話。這宗兄根本就不是書呆子!

    真不知道哪裡來的性子能坐這麼久的冷板凳!只能用真愛來解釋了。

    兩人一邊品茶,一邊天南地北的聊天,從墨魚扯到物種,從物種扯到遺傳,從遺傳扯到育種,從育種扯到農業,從農業扯到水利,送水利扯到地理,從地理扯到天文,從天文扯到數學……

    兩人都不敢相信,世界上還有另一個同自己如此接近的人,而且,兩人還是親戚!

    兩人頓生知己之感,蘇頌也不藏著掖著了,知無不言不說,還將自己的一些著作取來,與蘇油參詳。

    蘇油早已經對這宗兄佩服得五體投地。

    為何沈括比這位更出名?那是因為沈括的《夢溪筆談》,算是普羅大眾的科普讀物。

    而這位的著作,基本上都是專著!

    所以在後世,許多人知有沈括,而未知有蘇頌!

    蘇油有些坐不住了:「不行,遇到行家了,得給你看看我們理工的東西,我這就去給你取來……」

    蘇頌笑著拉他坐下:「不急不急,你看一聊就沒個完,正事兒都忘了說了。」

    蘇油一看天色,不知不覺都已經黑了,起身拱手道:「都這麼晚了,不好打擾宗兄休息,明潤明日再來拜訪吧。」

    蘇頌一把將他拉住:「別別別,平日裡我也難得遇到聊得來的,一直以為你文學優進,誰知竟然是個雜貨鋪!再說說了都一天了,都還沒有說道《圖經本草》的正事兒……」

    蘇油也不好意思:「其實我來,也是想問問回京述職的流程的,還有就是大朝會我是不是應該參加……」

    說完兩人都覺得滑稽,不由得一起大笑起來。

    蘇頌直接給老門子打招呼,讓他叫外賣,然後去宜秋門告訴宗兄蘇洵,就說明潤要在他這裡住上幾日。

    待到細聊起這部書,蘇油才算是真正知道這位宗兄的厲害。

    這部書,是蘇頌在集賢院校理任上,與同時代的藥物學家掌禹錫、林億等人,一起編輯補註《嘉祐補註本草》,校正出版《急備千金方》和《神農本草》的時候,借工作之便,利用業餘時間獨立編著的!

    其中目錄一卷,內容二十捲!

    集歷代藥物學著作和中國藥物普查之大成,是於今為止最完善最科學的醫藥書。

    書中除了繼承華夏千多年來的古代醫藥學遺產,引用文獻兩百多種外,還補充了他自己的研究心得和發現。

    除了文字說明,還繪製了大量的藥物圖形,準確地記載了各種藥物的產地、形態、性質、用途、採集季節、煉製方法、鑑別方法與配伍、禁忌等,圖文並茂,使用準確方便。

    書中記載了三百多種藥用植物和七十多種藥用動物或其副產品,以及大量重要的化學物質。

    其中包括了食鹽、鋼鐵、水銀、白銀、汞化合物、鋁化合物等多種化學物質的製備。

    還有動物化石的記載、潮汐理論的闡述、植物標本的繪製法式!

    所有這些,這還只是這位族兄學問的冰山一角。

    十年冷板凳,沒一天白坐!

    說起這個,蘇頌也有些小得意:「十年館閣也沒幹別的,就是接觸的書籍多,每日抄錄我認為重要的兩千字帶回來……」

    說完一指書房三面牆:「這裡只是一小部分,一文錢沒花。」

    蘇油看著一屋子的資料,喃喃地感慨道:「看來,四通商號,該在汴京開一個書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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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五章制度

    蘇頌說道:「別說那麼遠,我這套圖書,圖很重要,全用雕版的話,費時費力,聽聞明潤你有一法,堪稱至便,《梅都官詩集》,已經洛陽紙貴了。」

    蘇油點頭:「是,蠟紙油印,印刷圖畫的確方便。不過兄長你著作煌煌,不是小工程,得有一個配套的工坊來完成才行,還有這部書籍,大可以增廣。」

    「不瞞兄長,小弟在西南,也在收集農本綱要,定名為《西南農書》,於今已經八年,即將大成。其中也有藥物一部,記有四川,大理,吐蕃,羌蠻用藥,多為兄長書中所不載。」

    「我的意思,是按照水、火、土、金石、草、谷、菜、果、木、服器、蟲、鱗、介、禽、獸、人分十六部。各部按『從微至巨』、『從賤至貴』排組,以便檢索。各藥標名為綱,下列圖例、釋名、集解、辨疑、修治、氣味、主治、發明、附方諸目,庶幾一目瞭然。」

    蘇頌悚然而驚:「那這書動靜大了。」

    蘇油笑道:「既然有了蠟紙,總比雕版輕鬆許多,如果兄長同意,一年可成。」

    蘇頌哈哈大笑:「傳言眉山蘇明潤,翻來覆去就三路招數——益精,益細,益純。初識者以為化簡為繁,細究起來,實為化繁為簡,提綱挈領,果然妙哉!」

    蘇油說道:「兄長如果同意,我就召眉山程家姻伯遣人備辦此事。」

    蘇頌說道:「此乃萬世功德,為兄豈有不從之理。宦囊羞澀,正愁無法刊印,這下我可不管了,是賺是賠都是你自找的。」

    蘇油笑道:「論錢財這個肯定得賠,不過嘛,名聲是件好東西。」

    兩人都不是迂腐之人,不由得又是一笑。

    聊完了這樁,蘇頌才對蘇油細說起官場之事。

    大朝會事先就要準備演禮,蘇油都到臨門一腳了才回來,時間上肯定來不及,沒有參加的必要。

    朝會之後,大家開始正式上班,前幾天也幹不了正事兒,基本上就是陪皇帝各處宮觀轉悠。

    等到轉悠完了,大家才開始收心工作,已經是一月底了。

    蘇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知州和運判的差遣,去中樞述職。

    述職完畢,再看朝廷的意思,通過什麼方式詮職,也就是分派新差遣。

    北宋官職的升除也政出多門。

    最苦逼的就是選人。

    除了進士高科、制舉出身或者高官子弟恩蔭外,大部分人進入仕途時都是選人,一般擔任幕職官和州縣官。

    這些是低級官僚,升除方式叫「限考受薦」。

    主要包括三類人——進士出身,無出身及流外雜色補官出身。

    他們要成為京官,按照正常流程,要先做兩任知縣,有關升狀,方得做通判;

    再做兩任通判,有關升狀,方得為知州;

    做兩任知州,有關升狀,然後可分兩條路走。

    一條做各路提點刑獄,提刑滿一任後,升為轉運使。

    一條擔任中央郎官,以郎官身份除中央各部要員。

    要是步步順利,三年一步,合計下來也是二十四年。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還要涉及到考核。

    一年半或者兩年,會對官員進行一次考核,考核的內容包括:履歷出身、業績、過失、請假等事項,以及所在機構長官批寫的評語意見——這叫考課。

    接下來對完成任期和考課的官員,再勘驗其檔案文書是否齊備及真偽,並審核業績與推薦意見等情況,以決定其能否遷轉——這叫磨勘。

    通過磨勘的低級官員,依據規定改換官秩,一般給予晉陞京官序列的待遇——這叫改官。

    只有極少數人可以幸運地留京——這叫朝升。

    每走一步,還需要有五位以上的保人,這叫舉主。沒有點名聲政績,光找齊舉主都很難。

    然而所有這些,才僅僅與官職掛鉤,對大宋官員來說,真正重要的其實是差遣。

    沒有差遣的官員,叫階官,又稱寄祿官:五品以下的寄祿官收入很少,基本上家裡人上了五口,在汴京生活都有些問題。

    官多活少,差遣就成了稀缺資源。

    到了蘇油所處這個時代,州縣出現長官缺位,具備資格的人選已經多達十位以上。

    因此,能否拿到差遣,就顯得至關重要,輕官職重差遣,是大宋的官場生態。

    當初以蘇油探花的成績,韓琦給了狀元及第的官職和同進士出身的差遣,蘇軾認為嚴重不公,都想去敲登聞鼓了,就是這個原因。

    得到差遣,叫「窠闕」,又是好幾條途徑。

    第一條路叫辟舉,一些中央部門,具有辟舉權,長官可以為本司聘任僚屬。

    比如御史台,諫院,長期需要大量新鮮的炮灰,就是個低級官員留京的好渠道,不過風險極大。

    因為御史台位卑權重,是推倒宰相的先鋒軍敢死隊,一旦失敗,慘不堪言。

    而且就算成功,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里邊那八百。

    第二條路叫吏部闕,這個權利歸審官院和吏部。

    一些不太重要的職位如在京庫務、寺、監丞的職位,可以通過這種渠道獲得。

    但是別去找官員請託,找小吏更加方便。因為吏部官僚選任條目過於紛繁,連長官都搞不懂,只能倚賴胥吏來完成。

    這就導致賄賂的問題非常突出,胥吏們的好機會來了。

    或是曲解條文,或是修改簿籍,上下其手,徇私舞弊。

    南宋「無五百千,莫近臨安。」的說法,就是這麼來的。

    第三條路叫堂除,由宰相控制的中書門下負責一些職位的安排。

    這些職位都比較高級,而且堂除稟承「為官擇人」的原則,相對不泥於資格,比較靈活,宰執的個人意見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比如陳執中給王安石安排的群牧判官,度支判官,就是這種。

    如果宰相的人品不怎麼樣,堂除會變成相臣們黨同伐異、弄權舞弊的工具。

    呂夷簡,文彥博,陳執中,王安石,都因為塞親屬或者私人,遭到過猛烈的彈劾。

    最後一條路,就是皇帝了。

    也是兩條路。

    高級、核心臣僚的任免,裁斷權則掌握在帝王手裡,即「特旨除授」,針對老臣。

    而新人,只有狀元榜眼探花,或者制舉出身,才算是天子門生。

    擔任一任通判、簽判就被召回京師授予清要職務,一般都是修起居注,知制誥起步,算是前邊那堆人的預備隊。

    這就是三蘇制科出來後,宋仁宗誇口說今日為子孫尋得三宰相的原因。

    這兩條路,是最安全,最清要,投入產出比最高的。

    有時候兩條路也是一條路,比如晏殊晏相公,自己做著宰相兼樞密使,女婿富弼做著樞密副使,要辭職宋仁宗還不同意。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君臣關係了,這是玩伴加同學,戰友加基友的關係。從小到大一路陪伴刷出來的人品。

    從法律文本上看,這是一套完美的制度,但是從實踐中看,這套看似頗為全面嚴密,體現循序漸進原則,滿足了大多數官員期待公平願望,符合大宋一貫求穩風格的制度,執行起來和最後得到的效果,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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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六章朝會

    比如考課制度,重在考察履歷資歷,磨勘重在審核檔案文書是否齊備,業績方面反而常常被忽視。

    這就造成「限年而校功,循階而進秩。」

    造成論資排輩成為主流,大量人才得不到突出表現,所謂「不問其功而問其久」,「官以資則庸人並進」。

    同時,刻板的制度時常被主管機構的官吏利用,成為索賄斂財的工具。如宋高宗時,官員在申請改官時經常遭到主管人員的刁難,材料稍有瑕疵,便被退回。

    而且,手握大權的官員還可以曲解條規,特別是在差遣程序上干涉主管機關行使職權。

    宰相們又常常不顧吏部的職責,隨意擴大「堂除」的範圍,甚至干預到某些下級官闕的任命。

    因而,各種晉陞制度只適用於常態下對普通官員的約束,但卻無法阻擋潛規則的干擾。

    一通門道細細講出,蘇油覺得更懵了。

    那些千年以後都沒有得到有效解決的問題不去說它,單論自己,是屬於第四條路還是第三條路?

    如果仁宗還活著,那妥妥的第四條,不過一朝皇帝一朝臣,如今是趙曙在位了。

    蘇頌安慰道:「別擔心,你的升除,還達不到官家關心的程度。」

    蘇油反而鬆了一口氣,君擇臣臣亦擇君,趙曙這樣的君主,蘇油真是提不起心思來伺候。

    正旦大朝會,在大慶殿舉行,諸國使人入賀。

    殿庭列法駕儀仗,百官皆冠冕朝服,諸路舉人解首,亦士服立班,其服二量冠、白袍青緣。

    諸州進奏吏,各執方物入獻。

    有契丹,西夏,有高麗,大理。

    其餘還有回紇人,長髯高鼻,以匹帛纏頭,散披其服。

    于闐人,小金花氈笠、金絲戰袍、束帶,並妻男同來,乘駱駝,氈兜銅鐸入貢。

    三佛齊,皆瘦脊纏頭、緋衣、上織成佛面。

    南蠻五姓番,皆椎髻烏氈,並如僧人,禮拜入見。旋賜漢裝錦襖之類。

    更有真臘、大食,安南等等……

    各個國家安置的地方不同,大遼在都亭驛;夏國在教亭西驛;高麗在同文館;回紇余闐在禮賓院;諸番國在瞻雲館或懷遠驛。

    唯大遼、高麗就館賜宴。

    如今多了個大理。

    朝廷給大理新修的使館叫懷雲館。

    小高相公也來了,和蘇油也十年不見,當年一個小童子,一個二愣子,如今一個探花郎,一個鄯闡侯,大家也不禁唏噓。

    就在去年,洱源楊家楊允賢公開叛亂,高智升與二林部聯合,鐵腕鎮壓,並將大理國王接到昆明,上演了一場大理版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故事。

    因有功,得賜地白崖、和甸;許世官世祿,管土管民;接著封侯,將他老爸的政治遺產擴大了一倍,從此權傾朝野。

    此次前來,便是繼續與大宋重申舊好,鄯闡府對大宋西南的依賴,小高相公在此次平叛活動中看了個門清。

    四通商號和二林部,這次提供糧食和軍器,也發了一大筆戰爭財。

    得知蘇油回京,小高相公第一件事便是請蘇油來使館見面。

    發現阿囤彌居然在使館中,蘇油不由得有些吃驚:「姐姐你怎麼混進來的?」

    小高相公笑道:「阿彌是我的弓弩顧問,怎麼不行?」

    「行,怎麼不行。」蘇油對高智升躬身施禮:「得聞賢兄滅叛亂,扶王室,大理國王裂土封侯,油敢為賢兄敬賀。」

    高智升也躬身還禮:「得聞賢弟中探花,知夔州,扶危濟困,克服強梁,西南夷中聲望崇隆,智升敢為賢弟敬賀。」

    阿囤彌撇著嘴:「倆個呆子!」

    兩人都是哈哈大笑。

    小高相公這裡就用不著謙虛了,兩人一個比一個會吹逼,你敢說你殺得血赤雪山,我就敢說我殺得橫屍斷流;你敢說天兵浩蕩所過平滅,我就敢說神佛庇佑不傷一人,反正都是知道對方不信的,說個好玩而已。

    阿囤彌都聽傻了:「西南一共才多少人?再這麼吹下去,怕是就剩你們倆了吧?」

    兩人這才哈哈大笑收斂,蘇油對阿囤彌問道:「姐姐,小侄子可好?」

    阿囤彌笑道:「像他爸爸,小書呆。范先生喜歡得不行,孩子也喜歡范先生。」

    說完又問蘇油:「范先生讓我來問問你,二林部,有沒有歸化的可能?」

    蘇油說道:「這個還難說,此次夔州熟蠻歸化,還不知道朝廷是個什麼態度。」

    阿囤彌說道:「范先生說的,二林部如今漢人越來越多,這些人現在是二林部的重要部分。」

    「二林部開礦,農耕,都離不開這些人,但是他們又都是宋地齊民。」

    「如果太多宋民到二林部,可能會引起大宋的不安。」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羈縻州與大宋之間,現在是朝貢關係。如今二林部周邊的草市,榷場,朝廷說開就能開,說關就能關,未成定製。」

    「我們與大宋的商品交流,還僅僅限於蜀中,要想繼續發展下去,不是一個朝貢體系能夠容納的了。」

    「因此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歸流。讓我們成為真正的宋人,只要繳納了賦稅,繳納行坐兩稅,就能夠交易大宗商品,就能夠將自己的物產,賣到吳中,汴梁,甚至陝西河北去。」

    蘇油嘆氣道:「姐姐,我們西南人,現在在朝中還說不上話,如果想成為大宋齊民,可能會付出較大的代價,要不,再緩緩?」

    阿囤彌就有些失望。

    蘇油說道:「慢慢一步步來吧,先看看能不能解決銷售問題。沒理由二林鐵器那麼好的產品,大宋會視而不見。」

    阿囤彌嘆了口氣:「弟弟你都如此說了,看來只得如此。」

    正旦大朝會,第一天是大朝覲,第二天諸國使臣詣大相國寺燒香,第三天有一項活動,各國使團詣南御苑射弓。

    朝延也選派能射武臣伴射,同時還要賜宴,最好玩的是,老百姓可以圍觀喝彩。

    御苑箭場上,前方五十步,立了十多個箭垛子。

    使節大多數用的是弩。

    不過遼國,西夏使節,身前也擺放著硬弓。

    如今遼國和西夏衝突激烈。

    西夏如今的國主,是李諒祚,如今十六歲,算一位「進取」的君主。

    李諒祚生母沒藏黑雲,本來時李元昊重臣野利遇乞的妻子,後來野利遇乞被李元昊賜死,沒藏氏出家為尼。

    李元昊尋訪野利氏的家口時,將沒藏氏迎入宮中與之私通,被野利王后發現,令其到戒壇寺出家為尼,賜號沒藏大師。

    但是李元昊被沒藏氏迷得不行,經常到寺中幽會。

    天授禮法延祚十年,大宋慶歷七年,沒藏氏在跟從李元昊打獵時生下李諒祚。

    由於是私生子,李諒祚從小養在其舅舅沒藏訛龐家。

    沒藏訛龐因此得到李元昊信任,逐漸掌握西夏國政。

    為了保住取得更大的權勢,沒藏氏兄妹開始策劃扳倒太子寧令哥,改立李諒祚為皇太子的陰謀。

    一番操作之後,野利王后失寵被廢。

    李元昊為太子寧令哥納妻,結果因其貌美,色狼公公將兒媳婦留下自己享用了。

    寧令哥怒不可遏,又驚心自己的處境,前往宮中以圖弒父自立,爭鬥中李元昊被削掉了鼻子,失血慘痛身亡。

    沒藏兄妹怎會錯過這等好機會,寧令哥為沒藏訛龐誅殺,然後出生僅十一個月的李諒祚被擁立為國主,沒藏氏被尊為太后。

    從此西夏就落入了後黨專權的怪圈裡邊,直到滅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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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七章家家一地雞毛

    李諒祚年幼,沒藏太后攝政。

    太后之兄沒藏訛龐自任國相,總攬朝政。

    大宋很快對李諒祚進行冊封,但是遼國卻不願意,因為遼興宗耶律宗真還咬著牙準備報仇呢。

    之前遼興宗耶律宗真十萬大軍征西夏,本來想著撿一個大便宜,結果被當時最強軍事首領李元昊殺得狼狽奔逃,差點成為階下囚。

    遼國國勢上升的勃勃勢頭,在這一戰裡被李元昊活活打掉。

    遼興宗耶律宗真為雪兵敗南壁之恥,乘西夏新主李諒祚初立,再次下詔親征。

    這次西夏大敗,沒藏訛寵代李諒祚請表稱臣,遼國不納。

    諒祚初立時,西夏還有三大將各擁強兵駐守在外,沒藏訛寵還有點顧忌。

    但是當三大將逐一凋喪後,沒藏訛寵就膨脹了,連年侵擾宋朝沿邊堡砦,侵佔疆土,掠奪人民。

    遼國不好對付,宋國還是可以碾壓碾壓的。

    然後事情出在了女人身上。

    福聖承道四年,大宋嘉佑元年,李諒祚九歲,漸通世事。

    沒藏氏淫逸無度,又好佚遊玩樂,常令街市張燈結綵,眾騎士侍衛夜出遊樂。

    黨項女人奔放多情,在戒壇寺當尼姑的時候,沒藏氏就同先夫野利遇乞出納官李守貴私通,後來又與李元昊的侍從寶保吃多已通姦。

    於是李守貴和寶保吃多已,就成了情敵。

    一次沒藏氏與她的情人寶保吃多已到賀蘭山出獵夜歸途中,突然有蕃兵數十騎躍出,將沒藏氏和寶保吃多已殺了。

    知道是誰幹的,沒藏訛龐遂下令,族滅李守貴全家。

    沒藏氏一死,沒藏訛龐恐害怕失去朝政大權,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李諒祚做皇后,把持政權。

    奲都三年,大宋嘉祐四年,李諒祚十二歲,開始參與國事。

    沒藏訛龐藉故誅殺了李諒祚的親信六宅使高懷昌、毛惟正。李諒祚深知這是殺給他看的,深懷不滿,開始對訛寵的政敵,大將漫咩屈尊禮敬,結為心腹。

    成也女人,敗也女人。成也私通,敗也私通。

    沒藏訛龐兒媳梁氏,和李諒祚有一腿,訛龐父子密謀欲殺李諒祚的時候,梁氏奔告自己的情人。

    李諒祚當機立斷,在大將漫咩等的支持下執殺訛龐及其家族,又殺掉皇后沒藏氏,結束了沒藏氏專權的局面,立情人梁氏為皇后。任用梁皇后的弟弟梁乙埋為相。

    即位之後,諒祚開始對遼國和大宋顯示自己的存在感。

    聽聞河西西蕃唃廝囉與遼朝發生衝突,於是率軍攻打唃廝囉。舉兵駐紮在古渭州,謀劃著吞併當地的熟戶諸族。

    秦州知州張方平下發檄文,號召吏民嚴加守備,李諒祚的圖謀沒有實現,於是率軍繼續向西,與西蕃戰於青唐,大敗而回。又害怕唃廝囉前來侵襲,於是在古渭州旁築堡,派兵守衛。

    張方平卻因為司馬光的彈劾而去職。

    去年秋天,西夏再次出兵秦鳳、涇原,這次沒有張方平的主動守備了。

    於是西夏搶掠居民,殺掠人畜以萬計而去。

    ……

    西夏如此,遼國也是不堪。

    遼興宗在位時,國勢日益衰落。而有遼興宗一朝,奸佞當權,政治腐敗,百姓困苦,軍隊衰弱。

    遼興宗連年征戰,多次征伐西夏;逼迫宋朝多交納歲幣,反而使遼國內部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把爸爸遼聖宗的一把好牌打得稀爛。

    耶律宗真即位之初,是被母親蕭耨斤控制了權力。

    蕭耨斤本來只是一個宮女,耶律宗真出生以後,因齊天皇后蕭菩薩哥無子,所以親自撫養耶律宗真,視如己出。

    遼聖宗死後,蕭耨斤自立為法天太后,這位的權力慾望極大,很快處置了一大批的老臣。

    事情牽扯齊天皇后蕭菩薩哥,耶律宗真為蕭菩薩哥苦苦求情。蕭耨斤不聽,將齊天皇后蕭菩薩哥以謀反罪名遷到上京。

    興宗春獵,蕭耨斤擔心他懷念養育之恩,急速派人前往上京,賜死了齊天皇后。

    這些作為,使得母子兩的關係變得非常緊張。

    更誇張的是,蕭耨斤擔心興宗親政後,自己的權力會有所剝奪,於是就與蕭孝先兄弟合謀,企圖廢掉興宗,另立自己的小兒子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卻將母親的謀劃告知兄長耶律宗真。

    興宗不甘被廢,暗中策劃。

    遼國重熙三年五月,蕭耨斤和興宗去行宮消暑,蕭耨斤的親信都留在中京。

    興宗見時機成熟,先找藉口扣押了蕭孝先,逼他招供廢立陰謀,接著帶著親兵包圍了行宮。

    耶律喜孫帶人直闖蕭耨斤的臥帳,殺死她身邊的數十名內侍,然後用一輛囚車把她押往了慶州軟禁起來。

    第二天,廢蕭耨斤為庶人,蕭耨斤集團就此剷除。

    蕭耨斤被囚禁後,大臣一度提議重新接回太后,以獲取宋朝每年給皇太后的禮物,但是遼興宗沒有採納。

    重熙十六年七月,興宗聽報恩經有感,於是將年近七旬的蕭耨斤迎回奉養,但她卻毫無悔意。

    母子間的積怨越來越深,互相提防,即使偶爾一起出去,也要隔著幾十里遠。

    重熙二十四年,興宗辭世。蕭耨斤卻一點也沒有悲傷的樣子,見兒媳崇聖皇后蕭撻裡悲泣如禮,還對她說:「汝還年輕,何必哀痛如此!」

    這就是天家情分!

    因為自己登基,弟弟耶律重元的態度起了決定性作用,因此遼興宗對自己的弟弟耶律重元非常感激。

    一次酒醉時,甚至說胡話,答應百年之後傳位給耶律重元,封他為皇太弟。

    而自己的兒子耶律洪基卻沒有被封為皇太子,只封了天下兵馬大元帥。

    這就種下了遼道宗繼位後,耶律重元父子企圖謀奪帝位的惡果。

    重熙二十四年,大宋至和二年,興宗病危,召見耶律洪基,曉諭他治國之綱要,遺詔由耶律洪基繼承帝位。

    耶律洪基即位後,對皇太叔耶律重元並沒有警惕,繼續重用,高層內部爭鬥趨於激烈。

    去年七月,耶律重元假稱有病,想誘使耶律洪基於出獵時順路去探望他,然後與子耶律涅魯古乘機刺殺耶律洪基而奪位。

    宮人耶律良發覺此陰謀,告知了皇太后,皇太后轉告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甚至都不信。

    耶律良只好建議耶律洪基徵召耶律涅魯古,如果耶律涅魯古不肯前來,就可推斷此事千真萬確。

    結果使者剛到耶律涅魯古門前,耶律涅魯古就將之扣留於帳下,但是沒有立刻殺掉。

    使者用佩刀割破帳幕逃出,趕赴行宮將實際情形奏聞耶律洪基。耶律洪基這才相信,於是派兵平亂。

    ……

    家家都是一地雞毛,相比起來,大宋皇室的兩宮之爭,算是相當溫和的了。

    於是,在去年這種外交態勢下,河西蕃部一下子變得重要起來。

    耶律洪基將宗女嫁給唃氏蠻首領唃廝羅的兒子董氈,希望他牽制西夏。

    大宋也冊封唃廝羅和他的兒子們,希望他們能好好充當反夏急先鋒。

    所以今日的射箭比賽,氣氛就有些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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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八章衝突

    石薇,張麒,蘇小妹,蘇油,也在人叢之中看熱鬧。

    遼國大使耶律仁先,是平定重元之亂的大功臣,如今頭頂金冠,金冠後簷又尖又長,如同一張鋪開的荷葉,身上穿著紫色窄袍,腰繫金蹀躞。

    副使馬世良則腰裹金帶,身上服裝一如漢服,站立在一邊。

    一名宋人伴當將弩踏開,舞旋搭箭,交給耶律仁先。

    耶律仁先端起弩來瞄準,宋人伴當在旁邊指點了兩句,耶律仁先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扣動牙機,啪的一聲,弩矢飛了出去。

    對面五十步外,有旗手躲在木頭掩體裡,這時出來,去箭垛上看了,然後從邊上旗子架上取下紅旗,搖動起來。

    馬世良笑道:「大使箭法精熟,這是正中紅心啊。銀鞍非大使莫屬。」

    箭靶有三個顏色,中心是紅心,然後外面是一個黃圈,再外面是一個白圈。此次射擊的獎品,有鬧裝、衣著、金銀器物,最昂貴的,是一套銀飾馬具。

    耶律仁先笑道:「這東西,耗力而短程,扣發上弦,比雕弓慢了三倍不止。我們大遼每年射獵大典,連太后都能獵虎擒熊。所以這個嘛,農人玩玩倒是不錯。」

    周圍看熱鬧的宋人都不覺有些喪氣。

    石薇在人叢中扯了扯蘇油的袖子:「小油哥哥,那遼人說得有些道理,弩的確比弓慢。」

    蘇油朗聲說道:「是,但是弓兵要練成,需要大量的訓練,兩三年才可以成為合格士兵。而弩手卻只需要區區四個月。因此這是綜合成本的問題。至於其餘的劣勢,可以想辦法補足。」

    「比如鶴脛弩,解決射程問題;比如三段射,解決上弦慢的問題。我大宋軍隊有人數優勢,但是沒有軍力優勢,原因很多,單兵素質較差算是一條。」

    「但是反過來說,就是三國之中,我大宋的單兵素質,最有潛力可挖。用弩,是如今大宋的最好選擇,但不一定是大宋永遠的選擇。」

    這話說得非常在理,周圍的宋人都覺得小郎君看問題非常全面,那遼人的詆毀全無道理,不由得都歡呼鼓掌起來。

    耶律仁先身邊一個使節,頭戴金冠、身著緋窄袍、金蹀躞、吊敦背。不以為然道:「宋人慣會大言炎炎。這玩意兒不行就是不行,取我的弓來!」

    從人遞上雕弓,那人唰唰唰連發三箭,箭箭中靶。

    耶律仁先見有人自動跳了出來,微微一笑:「吳貴使的箭法,即便去參加契丹春獵大典,想來也是不差的。」

    吳綜是西夏大使,聞言笑道:「西夏同契丹一樣,以遊獵立國,最重弓馬。弩嘛,這種場合玩玩,沙場之上,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就聽一個聲音說道:「是嗎?本使卻不這麼認為。」

    兩人看去,卻是身穿儒衫,頭戴蓮花冠的高智升。

    高智升對兩人鞠躬:「以弓馬立國可以,但是想靠弓馬治國,就有些那什麼了。說白了,國家沒有實力養活自己的國民,這本身就是當政的失策。」

    說完對阿囤彌說道:「在藜將軍,我們也玩玩?」

    阿囤彌笑道:「這個弩我可玩不慣。」

    高智升說道:「那就玩我們西南的吧。」

    很快,三把鶴脛弩擺在了桌上。

    阿囤彌說道:「明潤,過來搭把手!」

    高智升笑道:「明潤快過來,你姐姐要表演神箭了。」

    蘇油上前,和高智升兩人各自站在了阿囤彌的兩邊。

    高智升對耶律仁先和吳綜說道:「兩位大使說弩有缺陷,的確,弩善守而不善攻,這是它的缺陷。不過說它在沙場上沒用,卻又是偏頗了。」

    阿囤彌早都被西夏人和契丹人的胡說八道氣壞了,說道:「少廢話!上弩!」

    高智升哈哈一笑,將鶴脛弩上弦掛箭。

    另一邊蘇油也開始如此操作。

    阿囤彌一扣扳機,短矢幾乎以一條直線飛出,正中紅心。

    周圍人群爆發出一聲好,接著就見阿囤彌將弩放下,拿起了桌上的第二八鶴脛弩。

    三人形成配合,高智升和蘇油只負責上弦,阿囤彌負責發弩,三亭短矢「嗖」「嗖」「嗖」地飛出,很快打出了節奏。

    這個速度,一點不亞於開弓,而且持續性比開弓強多了。

    一盞茶的功夫,前方箭垛上密密麻麻扎滿了箭羽,阿囤彌是高手,愣是沒有一箭偏出紅心。

    人群中爆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蘇小妹開始帶節奏,然後人群開始整齊數數:「……三十,三十一,三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好——」

    鶴脛弩一個單位配矢十五支,三個單位四十五箭射完,時間過去不過數分鐘。

    蘇油對圍觀人群高聲說道:「一般認為,弓強於弩,那是因為弓手長期練習的關係。」

    「比如西夏和契丹的騎士,六歲開始玩弓習射,到十六歲成為合格的弓手,中間經過了十年的時間。」

    「剛剛的表演,只是為了證明,如果我大宋弩手,能多一些時間練習,一樣能夠玩出花兒來。」

    「弓手能連射十箭就是武藝嫻熟;能連射十五箭,就是天賦異稟軍中精英;能在剛剛那麼短時間裡射出那麼多箭,便是養由基復生,薛仁貴再世,也斷然做不到。」

    「所以大家無需高看別人而瞧低自己。獵虎擒熊,那是人家田地少,林子多的關係。」

    「我倒是也想打老虎,可汴京周圓數百里,除了桑果園就是麥黍田,這也得有老虎給我們打不是?」

    圍觀的汴京老鄉們笑得前仰後合。

    「小郎君說得是!別說老虎,兔子野雞都是稀罕物!」

    「以前養豬還散養,現在都進圈了!」

    「是是是,俺們大宋太差了,汴京城周圍啥都沒有,可不就只得立幾個靶子射著過癮嗎?哈哈哈哈太慚愧了……」

    「還是人家厲害,太后都上陣射獵了,這怕不是野人裡住山裡喲……」

    首都人民貧嘴起來,那是能夠把人氣得飛起來的。

    吳綜怒道:「小子!你什麼人?!敢在此攪局?!」

    蘇油拱手道:「貴使言重了,是大理小侯爺讓我出來的。剛剛那番話哪裡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請貴使指正。」

    吳綜冷笑道:「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馬,興師問罪的時候,黃口小兒便道哪裡不對了!」

    蘇油立馬中斷禮節,冷笑不已:「少帝?西夏受大宋冊封,不過一王爵而已,契丹大使,這西夏諒祚的少帝之稱,難道是貴國國主冊封的?」

    耶律仁先微笑搖頭,能見到宋人與西夏人起衝突,他當然要捧場:「我朝國主,倒是沒有跟我說起過。」

    蘇油兩手一攤:「所以嘍,一個小王倒是勉強稱得,少帝這稱呼,何從而來?」

    吳綜怒不可遏,舉弓取箭,便要朝蘇油射去。

    人群驚呼之中,就聽吳綜一聲慘呼,旁邊的宋人伴當舉手相格,接著一拌一踢,將吳綜摔翻在地,扭住他的胳膊,死死按在地上。

    吳綜號呼不已,周圍西夏武士們抽刀想要救人,阿囤彌和高智升一按腰間繃簧,兩柄短劍彈出,將蘇油護住。

    眼見一場衝突就要發生,場外維持秩序的軍士這才反應過來,趕緊將雙方隔離開來。

    南御苑射箭比賽鬧出了外交事件,這事情很快驚動了開封府,接著驚動了朝廷。

    趙曙和曹太后今天正在五嶽觀迎祥池與群臣宴會,結果司馬光和呂誨提前開工,在賞宴上便彈劾鴻臚寺西夏引伴高宜。

    此次西夏使者從延州過來的,高宜是負責接待的官員,與西夏使者起了衝突,因此被知諫院司馬光彈劾。

    司馬光身上都還穿著吉服,頭上戴著簪花球頭大帽,身穿紅錦團答戲獅子衫,金鍍天王腰帶,腰帶上還有數重骨朵。

    但是再喜氣洋洋的服裝也擋不住知諫院的一身寒氣:「陛下,西夏使節吳綜,乃夏國賀登極進奉人。事關朝廷體面,縱然為人粗鄙,亦當優撫寬容之。陛下初即位,當以靜為主,不要牴觸遠人,難免徒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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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九章夏使

    趙曙皺眉問道:「西夏使節因何與引伴發生衝突?」

    司馬光說道:「臣乃風聞奏事,夏使吳綜,前日控訴到鴻臚寺,說引伴高宜出言不遜,將之留止外廐整整一晚,同時斷絕供饋,直到次日方才引入。這事,實在有失大宋體統。」

    韓琦說道:「陛下,此事或乃夏使出言不遜,尋釁肇事,不一定是引伴失儀。」

    趙曙說道:「這事情起因究竟如何?我們不能只聽一方之言吧?高宜如今何在?」

    司馬光說道:「如今在家待參。」

    富弼說道:「今日乃是游宴,君實,此事亦非是大事,何不後議?」

    司馬光梗言道:「陛下,臣以為這就是大事。西夏幼君上位,不識國政,每每任意處事,暴憑邊塞,寇略人民。夏使今番遭遇,如不得公正,回去必然述於其主,臣恐今歲邊境,將難得安寧。」

    韓琦不悅:「我建議刺陝西鄉勇,轉眼可得二十萬軍,也是你一再阻止。如我有兵可恃,所懼何來?」

    司馬光說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如果刺了字就是強軍,那之前河北河東十幾萬刺字鄉勇,可起到一分作用?河北河東,鄉農不堪其苦,平日耕作已是艱難,刺字後還要應付征戍,要依我說,那就是前朝弊政。非但陝西不能行,就連河北河東,也應一併廢除!」

    富弼在這件事情上,站在韓琦一方:「三代,漢唐,皆籍民為兵,故其數雖多而贍養至薄,一樣可以維制萬方而威服四夷。唐置府兵,最是近古,只因天寶之後廢不能復,才因循而至於五代。」

    「君實只見農人之苦,長征之兵不是更苦?不能戰還是其一,困天下而不能給才是災難!」

    「近世所蓄冗兵,已成大宋最大的負擔,朝廷無法再承受正兵的添置,西夏又有警,因此才用這個辦法,這些君實你難道不知?」

    正爭執不下間,就見京兆府的人來了,馮京是開封府尹,上前詢問了幾句,回來稟報:「陛下,開封府員來報,夏使在南御苑射場,又與人起了衝突。」

    這下不重視也得重視了,富弼是馮京的老丈人,說話隨意:「是何人與之起了衝突?」

    馮京說道:「回相公,是大理使臣高智升,羈縻州貢使阿囤彌,還有夔州轉運判官,蘇油蘇明潤。」

    韓琦和富弼對視一眼:「蘇明潤回京了?」

    蘇頌是趙曙身邊新秀,這次也隨行,出列對趙曙說道:「此事臣知,眉山印刷精良,臣因《圖經本草》一事,拜訪過蘇明允,要蘇明潤回京後即來與我相見。」

    「此子年幼,又出於邊野,於朝廷典章不甚稔熟,回京時朝中已然散假,故臣囑其待到七日假完之後,再去中樞和吏部述職。」

    「陛下,此子禮儀或野,然學問博洽,在臣之上。是我大宋難得之才。縱然稍有過失,懇請陛下憐其年幼,亦寬待之。」

    就聽簾後輕咳一聲,趙曙側身施禮:「請太后垂示。」

    簾後曹太后的聲音說道:「孰是孰非,尚無定論,總要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方可處置。」

    韓琦應道:「陛下,太后,據夔州路轉運司奏報,夔人知道小蘇探花要離任,漢夷皆於州衙前集結哀告,要求留任。」

    「小蘇探花覺察之後,連夜掛印於州衙,提前離開夔州。他不會是不顧朝廷體面的人。」

    富弼不動聲色給了韓琦一飛刀:「之前小蘇探花請試制科,其本意同樣如此,因此臣信他不會行事孟浪,不如宣之一問。」

    趙曙也點頭:「有理,讓他們來吧。」

    馮京趕緊下去,不一會兒,將人都帶了上來。

    蘇油和高智升,耶律仁先氣定神閒,阿囤彌和吳綜一臉不忿,吳綜手上鮮血淋漓,剛剛經過草草包紮,看來吃虧最大。

    趙曙看著吳綜身邊的伴當:「哦?狄殿直,你也在場?」

    狄詠上前施禮:「陛下,臣處置失當,請陛下責罰。」

    趙曙揮揮手:「你在就好,講講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狄詠這才直起身子:「啟稟陛下,啟稟各位相公,此次射樂,是臣充任的夏使的伴當。」

    「按故事,南苑射樂,由大宋伴當指點使者發弩,之後引弓相伴。」

    「先是契丹使臣發弩之後,言及弓弩之別,認為弩力甚弱,引發也不如雕弓快捷。」

    富弼問耶律仁先:「貴使,當時可是如此?」

    耶律仁先微笑道:「相公是問狄伴當所言鬥毆之事,還是弓弩優劣之事?」

    富弼當然不會再給耶律仁先鄙視弩的機會,說道:「自然是狄伴當所言,今日在南苑發生的事情。」

    耶律仁先點頭:「是如此。」

    富弼深深看了耶律仁先一眼,轉頭對狄詠道:「狄殿直,你接著說。」

    狄詠道:「小蘇探花本在人群中看射,因為契丹使節此說,便對周圍觀者解釋,道是縱然弩力不及弓,但一個弓手的培養需要十年,而一個弩手的培養只需四月。因此不能僅從器械威力上考慮,還要將這些因素也加進去。至於威力,則可以用其它方法彌補。」

    趙曙韓琦富弼,就連司馬光蘇頌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韓琦微笑道:「那之後呢?」

    狄詠說道:「小蘇探花如此解釋後,圍觀的百姓自然是釋懷,這時夏使他擅自取弓,連發三箭,然後……說我大宋人慣會大言炎炎。神情傲慢。」

    在座都是城府極深之輩,都不說話,只韓琦冷冷地問道:「夏使,你伴當所言,可有差繆?」

    吳綜捂著手掌,面紅耳赤:「我沒有傲慢!」

    韓琦冷笑道:「那說我大宋人慣會大言炎炎,是有的了?」

    吳綜將頭扭到一邊,不再說話。

    趙曙看了看儀表出眾的一方,再看了看吳綜,已經露出了嫌棄的神色:「狄殿直,繼續說。」

    狄詠說道:「這時大理高侯爺就開口,說是弩其實不比弓差,然後……然後與小蘇探花,阿囤將軍,三人三弩,一息一發,呼吸之間——」

    然後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抬頭道:「連發四十五矢,每矢皆中紅心!阿囤將軍,真是神射!」

    「豈有此理!」韓琦頓時大怒:「御前問對,敢如此信口胡言!真當自己是功臣之後,斬不得嗎?!」

    狄詠苦笑拱手:「相公,剛才所言,句句屬實,當時眾目睽睽,小臣豈敢胡亂編造?」

    富弼卻見下首眾人,連吳綜耶律仁先都不反駁,不覺駭然:「真的?」

    狄詠說道:「阿囤將軍和高侯爺蘇探花所用方法極為巧妙,兩人只管上弦,阿囤將軍只管引發,配合熟練,那種……那種韻律一出來……反正小臣是歎為觀止。」

    韓琦還待細問,富弼趕緊扯了扯他的袖子,轉而問道:「那後續如何?」

    狄詠也是異常振奮:「後續自然是圍觀小民喝彩如潮,小蘇探花便對大夥兒解釋,說我大宋軍械其實不弱,只需要足夠的訓練,加上恰當的使用方法,弩,並非比不過強弓啊相公!」

    富弼趕緊擺手制止狄詠:「說後續!」

    「哦。」狄詠不免有些失望,又有些憤怒:「輸了這陣,西夏使節便出言不遜,他的原話是——等我家少帝提兵秣馬,興師問罪的時候,黃口小兒便知道哪裡不對了!」

    「放肆!」韓琦富弼齊聲怒喝。

    韓琦怒不可遏:「敢出此喪心之語,西夏就沒有能做使節的大臣了嗎?!陛下,臣請外放,方面西北,倒要看看那諒祚敢有何為!」

    趙曙抬手制止了:「夏使,狄殿直所言,可有一絲差誤?」

    吳綜臉色蒼白,垂頭喪氣:「我……我那乃是一時激憤之語。」

    可轉眼有一臉怨毒:「自打進入宋境以來,大宋可曾對我西夏有過一絲尊重?先是阻我入拜,無禮羈押於外廄,其後杯盤不設,餓了我們一整天。如今倚仗人多,欺負人少!還刺傷我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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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