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5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0
    第三百五十章再見蘇軾

    蘇油詫異莫名:「范先生深藏功名,那是真正的高人大隱。而我年紀輕輕投身仕途,一副熱中模樣,哪裡有半分相似?」

    趙抃笑道:「在我面前就別裝了,你要是熱中仕途,就不會有渭州之議了,安安心心留任京師,不就成了?」

    蘇油問道:「怎知我就不是為了急於建功立業以利提拔呢?」

    趙抃樂了:「你要提拔那還不容易?《西南農書》多大的功勞?還不是說讓就讓;琉璃器多大的利潤?還不是說棄就棄?大臣們一個個看似苦口婆心,幾個能捨出自家產業名聲,成全官家和太后的?」

    「明潤,世間有一種人,自己做不到光明磊落,就嫉妒別人光明磊落;自己心思陰暗,就見不得別人高潔出塵。今後你要防著的,可是這種人。」

    說完又自失地一笑:「算了當我白說。夔州那樣的地方都能被你整治出花兒來,再要打壓你,怕是得放到雷州,澹耳一帶去了。」

    蘇油手摸下巴出神:「真到澹耳就發財了……沉香,玳瑁,珊瑚,硨磲,還有珍珠。數年後回來,那就是億萬身家啊。」

    趙抃罵道:「調笑你兩句還當真了!有命去還得有命回來!」

    蘇油繼續出神:「其實就是瘧疾和痢疾而已,嗯,那就要帶上蚊帳,蚊香,還得弄出清涼油,青蒿素……哎呀被你說得都想吃海鮮了!」

    趙抃一拍馬屁股:「糞土扶不上牆,氣死老夫了!別跟著我,老夫奔行一段散散悶氣去!」

    海鮮是不可能海鮮的,這裡可是河中府。

    蘇油只好早點在驛站歇下來,找了條一條魚,一斤草蝦,刮出魚肉,和蝦肉一起用木錘錘成肉茸,調上薑汁和清水,在加了鹽和糖的開水鍋裡汆成丸子。

    然後熬了羊骨湯,和蘑菇做成清湯鍋子,再下丸子,最後切了一盤薄薄的羊肉,大家涮了蘸韭菜花醬腐乳醬吃。

    趙抃一邊吃一邊罵:「你都借緋之人了,這貪吃的本性就不能改改?」

    蘇油都傻了,老頭你好像比我搶得還厲害!

    光知道動嘴的人不叫貪吃,認真研究菜式滿足大宋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的人倒成貪吃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懶得理你!取過碗來給石薇盛了:「薇兒,先喝湯,再吃肉,最後吃菜。」

    高士林細品這地道的湯頭,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明潤做菜就是仔細,反正我是每日將菜譜記下來,一份給家裡,一份給宮裡。這湯裡胡椒的份量多少,一會兒明潤你得給我說仔細了……」

    剛說到這裡,就聽見門外一個洪亮的聲音說道:「娘子,這味道可熟悉?裡邊多半是我們的一個大熟人!」

    蘇油丟下筷子便往外跑,驚喜地喊道:「子瞻!子瞻你們怎麼地到此?」

    就見驛站門口停了一輛馬車,蘇軾先將一個小孩抱下車來,然後扶著王弗下車。

    蘇軾扭頭:「哈哈哈,果真是明潤,這是什麼湯鍋?簡直饞死人了!」

    王弗見到蘇油也是非常高興,福了一幅:「小幺叔,旅途得見,真是讓人欣喜。」

    說完又對身邊小孩子說道:「邁兒,這是幺爺爺,你小時候,幺爺爺還抱過你的喲。」

    小孩子就是蘇邁,今年已經五歲了,躲在母親身後,好奇地打量著蘇油:「你就是打敗了蠻人的幺爺爺?」

    蘇油蹲下身來:「邁兒都長這麼大了啊?你爹沒有逼著你學功課吧?」

    蘇邁得意得很:「沒有,爹爹可好了!他說讀書靠靈性,靈性出來了,讀書事半功倍,靈性不出來,讀也是白讀,所以爹爹不逼我讀書!」

    蘇油不由得在心底裡狂翻白眼,那是你爹的讀法,浪費自己的一小半的天才還能成大文豪,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怪胎怎麼能比?

    真的是浪費天才,蘇軾這娃寫文章還要打打草稿什麼的,可寫詩詞最不耐煩修改,講究興至意到信手拈來。

    因此他的後期絕句奔逸絕塵,北宋能與之相比的,只有王安石等寥寥幾人。而需要反覆推敲的律詩和長詩就要弱上一頭。

    蘇油勸過幾次,這娃就是不改,浪費了不少本該成為佳作的詩詞。

    然而即使這樣,代表作之一的雪泥鴻爪也出來了。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這詩的品質不用說了,關鍵它還是一首陪和詩。

    蘇軾在鳳翔檢視舊信時,翻出來子由的一首舊作,然後想起兄弟當年同遊澠池,如今各自一方,借子由舊詩的韻腳填寫的一首新作。

    詩成之後,很快傳到蘇油手上,蘇油幾次提起筆來,也想要挑戰一下,最後只能廢然擱筆,唏噓長嘆。

    戴著鐐銬還能跳出如此精緻的舞蹈,和蘇子瞻比詩才,特麼純粹就是找虐。

    除了自卑感濃度直接達到飽和,心理陰影面積大到不可求之外,再沒有其它感受了。

    將蘇邁抱起來:「走,小幺爺帶你去吃好吃的!」

    哼!小幺爺做吃的,甩出你爹幾條大街去!

    石薇見到蘇軾一家也是欣喜莫名,直接將蘇邁拉到自己身邊坐下,給他拿勺子舀丸子。

    王弗對這種吃飯的坐法還難以接受,找個理由躲客棧房間裡去了。

    蘇軾屁顛屁顛盛了一碗送去房內,這才出來坐下:「明潤果然是我家千里駒,兩年時間夔州大治,這才是真正的『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蘇油喊道:「喂!我可是你長輩!這回我們算是近了,沒事兒來渭州玩。」

    蘇軾連連擺手:「別別別,那地方有什麼好的,先說好啊,要見面你自己來鳳翔,渭州我可不去。」

    蘇油笑道:「算了,不來也好,對了,你怎麼來河中府了?」

    蘇軾說道:「這不是我建議的修改衙前役的季節嘛,今年渭河不上凍,正是水緩時節,州裡派我來監收交接木材。邁兒鬧著要看黃河,我就乾脆一家人出來了。」

    蘇油問道:「邁兒,看到黃河了嗎?」

    蘇邁點頭:「李太白騙人的,莊子也騙人,什麼黃河之水天上來,什麼夾江兩岸不辯牛馬,都是騙人的。」

    趙抃笑道:「怎麼是騙人呢?你得等到夏日裡漲水的時候再來一趟,就知道黃河的壯觀了。」

    一說起這個,幾個官又有得聊了。

    黃河決堤,朝廷關於是改河回舊道,還是保持現狀,還在爭議不休。

    關鍵在於,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科學問題,現在這個問題,摻雜了派系鬥爭,新舊宰相之爭,新舊台諫之爭,台諫中書之爭,朝局整體平衡……

    科學問題,漸漸變成了政治問題。

    蘇油覺得非常好笑,黃河能不能回覆故道,將作監派一個小組拿經緯儀測量一下就能搞定,居然也能才朝堂上撕成這樣。

    想到這裡,對正在伏案大嚼的高士林喊了一聲:「喂!」

    高士林抬頭,嘴裡還包著東西:「唔?」

    蘇油說道:「地圖上的那些圈圈你見過吧?」

    高士林點頭:「唔唔!」

    蘇油說道:「那是新製法,每個圈圈表示一道等高線,多條等高線能夠在地圖上標示出高地,這個好理解吧?」

    「唔!」

    「那將黃河兩段河道測量一下高差,不就可以知道黃河故道能不能復了嗎?」

    「唔!」

    「這不是胄案的業務嗎?」

    「唔?」高士林愣了一下,然後趕緊搖頭:「唔唔唔……」

    好不容易將東西嚥下,高士林這才說道:「明潤啊,胄案治的是河渠,而不是河,自古河工大臣,有幾個好下場的,這晦氣哥哥不粘!」

    蘇油沒好氣地道:「你可以提建議啊,又不是說提建議的就一定會……」

    呃,說完這話自己都傻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1
    第三百五十一章渭州

    高士林笑嘻嘻地道:「要不你來建言,感覺治河和守渭州,晦氣程度差不多的……」

    趙忭又生氣了:「想想河北流民!該上書就上書!為國惜身,非君子所為!」

    蘇油給趙忭添了一碗湯:「明公,我們都還年輕,還有大好前途。你看這一圈裡邊就你老德高望重,要不……」

    趙忭沒好氣地道:「你這混小子,你那個東西我也不懂啊!」

    蘇油轉頭問高士林:「這次回來,好像穎王爺的理工學問有些長進?」

    高士林點頭:「對對對,他喜歡來胄案蹭課!」

    蘇油點著下巴自言自語:「要不給他寫封信?我記得上次修散花樓的時候,哪個部門來過,用經緯儀測量過相對高度來著……」

    一路西行,經過長安,隊伍便分開了。

    趙忭最先離去,前往漢中,從金牛道入蜀。

    然後是高士林,前往西南的商州。

    蘇軾和蘇油同行了一段,到鳳翔停了下來。

    蘇油帶著張麒,石薇,沿著涇河河谷一路向西北,前往渭州。

    涇河河谷,狹窄處也有一公里,最寬處兩三公里,幾乎是一馬平川之地,非常利於水利建設。

    當然,也利於騎兵劫掠。

    兩岸衝擊出的平原,如今只有少數種著麥苗,覆蓋著薄雪。

    沿途人們臉上麻木的表情,讓蘇油觸目驚心。

    石薇騎著黃驃馬,和蘇油形成一個角度,讓蘇油的身子擋住自己,不忍看那些慘象。

    西北被兵幾十年,境況之慘,不忍描述。

    自好水川大敗,李元昊入寇抄掠以來,陝西人口,整整二十年。不但沒有恢復,反而有下降的趨勢。

    一隊紅衣騎兵,呼嘯而過。

    騎兵們襖子裡翻著毛領,腳上蹬著蠻靴,馬具都是少數民族風格,一看便知道是大宋蕃兵。

    蕃兵們帶起的煙塵,似乎對農人毫無影響,他們好像一群聾子,壓根沒有聽見那得得的啼聲一般。

    不少村莊,屋子的窗框,草頂都沒了,露出燒燬一半的椽子,黑漆漆支楞在那裡,就像一具具大型動物的殘骸。

    其間活動的人,就好像在屍堆裡蠕動的蟲子。

    估計也經過幾次救濟,這裡的人,不分男女老少,穿的衣服基本都一樣,天然麻料的灰黃色。但是那種長年在精神壓迫下崩潰再復甦,復甦再崩潰之後,反覆形成的創傷,讓他們如殭屍一般麻木。

    蘇油的手心緊攥著韁繩,這些人還活著,但是也可以說已經死了。

    怎麼讓這些人重新活過來,是個巨大的問題。

    更大的問題是,活過來,和保持這樣,哪個才是對他們更好的選擇?他們還有沒有未來?

    石薇真的怕了,黃驃馬和拳毛赤越貼越緊,引來了拳毛赤的不滿,不停地打著響鼻。

    村口一間廢屋裡,竄出來一條狗,掛著口涎,眼睛赤紅。

    張麒嘆了口氣,縱馬上前,鶴脛弩一發,將瘋狗釘死在地上。

    蘇油沉重地說道:「這就是涇河平原,當年鄭國渠的起點。」

    「鄭國渠灌溉關中,和我們蜀中都江堰,和連通湘水灕江的靈渠,同稱秦國三大水利工程。」

    「渠成之後,當時便溉出澤鹵之地四萬頃,畝收一鐘,關中從此成為沃野,再無荒年。」

    「秦賴之橫掃六國,完成一統。」

    「漢王劉邦休息於此,出與項羽爭勝,數次大敗,皆賴關中接濟,其後終成大業。」

    說完將鞭梢一指:「醴泉,應該就在那個方向,相傳為黃帝仙升之處,唐代太宗的昭陵,也在那裡。」

    「再看現在的樣子,呵呵呵,反正老子是沒臉去拜祭黃帝和唐太宗的。特麼的不肖子孫啊……」

    石薇擔憂地扯著蘇油的衣袖:「小油哥哥,這不能怪你。」

    蘇油轉頭道:「要是兩年之後,渭州還是這幅樣子,那就是我的錯了。」

    石薇腦袋連連搖動:「不會的,肯定不會的,小油哥哥你這麼厲害,肯定是不會的。」

    蘇油說道:「薇兒,交給你一個任務。」

    石薇認真地點頭道:「嗯。」

    蘇油指著那群農人:「到了這一步,儒學已經是無能為力了,只能靠你,靠天師道宗教的力量,將他們喚醒!」

    「只要能喚醒他們,小油哥哥我就有辦法!」

    六盤山水源充足異常,涇河一出山,水流就非常大,又因為上游是黃土高原,長期耕作征戰,植被破壞,水流攜帶著大量泥沙。

    水流湍急,對蘇油來說當然是好事兒,機械動力是不用擔心了。

    三日之後,蘇油一行的前方,出現了一座黃土夯築的大城——渭州。

    大城外廓是一大片貧民聚居區,羌漢交處,牛羊雜居。

    不少紅衣軍士進進出出,這裡總算是有些生氣。

    蘇油看著軍士便有些皺眉頭,說好的渭州治下無軍,所給都用於囤安軍和控鶴軍,相當於知州承包責任制,按道理這裡只有衙役才對,那這支隊伍屬於誰?

    蘇油對張麒使了個眼色,張麒下馬,對一個軍士拱手:「這位軍爺,敢問是哪位鈐轄管照?」

    軍士見張麒穿著不凡:「小郎君來渭州何事?打聽作甚?」

    張麒笑道:「家中是買賣人,去歲各處欠收,獨蜀中豐稔,聽聞陝西糧價高昂,家裡便派我先來打聽打聽。」

    說著將一把銅幣塞了過去。

    軍士笑眯眯地收了:「我們是小隱君帳下,郎君若是手裡有糧,那運至西北自是高價。就有一條,糧食從蜀中過來,怕是三不存一,因此即便價高,能不能賺,卻也兩說。」

    張麒恍然大悟:「哦,那要是我出本錢找流民開墾呢?涇河沿路,水土都不錯啊,種他娘的一萬頃,老哥你說我是不是就發達了?」

    軍士哈哈大笑:「我家知軍常常教訓我們,看事情不能光看好處不看壞處。不能光看別人為啥那樣做,更多的要看別人為啥不那樣做。郎君能想到的,難道別人想不到?可為啥別人不那樣做呢?」

    說完拍了拍張麒的肩膀:「兵荒馬亂的,郎君自己多想想吧,我還要去倉中運糧,先行告辭。」

    張麒回來稟告了蘇油,蘇油笑道:「小隱君的兵啊,可還行。走,先去城中找住處吧。」

    當年大儒种放隱居西北,被稱為「隱君」。

    到了種世衡一代,成了抗擊西夏的主力。

    種世衡是种放侄子,也是非常有個人魅力的人,年少時崇尚氣節,兄弟中有想分其資產者,他全數辭讓給予,只取圖書而已。

    其後得罪權貴,又被宋綬保護,再到范仲淹經略陝西時,得到大力提拔。

    其後築城青澗,開墾營田,招募商人,雪夜撫羌,反間除賊,種種神奇的事蹟,簡直就是波瀾壯闊經歷豐富的一生。

    所生八子,均在軍中,成就了西北脊樑,大名鼎鼎的種家軍。

    長子種詁,少年時仰慕叔祖种放的為人,喜讀《春秋》,卻不喜歡科舉考試,說話做事頗有祖風,時稱「小隱君」。

    與其弟種珍、種諤,並稱「三種」。

    種家在西北根深蒂固,小隱君估計也是聽聞渭州換知州了,然後害怕蘇油這娃娃太守不靠譜,先跑來清倉。

    武人,被文官打壓得太狠了,也難怪人家小隱君這些作為。

    蘇油並不反感,西軍的那些破銅爛鐵,自己也看不上。相反對小隱君的思慮周全頗為讚許。

    小隱君就守在渭州北面,和種珍所守的環慶,種諤所守的延安,連成一條線。

    他們穩當,渭州就穩當。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1
    第三百五十二章變態繁榮

    三人輕輕鬆鬆就進了城,蘇油難免對渭州城如此不注意身份檢查有些擔憂。

    城中又是另一番景象,居然有些熱鬧,沿街多是商販,皮貨鋪子很多,除此之外,還有藥行,茶葉行,瓷器行,絲布行等大項。

    有一處裝修豪華的建築,蘇油派張麒打聽,乃是鈔行,商人們交換鹽引的地方。

    衙門一樣破敗,衙門附近還有學宮,文廟,不過窗上的紙都破了,沒有學生,也沒有教諭。

    倒是學宮邊上一條巷子頗為熱鬧,羌漢軍士,商人,腳伕,進進出出,不少女人在門口濃妝豔抹,招徠生意。

    石薇好奇地朝巷子裡打量,蘇油擋住她的眼睛:「這麼好奇幹啥?走走走,先去其他逛一圈再說。」

    城中修造產業也比較發達,馬具,弓箭,軍器修補,有一定的規模。

    驛館和飯店,旅社,生意也相當不錯,多是些粗野帶刀的旅客。

    一圈下來,蘇油算是基本明白了,這是一座因為軍事而變態繁榮的邊城,冒險家的樂園。

    兜了一大圈,在驛館安排好石薇和張麒,蘇油才轉回州衙,實行交接手續。

    渭州知州陳述古,以前還是陝西路轉運使,年前將朝廷派薛向代替了他的職務,如今交卸了渭州差遣之後,就該換地方了。

    陳述古是標準的詩詞文人,渭州離鳳翔又近,屬於大蘇的文化輻射範圍,和大蘇詩詞酬唱甚為相得,因此連帶著對小小蘇也青眼有加。

    見蘇油不帶儀仗,匹馬上任,不由得嘖嘖稱奇:「探花郎真是奇人,不著官袍,不排儀仗,不曉事的衝突了怎麼了得?」

    蘇油躬身道:「蘇油年少好奇,一路喜歡打聽風土人情,要是帶著儀仗,那就不得實情了。比如明公當年神鐘斷案的故事,打著排場過來,可是斷然聽不到的。」

    當年陳述古還是縣令的時候,治下出了一樁盜竊案子。

    陳述古找出了幾個嫌疑人後,告訴他們某祠堂有一口神鐘,靈異非常,盜竊之人只需伸手觸摸神鐘內壁,手就會變黑。

    於是將嫌疑人帶到祠堂裡輪流摸鐘,最後幾個嫌疑人的手都黑了,就一個是干淨的。

    陳述古指著手乾淨的那人說道:「盜竊犯就是你!」

    原來陳述古將銅鐘內部抹上墨,真正的罪犯因為心理壓力,不敢真的接觸銅鐘內壁,只做了個樣子,因此手掌乾淨,案件得破。

    這事情是陳述古一輩子的得意事,聞言不由得拈鬚呵呵直笑:「只可惜此事不該宣揚,教了天下盜賊一個乖,以後再用不得了……」

    閒聊了一陣,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兩人才開始交接事務。

    陳述古說道:「渭州苦啊,周邊農人,幾經戰火,老夫沒有經濟之能,只得四處求告,逼著種大質尋了些衣物糧物,胡亂撫卹了幾次,今後就有勞明潤了。」

    種大質就是種詁,蘇油有些無語,搞民生是知州的正事兒,結果這老頭跑去找軍方要糧食,看來文才勝過治才是實錘了。

    也難怪新知州一換,小隱君就要清倉,只怕他心裡在抱怨朝廷越換越不靠譜呢。

    既然陳述古都定下了渭州苦的基調,因此公使錢結餘什麼的就別想了。

    戰區的知州,一般都是大苦逼,超額使用公使錢,幾乎是常態,因此而落官的,前前後後不在少數。

    歷史上那樁著名的公案,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中誇讚的滕子京,有歷史愛好者就去查過他被貶的原因——滕子京過使公使錢,然後上邊派人來查賬,滕子京還燒了帳房,這才被貶到巴陵郡。

    以此得到結論,滕子京是大貪污犯,范仲淹包庇大貪污犯,都不是好人。

    還是那句話,讀書未廣,推求不細,沒考慮歷史上的實際情況。

    前方戰事失利,幾十萬西夏大軍壓境,邊臣想盡辦法扛過這一波,事後還要被糾核公使錢的去向。

    處置帥臣固然得宜,但是用這些辦法搞帥臣的手下,蘇油認為有點過了。

    以種世衡之功,在他去世後,小隱君向朝廷表述父親的功勞,都一度為樞密使龐籍所不容。

    其後小隱君堅持辯解,朝廷才追記了其父的功勞,並詔令種詁就近郡縣任職。

    蘇油覺得,綜合考量這些事件和當時的政治軍事生態,將之解讀為新得勢的大佬,打著治貪的旗號清剪政敵的羽翼,這才是大概率的真相。

    因此這也是蘇油懶得向朝廷伸手的原因,早有偉大人物說過,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防西夏,用力三分,防自己人,怕是得打起七分的精神。

    夜深了,蘇油點起汽燈,攤開紙,磨了墨,提筆寫下第一個詞。

    民心。

    然後寫下第二個詞,經濟。

    第三個,工業。

    第四個想了很久,種家。

    第五個是外交。

    第六個,是情報。

    第七個,才輪到軍事。

    七件事情,重要性從上而下,依次排列。

    房樑上響起聲音,蘇油抬頭,是木客。

    蘇油笑道:「薇兒啊,下來吧。為何不走正門?」

    石薇從房樑上露出頭:「我怕傷了你的名聲。你怎麼還不回驛館?」

    「對不住了,找個安靜地方想事情,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蘇油手扶腦門:「你這樣高來高去的,被人發現,不是更傷名聲?」

    石薇很自信:「不會被人發現的。」

    蘇油從包裡取出一盒餅乾:「快下來,吃點東西。也不知道四通商號的隊伍到哪裡了,急著開工啊……對了,你去安撫農人的時候,順便招人吧,接下來渭州的事情,需要很多人手。」

    石薇從樑上跳下來:「小油哥哥,這裡的農人們真是可憐。」

    蘇油將餅乾遞給石薇:「誰不可憐,我就不可憐?本來還指望脫單來著……結果被朝中大佬一腳踢到這鬼地方來了。」

    石薇有些莫名其妙:「脫……單……」

    蘇油耐心地哄石薇:「薇兒啊,你看,嗯,我們都老大不小的了,這個……我本來還想著年後上石府提親的……」

    石薇臉紅紅的:「反正,我們現在還是在一起呀,有什麼差別……」

    差別大了!蘇油晃了晃腦袋:「算了,現在說那些也晚了,倒是老太君,這次願意放你出來,實在是出乎我意料。」

    石薇笑道:「奶奶當年也是跨馬橫刀,穿州過府的女中英傑,都是因為爹爹的事情,才活得小心了。奶奶說現在有了,有了……就不用那麼顧忌了……」

    蘇油嘿嘿賊笑:「有了我這嬌婿是吧?」

    石薇臉更紅了,急辯道:「才不是,奶奶說是有了你這只猢猻!」

    蘇油哈哈大笑:「管他嬌婿還是猢猻,反正是薇兒的裙下之臣!」

    石薇見蘇油語涉輕薄,立時起身想走,就聽蘇油「哎喲」一聲,趕緊問道:「小油哥哥你怎麼了?」

    蘇油裝得一副痛苦的模樣:「連日騎馬,這腰腿有些難受……哎喲哎喲……」

    石薇趕緊扶蘇油在床上躺下,背部朝上:「我給你推拿一下,應該就沒事兒了。」

    這一推拿把蘇油推美了:「哇塞好舒服,薇兒你厲害了!」

    石薇微微一笑:「別亂動,小心岔了氣息。」

    蘇油將腦袋放在交疊的手臂上:「薇兒,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

    薇兒一邊推拿,一邊說道:「那要看多小了,我記得最早就是你帶我在後山玩耍,抓金龜子,還有用瓦片抓小鳥。」

    蘇油笑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跳蹬橋上。」

    石薇想了想:「不記得了,不過跳蹬橋下的石爬子味道真美。」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1
    第三百五十三章蔡確

    蘇油說道:「那時候啊,可龍裡窮,家裡沒肉,我就取了一根麻線,拿竹皮和小棍用絲線綁成一個小小的『個』字,去跳蹬河邊釣魚。」

    「剛釣了一會兒,河對面就來了一個小姑娘,穿著繡花鞋,藍綢衣,手裡拿著一個竹弓。」

    「見我在釣魚,小姑娘就過來羞我,說『打魚摸蝦,餓死全家。』」

    「然後我就沒好氣地說我全家早就死光了,揮手叫她一邊去別耽誤我釣魚。」

    「小姑娘走了,沒一會兒給我帶來一盒點心,說她是無意的,點心送給我算是道歉。還說一定乖乖在旁邊不聲響,只看,不影響我釣魚。」

    「那天魚情很好,魚鉤雖然粗笨,但是釣點石爬子這種嘴大有貪吃的魚是沒問題的,沒一會就釣了好幾條。然後你就問怎麼吃,我便叫你去弄點油……」

    石薇微笑道:「然後呢?」

    蘇油說道:「沒一會你就弄來了一小壺油,我就帶著你開開心心地回家了。接著就挨了才學問,可能就容上有點自信,其餘的怎麼看都不是大宋探花郎的良配。

    小油哥哥今天說這些,其實就是讓自己知道,他心裡一直有自己。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好想俯下身子親他一下,可終究還是不敢,連試了幾次,都不爭氣的失敗了。

    一轉頭,看見木客在好奇地看著自己,石薇不由得大羞,抱起它熄滅了油燈,然後輕輕地離開了。

    次日起來,蘇油覺得神清氣爽。

    走出房門,看院子的老蒼頭丟下掃帚上來接著:「太守如此勤政,哪裡有上任當晚就留衙的。」

    蘇油說道:「反正我單身,睡哪裡都是睡。通判來了嗎?」

    老蒼頭說道:「別駕還有些時候來衙上,太守想吃點什麼,老軍去給太守尋來,皇帝也不差餓兵嘛。」

    蘇油笑了:「陳知州已經出發了?」

    老蒼頭說道:「昨日交割完便連夜去鳳翔了,鳳翔新太守劉幾權是他夾袋裡的人,小隱君將渭州城搬空了,陳知州正好去南面過幾天好日子。」

    說完又道:「昨天陳知州與太守聊得開心,其實心裡苦著呢。」

    蘇油問道:「為啥?」

    老蒼頭說道:「他在當轉運使的時候,私下收受賄賂,提拔劉幾權做了鳳翔知州,事發後被奪了差遣。如今太守又來接他知州的職位,其實啊,他是被貶了。還有那劉幾權,看架勢也做不了多久,就這一兩個月的事兒!」

    蘇油微笑道:「你老倒是什麼都知道,那知道渭州城有啥好吃的不?」

    「幾十年的老院子了,這些事情還能看不出來?」老蒼頭說道:「有個東西,汴京城裡都沒法常吃,這裡卻是天天都有。」

    蘇油拍了拍肚皮:「沒說的了,牛肉!對不?」

    老蒼頭笑了:「正是。」

    蘇油都美壞了:「老軍你有所不知,我是眉山出來的,眉山陵井用牛量極大,也是天天都有牛肉吃的,不過出來後就不行了,趕緊趕緊,弄點特色早餐來嘗嘗!」

    沒一會兒早餐來了,一個超級大的牛肉餡大包子,一碗粟米粥。

    丟了七十文錢給老軍,直接把老軍都給嚇壞了,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這就是小人的一點孝敬,一頓早飯怎麼還敢向太守收錢。」

    蘇油擺手道:「別,以後我要是留衙,早晚侍候都交給你,這又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不給錢你就難辦了。」

    好不容易讓老軍收了錢,掰開包子遞了一半給他:「這麼大個我也吃不了,分一半給你。」

    一口下去:「喲,還不錯!上腦肉做的吧?就是醬弱了點,加了些鹵料來增香,也算是心思靈巧了……我說這麼熟悉,還是十三香!這玩意兒在西北不便宜吧?」

    老軍就笑道:「探花郎才是真正的貴人,在這院子裡也侍候過不少知州通判新進士,就探花郎能說出道道來。對了探花郎為啥來渭州了咧?一榜的讀書種子這不應該啊……」

    蘇油吃得很開心:「可得了吧,我那一科,瘋了的狀元都有,守邊的探花算啥?」

    正說話間,通判來了,是一位長相秀偉,風儀出眾的大帥哥。

    見到蘇油和看門的老軍說說笑笑,趕緊過來見禮:「下官蔡確,見過太守。」

    這位好像是歷史上的名人,起碼名字很熟悉,蘇油便問:「別駕吃過了嗎?沒吃讓老軍再給你買一份。對了尊名我好像聽過,你是不是有什麼流傳在外的軼事?」

    蔡確臉就有些紅了:「下官,下官的事有些多,不知太守說的是哪件?」

    蘇油更加好奇了:「都有哪些?」

    蔡確嚅囁道:「這個……下官是嘉佑四年進士。」

    蘇油拱手道:「那就是我科場前輩了。」

    蔡確趕緊還禮:「不敢與一榜探花郎相論。」

    兩人客氣一番,入屋敘話。

    蔡確這才說道:「我父蔡黃裳,之前是陳州錄事參軍,年逾七十還在任。前朝宰相陳執中出知陳州,發現家父已經無法處理政務,就想讓他辭職。」

    「當時家中實在貧苦,要養家餬口,因此父親不願意辭官。」

    「陳相公對我父親說:『你如果不自己請求辭職,我也一定會向朝廷上疏解除你的職務。自己看著辦吧。』」

    「父親不得已,只得上表請辭。我們全家流落在陳州。生活十分貧苦,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直到我考中了進士。家裡情況才有所好轉。」

    「下官本來任邠州司理參軍,因家中貧困,不該收受了商人們幾筆孝敬,被同僚告發。」

    「其實老轉運使收得比下官還厲害,新任都轉運使薛公巡視陝西,見了文書,欲治下官的罪。」

    「也是下官運氣好,宣我上堂後,薛公卻改了主意,召我談話。一番對答,也不知哪裡對了他老人家的胃口,便將下官轉到太守治下,供太守差遣。」

    這話說得非常有藝術性,先是坦白交代自己的過錯,然後說自己是得到蘇油的上司都轉運使青眼相加,希望蘇油能看在都轉運使份上,有所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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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四章斷案

    通判的設立,本來是分知州的權力,監督知州在地方上的所為,有不對的地方盡可以彈劾。

    而蔡確最後說卻自己是瑕疵之身,只求報效,不會給蘇油添麻煩。

    當然他這樣說,蘇油也就這樣聽,心底卻是不信的。

    要對付他這一套也簡單,蘇油搖頭:「好像不是這個事情。」

    蔡確來前的一番準備頓時如同打在了空處,苦笑道:「那下官實在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了。」

    蘇油說道:「不對,我肯定在哪裡聽說過你的事情。」

    蔡確突然反應過來:「那應該是我少年之事吧?」

    「哦?」

    蔡確赧然道:「下官少年之時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有人對我說,等我父親考中狀元的時候,我就可以成為執政。」

    「這不是玩笑嘛?我父親都因年老辭官歸隱了,這個夢實在荒唐。」

    「可沒有過多久,有一天下大雪,我與鄰居好友黃好謙到一家勾欄玩耍,進去後見到有一桌飯菜十分豐盛。有位身著青巾白裘的美少年據席而坐。」

    「少年見我們進來,便遣俾女邀請我兩人同席,大家聊天喝酒倒是開心,最後少年對我說:『你就像李德裕。』然後對黃好謙說:『等蔡公富貴了,你也會因同鄉的緣故而顯達。』說完就走了。」

    「我們問婢女這少年是誰?婢女卻說:『他一大早就在這裡喝酒,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結果還得我們付賬,敢情就是一個騙酒水的!」

    「不過黃好謙是真信進去了,聽說我們那裡有位楊山人善於相面,死活要拉著我去相一下。」

    「相者說我會做宰相,像丁晉公一般。但丁謂會回朝,而我卻無法回朝。還說黃好謙會是一州長官,等到黃好謙家裡有四十口人時,那就是我被貶之時。」

    後世蘇油的文學知識多過史學知識,在宋人筆記裡似乎見過這記載,確定了眼前這位會是今後的宰相,不由得笑道:「這事情吧,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但是沒有事功打底,就算給你那個位置,也坐不穩啊。」

    「既然薛都運使都對你青睞,給你勾銷了前事,那我這裡就沒問題了。」

    「你應該也知道,我來渭州情況有些特殊,還要看管西南夷過來的軍隊,因此政務上,還要別駕多分擔些才是。」

    蔡確又驚又喜,他最怕蘇油將他投閒置散,繼續坐冷板凳,結果蘇油的意思是要讓他勇挑重擔,不由得躬身行禮:「下官定當竭誠盡力,唯太守是從。」

    蘇油笑著將蔡確扶起:「你是前輩,應該是我跟你多學習。時候到了,升堂吧,給我介紹介紹渭州的官員。」

    渭州與夔州不同,這裡是關中的門檻,因此官員配置完備,除了蘇油和蔡確,還有一眾佐僚。

    宋代承唐制,因此相互間稱呼也用唐時的稱呼,這樣顯得雅緻。

    比如推官,其實就是一個散官,多由有過失的官員或者新進士充任,相當於政府秘書處主任,稱長史;

    比如州都監,管一州鄉勇,宋代的定製是六百人,稱呼上要用司馬;

    還有類似唐代六曹,分別管理戶籍考課稅務的戶曹參軍,掌管文書檔案的錄事參軍。

    比較有趣的是司理參軍和司法參軍,司理的職能類似於公安局和檢察院,掌案件破獲,訴訟證據蒐集等。

    司法參軍則是掌辯法斷案,職能類似於法官。

    應該說,宋朝到州一級,行政制度上是相當完備的。

    一個娃娃太守,一個犯事別駕,要說底下這一幫子有多大的敬畏之心,想都想得到。

    眾人向蘇油報過履歷,娃娃太守就把他從趙抃那裡學來的那套搬了出來:「州獄當中,如今又多少囚犯?」

    司法參軍劉信上前稟告:「合有六百餘人。」

    蘇油皺眉:「這麼多,都是囚犯?」

    劉信說道:「尚有諸多未決待堪之人。」

    蘇油問道:「待決的人有多少?」

    劉信道:「有二百三十六人。」

    蘇油問道:「如何如此之多?」

    劉信脾氣上來了:「渭州城裡犯事兒的,多數都是鬥殺,走私,欠逋。怎麼,小蘇探花是想清理一下?」

    蘇油看了看劉信:「難道清理不得?」

    劉信冷笑道:「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小蘇探花第一把火是要燒到灑家頭上嗎?!」

    蘇油看著他不說話,過了許久,見劉信梗著脖子,突然噗嗤一笑:「已入宦場,參軍還是以職銜稱呼的好。」

    說完看著他不再說話。

    劉信終於還是沒有扛住,只得拱手:「下官參見太守。」

    蘇油點了點頭,轉頭說道:「有勞錄事參軍,將嫌犯的卷宗都取來,將犯人也都帶上來,列於堂下。」

    劉信給州司馬遞個眼色,州司馬趕緊拱手:「呃,太守,這人上來得多了,難免會衝撞你。要不,給劉參軍一點時間,讓他自行料理?」

    蘇油說道:「不用!大開中門,任人觀瞧。本官親審立斷!」

    州司馬沒奈何,只好招來衙班,讓他去帶人。

    不多時,兩百多人帶到,卷宗也取來了。

    蘇油隨意翻閱案卷,將鬥殺案子放到一邊,將走私案子放到另一邊,然後取出筆記本,用鵝毛筆刷刷刷抄寫東西。

    抄完一行,抬頭問道:「小關村,王二,張五,李東,可在?」

    人群裡三人出來跪倒:「官人,小人們在此。」

    蘇油說道:「去年十月庚子,你三人夜裡偷過關卡,被巡兵拿到,隨攜青鹽一百五十斤,是吧?」

    三人說道:「是。」

    蘇油說道:「這都已經關了幾個月了,鹽也沒收了,家裡可知消息?」

    王二就嚎啕大哭起來:「小的家中尚有老母,去年西夏來洗劫,我們從村裡逃散出去,才沒被打了草谷。回鄉之後,誤了農時,失了生計,這才鋌而走險……實在是活不成沒辦法了啊官人,官人你饒命啊……」

    蘇油問司理參軍馬威:「怎麼卷宗上少了你的簽字?」

    馬威拱手道:「回太守,此事乃劉參軍一手辦理。」

    蘇油說道:「那現在你知道了,簽字吧,該齊全的手續要齊全。」

    司理參軍取過筆來簽了。

    蘇油刷刷刷寫下判詞:「枉生邊鄙命殊廉,百里奔波數擔鹽。一口堙淪五口喪,歸鄉好自務營田。」

    將卷宗丟給掌書記:「記室參軍收好,人放了,下一撥。」

    劉參軍大怒:「太守,你這是縱容走私,是枉法!」

    蘇油「哦」了一聲:「春耕眼看在即,每一個人丁都異常寶貴,留在這裡什麼都幹不了。」

    「一斤西夏鹽本錢十五文,在大宋能賣到三十五文,五十斤鹽,一貫的利,除去路上吃喝,手上能留五百文。」

    「劉參軍,這一摞卷宗裡邊,但凡有一人走私獲利超過一貫,我都認你是在秉公執法。結果堂下三人,就是這一摞裡邊的最高額度。」

    「你跟我說你在抓走私?那要不要我貼榜讓城中軍民舉報,看看誰才是最大的走私販子,然後有勞參軍秉公執法一趟,去給本官提來過堂?」

    劉參軍漲的滿臉通紅:「你……你……」

    蘇油冷笑一聲:「州中事務,知州只要有通判副署就行了,蔡通判,你同意我如此料理嗎?」

    蔡確笑著拱手:「太守愛民如子,蔡確豈有不從之理,不過我這人比較懶,還是待太守全判完,再一併給我副署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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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五章鎮戎軍

    蘇油看著劉參軍微妙地笑道:「參軍如果覺得我處置不當,陝西都轉運使薛公那裡,你自可以去分說,不過如今嘛……」

    低下頭唰唰唰地一邊簽署卷宗一邊對堂下百姓說道:「去年兵隳,地方官怕影響考績,不奏報朝廷減免你們的租賦,那是地方官員的失職,是朝廷的失誤。」

    「如今本官來了,自當糾轉。」

    「接下來還有諸多舉措,你們各自回鄉,整理耕具,這幾日之內,文告就會下來。都散了吧!」

    眾人如獲甘霖,齊齊跪下,叩頭如搗蒜,小貴人青天大老爺地一通亂喊。

    蘇油一拍驚堂木:「再不走就是耽誤辦案,以喧嘩官衙論罪打板子!沒看這裡還有這麼多卷宗嗎?!真當我拿不出官威?」

    虛聲恫嚇屁用沒有,百姓們又連連作揖,磨蹭了好一陣這才去了。

    蘇油手扶腦門:「都放了還不走,學做賊都還沒學會!」

    剩下的三百多人裡,又有一半是欠租的,這個是蘇油這個州轉運使正管,同樣將人召集到一處,記下所欠租稅,說道:「一個都跑不了啊,今年過後全部得還回來!趕緊回家準備耕作,該幹什麼過幾天會通知各鄉。」

    一個老農就苦著臉求告:「小官人,不是俺們懶,實在是耕牛沒有,種子沒有,再說如今已誤了種麥子,這準備鋤頭料桶容易,可種啥啊?」

    蘇油又是一拍驚堂木:「哪裡這麼多廢話?!說準備就準備,幾天後種子就到了!要不麻煩你老再多吃幾天牢飯,等種子到來?」

    一邊老農的兒子趕緊拉住老頭:「小官人恕罪,我家爹他老糊塗了……」

    蘇油翻了翻檔案,陰惻惻地說道:「馮老漢是吧?哈還是個裡正。本官記住你了,過幾日就去你莊上巡查……要是糊弄我,哼哼哼你知道後果的……」

    老漢嚇壞了,轉身就跑,剩下的那些也哄的一聲散了。

    蘇油很滿意這次的效果,對蔡確道:「靠吼吼不住,靠陰笑可還行,我還是有點官威的哈?」

    蔡確哭笑不得,拱手道:「明潤你……呃太守……威武!」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官司了,蘇油這才認真起來。

    大部分沒什麼問題,不過一起聚眾為盜的案子讓蘇油皺起了眉頭:「這卷宗誰記錄的?」

    司法參軍剛剛才吃了掛落,司理參軍生怕第二把火燒到自己頭上,趕緊拱手:「太守,此乃下官經手的。」

    蘇油將卷宗挑出來,推給蔡確:「別駕你看看。」

    蔡確取了過來:「做事倒是精細,還寫了抓獲時各自的衣著兵器……嗯?當時有三人穿著單衣?去將這三人叫來。」

    沒一會兒,三人過來了,蓬頭喪面,手腳都戴著鐐銬。

    蔡確說道:「結為盜匪,可是重罪,這是新任知州,你們跟他分說吧……」

    三人跪下叩頭:「冤枉啊官人,我們三人真是冤枉的啊……」

    蔡確說道:「別光喊冤枉,都說說當天的情況。」

    三人七嘴八舌,說自己當夜只在睡覺,結果村裡進了強人,將他們從床上抓了起來,然後不由分說帶出村子,塞給他們棍棒,然後脅迫三人入夥。

    結果還沒來得及逃,便被巡丁抓到了。

    蔡確笑道:「太守果然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這卷宗有問題,時逢冬日,三人如果真是盜匪,穿著應該與其餘幾人一樣。」

    「卷宗裡說這三人出自一個村子,伏法時又是單衣,那自然是睡中被抓住脅迫入夥,慌亂中連穿衣服都來不及。」

    蘇油笑道:「所以,待會和司理參軍共同查實,依法辦理吧。」

    蔡確拱手:「自當如此。」

    蘇油又推了一份卷宗過去:「別駕,再看看這個。」

    蔡確看了:「這個案子也有疑點,劉甲和趙乙是仇家,劉甲晚上在家睡覺,被趙乙潛進家中傷害,報案人是劉甲的妻子,說是趙乙干的。」

    蘇油說道:「然後趙乙被抓的時候,趙家小廝交出一把刀子,說是在趙家柴房裡找到的。」

    蔡確道:「問題是,夜裡睡覺,夫妻本該在一處,卷宗上說劉甲身上,床上,甚至屋內都有血跡,獨獨劉妻身上沒有。」

    蘇油說道:「趙家小廝交出的刀子,是一把文士刀,雖然是趙乙的,但是如果要丟棄,為啥不找口水井,或者路邊水溝糞坑什麼的?如果要帶回,為啥又不帶入書房,卻要丟入柴房?」

    說完在劉妻和趙家小廝幾個字間,用指甲拉了一條橫線:「這樣才比較合理。」

    蘇油笑道:「知道最大的不合理性在哪裡嗎?」

    蔡確又將卷宗看了一遍:「下官愚鈍,卻是沒有其他發現。」

    蘇油說道:「別駕,跳出卷宗再看。」

    蔡確簡直就是一個琉璃球,哈哈大笑:「懂了,太守所慮極是。」

    蘇油這才對司理參軍說道:「此案有重大疑點,接下來我事務繁多,這事情就你和蔡別駕共同辦理,有什麼事情你們多溝通。」

    「今天便是這樣,時間也差不多了,散了吧。」

    待到眾人散衙,蔡確笑道:「明潤,今晚怕是有不少人造訪。」

    蘇油說道:「一個劉參軍,來就想殺咱們一個下馬威;一個馬參軍,事情料理得清楚,卻只挖坑不填……」

    說完兩手一攤:「世兄是個大明白人,難怪薛都運使對世兄另眼相看。那今後渭州城政務,還有場面上那些事情,我就交給你了。我只抓農業,商務和軍事。」

    蔡確驚疑不定,搞不懂蘇油是什麼意思,大宋沒有哪個州官會如此放權給通判的。

    蘇油說道:「不用這樣看我,接下來渭州,一個人掰成五個都不夠使,渭州知州的公使錢也交給你,我一文錢不從裡面支,全歸你調配。這樣你有點底了吧?」

    蔡確趕緊離座,畢恭畢敬地躬身一禮:「能得太守如此信任,回護栽培,下官感激不盡。一定盡心竭力,輔佐太守。」

    蘇油說道:「朝廷那點公使錢,還不一定夠花。這樣,你得做個預算,將每個月的用度規劃一下,事情考慮在前頭。要是不夠,你再來找我。這幾天我要離城一趟,見見該見的人。」

    蔡確問道:「未知明公想要見誰?」

    蘇油笑了:「多做事情,少拍馬屁。世兄大可不必如此。叫我明潤也行,叫我太守也行,就是個稱呼而已。」

    「如今看來,那幾個參軍,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無所謂,我會叫他們知道什麼是一力降十會。在渭州,不去種家拜拜碼頭,怕是諸事難行。所以明日我要去鎮戎軍,見見小隱君,問問他把這渭州抽空,到底是什麼意思。」

    「如今渭州缺人。所以大原則還是那條,水至清則無魚。這個度你來把握,只要不是太過分的,天怒人怨那種,特殊時期特殊處理,明白我的意思嗎?」

    蔡確赧笑道:「下官明白,下官不就是這種人嘛……」

    蘇油樂了:「說白了就是窮,你放心,我蘇明潤幹別的不行,帶人脫貧,那是做熟了的勾當!」

    ……

    第二天天降大雪,蘇油將張麒找來,準備去鎮戎軍。

    張麒看著天色,擔憂地道:「少爺,這天氣,真去啊?」

    蘇油拍了拍拳毛赤身上的羽絨毯子,又拍了拍張麒身上的袍子:「都通知別人了,這不穿著羽絨服嗎,還怕這點雪?」

    張麒笑道:「我怕啥,感冒了還有少奶奶照顧,還有藥雞蛋吃。」

    兩人系好風帽上馬,出了渭州北門,一路朝鎮戎軍行去。

    鎮戎軍在六盤山山麓,這裡有一處天險,叫隴山。

    秦隴大地的隴,在關西土語中,就是土埂的意思。

    六盤山一線,就如同在八百里秦川北方突然隆起的一道檻,這道檻和關中地區農田裡起的土坎很相似,因此就被成為隴山,是涇水和渭水的分水嶺。

    兩人戴著口罩一路奔行,從平原上丘陵,然後地勢開始陡峭。

    快午時,前方山谷出現一處關卡,這就是鎮戎軍所在的隴關。

    關卡右邊是一座大土城,城頭上的衛兵搖動紅旗,然後兩邊的箭樓上,兩座大弩寒光閃閃,箭頭對準了蘇油和張麒。

    蘇油對鎮戎軍的反應非常滿意:「小七哥,這小隱君好像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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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六章蘇容

    張麒瞅著大弩:「那弩好古怪。」

    蘇油說道:「那是三床弩,可以同時使用三張弓臂的力量,並延長箭矢受力的行程。威力應該是不錯的,從設計上來說,算是頗為傑出了。」

    說完又搖頭:「不過材料上就不夠看了,精準度也不會太高。用相同的箭矢,兩把弩開滿後,射程,落點,估計相差頗大。」

    張麒也點頭:「說到底,還是不夠標準化,也不夠精細。」

    倒是上前來盤問的士兵有點吃驚了,兩個半大小子在寨門前大言炎炎,渾沒有把弩箭的威脅放在心上。

    蘇油見來人了,這才翻身下馬來,取出印信:「這位老哥,我乃新任渭州知州,這位是我伴當,特意前來拜訪你家知軍的。」

    士兵明顯不信,知州沒有儀仗,穿得還古裡古怪,像蠻夷多過漢人。

    蘇油看到士兵古怪的眼神才反應過來,趕緊取下厚厚的木棉手套,解開兜帽在下巴下的繩扣,將兩邊的皮草護耳翻到頭頂重新系好取下來。

    然後取下皮口罩,擋風的外罩,護腿,脫了毛靴,換上烏靴,最後整理好衣服,取來鑲銀的革帶繫上,讓張麒將烏紗幞頭給自己戴上。

    等收拾停當,蘇油問道:「現在可以了不?」

    倆兵都傻了,這是大變戲法啊,一個毛栗子在自己面前活生生變成了一個紅袍小官人!

    趕緊說道:「貴人且稍待,我們進寨通報。」

    不一會兒,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武夫從寨子裡大踏步出來:「末將姚兕,奉命來迎,煩請知州入寨!」

    「好威猛的漢子!」蘇油笑道:「未知壯士如今擔任何職?」

    大鬍子說道:「不敢勞太守詢問,末將如今忝領環慶巡檢,在小隱君手下統管著千餘旗頭兵丁。」

    旗頭乃是先鋒精銳,這姚兕看來是勇猛善戰,敢於衝鋒之輩。

    環慶二州,在渭州的東面,那裡是種珍的轄區。

    至於姚兕這個環慶巡檢,怎麼跑來渭州北面來當了旗頭,蘇油也懶得問了。

    大宋官制就是這麼混亂,比如高士林家的長輩,在汴京打著醬油,可人家卻是實實在在的嘉州節度使,眉州節度使,宜州節度使。

    又比如趙頊進封的穎王,潁州是後世安徽阜陽,小破孩怕是這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封地是啥樣。

    ……

    如今這小破孩正在汴京城,捧著賬冊兩眼放光。

    「姐姐當真是厲害,這慈善彩券竟然這麼來錢……」

    曹太后清咳了一聲:「大哥兒可要注意形容。」

    趙頊這才收拾起一臉貪色:「呵呵,十六萬貫啊,剛開始說我都不相信,現在還多出來五千三百一十三貫。」

    蘇小妹將賬簿收起來:「這叫收益評估和成本控制,眉山四通商號做老了的東西了。」

    「倒是王爺你,讓你去三司尋找近年汴京的物價薪酬等相關資料,結果回來告訴我們說沒有,只能靠四通商號近期資料做了個預估,你看還是有些不准吧?」

    趙頊擺了擺手:「小妹你放心,別說三司那陳年老賬翻不出來。就算真找到了,只怕別你掌握的數據更加不准。再說了,多出來這麼多,難道不也是好事兒?」

    蘇小妹說道:「不准怎麼還能是好事兒?可能多,就可能少,我們要儘量做到更精準,更精純,更精細……」

    趙頊腦袋狂搖:「就是眉山理工那一套是吧?太難了學不會……」

    蘇小妹笑了:「王爺今後要學的是施政料官,平衡朝局。這些細活,自然要交給下頭人。但是也不能被矇蔽不是?」

    「聽聞宮內用度,一枚雞蛋可至銀一兩,我實在不知什麼雞才能生出這樣的蛋來。」

    「內中諸人,薪俸用度高些,自是皇家體面。然而此恩當自上出,而不是讓底下人從用度裡邊欺隱。」

    「人心不足,制度虛設。不善加管理的話,用度只會越來越不足,而漏洞只會越來越大。」

    「貪墨成風且不說,最怕貪墨之後,小人非但不記皇家的寬慈恩厚,還要暗暗嘲笑太后官家。用哥哥的話說,那才是『扁擔挑缸缽,兩頭都滑脫。』」

    趙頊「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朝探花郎,說這樣的俏皮話?」

    曹太后也樂了:「這話那猴子說得出來,不過小妹你是女孩子,可不能撿著你哥說什麼就跟著說什麼。」

    一個內官從屋外撲了進來,大喊道:「娘娘,可不能聽這丫頭胡沁啊!您身邊忠心耿耿的人,眼看著還有幾個?」

    「新人剛進來,就指著老人心窩子上踩——什麼叫貪墨,什麼叫不記恩情?」

    說完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要不是老奴拼了這條老命,替太后硬要來一些用度,這慈壽宮中,哪裡還有一絲熱氣兒?娘娘啊,這小丫頭,是一刀刀在老奴心上割啊太后……」

    曹太后皺了下眉頭:「向守忠,你在胡扯什麼?小妹也不是什麼新人,是我讓大哥兒找來給我講解怎麼做慈善的。」

    向守忠哭道:「娘娘啊,那就更是外人了。守忠一心一意伺候娘娘一輩子,難道還趕不上一個小丫頭?」

    曹太后揮著手:「你且先下去吧。我們這裡還要理賬呢。」

    向守忠看著蘇小妹,覺得自己下去這小丫頭肯定會說壞話,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

    蘇小妹見狀,對曹太后施了一禮,又對向守忠施了一禮:「兩位都是老人家,蘇容說得哪裡有不對,打也打得,罵也罵得。」

    「進宮之前,哥哥跟我說,宮裡很多事情看不明白,那就不要明白。只需要助娘娘,助王爺,將這次彩券的差事料理清楚即可。」

    「蘇容對太后景慕之日,還在幼年。那時哥哥剛從大理回來,每日裡操帆戲水,荒嬉學業。蘇容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如非娘娘關懷,將他扭回到讀書這條路上來,哥哥也考不上探花。」

    「長輩關愛晚輩,不是要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而是要像娘娘這樣。讓他讀書明理,修身立德,有一技之長,其後可以有所作為。」

    「而臣子對官家,也不是要引誘他大造宮室,逸豫好色,而是要規勸他勤政愛民,使百姓安樂。」

    「即便在民間,蘇容也聽到過官家與娘娘不諧的傳言。娘娘,三口貧家,尚知家醜不可外揚,何況皇室?」

    「娘娘慢慢回想,這些事情的起因,是不是有人在事起之時,不予勸諫,反而順著官家和太后的意,以所謂『親人』的身份,各自討好各自的主人,導致嫌隙日生?」

    「這些所謂親近之人,哪裡能與骨肉至親,國朝安寧可比啊娘娘?」

    「朝堂正臣,無不在為彌補太后和官家的關係努力,然言事者多,做事者少。所以他們的苦口婆心,往往抵不上這些『親人』的一句話。」

    「哥哥本是埋頭做事的性子,小時候教育我們,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等到長大,則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後邊兩句,讓趙頊聽得眼神一亮。

    蘇小妹接著說道:「娘娘,宮中之人,太祖太宗之初,尚出良家子弟。其後越發不堪,至有從人牙手裡販入者。」

    「這些人本來就是奴役之流,很少能得到受教育的機會。進宮後雜務纏身,更沒有機會習字讀書。不明事理,往往就流於貪鄙。」

    「縱然有性子老實可取的,也因眼界不廣,思慮逼狹,因而只知道一味愚忠,奉從上意。」

    「溫成皇太后和娘娘,兩相對比,不就是最現成的例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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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七章向守忠

    「今天蘇容說這些,哥哥知道後,肯定會大加責罰,但是蘇容對太后一片仰慕之誠,知而不言,則是不忠。」

    「娘娘,張乖崖治蜀之時,斬盜一文錢庫吏的判詞,那是『』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制度實施的關要,就在於防微杜漸。」

    「所謂積羽沉舟,群輕折軸。娘娘,約束他們,就好像當初約束哥哥那樣,才是成全之道啊。」

    「向內官忠勞勤懇,是不用懷疑的。但是在仁宗大行之後,這片愚忠,卻沒有起到好作用。不但於娘娘不利,於皇家不利,於國事不利,就連於其自身的保全,同樣不利。」

    「汴京的物價,這段時間王爺自當知曉,所謂的天價供奉是怎麼回事兒,娘娘也應該清楚。」

    「這些事請,要是再被不明究裡的小民到處宣揚,誰還會相信大行仁宗皇帝,連羊肉羹都都不肯多吃一口?連幾十年的破舊絪褥都還在用?夏日在宮裡裡,只搖著一柄價值十文錢的白葵扇?」

    「天下人只知道,皇家享用的是十萬錢一小瓶的永春露,是二十萬錢一隻的羔羊,是近千文一枚的雞蛋——這分明就是導君以諂,而陷上於惡!」

    說完輕輕跪下:「娘娘,蘇容今日之言,如有衝撞,但請責罰。」

    向守忠被蘇小妹說得惱羞成怒,跳起來就要動手:「小賤人你還要挑撥離間!是沒被掌過嘴是吧……」

    這時就見門外來了一個小內使:「喲,向都知這是在鬧什麼呢?」

    向守忠怒氣未消:「李憲!你來此作甚?」

    李憲沒有理他,躬身說道:「娘娘,王爺,官家有召,宣見向都知。」

    曹太后對這個官家有些警惕:「宣守忠幹什麼?」

    李憲笑道:「娘娘,這是韓相公的建議。」

    「仁宗山陵已經合土,韓相公在交卸山陵使差遣時提到,為此操勞的臣工,理應有相應賞賜。」

    「這事情拖了很久,還是相公堅持才定了下來。內省之中幾位都知,催辦物資頗為得力,現在到了論功之時。」

    向守忠又驚又喜:「喲,這還有咱家的份?」

    「向都知催辦之功,明眼人都清楚的。」李憲笑道:「不過都知怕是要快些,那幾位啊,呵呵呵,現在正在韓相公那裡誇功呢。」

    向守忠拎著袍腳就往外跑:「娘娘,老奴去去就來,大行皇帝的事情,誰有老奴上心啊?!這論功的時候,怎麼什麼死貓爛耗子都跳出來了,要不是小李來知會,怕是都能活活錯過喲……」

    李憲看了看向守忠小步碎跑的背影,轉身笑著再次對眾人施禮:「都知的身體還是那麼清健……娘娘,王爺,那小臣也告辭了。」

    總算是重新清淨,曹太后趕緊將蘇小妹拉起來:「我的小伶俐人兒,這哪裡還是姑娘,簡直就是烏台諫官,當朝御史!」

    蘇小妹卻皺眉道:「王爺,趕緊跟向內使去看看吧。」

    趙頊「啊」了一聲:「怎麼了?」

    蘇小妹說道:「向內使,怕是回不來了。」

    曹太后和趙頊都是大驚:「為何?」

    蘇小妹說道:「那個李憲,哪裡有什麼詔書?從頭到尾就用了一張嘴,哄得向內使自投羅網。」

    「王爺,向內使縱然有諸多不是,但畢竟是太后身邊的老人,就算發落,也要有些體面才行。處置一個內官,對韓相公來說本是小事情,可寬可嚴。王爺去看著他們,不能讓外朝官們做得太過。」

    趙頊這才反應過來:「哎呀,那我趕緊去看看去。娘娘你放心,向內官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孩兒不會讓他沒了著落。」

    太后有些憤然,待趙頊去後才說道:「連身邊伺候幾十年的老人都要給老身處置掉,他眼裡還有我這個太后嗎?!」

    蘇小妹淡然道:「娘娘,有些人,以前持寵而嬌,後來將娘娘拉來擋箭。有利自己收之,又怨則歸於娘娘。外臣和官家想要料理,卻要顧忌娘娘的想法,這就成了投鼠忌器之勢。」

    「積怨已深,咎由自取。娘娘,向內使怕是救不得了,韓相公肯定是手握了鐵證,才敢如此行事。」

    「其實如此也好,正好利用機會,重申制度,整頓身周,將壞事化為好事兒。」

    「只要天下百姓眼裡心裡有他們的太后,娘娘就安如泰山。」

    「至於日常用度,我們有了琉璃作坊,自力更生就行,做得好了,還能反哺官家,朝廷。」

    「與其我有求於人,不如人有求於我。這就是自立自強。不倚賴別人的施捨,哥哥說過,這就是無求不諂,無慾則剛。」

    「有了這十六萬貫,什麼事情做不得?當年哥哥帶著我們自食其力之時,可是從削竹為鉤,塑泥為盆開始,再看如今眉山,是什麼局面?」

    太后拉著蘇小妹的手,眼圈有些發紅:「可惜身邊一直沒有個明白人,才鬧到如今這地步……」

    蘇小妹牽著太后的手:「無妨,王爺對太后非常孺慕,皇后也是太后一手養大。過去的,我們便讓它過去。」

    「國朝制度,後宮不干朝政。但是不干朝政,並非無事可為。哥哥說挑幾件小事情做起,做得好了,最後對國家也是大利……」

    ……

    任守忠如今正跪在冰冷的地上,韓琦在上邊正襟危坐,冷眼看著他。

    任守忠冷汗淋漓,早沒了在太后身邊囂張跋扈的樣子。

    韓琦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頓地說道:「向守忠,你奸邪反覆,謀間兩宮,罪該致死。」,

    任守忠喊道:「我沒有,我對太后一片忠心,相公不能信口污人!」

    韓琦丟下一份文書:「這是從宮人哪裡收集的證據。當初皇上登基,本應由你請太后下書,主持儀典。而你卻膽大妄為,企圖阻撓。」

    說完又丟下一份:「皇上有疾,言語有失。你不思勸導,反而行離間之詞,稱其不君不孝,還於內外宣揚。」

    然後又丟下一份:「差辦山陵期間,四處妄索,攪擾州縣。打著太后的名頭,私收庫藏三萬餘貫,而慈寧宮內,所得未過三千!」

    「向守忠,就憑這些,足夠你掉十個腦袋!」

    「司馬大諫,呂殿史,凡十數章請誅爾於庭。你非但不思悔改,以為自己有太后倚仗,愈加猖狂。今天,你是活到頭了!」

    向守忠無可抵賴,但是他長期在宮內當差,對制度相當熟悉:「相公你嚇唬不了我!就算你要處置我,敕告還得符合程序!這事情一天完不了!太后會來救我的!她老人家不會讓你們為所欲為!」

    韓琦勃然大怒,一拍驚堂木:「狂悖失心之徒!事到如今,你還要牽扯娘娘嗎?!」

    說完取出一份敕告:「不好意思,我這裡現在就有一份空白敕告,歐陽參政,趙參政都已經簽署,只要填上你的罪行,立刻就能發落!我倒要看看誰能救你!」

    就聽屋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喊道:「且慢!」

    向守忠如同將死之人重新獲救,欣喜若狂:「來人了!娘娘派人來救我了!相公你治不了……」

    及待轉頭,見是趙頊,不由得魂飛魄散。

    韓琦站起身來:「老臣見過王爺。」

    趙頊將地上的證詞都撿拾起來,認真地一頁頁看過,不理地上抖得篩糠一般的向守忠:「相公,這些都確實了?」

    韓琦拱手道:「王爺,這些都是司馬大諫和呂殿史收集的,鐵證如山。」

    趙頊扯了扯嘴角:「相公準備如何處置向守忠?」

    韓琦冷氣嗖嗖往外冒,咬著牙道:「罪不容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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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八章富弼的炮轟

    任守忠撲倒趙頊腳下,抱著趙頊的雙腿:「大哥兒,大哥兒你救救老奴啊……老奴,老奴小時候抱過大哥兒的,老奴抱著你在清明池看魚……大哥兒生病,也是老奴宣醫送藥啊大哥兒……」

    趙頊閉上眼睛,過了一陣才睜開:「宣醫送藥,那是娘娘對我的關愛,居然都能成你的功勞?抱著我看過魚,就能抵消你這紙上的罪過?就能抵消你對娘娘聲名的玷污?!任守忠,你真的……你真的是沒救了。」

    任守忠頓時癱軟在地,彷彿已經半死。

    趙頊這才對韓琦拱手:「相公,娘娘畢竟年紀大了,心地慈祥,其身邊之人的處置,尚需緩和一二。」

    「誅一守中容易,可天家隔閡,如何彌補?相公,還請體恤一下天家的難處,娘娘的難處……還有……我的難處。」

    說完深施一禮。

    韓琦趕緊將趙頊扶起,老淚縱橫,似乎要將這段時間裡的委屈都發洩出來:「王爺言重了,王爺至孝,是臣等的福分,外臣們雖然努力勸說,但怎能與王爺於中彌補相比?」

    「剛剛有旨意下來,說是讓皇太后令稱聖旨,出入唯不鳴鞭,儀衛如章獻明肅太后故事;然娘娘有所取索,需派使臣錄聖旨付所司。中書、樞密院、使臣具申狀覆奏之後,方可施行。」

    趙頊嚇了一大跳:「相公,斷然使不得!」

    韓琦一臉的憂心:「當然使不得啊……王爺放心,富弼已經前去勸阻。老臣就算拼了這把老骨頭,也不會奉陛下此詔,陷陛下於不孝之地!」

    「王爺,此事自管交於老臣,你趕緊回去,安撫好太后才是。」

    ……

    富弼如今正對御座上麻木的趙曙慷慨痛陳。

    「陛下!皇后自童孺之歲,就朝暮遊戲於太后之懷,太后分甘哺果,拊循煦嫗,有恩無威,如慈母待女兒一般。」

    「如今皇后正位中宮,有幸在太后身前膳羞盥帨。意恃昔日之愛,不自疏外,這難道不是好事嗎?這是猶以童孺之心,望於太后,使太后得享天倫啊。」

    「太后有時候有所求須,不得滿意,怒之責之,那也是如婆婆母親對新婦女兒,誰說不行?」

    「要是事過之後,太后還遂棄皇后,不復收恤,憎疾如仇絢,那臣等自然會去勸告太后。」

    「臣在闕門之外,無由知禁廷之事。然最近竊聞道路之言,都在說皇帝與皇后奉事太后,比往日更加恭敬,而太后待你們卻愈加嚴苛簡薄。」

    「當年太后垂簾之時,韓相公說過,只要朝野有不利陛下的傳言,那就是太后扶持不到。如今此話,臣也同樣奉還於陛下!」

    「陛下未立之時,若仁宗嘗有小惑,則陛下不可能得到皇位。而今陛下既然得立,就說明所惑未能有害於陛下,其中難道沒有太后勸慰的恩德?!」

    「如果要怨太后不應該垂簾,則此事就該先怪陛下自己生病服藥。太后當時是從大臣之請,不得不為。臣問太后又有什麼過錯?!」

    「何況如今太后已盡數還政於陛下,垂簾終是沒有損害到陛下之權。」

    「臣私下揣測,這兩件大事,在當時就讓陛下很不高興,因此直到今天,陛下你依舊耿耿於懷!」

    「兩件事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陛下難道還要蓄懷為恨,終不釋然嗎?」

    「如果這樣,陛下你就是《谷風》裡所說的『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這是古人諷刺周幽王的詩歌。陛下豈可忽略虞舜之大孝,而去效仿幽王之亂風?!」

    「皇太后垂簾的日子裡,曾經對臣與胡宿、吳奎說過:『無夫孤孀婦人,無所告訴。』臣等共聽此言,實在是傷心欲絕啊陛下。」

    「陛下,下詔太后用度索取,需使臣移命,中書副署,樞密同意,這是什麼為子之道?臣甚為陛下痛惜之!」

    這基本上是在指著趙曙的鼻子痛罵他不孝了。

    趙曙就像一座木雕,任由韓琦唾沫星子橫飛,聲淚俱下,不能打動他分毫。

    過了老半天,趙曙才呆愣愣地說道:「向守忠之前挪用國庫三萬多貫,只說是太后之命。此詔也是因事而起,是為了防止太后身邊人胡亂作為。富公言重了吧?」

    富弼怒不可遏,正要繼續炮轟,卻聽小使臣前來稟告:「陛下,穎王求見。」

    趙曙正被富弼訓斥得如坐針氈,趕緊叫進:「讓他進來,是有什麼事情吧。」

    趙頊入門:「見過父皇,見過樞密。」

    富弼怒氣未息,也只好整頓衣裳,與趙頊見禮。

    趙頊拱手道:「父皇,剛剛聽韓相公說道,已經發落了任守忠。此事乃守忠欺上瞞下,恣意妄為。兒臣最近都在娘娘身邊,能確定娘娘並不知情,三萬貫娘娘也沒有得用。」

    趙曙又重新變成木雕:「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

    趙頊說道:「娘娘說了,任守忠跋扈,韓相公處置的對。父皇下召重整制度,娘娘也沒有意見。」

    趙曙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娘娘真如此說?」

    趙頊說道:「娘娘的確是如此說,不過父皇,你卻不可如此做啊。」

    「娘娘還政之日,汴京城百姓自發集於宮門,為我大宋皇家母慈子愛而賀。」

    「如今這道詔命,知道的自然理解父皇生怕底下人欺哄太后,而照顧未周;可不知道的,會如何想?之前集於宮門相賀的小民知道,會如何想?萬一別有用心之人煽惑,區區小事,會不會鬧出大麻煩?」

    「父皇,娘娘如今已然全部還政,準備用自己的影響,推廣慈善事業。」

    「有她老人家出面主事,僅數日之間,兒臣便已籌措了十六萬貫。父皇,娘娘為大宋子民所擁戴,是毋庸置疑的。」

    「這十六萬貫,娘娘已盡數交於兒臣負責,十六萬貫都揮手處置,會貪圖那區區三萬貫嗎?」

    「所以以兒臣所見,如今蠱惑的小人已然發落,事情就已經完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兒臣誠請父皇收回那道詔書,我大宋皇家,豈能如西夏契丹一般,不重孝親禮數?」

    趙曙眼珠轉了轉,看看趙頊一臉的淡然,再看看富弼一臉的決然,手指頭在膝蓋上不由自主地彈跳了兩下:「娘娘既然將如此大事交付與你,大哥兒你就不可敷衍,須得做好,不要讓娘娘失望才好。」

    富弼不由得讚許地看了趙頊一眼。

    趙頊也鬆了口氣:「兒臣自當盡力。」

    ……

    《資治通鑑續編》:

    治平初,英宗即位,有疾,宰執請光獻太后垂簾同聽政。

    有入內都知任守忠者,奸邪反覆,謀間兩宮。

    時司馬溫公知諫院,呂諫議為侍御史,凡十數章請誅之。

    英宗雖悟,未施行,宰相韓魏公一日出空頭敕一道,參政歐陽公已簽,參政趙槩難之,問歐陽公曰:「何如?」

    歐陽公曰:「第書之,韓公必自有說。」

    魏公坐政事堂,以頭子勾任守忠者立廷下,數之曰:「汝罪當死。」

    責蘄州團練使、蘄州安置,取空頭敕填之,差使臣即日押行,其意以為少緩則中變也。

    歐陽公言:「吾為魏公作《晝錦堂記》,雲『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蓋以此。」

    《蜀中雜記》:

    蘇明潤所領土地廟孤童,長者七子,多有建樹。

    時人有於公前論之者,公笑曰:「吾門自有明月,唯恨諸君不知。」蓋謂縣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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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五十九章小隱君

    鎮戎軍的山城不小,可以容納數萬人。

    山城中間是一個大校場,校場邊是簡單的草頂泥屋。

    姚兕領著蘇油和張麒進了一間側屋,說道:「就請太守在此處相候,知軍很快便到。」

    看著屋子裡邊的桌椅,帷帳,木質杯盤,到處都寫著「仇讎未報」四個字,蘇油嘆息道:「武之,想來祖上,也是沒於伐夏之役。」

    姚兕虎目含淚:「我家祖籍乃陝西三原,家父諱寶,我與弟弟還在年幼時,就戰死於定川寨之役。官家憐憫,拔我為右班殿直。於今已然老大,然父仇未雪,殊為不肖!」

    蘇油說道:「固然是家仇,也是國恨。西夏李氏。累受恩隆,卻長懷梟猄之心。大宋立國百年,如今已成老疲之態,當思振作才是。」

    「巡檢有此雄心,固然可嘉,但是須知兵者不詳,未慮勝,先慮不勝。」

    「國事艱難,賊勢熾張。朝中之前有議,欲與陝西三丁刺一勇,聚十八萬兵,以防西夏。」

    「司馬大諫力阻此事,蘇油不才,才領了渭州的差遣,從老家帶出來萬五鄉勇,替陝西百姓擋上一波。」

    姚兕拱手道:「太守固然是好心,但是只怕西南鄉勇,不得用啊……」

    蘇油笑道:「得用不得用,旬月便知,好歹也是習戰之兵,總比民夫強吧?看來知軍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來,那我就借貴地料理一些公務,巡檢沒意見吧?」

    姚兕覺得這小知州比那些鼻孔衝著天的文官好了不知多少倍,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太守你請自便,知軍那裡,我再去給你催催。」

    蘇油笑著打開書包:「沒關係,我能等。」

    姚兕覺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不再說話,拱了拱手,大踏步去了。

    蘇油取過信箋,開始給各處寫信。

    首先是樞密使富弼,信中寫自己已經安然抵達渭州。城防鬆懈,沒有防範之心,不是邊城格局。

    不過他不準備修改,或者有機會用計。

    又寫了小隱君治軍還算嚴整,不過隴關城防少了呼應,和渭州之間的戰略縱深也不足。

    兵力部署過於簡單,沒有形成層層阻擊之勢,慶歷年間的寨堡,多數荒廢,當是財力不足的原因。

    接著是關心他的軟足病,說是玉局觀已經有研究成果,這病多是權貴豪門才得,而窮人反而不生,乃是所食稻米麥麵過精所致,應當適當攝入一些粗糧。

    如果糙米吃不進去,那還有一道菜,西南叫麥雞婆,就是用粗麥麵做面片,和酸菜,新鮮的豆子和瘦肉片打湯,味美開胃不說,還營養豐富。每月吃上幾頓,軟足病當能慢慢調理好。

    第二封信寫給中書韓琦,敘述渭州的民事情形。如今看來,農時已誤,請求減免今年渭州賦稅。

    第三封寫給蘇小妹,要她侍奉好太后,還有利用皇家工坊的技術優勢,將幾款琉璃料配方用起來,讓鮮豔的綠色,藍色,紅色和黃色的琉璃製品,在汴京形成風潮,然後影響西夏和遼國,他好在渭州賣高價。

    第四封寫給商州的高士林,籌備工坊之餘,與周圍土著打聽何處可以建設馬場,據他所知,商洛一帶,漢唐時皆是軍馬場,可做放牧牲畜之用。

    第五封寫給陝西路都轉運使薛向,算是報到。

    雖然渭州是經濟特區,但是諸多舉措,還需要向明公匯報,自己會盡快抽時間求見,共同商量渭州經濟策略。

    第六封寫給趙抃,蜀中是囤安軍和控鶴軍前期的後勤基地,後期糧草就地解決後,不少的戰爭物資,同樣要蜀中繼續支持。

    張麒則打開包裹,取出奶油和茶葉,用姚兕的茶壺煮起了奶茶。

    ……

    白虎堂中,姚兕正在給種詁匯報情況:「指揮,那小知州不像是來跟咱們打擂台的,你看是不是……」

    堂上一個中年漢子披著大氅,意態瀟灑,隨手翻看著《春秋》:「怎麼?你看他對眼了?」

    姚兕趕緊說道:「不是,那小知州雖然一身的古怪,但是膽子還是有的。入寨之時,兩架三床弩對著,他一點不害怕,還評價我們的三床弩的優劣來著。」

    「跟末將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知州也!什麼時候知州對一個巡檢說話客氣來著?」

    種詁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渭州被我們抽空,我看他是上門求告來了。」

    姚兕想了想:「這個還真不像,那小知州也不耽誤事兒,說是在等你,更像是在料理公務,我來的時候,他正拿出紙筆準備寫信呢。」

    種詁「咦」了一聲:「這麼沉得住氣?」

    姚兕忝著臉笑道:「指揮,要不你就去見上一見?好歹人家也是夔州一戰平滅五千蠻人的將種。這戰績,西軍中也不多見。」

    種詁嗤笑一聲:「這你也信?!西南山高皇帝遠,鬼知道他這軍功怎麼弄出來的,朝廷還就捏著鼻子認了!老子不走科舉的路子,就是嫌文官們都黑了心。我們西軍被朝廷盯得緊,這小子啊,多半是心狠手黑之輩,殺良冒功鑽朝廷的空子!」

    說完又道:「不過能把事情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也算他還有幾分本事……罷了,晾得也差不多了,走,見見去。」

    一個少年從側屋出來:「大哥,你要去見探花郎了?帶上我唄!」

    種詁抖了抖大氅:「字寫完了?」

    那少年道:「寫完了!」

    種詁笑道:「八哥兒,當年叔祖要種家棄文習武,就是對大宋只重文事深惡痛絕。國朝探花郎,也就是在文章上下的功夫深一些而已,有什麼好見的?」

    那少年說道:「探花郎好見,十四歲的探花郎就少見了。而且這蘇明潤都被傳得神了,連周圍不少吐蕃蠻子都聽說過他。說他幼年時在二林部得三禮護佑,以雷法屠龍,因而得了神龍道書。不但能化銅為金銀,就連雪山神物雪巴珠,他那裡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反正種種神異。」

    種詁不覺失笑:「你這說的到底是蠻夷妖神還是我朝探花?算了,要去就去吧,不過去了只能眼看,不許多嘴。」

    三人來到姚兕房間,掀開簾子就見明如白晝,不覺驚疑。

    然後那八郎就抽了抽鼻子:「什麼味道,這麼香?」

    種詁就白了那少年一眼,說好的只看不說呢?

    趕緊對蘇油拱手:「末將種詁,巡寨來遲,累探花郎久等,還請恕罪。」

    蘇油擺手:「不敢,世兄只以職務稱呼就好。素聞小隱君儒雅高致,大有祖風。今日一見,果是不凡。知軍戎馬倥惚,息不解鞍,正是皇宋幸事,怎麼能見怪?未知這位世兄是……」

    種詁笑道:「這位是小弟種誼,慕知州風采,纏著我要來一見。」

    蘇油笑道:「原來如此,那請入座,張麒,上茶。」

    說完開始收拾桌案上的信件:「真是鵲巢鳩佔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冬日裡窗戶關得嚴,光線就不好,這是鉑金汽燈,光亮異於尋常燈具,也沒有油煙,不過不好送給知軍。」

    種詁也推辭:「這東西自是珍貴,末將不敢領受。」

    蘇油說道:「非是此因。知軍乃一軍之首,夜間如用此燈,就等於告訴別人指揮核心所在,有些不妥。」

    種詁這才恍然:「探花……太守當真心思縝密,無怪在夔州能一舉平定局勢。」

    蘇油笑道:「說是一舉平定,那是往我臉上貼金,只怪田承寶過於自大,外加貪妄,要是我剛到夔州就領兵殺來,那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非得等到夔州物產豐饒時,才來撿便宜,卻不知道越是誘人的東西,往往越是陷阱。西南有句老話——你看著別人碗裡,卻不知別人正看著你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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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