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1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1 07:17
    第三百二十章駕崩

    《周禮?月令》:「出土牛以送寒氣。」

    立春日,州縣及農人鞭打土牛,象徵春耕開始,以示豐兆,策勵農耕。

    農為百業之本,春為一歲之首,這「迎春」的儀式,尤其是官家頒布《土牛經》後,越發地可隆重起來。

    冬至節後的辰日,就要以桑木做骨架取土塑成土牛,立於縣衙之外。

    春牛的製作很有講究,春牛的牛身長三尺六寸五,象徵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牛尾長一尺二寸,象徵一年十二個月;

    四蹄象徵四季;

    柳條象徵春天;鞭長二尺四寸,代表二十四個節氣。

    立春前一日,夔州郊外,立起了一座祭壇,叫「先農壇」。

    這天絕早,官員們都要洗澡,穿素服,在前方步行引導。

    四個漢子抬泥塑春牛為象徵,由知縣派官員當任「春官」,手裡拿著彩色的柳鞭,一路模仿趕牛的動作,將春牛趕到先農壇,進行祭祀。

    四方男女老少都要趕來,簇擁著春牛一起來到先農壇,唱栽秧歌,祈求豐年。

    除了規勸規勸農事、策勵春耕的含義,也是喜慶新春、聚會聯歡的形式。

    次日又要把春牛趕回縣府,在大堂設酒果供奉。

    縣衙前左右兩邊,百姓買賣泥做的小春牛,相互贈送。

    這裡還是一個春天的市集,蘇油按照眉山蠶市的路數,也搞了一個萬姓大集,買賣農具,交流蠶種,種苗菜籽。

    挑選菜苗蠶種的女人們,頭上戴著裁剪的春燕、春蝶做為飾物,這叫「戴春」。

    市場上還賣起了春捲、春餅。大家購買品嚐,這叫「咬春」。

    縣衙前立著一個竹筒,衙役守衛,還有官員在旁邊觀察。

    竹筒裡面裝個雞絨毛,按照曆法,立春時刻陽氣復升。

    新到的奉節知縣守著竹筒等著,等到絨毛輕輕地向上浮動,輕輕地飄出了竹筒時,就表示立春的時刻到了。

    立刻鳴鑼擊鼓,漢子們從縣衙裡將春牛抬出來,在衙門前擊碎。

    男女老幼爭先恐後地上前爭搶春牛身上的泥塊,據說這泥塊拿回去撒到家中的田地裡,就能保佑今年稻麥豐稔。

    除了縣衙這正式場合,各鄉各村,也有自己的儀式。

    還是有打春牛,不過這個儀式是有扮演「勾芒神」的農夫執行,表示以神靈的意志喚醒冬閒的耕牛,準備耕作了。

    小兒著鞭鞭土牛,學翁打春先打頭。

    黃牛黃蹄白雙角,牧童綠蓑笠青篛。

    土脈應雨膏,不似今看樂。

    兒聞年登喜不飢,牛聞年登愁不肥。

    麥穗即看雲作帚,稻米亦復珠盈斗。

    大田耕盡卻耕山,黃牛從此何時閒?

    ……

    今年的夔州,便要提前實現「大田耕盡卻耕山」了。

    稻田大規模普及的第一年,蘇油在梁家莊子抓典型作示範。

    探花郎的保證,加上有一套《西南農書》的神聖加持和畝產四百斤的稻種的誘惑,以及自家兒子的慫恿,梁老員外表示可以搞一年看看效果。

    今天要做的事情,是滋田坎,挑泥糞。

    柑橘樹下厚厚的雞糞,牛欄的牛糞,都要挑出來,一來是清理乾淨畜欄和禽圏,二來是準備堆肥。

    田坎經過一個冬天,會出現細小的縫隙,需要下田用腳探尋,找到後用腳踩稀泥填上,以防漏水。

    之後還要敷田坎,將田裡的泥挖出來,給田坎內側敷上厚厚的一層。

    接下來就是整理農具,蘇油趁這段時間,給梁家挖了豬糞坑,修了豬圈,搭了雞棚架子,實施圈養。

    豬娃是用的可龍裡的閹豬崽,等效果出來後,蘇油準備讓這裡成為夔州種苗基地。

    還有一件事情可以做,柑橘樹的枝條,用刀子橫割,去掉一圈皮,然後用混了草木灰的泥土包住,用稻草紮上,春後會長出根來,剪下來栽到地裡,就會變成一株新的柑橘樹。

    梁員外打心底裡邊將信將疑,要真有這法子,那為啥柑橘樹還是沒有滿世界都是呢?

    蘇油哈哈大笑,事情都是有個推廣過程的。如今的可龍裡,石家堡,陵井,這些地方的柑橘,茶樹,龍腦樟,可不就是到處都是嗎?

    這些事情做完,轉眼就該在暖炕灶台上發稻種,在田裡仔細平出秧床,準備培育稻秧了。

    這天,孫修急急忙忙地來到梁員外莊上,穿著孝服拿著邸報,見到蘇油就嚎啕大哭。

    官家駕崩了!

    年初的時候,官家身體尚可,新年前夕,還去了龍圖、天章閣,召見輔臣、近侍、三司副使、台諫官、皇子、宗室、駙馬都尉、主兵官,一起觀看祖宗們的御書。

    之後又寶文閣,寫了飛白書,分賜從臣,作了一首《觀書詩》,讓群臣屬和。

    最後在群玉殿擺宴,傳詔學士王珪撰詩序,刊石於閣。

    庚子日,再會於天章閣,觀看瑞物,復宴群玉殿,還灌大臣們的酒:「天下久無事,今日之樂,與卿等共之,宜盡醉勿辭。」

    宴中賞賜大家禁中花、金盤、香藥,又把韓琦叫到御榻前,單獨別賜酒一卮。把一群大臣灌得東倒西歪,至暮而罷。

    兩次宴會,皇子趙曙都參與了。

    然而嘉佑八年,似乎克大人,二月一到,接二連三的重臣逝世。

    首先是以太子少傅致仕的田況。

    老頭長期在樞密就任,熟知西夏邊事,文武全才。一生廣太學,興囤田,汰冗軍;策元昊勢屈納款,歸還侵地,不加歲幣,入中青鹽;為犧牲者請功……諸多舉措不勝枚舉。

    保州之役,此公曾殺降卒數百人,朝廷壯其決,而後大用之。然卒無子。

    三月,太子太保致仕龐籍卒。

    楊家將裡的龐太師,是標準的法家人士,治民惠愛而寬仁,治軍則持法深峭。

    軍中有犯者,或斷斬刳磔,或累笞至死。評書裡邊把他黑出翔,也不是沒有根由。

    同一月,昭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李昭亮逝世。

    這是個平易近人的老頭,諳練近事,吏治通敏,善委僚佐,一輩子下來轉了幾處藩鎮,都沒有犯過錯。但是老婆死得早,家裡三個小妾鬧騰,老頭一輩子精明能幹,竟然毫無辦法。

    幾位重臣的逝世,官家都沒法參與,因為他也開始生病了。

    曾經陷入深度昏迷後重新甦醒,說是夢裡邊迷路了,後來遇到三個人,分別叫唐將軍,葛將軍,周將軍,是他們護送他回來的。

    於是修築宮觀,封上仙隱影唐將軍曰道化真君、上靈飛形葛將軍曰護正真君、直使飛真周將軍曰定志真君。

    還封神應侯扁鵲為神應公。

    今年有大比,三月甲子,官家撐著病體,舉行了殿試。

    乙丑,聖體康復,宰臣詣東上合門拜表稱賀。

    辛未當天,官家飲食起居都還算平和安寧,然而到了晚間休息的時候,突然坐起來,急著要藥,並叫人召喚皇后。

    等曹皇后趕到的時候,官家只能指著胸口,已經說不出話了。

    皇后趕緊召醫官診視,投藥、灼艾,但已經來不及了。

    丙夜,遂崩。左右想要打開宮門,讓輔臣進宮。

    曹皇后當危獨斷:「此際宮門豈可夜開!密諭輔臣,明日黎明入禁中!」

    醫官本來都已經出宮了,重新召入,並使人禁守。

    ……

    蘇油閉上了眼睛。他和老頭的交道,一次是在殿試之上,一次是在題名之後,一次是在金明池遊園會上,一次在三司。

    接觸不多,但老頭對他的好,他是記得的。

    通過皇后,囑咐地方官看護自己。

    力排眾議,選拔他為探花。

    曲意回護,讓他沒有陷入京城那灘爛泥裡,而得外放。

    龍昌期事件的迅速平息,可能也有趙禎的意思。

    這是一個克制而溫和的皇帝,從性格上來說,是皇帝中難得的。

    但是作為一個民族領袖,尤其是危難時期的民族領袖,這種性格,也有他致命的缺陷。

    不過蘇油寧願在這種皇帝的手下做事,也絕不願意去劉邦,李世民,朱元璋手底下找虐。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1 07:18
    第三百二十一章鬧劇

    雖然已經轉成了朝陞官,但是你終究還是沒有等到我站立朝堂,沒有能將那枚金魚袋親自交到我的手裡。

    一場知遇之恩,我一定盡力,保住國家不受靖康之辱,算是對你的回報吧……

    州府要為大行皇帝隆重舉哀,作為深受皇恩的天子門生,尤其是蘇油這樣,皇帝親口說出「強作解人」,力排眾意提拔出來的,姿態更是要做足。

    張貼訃告,管束百姓為大行皇帝戴孝,著孝服,祭哀,停歌吹嫁娶,勾當刑獄,為大赦做準備……

    蘇油還給自己加了一條,每晚靜坐草廬一個時辰,為期三個月。

    還寫了一篇文章,記錄了自己和官家幾次簡短的會面,從士人和小官員的角度,把官家塑造成一個仁慈和藹的老頭,號召夔州軍民,化悲痛為力量,投身於建設夔州的大洪流中去。

    他說這才是最好的紀念。

    朝堂出的訃告,都是正式大文章,大行皇帝如何如何偉光正,極少有從這種角度,從小事兒上來給皇帝畫像貼標籤的。

    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文章一傳揚開去,見過的人莫不失聲痛哭。

    聽說契丹皇帝都哭得哇哇的。

    有了這篇文章打底,夔州的建設不但沒有因皇帝駕崩而歇業停止,反而更加高效快速地運轉起來。

    除了那該死的妓院。

    在蘇油的心底,皇帝死了就死了,市井不能歇業,春耕更要抓緊。

    因此他雖然穿著素衣,滿臉哀戚,可一樣巡查鹽場,倉房,碼頭,甚至帶著軍士們在大溪灣裡舀水花。

    將水花放入梁家莊幾口池塘中,精養成夏花魚苗後,分散放入夔州城,夷人的秧田裡。

    這個是大自然的餽贈,後世直到解放後的前幾十年,魚苗都不用人工繁殖,只要每年三月,從長江裡打撈就行。

    前推到如今的大宋,每年三月江邊大灣裡的魚苗更是海量。

    一條鯽魚一年就能繁殖幾千條小魚苗,在自然環境中存活下來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但是移入精養塘人工管理,只要你願意發展水產這條路,滿足夔州所有稻田,魚塘的用量,那是綽綽有餘。

    有了秧田,蘇油便點開了配套養魚的金手指,他不希望這麼簡單的辦法,還要花幾百年去摸索。

    不過要讓魚變得能夠下嘴,還要製作大量的泡菜罈子,教會大家製作泡姜和酸菜。

    這就需要鹽,大量的鹽。

    所以十七歲的小知州,又要為夔州人民帶鹽了。

    朝堂之上,歷史上那些該上演的鬧劇,一幕一幕地繼續上演。

    夏四月壬申朔,輔臣入至寢殿。

    定議之後,召趙曙入內,告訴他官家晏駕,使嗣立。

    趙曙驚叫:「某不敢為!某不敢為!」轉身要跑。

    輔臣們一起將他抓住,有的忙著給他解頭髮,有的忙著給他披御服。

    接著召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都虞候及宗室刺史以上,到殿前諭旨。

    又召翰林學士王珪起草遺制。

    平日裡一就千言的御用大文人王珪同志,此刻心中空蕩蕩的,竟然不知道如何下筆。

    韓琦提醒王珪:「大行一共在位多少年?」

    王珪這才醒悟過來,有了這個開頭,後邊就自然了,刷刷刷開始寫文章。

    天亮了,百官上朝還穿著吉服,於是只好解了金帶及佩魚,自垂拱殿門外哭著進來,在福寧殿前立班。

    然後大家收起哭聲,聽韓琦宣讀遺制。

    但是關於輔臣入議定策這一點上,後世歷史資料有好幾種說法。

    一種記載是宰相韓琦先進,至福寧殿下,再拜,升階,扣簾欲進。

    內侍說道:「皇后在此。」

    韓琦站住了,才聽見曹皇后哭著說:「天下不幸,夜來官家忽然上仙了。」

    韓琦頓時也哭了。

    皇后問道:「怎麼辦啊相公?官家他沒有兒子。」

    韓琦說道:「皇后不可出此言,皇子就在東宮,為什麼不立刻宣入?」

    皇后說道:「他只是宗室,立了他,以後會沒有人爭嗎?」

    韓琦立刻懟了回去:「這件事情沒有別的方案!」

    皇后才說道:「皇子已經在這裡了。」

    待到捲簾時,果然,趙曙已經坐在了殿上。

    退朝後,韓琦對同班的官員們說道:「剛剛誰要敢是亂說了一句——」

    史書上沒有說韓琦說這句話時是什麼語氣,可能是僥倖,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別的。

    群臣宣班之前,殿帥李璋攔住殿階,對韓琦提醒:「我要先看看官家。」

    韓琦稟告曹太后,太后許之。

    當時趙曙散發被面,覆以帽子。李璋慢慢用笏板拂開趙曙頭髮,審觀之後,退到殿下山呼拜,殿前班也跟著山呼拜。

    還發生了一件事情,禁衛中有人是民間政治家,熟悉歷史。比照乾興故事,說皇帝駕崩,內中給禁衛們賞賜的食物的時候,會同時發錢。

    然而接下來宮中果然發下果食,但是錢卻沒有。

    禁衛們議論紛紛,李璋將禁衛頭目叫過來:「你們這幫人的衣食住行,平時官家沒有臨政的時候,就已經夠優厚了,如今你們立了什麼功勞?就敢這麼囂張?再有喧嘩,立斬!」

    一下子就把禁衛們給鎮住了。

    朝論紛傳,朝堂有如此宰相、殿帥,天下豈不晏然。

    大局暫定,就該忙著舉行喪禮了。

    宣慶使石全彬提舉製造梓宮。

    三司奏乞內藏庫錢百五十萬貫、絹二百五十萬疋、銀五萬兩助山陵及賞賚。

    引進副使王道恭告哀契丹,左藏庫副使任拱之告哀夏國。

    命韓琦為山陵使。

    尊皇后曰皇太后。

    然後,群臣三上表請聽政。

    趙曙在詔書上同意了,但是卻又犯病了。

    有司請改日大斂,司天監上報,占卜顯示,近日大斂,不利皇帝及太后。

    己卯,大斂,趙曙病情更加嚴重,號呼狂走,連對大行皇帝成禮都不能做到。

    韓琦丟下枴杖取過簾布,抱持趙曙,叫來內官,讓他們加意擁護。

    又與同列一起去稟告太后,既然官家病重,便請太后權同處分,垂簾聽政。

    蘇油內心,對趙曙鄙薄到了極點。

    這人內心對皇位充滿了期待,但是表面上卻做出一副這一切都是你們強加給我的樣子。

    如今他便拿著這個作為藉口,任意妄為,毫無擔當。

    作為一個政治人物,作為大行皇帝的繼子,要繼承大行皇帝的政治遺產,卻連對大行皇帝表面的尊重都做不到。

    曹太后內心的憤懣,可想而知。

    韓琦司馬光歐陽修等擁立之臣,內心的無奈,也可想而知。

    趙曙可能有他值得同情之處,但是他的這種行為,是對國家,對政局的不負責任,繼位以來的這番做派,顯示出他對大行皇帝,毫無感恩之心,甚至可能還有著一種內心深處的仇恨心理。

    癸未,內出遺留物賜兩府、宗室、近臣、主兵官有差。

    富弼、文彥博時居喪,皆遣使就賜之。

    這筆數目非常的巨大,百萬餘貫,司馬光立刻上書:「傳聞外州、軍官庫無錢之處,或借貸民錢,以供賞給,一朝取辦,逼以捶楚。當此之際,群臣何心以當厚賜!」

    「所賜群臣之物,比舊例過多幾倍,而群臣有所進獻,則雲舊例無之,雖聖恩務在優隆,然群臣有廉恥之心者,何面目以自安!」

    朝廷最終還是沒有允許。

    司馬光便將自己所得的千餘緡,交到自己管理的諫院,作為公使錢;將賞賜得到的金銀,送給舅家,自己沒有保留。

    在這件事情上,蘇油要給司馬光點贊。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3
第三百二十二章 老堂哥開炮

    甲申,宰相韓琦加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進封衛國公;

    曾公亮加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

    樞密使張昪、參知政事歐陽修趙槩並加戶部侍郎;

    樞密副使胡宿、吳奎並加給事中。

    新領導核心班子成立。

    乙酉,作受命寶,命歐陽修篆,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

    所有官員,進一等。蘇油因此成了直寶文閣,朝散郎,賜銀魚袋,雲騎尉,知夔州軍州事,兼夔州路轉運判官。

    寶文閣是仁宗經常進行文化活動的場所,如今是收藏仁宗文字,御書的地方。現在還未設學士,侍講之類。直閣為外州監臣貼職,正七品,給蘇油非常合適。

    發諸路卒四萬六千七百八十人,修奉山陵。

    丁亥,吸取仁宗的教訓,早立儲嗣。

    趙曙以皇子、右千牛衛將軍仲鍼為安州觀察使、光國公;右內率府副率仲糾為和州防禦使、樂安郡公;仲恪為博州防禦使、大寧郡公。

    癸巳,權三司使蔡襄奏大行山陵一用永定製度。

    永定陵是宋真宗趙恆的陵墓,比較宏大,這與趙禎遺詔中厲行節儉不符。

    群臣紛紛上言,表示反對。

    同修起居注鄭獬上言:「今國用空乏,財賦不給,近者賞軍,已見橫斂,富室嗟怨,流聞京師……竊惟先帝節儉愛民,出於天性,無珠玉奇麗之好,無犬馬遊觀之樂,服御至於澣濯,器玩極於朴陋,此天下所共知也。今山陵制度,乃取乾興最盛之時為準,獨不傷先帝節儉之德乎!」

    嘴炮堂哥如今是禮院編纂,對宰相韓琦開炮了,說他如華元之不臣,一炮打得「琦為變色。」

    這裡有個典故。

    《春秋左氏傳?成公二年》: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始用殉。重器備,槨有四阿,棺有翰檜。

    君子謂:「華元、樂舉,於是乎不臣。臣,治煩去惑者也,是以伏死而爭。今二子者,君生則縱其惑,死又益其侈,是棄君於惡也。何臣之為?」

    春秋大義,臣子的職責,在於幫助君主處理複雜的政務,去除君主的困惑,讓他成為清明之君。

    君主活著的時候,不規勸引導;君主死後,葬禮鋪張浪費。這叫「棄君於惡」,與不臣是同等的罪名。

    老堂哥這一炮威力的關鍵在於,華元不臣,是被《春秋》定性了的,偏偏這個人卻和韓琦具有極大的可比性。

    這娃是春秋是宋國大臣,四朝元老。

    曾經在軍中分肉羹不公平,自己的司機沒分到。

    結果打戰的時候司機說:「分肉羹的時候你做主,現在輪到我做主了。」直接把車開到敵軍之中投降,導致宋軍大敗。

    後來華元被宋國贖了回來,在監督造城牆的時候,老百姓作歌諷刺他:「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

    意思是「鼓眼睛,大肚子!棄甲回來的大鬍子!」

    華元命司機回喊:「只要有牛,就有牛皮!犀兕的皮也很多!丟了皮甲,有什麼大不了?!」

    百姓回應也刁鑽:「縱然有皮,塗在皮甲上的丹漆也沒有了啊!」

    華元只好說:「這幫人嘴多,說不過他們,咱走!」

    韓琦讀到這裡的時候,腦海中絕對會浮現出好水川大敗而回時,軍人家屬攀著馬鞍,爭問他自家子弟今在何處的那幅場景。

    一輩子裡最大的傷心事,心理陰影面積大到不可求。

    然而還是老堂哥歪靶子機槍的一貫的風格,說事兒三成,人身攻擊七成。

    ……

    春耕時節,蘇油很忙,忙到連給狐大仙的伙食標準都降了,這些都是在稻田邊上,聽趕來匯報工作的通判孫修給他說的。

    蘇油在田坎上牽麻繩,插秧的是梁家的佃客,種稻子是新手,有了這個,才能把秧苗插直。

    聞言笑道:「老堂哥果然還是那麼犀利。只有一個問題。」

    孫修問道:「什麼問題?」

    蘇油說道:「造陵墓的錢需要多少?」

    孫修說道:「五十萬貫。」

    「大行皇帝將遺產分給眾臣,價值多少?」

    孫修一下醒悟過來:「百萬有餘!」

    蘇油說道:「照啊!要是大行皇帝用那筆錢給自己造陵,造兩座都有剩!所以問題就來了——為什麼當時只有一個司馬光仗義直言,群臣裝聾作啞一言不發;而今卻一個個跳出來找存在感?!」

    「既然當時只有一個司馬光敢言,如今也就只有一個司馬光有資格反對!這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反過來說,自己做到了,才有資格要求別人也做到!」

    不過自己是山高地遠一小官,雖然如今剛剛名列朝官序列,有了上言的資格,但是卻不是那種將鳳翔衙前從豐水期調整到枯水期,都要寫信給宰相的性格。

    幾次提起筆來想寫點什麼,最終還是擱筆而嘆。

    五月,富弼既除喪,戊午,授樞密使、禮部尚書、同平章事。

    夏汛到來了。

    夔州型縱帆船,正式下水。

    相比長江中下游的巨型寬體吳船,夔州型在載重量上不具備優勢。

    然而在操控性,靈活性,方便性,速度,安全……

    種種方面,甩出吳船幾條街去。

    第一次首航,蘇油要求,夔州號在抵達揚州後,不要急著掉頭,在揚州就地招募海航老手,駛出江口,嘗試沿著海岸線前往浙江,如果可能,前往廣州。

    八月庚辰,王珪議上大行皇帝諡曰神文聖武明孝,廟號仁宗。

    因為趙曙的一系列表現,導致曹太后的不滿,加上宦官讒間,兩宮遂成隙。

    韓琦,司馬光,心都快要操碎了。

    太后曾經對韓琦表示對趙曙的不滿,韓琦耍賴甩死狗:「臣等只在宮外才見得到官家,內中如何保護,全在太后。太后應該明白,若官家失了照管,太后你也安穩不了。」

    太后驚道:「相公這是什麼話!我對官家很用心的。」

    韓琦說道:「太后照管了,則眾人自然照管了。」

    反過來理解——眾人說趙曙的壞話,那就跟你有關係。

    同列嚇得縮頸流汗,下來對韓琦說道:「老韓,這樣說太過了吧?」

    韓琦心裡頭在日狗:「不這麼說不行啊……」

    很快又有趙曙在禁中犯過失的事情傳出,「眾頗惑之」。

    韓琦說道:「豈有殿上不曾錯了一語,而入宮門即得許多錯!不要相信。」

    於是傳言也稍稍平息。

    但是蘇油認為,這大概率是真實,恰恰說明,趙曙是在禁中故意如此,輕慢太后,表達自己控制權不足的不滿。

    九月辛亥,皇子、光國公仲鍼為忠武軍節度使、同平章事、淮陽郡王,改賜名頊;

    樂安郡公仲糾為明州觀察使、祁國公賜名顥;

    大寧郡公仲恪為耀州觀察使、鄠國公,賜名頵。

    左右讒間者,或陰有廢立之議。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3
第三百二十三章 勸解

    昭陵修好,韓琦從陵下回來,太后派了中使,交給韓琦一封信。

    韓琦打開一看,全是記錄的趙曙所寫的輕慢歌詞和他在宮中的一些過失。

    韓琦當著使者把信燒了,然後跑去勸太后。

    太后一見韓琦就嗚咽流涕:「老身都沒有容身之處了,相公要給我作主啊!」

    韓琦勸解道:「這不是官家生病嗎?病好了自然就不會這樣了。兒子病了,當媽的能不容忍嗎?」

    太后很不開心。

    歐陽修也勸:「太后事仁宗數十年,仁聖之德,著於天下。婦人之性,鮮不妬忌。當年溫成皇后那麼驕恣,太后你都能安然相處,什麼都包容。怎麼如今母子之間,反而不能忍了呢?」

    太后見得不到支持,只好改口:「得諸君如此,不錯。」

    歐陽修說道:「太后放心,此事何獨臣等知之,外邊沒人知道。」

    太后的態度才開始緩和。

    歐陽修又說道:「仁宗在位歲久,德澤在人,人所信服。所以他去世後,天下都聽從他的遺命,奉戴嗣君,沒人敢有不同意見。」

    「如今太后深居房帷,外邊就我們幾個措大而已。我們的所為,要不是因為仁宗遺意,天下誰肯聽從?!」

    太后終於沉默了。

    這邊勉強安頓好,韓琦又跑去見趙曙,趙曙開口就是:「太后待我無恩。」

    就這一句,蘇油覺得趙曙再也洗不白了。

    養父母把天下都交給了你,皇帝大行時那樣維護你,現在你說養母無恩?

    韓琦心裡估計又在日狗,自己立的皇帝,含著淚也要維護下去,只好勸道:「自古聖帝明王,不為少矣,然獨稱舜為大孝。難道其他人就不孝了嗎?並不是。」

    「如果父母慈愛而子孝,這是常事,不足道也;只有像舜這樣,父母不慈愛而做兒子的還不失孝道,那才值得稱道啊。」

    「因此我們只怕陛下你孝順太后還不到位,而天下豈有不慈愛的父母!」

    趙曙大悟,也不知道他悟了什麼,總之從此才不再說太后的不好了。

    不過這些高層的撕逼,對蘇油來說,就是尋常八卦,還不如為百姓帶鹽重要。

    郁山,一股手臂粗的白色山泉從數米高的岩隙中飛出,跌落在清澈平靜的河面上。

    初到此地的人,乍一看,都會以為這是一眼清澈的山泉。

    捧一捧清泉送入口中,沒有山泉的甘甜,而是滿口咸澀。

    這口鹵泉的找到,為夔州鹽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剩下的,就是人力。

    從「隸籍於井者,以小舟泊飛水」的運水方式,改變為了輸鹵筧道運輸方式。

    斑駁的崖壁上,如今被打出一個個緊密相連的柱洞。

    源源不絕的滷水,正是順著這些柱洞上搭建起的輸鹵筧道,被引入數里之外的作坊之中,那裡地勢開闊,交通方便,附近還有煤。

    竹筧一頭連著鹽井,另一頭則直通作坊裡的蓄鹵池。

    製鹽滷水含鹽度比海水還要低,如果直接燒製,將浪費大量燃料,

    因此還是潑爐印灶法。

    「灶以黃泥築砌,一灶五鍋,井水入鍋不能成鹽,以之浸漬於灶,鹹水皆入灶泥之內,次日則掘此灶土,浸水煎熬五日,而灶掘盡。又另行作灶,浸之掘之亦如前法。」

    這法子有些粗糙,還是如眉山那般,改用燒過的蜂窩煤球。

    簡單來說,就是當爐田被火燒到一定程度後,鹽工們便不斷地將製鹽的滷水印入爐田,淋潑在煤球渣上。滷水蒸發水分,使爐渣變成鹽土。

    如今這裡已經半自動化了,有移動的導水竹筒,搖動水車汲水,滷水會順著管道提升流進導水竹筒,四人人控制皮管,就可以給八口大灶印鹵,而免了挑擔之勞。

    之後就和陵井操作一樣了。

    一個灶,一天一夜可以產鹽三百多斤。這個鹽坊,一共八口龍灶,四十口直徑逾米的大鍋,一天可以產鹽近三千斤。

    這是可以持續千年的事業,後世八十年代,這裡都還在往外出鹽。

    除去成本,一年三萬貫收益。

    不過這是蘇油主持開發的,不是招募的商人,如今他是官身,因此此處產業屬於朝廷。

    蘇油無所謂,他需要的是鹽,不是錢。

    夔鹽外運,那是大寧監的事情,飛水井用來滿足內需就可以了。

    再說用仙井鹽鈔結算,三萬貫也不算少了,足足以前兩個夔州的賦稅。

    如今的夔州抖起來了,光商稅一年就高達十多萬貫。

    在蘇油賣力推薦奉送之下,著名文人們讚美夔州米酒的詩詞陸續到來,於是夔州酒一下成為緊俏商品,酒稅又撈了十多萬貫。

    加上苧麻數萬貫,和原木葉蠻的黃金,白銀,硃砂,已經是一個中上州的賦稅收入。

    不過這賦稅夔州路得不到,因為答應了四年優惠政策的,這才過去兩年。

    於是就被蘇油拿來給夔州城鋪磚石路面,整修各處危房,補貼福田院,招聘學宮和軍中識字班的講授,操練軍士演習,置辦軍器軍糧軍裝,補貼農人稻種禽畜農具,開發山池梯田麻田果林……

    掙錢不容易,花錢還不容易?

    眼看著就要秋收,加上糧食這一波,一個上州穩穩的了。

    當然上州的州格,除了經濟水平之外,還得有田地,人戶,丁口來支撐。

    這個對別人來說困難而緩慢,對蘇油那就太輕鬆了。

    周邊熟蠻,成為大宋編戶齊民的意願非常強烈。

    是大宋政府不願意,地方官員也不敢承擔這個風險。

    他們是夷人啊!一言不合就叛的夷人啊!

    可以說整個西南夷羈縻州,只有蘇油能做到第一天還在打戰,第二天就能將俘虜變為自己的手下。

    既有恩,又有威,將部落拆散成一戶戶有田有豬的小農經濟家庭單位後,部落組織一下子就變得非常鬆散,不再有凝聚力。

    再過十年,讓天天讀著「人之初,性本善」長大的娃子們,再聚在一起攻城奪縣,那是不可想像的事情。

    所以別人不敢,蘇油敢,加上大量的工人,耕種官田的官戶,人口問題,也將不是問題。

    ……

    蘇軾又來信了,很得意,得意到都忘記了哭窮。

    因為他終於小小的報復了陳希亮一下。

    老頭建了個檯子,叫凌虛台,要他寫一篇《凌虛台記》。

    這下蘇軾可算是抓住了機會了,在文章裡大放厥詞——你這小小凌虛台算什麼玩意兒?此地東邊,曾經有秦穆公祈年的橐泉台;南邊,也曾有漢武帝長楊五祚台;唐代,還有九成宮台,哪個不是一時之勝華麗精美,百倍於你這個破檯子?

    現在它們在哪裡呢?

    所以啊老陳,你這檯子,遲早也會木有滴,幹嘛非得修這麼一個檯子來誇世自足,過了啊……

    章惇的來信寫得比較客觀,包括了此事的後續。

    據說老陳看了文章哈哈大笑:「我待蘇明允就好像兒子,對子瞻就好像親孫子。因他年少暴得大名,這才對他不假辭色。這是害怕他滿而不勝,這小子對我有意見了?」

    一字不易,將這篇文章刻碑立於台邊。

    蘇軾對老陳的態度由是而改,所以明潤你別聽子瞻瞎吹,這娃現在正老老實實的當孫子呢。

    蘇油笑了,對張麒說道:「既然子瞻不哭窮,那我們這次就不給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3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朝廷大事


    張方平又進中央了,以端明殿學士為翰林承旨。

    韓琦對王安石是警惕的,自從嘉佑三年王安石上萬言書以來,兩人在思想、作風和治學、治世、治政等方面的見解差異,已經展現了出來。

    據說王安石一次與韓琦議事,爭議不合,便說道:「如此,則是俗吏所為。」

    韓琦不為所動,回答說:「公不相知,我韓琦真正是一俗吏。」

    進退宰相,其帖例草議皆出翰林學士。舊制,學士有闕,則第一廳舍人為之。

    要以這舊制,那就該是王安石。

    六年過去,王安石的政見日益顯露,因此如今韓琦不願意王安石入禁林,防止對皇帝造成過多的影響。

    於是張方平便被找來擋路,老張第二次制科之後就干的這個,是舊學士出身,幹這活,身份資歷毫無瑕疵。

    其實王安石如今正在江寧為母守喪,順便講學著述,弟子收了一大幫——計有陸佃、龔原、李定、蔡卞、侯書獻、郟僑等人。

    說起來又是糟心事兒,王安石守喪期間,邋遢得都沒法看,他有個朋友在附近做了高官,寫了封信表示慰問,讓急腳送去。

    急腳來到王安石家,見一個邋裡邋遢的老軍坐在稻草上,便將信交給他:「老軍,將信給你家舍人。」

    王安石便將信拆了,急得急腳直調教:「嘿你個老頭怎麼回事兒?竟敢私拆你家舍人的信件?!」

    老頭這才抬起頭:「我就是王安石。」

    嘴炮堂哥和老王八字天生不合,經過各種事件之後,如今幾乎不共戴天,連王安石母喪憑弔都懶得去。

    然後知道這事兒之後,《辨姦論》出來了。

    就連蘇轍和蘇軾都看不下去,兄弟有「嘻其甚矣」之諫。

    不過蘇油沒勸,都是倔驢,有精力指望他們改脾氣,我不如多弄點柑橘樹苗實在。

    如今的朝局,讓韓琦實在是有點怕了。

    人不到,有資格上書啊,一年後又是一條鬧塘魚。

    朝堂如今容不下太多鬧塘魚,因為撕逼又開始了。

    司馬光最近異常活躍。

    作為曾經的禮部尚書和現在的知諫院身份,簡直完美。

    因為仁宗皇帝的死,涉及到很多關於禮制的專業知識,司馬光表示這是他的主場。

    首先就是配祀的問題。

    這是一個學術問題,但是到了皇帝這裡,就成了政治問題。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嘛。

    本來大宋到目前是這樣郊祀的——冬至、夏至,祀昊天上帝、皇地祗,以太祖配;

    正月上辛祈谷,孟夏雩祀,孟冬祭神州地祗,以太宗配;

    正月上辛祀感生帝,以宣祖配;

    季秋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以真宗配。

    現在問題來了,仁宗怎麼辦?

    翰林學士王珪等援引歷史:「唐代宗即位後,季秋大享明堂,以爸爸肅宗配昊天上帝;德宗即位,也是以爸爸代宗配昊天上帝。」

    「所以根據這個成例,我覺得,應當循周公嚴父之道,讓仁宗也配享明堂。」

    有人附議:「王學士說得對,嚴格按照《孝經》的說法,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這就是所謂的『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贊成!」

    然後有人反對:「不對啊,周公只是執政大臣而已,實際行祭的是成王啊,文王是成王的爺爺!這叫『政則周公,祭則成王。』」

    立刻有人引申:「所以如今我朝真宗,就好比周之文王;仁宗,就好比周之武王。武王雖有配天之業,而無配天之祭。沒有聽說成王為了爸爸武王,就把爺爺文王之祭給廢了。所以有真宗爺爺佔著位置,仁宗爸爸沒辦法配明堂。」

    馬上又有人提出反對:「以孔子之心推周公之祭,則是嚴爸爸;以周公之心攝成王之祭,則是嚴爺爺。所以不管嚴爺爺還是嚴爸爸,其實都應該可以。」

    「所以唐代那種配法,是那時候的禮官杜鴻漸、王涇之輩,不明經訓死讀詩書,瞎說八道延及於今,導致大家把用爸爸配天當成了定論。」

    然後有人推導,發現不對:「等一下,又發現一個問題,如果我們死揪著《孝經》裡『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這句說法的話,真宗嗣位之初,就該是太宗爸爸配天啊!可太宗配的是神州地祗!這才是我朝制度。」

    眾說紛紜,有說仁宗不得配的,有說真宗不得配的。

    還有更誇張,說宣祖、真宗、仁宗俱不得配的,這種說法太鐵頭,原因很簡單,你懂的。

    御史中丞王疇獻議道:「《易》經說的:『先王作樂崇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所以祖,考配帝,歷來就有。要不我們調整一下,看這樣行不行——」

    「奉仁宗皇帝配享明堂,符合的《大易》配考之說、《孝經》的嚴父之禮;」

    「把真宗搬去配孟夏雩祀,誒,這又符合唐貞觀、顯慶故事;」

    「然後太宗皇帝依舊配正月上辛祈谷、孟冬祭神州地祗——這就符合本朝故事了!完美!」

    司馬光堅決抵制:「孝子之心,首先是尊重父親!聖人制禮,不敢逾也。」

    「孔子的話,我們要注意分析其語境。」

    「以周公有聖人之德,成太平之業,制禮作樂,而文王是他爸爸。」

    「所以孔子才引用這個故事,來證明聖人之德莫大於孝,以之回答曾子的問題。」

    「孔子並沒有說,凡有天下者,必須以其父配天,然後才算孝道。」

    「近世祀明堂者,皆以其父配上帝,這是胡亂《孝經》的意思,而違背了先王之禮!」

    「太祖為帝者之祖,比周之后稷;」

    「太宗、真宗為帝者之宗,比周之文、武;」

    「真宗去世後,於明堂以配上帝,也不失古禮之義。」

    「仁宗雖然豐功美德洽於四海,但是不當在二祧之位。」

    「那些建議舍真宗而配仁宗的,恐於祭法不合啊。不說理論只講人情,這是黜祖而進父啊!孝道何存?」

    「要是這樣幹,不光違背禮典,只怕仁宗也不願意吧?所以我們堅持宜遵舊禮,還是以真宗配五帝於明堂。就這樣別動了好不好……」

    觀文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孫拚說道:「等下,剛剛那誰,御史中丞說什麼來著?」

    「《易》稱『先王作樂崇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這就是說,爺爺爸爸都可以配天啊!」

    「那還有什麼好吵的呢?祖、考皆可配郊與明堂,兩者錯開一些位置,不就可以了嗎?」

    「現在離周代都過了幾千年,到底那句話,是嚴父、嚴祖還是一起嚴,我們都不敢說自己的理解必然正確。」

    「雖然周代的確沒有廢文配而移於武,廢武配而移於成,但是《易》之配考說,《孝經》之嚴父說,歷代循守,人家也不一定就沒有人家的道理不是?」

    「仁宗繼體保成,致天下於大安長達四十二年,功德可謂極大。今祔廟之始,就遂抑而不得配,怕是有傷新皇嚴父大孝之義。」

    「所以我覺得,還是按照最早的方案,真宗仁宗一起配明堂吧……」

    最後大家愉快地決定了,一通吵吵之後,維持原來的方案。

    吵了這麼大一圈——白吵。

    蘇油看了邸報,冷冷笑道:「吵吧,這還只是熱身而已,以後有的是熱鬧!」

    丟開無聊的邸報,取過夔州的報表,秋收的統計數字彙集上來,無疑是喜人的。

    蘇油實現了對夔州漢夷的承諾——家家有存糧,戶戶有雞鴨。

    人們在梯田裡辛勤收割,孩童們在田埂上奔跑嬉戲,嘴裡唱著夔州最新流行起來的兒歌:「要吃粑,找探花!要得糧,找賢良!殺肥豬,灌香腸!吃飽下山曬太陽!」

    然後就被田邊打稻子的父輩一把撈過來掛在拌桶上,屁股上一通巴掌揍得哇哇亂叫:「小狗日的不學好,明明是吃飽下山進學堂!老子們累死累活,探花郎召你們下山,是叫你不長學問的?是叫你天天曬太陽摸魚的?!」

    不管是痛還是快樂,總之小蘇太守的聲望,在這個秋天的夔州城,達到了頂點。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3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夔州奏報


    除了平蠻那次,蘇油還是第一次動筆給朝廷寫奏報。

    夔州市全體勞動人民,在官家和各級政府的親切關懷,正確領導下,經過兩年的奮力拚搏,攻堅克難,終於在今年秋天,走完了告別貧困,邁向小康的階段性偉大征程。

    感謝陛下,感謝中樞,感謝路府領導的關心和愛護,有了夔州三年免稅的優惠政策,才有了夔州的春天。

    這些減免的稅收,全部用在了夔州城的建設上。

    除了之前一直上繳朝廷的礦藏,兩年花掉的賦稅,高達四十萬貫。

    這些錢,除了清償開發商投資,用於梯田建設,水利建設,市政建設之外,幾乎沒有盈餘。

    作為夔州第一領導,我向組織檢討。

    但是錢沒有白花,從明年開始,夔州城便能夠反哺大宋了。

    除了梯田繼續開發,各項工程明年會大體完成,預計到明年秋後,將出現三十萬貫左右的地方結存。

    另外還有一筆。

    今年的秋糧,因為熟蠻得力,氣候適宜,方法正確。糧食產量相比去年,獲得了極大的提高。

    如今家家皆有餘糧,雞鴨,豬魚,形勢喜人。

    農稅的比例,向來是大宋諸州的重頭,夔州特殊一點,那也是五五開。

    今年的秋季糧食結存,高達二十萬貫,明年,估計還會更多。

    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

    請問朝廷,明年的免稅期過後,這一筆錢糧,州府是應該收,還是不應該收?

    如果要收的話,會存在一個法律障礙——熟蠻們所在的那些地方,是羈縻州,羈縻州歷來都是不用繳納賦稅的!

    一開始,我只是為了幫助子民過好日子,才幫助夷人改造梯田,替他們向四通商號背書,申請青苗貸款,秋後用收稅的方式收回貸款和利息,以便統一償還四通商號。

    現在他們已經脫貧,不再需要青苗貸款了,那麼,今後每年的三十多萬貫,我們要收嗎?

    要收的話,就需要解決羈縻州熟蠻的歸化問題。

    這就需要給予人家編戶齊民的待遇,要丈量地畝,統計人丁,編造戶籍,確定稅額,將之納入夔州的管理體系中來。

    不收的話,同樣也會造成一個問題——本來編戶齊民的漢人,他們大概率會棄宋入夷!

    因為夷人不交賦稅不服役,所以在同等生活條件下,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擇嘛!

    因此上報中樞,請朝廷慎重決斷。

    ……

    富弼接到夔州奏報都傻了,拿著奏報來到韓琦的身邊:「韓公,這事情怎麼處理!」

    韓琦翻開奏報:「那明年這錢糧能收上來六十萬貫?夔州?!兩年變成這樣?你信?!」

    富弼復相後,和韓琦的關係其實有點小緊張,因為韓琦如今比較獨,不是過去那個韓琦了。

    富弼不動聲色:「嘉佑六年之前,如果誰告訴我有人十四歲就能中探花,我也是不信的。」

    韓琦這才反應過來:「蘇明潤啊……這樣,叫人去三司,問問今年夔州傕務。」

    沒一會兒書辦回來了:「稟相公,今年夔州免稅,不過大寧監傕課,金五百兩,銀一千三百二十斤,鹽……鹽比去年多出……多出……」

    韓琦急道:「多出多少?」

    書辦稟告:「多出……三十萬斤!」

    「什麼?」富弼覺得不可思議。

    書辦看了看文卷:「大寧監的解釋是,夔州奉節巫山兩縣,和周邊羈縻州用鹽,不再仰賴大寧監,由夔州自行解決。因此今年的鹽傕,便多出了這麼多來。」

    富弼立刻拿手指點桌面:「大寧監打埋伏了。如果蘇明潤真的不再仰賴大寧監,那大寧監省出的鹽絕對不止這個數目。大寧監為了自己明年繼續拿上等考績,今年瞞報了增量。」

    韓琦擺擺手:「水至清則無魚,底下人辦事兒,都是這樣,現在的重點是夔州。」

    富弼問書辦:「最近關於夔州的奏報,都有哪些?」

    書辦說道:「夔州的奏報,一般比較清簡,小蘇太守親自發來的……除了上次平叛,就這一封……」

    韓琦怒道:「有沒有把中樞放在眼裡?!在那邊放羊嗎?」

    書辦臉色都嚇得都結巴了:「夔……夔州峽路,無論水陸,實在是難行。棧道如今才剛剛打通……那裡,那裡一般就是清淨為主,以前除了邊夷寇略,一般也沒什麼事情……」

    富弼想了想,說道:「這樣,你去查查,不光夔州的,還有渝州的,夔州路的,看看最近有何奏報。」

    不一會兒,書辦回來了:「最近倒是有兩份文書,是夔州路轉運司和按察司發來的,說夔州乃是舊治所在,如今棧道重新通暢,申請將治所移回夔州。」

    韓琦和富弼都是精熟宦情之輩,對大宋官員的德性那是門清,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如此看來,這就是真的了!」

    富弼看著桌上的文書:「要是真的,熟蠻歸化,做得做不得?」

    韓琦有些疑慮:「未有先例啊,此事利弊,難以判斷。」

    富弼說道:「明潤說得清楚,就是這幾十萬貫要還是不要,如果不要,明年夔州的勢頭,搞不好就戛然而止。」

    韓琦說道:「如今朝廷,入不敷出,真真是每一文錢都有去處。仁宗山陵的五十萬貫,有了這筆收入,堪堪剛好填平……」

    富弼點頭:「近幾年收支相抵,好的年成,盈餘也不過七百萬貫,一旦有水旱兵蝗,立刻捉襟見肘。善財難捨啊……」

    兩人商議了半天,最後韓琦說道:「如此便去報與官家太后,看看如何行事吧。」

    富弼點頭,兩人一同來到殿中,趙曙坐在殿上,後側垂簾,是曹太后的身影。

    韓琦施禮:「老臣見過太后,見過陛下。」

    趙曙說道:「免禮,怎麼?是朝中有事?」

    韓琦說道:「朝中如今正在商議仁宗昭穆之位,尚未有確論,之前未敢來打擾官家修養。今日前來,乃是因為夔州上報,請求將周圍熟蠻歸於王化,效編戶齊民,納稅服役,入我大宋正籍。」

    趙曙難得笑了,眼神中閃過一抹神采:「夷人賓服,這是好事啊……」

    新皇登基,夷人求納,怎麼說都是有面子的事情。

    簾後輕輕咳嗽了一聲:「官家,邊臣多好生事,且聽兩位相公說完。」

    待到韓琦介紹完畢,趙曙問道:「兩年時間,將一兩千戶的下州治理成上州?兩千戶,也就是一個上縣的規模吧?」

    富弼說道:「正是,之所以會有此成績,還有個原因,就是蘇油給周圍熟蠻授田耕作,並招納隱戶流民開墾官田,換種粘稻,佔城種的粘稻產量頗高,畝產三百斤以上。」

    趙曙說道:「如此一來,這些熟蠻,與我大宋農人,也無甚區別了吧?」

    韓琦說道:「區別還是有的,風俗不一,語言混雜是其次;最重要一點就是羈縻州是入貢而不納賦的。蘇油的奏章,便是詢問,是否同意這些熟蠻歸化,成為編戶齊民。」

    趙曙問道:「如果歸化,有何利弊?」

    富弼說道:「首先是宣揚了官家的仁德,其次國家多了一個上州,每年賦稅會多出來幾十萬貫,還有就是……」

    「就是什麼?」

    「蘇明潤說,如果不征的話,夔州漢戶有可能貪圖免稅,去羈縻州耕作土地。」

    「什麼?!」

    韓琦拱手道:「官家,此事在陝西已經發生了,漢民春秋兩季,貪免賦稅,乃入蕃部耕種,陝西帥臣縱派軍士攔阻,也是收效甚微。」

    趙曙嘆氣道:「朕的子民,竟然去與夷人效力,這是朕的過錯。」

    韓琦富弼趕緊辭坐施禮:「老臣惶愧,未能替陛下分憂。其罪莫贖!」
V123210 發表於 2019-6-5 07:14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佈置

    曹太后說道:「官家,先請兩位相公坐下說話。」

    趙曙這才抬手:「對,先坐,慢慢說。」

    韓琦富弼謝過,重新就坐,曹太后才說道:「官家勿憂,有去為夷地耕作的漢人,這不也有在漢地耕作的夷人嗎?西邊保衛疆土的,也有不少蕃軍,兩位相公,是吧?」

    富弼說道:「太后說得不差,的確如此。」

    曹太后問道:「水至清則無魚,只需讓替夷人種地的漢人越來越少,讓替漢人種地的夷人越來越多,也就是了。兩位相公,如果夔州歸化熟蠻,朝廷一年能有多少收益?」

    富弼說道:「從蘇明潤的奏報來看,今年秋稅糧谷在三十萬貫,另有商稅,酒稅,也是這個數,還有大寧監的金銀硃砂。」

    韓琦說道:「如今峽路再次通暢,夔州苧麻,用了眉山織法,貢布也將成大宗,總體說來,夔州明年賦稅,六十萬貫是能夠保證的。」

    曹太后說道:「夔州不是去年還在打仗嗎?一場兵隳,三年難復。這……這沒道理啊?」

    富弼說道:「蘇明潤的吏能,如今看來還要勝過他的文才。去年一仗,以少勝多不說,還不損一人;當日便敢孤身進入降營,安排救傷撫卹;一夜過後,降兵們皆效死力。這等本事膽略,老臣自認,做不到。」

    趙曙讚道:「好一個能文能武之才!」

    曹太后卻良久無語,好一陣才開口:「你是說他既得漢民之心,也得夷人擁戴?叛軍降俘,轉眼便甘為所用?」

    富弼和韓琦對視一眼,靠,還是太后想得深遠,兩個人都因為蘇油的年紀事功,忽略了這條。

    敢問這樣的人,再過兩年,在西南何人可制?!

    曹太后問道:「夔州通判是何人?」

    富弼汗都下來了:「夔州通判叫孫修,同進士出身,十幾年未得轉遷……」

    想想還不如自己認錯認到底:「夔州路按察使司與轉運司,治所還在渝州,之前的夔州,上游被木葉蠻隔絕,下游因山體垮塌,也被新灘阻斷,周圍都是蠻夷,故而人人視作畏途。」

    「嘉佑七年檢點延邊路判,奉節巫山兩縣,連知縣都未赴任。後因東南軍事,重新提舉轉運判官,夔州路運判缺職,因朝中大員舉薦,便由蘇油兼了差遣。」

    曹太后知道富弼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那時相公還在丁憂,相公回來了,自然料理得清楚。」

    說完又問:「官家,你的意思呢?」

    趙曙說道:「難為小蘇太守了,一個人既管州,又管縣,還兼著路司判官。別的同科多還在觀政,他就已經水裡火裡的立了這麼大功勞,實在是不容易。」

    曹太后說道:「的確如此,兩位相公,不如召之回京敘職如何?他的所請,一切照允。之後重新安排一個輕鬆點的差遣?我可是知道他還未成婚呢,正好在京中把這事情辦了。」

    韓琦拱手道:「太后仁愛慈懷,惠至江峽。老臣也替小蘇太守感激太后,感激陛下。」

    ……

    朝廷文書轉到的時候,蘇油正在夔州接待一個老熟人。

    四通商號終於找到了在江淮間流浪的巢谷,將他帶到了夔州。

    看著伏案大嚼的巢谷,蘇油一邊挑著宮爆雞丁裡的蔥節,一邊嘆氣道:「不用我收拾你,等到了益州,陳季常自會收拾你。」

    巢谷笑道:「巢元修受人之託,處事孟浪,讓你們擔心了。」

    蘇油說道:「那事情根本不是大事,你大可以找我們商量,何至於從軍中逃逸,淪為罪人?不就是送幾百兩銀子嗎?」

    巢谷不好意思地笑道:「實在是不願意牽累朋友。再說團練使信任的是我,換別人來,我怕他在天之靈不安。」

    還是那個自帶飯盒慷慨赴義的巢元修。

    蘇油嘆氣:「別光說話,吃,邊吃邊聊。看來你這幾年可是受了不少苦。」

    巢谷拍了拍身邊那柄刀鞘都已經脫漆的二林長刀:「苦倒是沒啥,有這傢伙在,隨便弄點鹽,橫行江淮間,日子還算滋潤。」

    蘇油瞪大眼睛:「你做了私鹽販子?」

    巢谷嘿嘿笑道:「要不然,也不至於躲到大赦之後才出來。」

    蘇油說道:「你以前以耕讀為尚,再看看現在,簡直就是一個亡命之徒。」

    巢谷笑道:「不如你,看上去越來越文縐縐,辣手底下千多條人命。」

    蘇油罵道:「放屁!老子那是保境安民!」

    巢谷搖頭說道:「江淮間要是有你這樣一個官,哪裡還有我們的活路?」

    蘇油罵道:「你的屁股都坐得這麼歪了?別鬧,我這裡有幾處去向,給你選選?」

    巢谷拱手:「全憑運判做主。」

    「滾!」蘇油罵道:「幾個去處,都看你自己的意願。」

    「最安穩就是去江陽城,輔佐唐老師。他那裡差人才,你去做個縣尉,都頭,綽綽有餘。」

    「其二就是益州,和陳季常一個鍋裡攪馬勺,控制四路消息,交通。結交無賴,你們天生不用教。」

    「其三就是重新回陝西,不過不是去投軍,那裡有我一個故人,路子跟你在江淮間的行事差近,如今在延邊混得風生水起,熟蠻,西夏,軍方,朝堂,都有門路。」

    巢谷咋舌道:「看看人家混得……」

    「不過他是文士出身,射箭騎馬沒問題,但是估計也就射箭騎馬了。」

    巢谷就表示不服:「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只會這個都能混得比陳季常還好?」

    蘇油冷笑:「人家是正牌進士,大小蘇的同科。」

    巢谷都傻了:「進士老爺販私鹽,這天底下還有沒有我的活路了?」

    蘇油笑道:「私鹽只是個藉口,一個深入西夏,蕃部;考察軍事,人丁,地理氣候,山川走向,政局變化的藉口,明白了?」

    巢谷一拍桌子:「如此奇人,豈能失之交臂?我去投他!」

    蘇油擺著手:「我還沒有說完,還有第四個選擇,就是跟著我。好歹我如今知州起步,安排個人那還不是輕輕鬆鬆?」

    巢谷擺手:「當年你寫那詩我還記得,『及壯學成自有為,不向長安向河洛』,巢元修平生事業,不在朝堂之上,當在邊野之中!」

    蘇油悠悠地說道:「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將來橫屍荒野,休得託夢找我來埋你。」

    「呸!」

    蘇油哈哈大笑,端起酒杯:「還是壯志橫行的巢大哥!來,敬你一杯!這下那邊一文一武,我也替我那朋友安心多了!」

    巢谷說道:「那我先去一趟益州,見見季常,然後我們在京兆府碰頭?」

    蘇油說得:「得,那時候你走金牛道,我走子午道,我這裡還有諸多的佈置,得遷延一個月,到時候快馬趕上,兩個月後,我們京兆府相見!」

    次日,送走巢谷,蘇油開始佈置夔州後續。

    自己好不容易打開這個局面,被後來的太守打成爛牌,那就浪費一番心血了。

    首先是夷人的問題。阿囤元貞暫時不能走,他對夷人控制非常得力,如果新太守敢亂來,元貞還有二林部那條路子,可以將情況上達中樞。

    其次是夔州軍力問題。如今夔州的軍事力量,名義上還是四州鄉勇的合計,如果要解散回鄉,那就走回到了老路上。

    但是要爭取編制,哪怕是廂軍的編制,在冗軍裁軍的大背景下,幾乎都是不可能的。

    他在夔州,養這支軍隊沒有問題,問題是新知州絕對不會接受。

    好在夔州即將升級為上州,可以有一千人的部隊,剩下的一千四百人裡,揀練出七百人,作為保障渝夔線和夔峽線水陸交通的保障力量,剩下七百人,一些作為四通商號在夔州各處產業的安保,一些充實到如今極度空虛的夔州路各州各縣的縣尉手下,隨便都能吸納。

    還有農業問題,要防止夷人被敲剝,就必須趕緊完成魚鱗造冊的工作,田地文書及時在州府,稅司,夷人手裡三處備檔,造成既定事實,這是今後夔州穩定的絕對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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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逃跑

    商務也是重點,蘇油採用了汴京的辦法,轉運司監督夔州進出貨品,四通錢莊監督夔州進出資金,兩者相互核驗賬目金額,然後直接扣減稅收,從各商戶賬戶轉入轉運司賬戶,這就少了許多地方上設置障礙上下其手的機會。

    剩下的就是政務,不少還在繼續的市政工程,蘇油乾脆將資金先行提前支付了,以免被新任知州叫停。

    為了和新知州達成繼續相關政策的妥協,蘇油不但沒有留下一個通寶的債務,還將倉房扣了一部分下來,沒有移交轉運司,作為新知州到任的賀禮。

    等到新知州再執行兩年夔州政策,基本上就能形成定製了。

    時間很緊,任務很重,安排很多,動靜也不小,導致夔州城鄉漢夷,很快都知道小知州要離任了。

    這一下就炸鍋了,漢夷諸民齊聚在衙門口請願,要求蘇油留任。

    梁善民作為宿老代表,杵著枴杖在衙門口老淚縱橫:「小蘇太守,出來見見大夥兒吧……你不能走啊……」

    另一位宿老也道:「夔州城百業初興,這都還沒有享一天福,怎麼就要走了?你走了,我們上哪兒找主心骨去啊……」

    周邊熟蠻寨老也哭喊:「大巫,寨子裡新米下來了!我們是來邀你去寨子裡邊做客的!我們殺了肥豬,肥雞,你就賞老頭個臉吧……」

    孫修從衙門裡出來,也拿袖子抹著眼角:「大夥兒也別喊了,來晚了,都來晚了……小蘇探花,他,昨夜就已經掛印而去了……」

    「走了……這就走了?」梁善民心裡空落落的:「話都沒給我們留一句就走了?」

    孫修說道:「留了,留了這個,老員外,你給大家唸唸吧。」

    卻是一張衙門告示,上邊是幾句詩。

    天不愛夔瞿,峽江三百里。

    奔湍驚灩澦,磐石凜風雨。

    所賴齊民力,興耕歲未已。

    田於疊嶂修,鹵自飛泉取。

    鳥道通叢寨,鯨舟泛海嶼。

    轉輸岷蜀木,漂運荊湖米。

    夷漢歸同化,溪山幸共倚。

    息爭兢眾業,安樂從中舉。

    梁善民雙手捧著告示悲不自禁:「小蘇太守啊——」

    ……

    荔枝道上,蹄聲得得,蘇油和張麒,正沿著當年紅翎急遞給楊貴妃送荔枝的道路,一路向北。

    蘇油悻悻地說道:「可以了我的罈子肉,全便宜新知州了……」

    張麒表示不服:「少爺,我們幹嘛要跟做賊一樣?」

    蘇油翻著白眼:「你懂個屁!」

    知道次日群眾要集會,蘇油連東西都不敢收拾,連夜逃跑了。

    地方百姓擁戴,集會要求官員留任,這是官員沒有把穩定工作做好,有借民意逼脅朝廷的嫌疑,是要被吏部記過的。

    土地廟四人組裡,張散隨新式大船夔州號遠航去了,劉嗣還要留守諸多未完工程項目。

    張藻還要等著新太守的到來,交接財務。

    田守忠和乞第龍山,要整頓軍隊。

    大家都一樣樣走不開,可朝命不等人。

    已經遲了一個月,再不出發,只怕御史就又該彈劾了。

    結果就是——蘇油身邊就剩一個張麒,匆匆上路。

    荔枝道,自夔州取萬州,開州、通州,過宣漢,與子午道相接,穿過層巒疊嶂的大巴山和秦嶺,到達京兆府,也就是後世西安,共計二千二百四十里。

    道路還是比較開闊,中間有不少山道。

    山道是一級級石階,可並行雙馬,石階被歲月打磨得嶙峋而斑駁。漫步其間,倍感歷史的厚重與滄涼。

    道路兩邊,都是唐代時就種下的柏樹,高大森然。

    然而這條道路於今已然荒廢,只是舊時規模尚在,恢復起來應該還是比較容易。

    「自洋南至達州,往日曾為驛程,今雖壞廢,興工亦不難也。」

    四川商業興盛起來之後,遲早需要開拓境外市場,這條路,以後肯定會恢復起來。

    沿途還能見到當年留下的驛站,關牆,寨門,營盤,攔馬牆。

    攔馬牆是修建在懸崖邊上的石牆,高度超過馬頭,用來防止馬受驚失蹄掉下懸崖。

    如今很多牆體已經垮塌,留出一個個巨大的空洞,看出去便是萬丈深淵,非常的可怕。

    沿途只有少數的幾個驛站,能夠讓來往客商休息,提供飯食草料。

    方便和舒適,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了,大冬天的趕路,就是兩個字——遭罪。

    蘇油也沒料到曾經繁華的古道如今荒涼成了這個樣子,明顯這次隨行的人帶少了。

    早知道就該聽劉嗣的,無論如何也得把乞第龍山帶上。

    好在在萬州遇到了一隊客商,知道蘇油是官人後,便邀請蘇油與之同行。

    蘇油方便他們免稅通關,他們照顧蘇油沿途起居飲食,算是互助互利。

    客商姓劉,蘇油稱呼他劉員外,是利州的糖商,然後用蔗渣造黃紙,在陝西和利州之間往來營利,收入倒是可觀。

    劉員外指著山對面:「小官人,我們所處的位置,叫雞公寨,兩山中間隔了一條燕爾河。今日下山渡河,然後過了竹筒溝,攀上對面化米梁,便是鐵門關。再前行數十里,就是荔枝道的北端,子午道的起點南子午鎮了。」

    蘇油點頭:「過了南子午鎮就好走了是吧?」

    劉員外點頭:「是,到了南鎮,最難走的一半就算過去了。陝西是抵禦西夏的軍事重地,道路比蜀中這段維護得好得多。」

    蘇油舒了一口氣:「這段路走得啊,一輩子不想走第二次。」

    劉員外笑道:「那小官人是沒有去過夔峽,要知道小蘇探花到任之前,夔峽道路才是蜀中最難一條。所以還是夔州人有福啊,攤著這麼個太守……咦?要說起來,那小蘇探花的年紀,與小官人也差相彷彿呢。」

    張麒就想顯擺,蘇油給了他一個顏色,示意他別多嘴,轉而笑道:「我這身份,怎麼敢同人家科場上廝殺出來的相比。員外不提這樁,大家還是好交情。」

    劉員外哈哈大笑:「不提不提,我們趕緊趕路是正經。」

    商隊有三五個夥計,趕著十來匹騾馬開始下山。

    一路下到燕爾河邊,蘇油一看燕爾河的石橋,舉起鞭子一指:「這橋不凡。」

    劉員外說道:「官人好眼力,一路過了這麼多橋,故老相傳,就此橋從未被山洪沖毀過。」

    蘇油對劉員外拱手:「員外的商隊走得慢,請自先行,我與家中小廝測量一下此橋,再來追趕你們。將這橋的關鍵部位繪製成圖樣,等到了監寺需要的時候獻上,不大不小也算一樁功勞。」

    劉員外拱手賠笑道:「小官人人心思如此靈動,定然會飛黃騰達指日高昇。那老夫先行了,你們可要快點,這還要一起過關呢。「

    蘇油笑道:「員外放心,你那點過稅,有我在,稅丁們不敢糾纏。」

    這燕爾河石橋的確很有特色的。

    橋墩由石條砌成,石條與石條之間鑿有深槽,內插石片,類似木工的榫卯結構,穩固非常。

    橋墩上面有楔頭,橋板嵌入裡面,這就保證了橋板不會被水沖走。

    橋板下面架有粗大的橫木,使橋更能承受重壓;

    最關鍵的,是橋板與橋板之間,有「8」字形的楔口,楔口之內,安裝「8」字形的石塊,用於橋板的連接,且對橋板起固定作用。

    蘇油一邊和張麒丈量此橋的各處神奇設計,一邊對建造石橋的能工巧匠們讚不絕口。

    張麒笑道:「小少爺,你真打算畫圖紙給將作監啊?」

    蘇油笑道:「那是瞎說的,不過可龍裡和石家堡之間那座石橋,完全可以照這個來,你說是不是很好?」

    張麒笑眯眯地點頭:「的確不錯,到時候迎娶薇兒小娘子,跳蹬橋肯定是不行的。」

    蘇油罵道:「就你聰明!趕緊趕路吧。」

    兩人將圖紙收好後上馬,一路往前追趕商隊。

    結果商隊竟然沒有追上,直到兩人進入了一道山峽,估計就是劉員外所說的竹筒溝了,蘇油才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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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八章重見

    兩邊是高高的山嶺,森林茂密,溝底一條幽深的石板路伸向遠方,就像被劈開了一條縫的竹筒,路邊是細密的竹林,將山溝籠得像一個隧道一般,午間裡也如黎明一般昏暗。

    「停!」蘇油抬手,叫張麒停下馬來,然後抽出馬鞍邊掛著的長劍:「小七哥,下馬!」

    張麒也機靈,按理說他們耽誤的時間不算長,一路急奔怎麼都該趕上了。

    趕緊跳下馬來,將兩匹馬的韁繩捆在一處,擋在自己的身後。

    兩人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警惕地審視這周圍。

    路中間不少的石板縫裡,好些長著齊腿肚的青草,沒走多遠,蘇油便發現一處青草中間,牽著一根麻線。

    麻線被青草擋住,不留神還真難發現。

    這東西張麒在陵井與蘇油獵虎時見過,是窩弓的發信。

    在道路中間設置這東西,那獵物,就只能是往來客商了。

    蘇油臉色一變:「小七哥,撤!」

    然而還是晚了,就聽見道路兩端人影晃動,嗖嗖竄了出來,前五後三,手持鋼刀,臉蒙黑布,攔住了前後通道。

    靠!遇匪了!

    一個大概是匪首的蒙面大漢嘿嘿冷笑,高聲喊道:「點子可真夠機靈的啊!手裡的傢伙不錯,老子收了,交上來吧。」

    蘇油將長劍橫在胸前,也喊道:「別過來!我乃進京趕考的士子,身邊本沒什麼財物!如果壯士不嫌棄的話,這兩匹馬可算是買路錢,但這劍是家傳之物,讓我留下如何?」

    一個蒙面匪徒遠遠笑道:「後生,你當這是榷場呢?!今天我們馬也要,劍也要。人嘛,只看咱大哥的的心情!」

    蘇油已經看清前邊十步之外的幾人額頭上隱隱有些花紋,心下思索,這應該是西軍中逃出來的散兵游勇,流落在此作土匪的。

    蘇油皺眉,高聲道:「先前那支商隊,還不夠喂飽你們的?!」

    一名匪徒哈哈狂笑:「這破地方,十天半月都來不了一支人馬!如今陝西那邊都知道了咱八虎的名頭,過這竹筒溝,都是三五十人結隊持杖,可有時間沒發利市了!所以你們倆嘛,多得少不得,蒼蠅蚊子腿,那也是肉啊!」

    眾匪哈哈大笑,一名大漢不耐煩,自恃勇武,大踏步上去:「兩隻弱雞,老五同他們廢什麼話,待我上前一刀一個剁完了事兒。」

    就見持劍少年身後的長隨拋出一個冒煙的小鐵罐,滾落到五人身前:「少爺臥倒!」

    剛剛還在對面大言炎炎的少年士子,立馬趴到地上,五名賊人相視一愣,接著就聽「轟」的一聲巨響。

    當先的兩名匪徒立馬血肉橫飛,撲倒在地再不動彈,後面三人也嚇了一大跳,一人身上多了幾道口子,頓時鮮血淋漓。

    山道狹窄,爆炸的聲音極大,蘇油和張麒身後兩匹馬受到驚嚇,齊齊調轉馬頭,向來路狂奔而去。

    因為韁繩是系在一起的,兩馬只得並肩而行,後方堵截的三人大驚,想要轉身奔逃,卻轉眼就被驚馬撞翻,接著被釘了鐵掌的馬蹄踏過,筋斷骨折,號呼不已。

    八人的土匪隊伍,轉眼就只剩下三人還有戰鬥力。

    但是匪首估計也是西軍中曾經的慣戰之徒,縱然變生肘腋,卻顧不得耳朵裡嗡嗡作響,眼神裡都是狂熱。

    揮刀逼迫剩餘兩人不退反進,狂喊道:「這是號炮一類的軍器,莫要慌張!他們現在手空了!」

    「拿下這倆小賊子,給兄弟們報仇!就憑這件軍器,無論西夏契丹,都是一生富貴!」

    蘇油趕緊和張麒後退,匪徒們狂呼著衝過來,就聽見噗噗幾聲,周圍樹叢裡,射出幾枝暗箭。

    卻原來是追來的悍匪們竟然忘記了自己設置的陷阱,這一下子觸發了窩弓。

    匪首身前兩人頓時背後中箭,慘呼著倒在地上。

    匪首這才直起腰來,眼裡都是狡黠的凶光:「嘿嘿嘿,這回老子輕省了,無需被這幫累贅分杯羹去。」

    說完朝蘇油和張麒逼近,緩緩舉起手裡的鋼刀:「小子,撒劍認栽吧!」

    蘇油自料自己和張麒這點三腳貓功夫,絕不是這凶悍匪首的對手,不由得仰天大喊:「再不出手,可就真當望門寡了!」

    匪首獰聲道:「你就是喊破天,今日這竹筒溝中,也無人救得了你,待老子先廢了你手足,再行慢慢拷問……」

    然後匪首就覺得自己胸口上突然多了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支箭桿。

    箭桿不是箭竹所制,而是楠竹鉋成,尾部三片小小的尾羽,兩白一紅,還在微微顫動。

    標準的眉山制式。

    匪首重新抬起頭來,目光中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可思議。

    然後一身的力氣被瞬間抽走,強壯的身軀猛然跪倒:「直娘賊……這番……倒繃了孩兒……」

    說完倒地不動了。

    蘇油上前一腳,將匪首手裡的鋼刀踢開一邊,緊跟著在他身上補了兩劍。

    然後來到幾位受傷的匪徒身前,咬咬牙,一劍一個了結。

    留了最後一個,將長劍拋給了張麒。

    張麒知道蘇油的意思,雙手捧劍,對著一個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土匪,劍尖顫抖不已。

    蘇油也懶得管他,只朝著來路走了幾步,抬頭等待。

    山路拐角,轉進來一位少女,手持雕弓,騎在一匹黃色駿馬背上,身後還牽著剛剛奔逃的兩匹劣馬,得得地朝前行來。

    少女身著寶藍色的騎裝,嬌俏的小蠻靴,明眸皓齒,神情卻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說話細聲細氣:「小……小油哥哥……」

    竹筒溝裡的硝煙和血腥,剛剛的一番凶牽險,似乎都在瞬間一掃而空。

    蘇油心中只剩歡喜:「薇兒,你可算願意出來見我了。」

    石薇眼中珠淚盈盈,兩人一個馬上,一個馬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有些痴傻了。

    卻聽身後「啊——」的一聲慘呼,卻是張麒終於下手了。

    這聲慘呼驚醒了痴迷中的兩人,石薇趕緊下馬,來到蘇油身前,想牽他的手又有些不敢:「小油哥哥,不是……不是我躲著你,是老太君來信說,女孩子及笄之後……後來我聽到……夔州蠻夷入寇,又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所以……」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蘇油將石薇的小手牽起,微微笑道:「幾年不見,你可長成漂亮大姑娘了。那些世俗禮法,怎能拘住我家薇兒。一見到吳推官藥材鋪裡的那所謂狐大仙的腳印和白毛,我就知道是木客留下的,可笑三哥四哥幾個傻瓜,還真以為我被狐大仙迷住了。」

    說完又仰頭看天:「這說法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什麼狐大仙!」石薇不由得破涕為笑:「淨瞎說!四哥把我畫得醜死了!」

    兩人來到在路邊吐得哇哇的張麒身側,蘇油從馬上取過水壺遞給他:「你在傷病帳篷裡縫傷口也沒見這樣啊,怎麼這麼大的反應?」

    張麒咕嘟咕嘟漱口:「那能一樣嗎?那是救人,這次是……咦,少奶奶你怎麼在這裡?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心血來潮,掐指算出我們有難,便施展道法,飛來救小少爺和我的對不對?」

    蘇油哭笑不得:「薇兒一直就跟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只不過你們都把她當成了狐大仙而已。」

    「啊?」張麒愣住了:「那剛剛我們還廢那些勁幹啥?」

    蘇油有些不好意思,這不是自己也想在女朋友面前裝一回大個蘿蔔嘛,結果連手榴彈都用上了,最後還得靠薇兒出來收拾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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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二十九章鐵門關

    小七哥哪壺不開提哪壺,蘇油只好轉移話題:「薇兒,木客呢?」

    石薇說道:「我讓它找匪窩去了。」

    蘇油搖頭感嘆:「元德公都教了你些什麼啊?一年多里邊別說人了,連木客都見不到蹤影,當真是仙家手段……」

    石薇笑道:「這是樑上公的手段!元德公年輕的時候浪跡江湖,沒錢了就去豪家自取。他說這是唐代豪俠空空兒所為,還自得得很。不過天師哥哥說這本事兒可跟天師道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蘇油心裡暗暗有些心驚,石薇之前一箭斃敵,如今在死人堆中間談笑自若,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這不是用經常動手解剖屍體就能解釋的。

    詡衛仙卿,搞不好早就下手誅除過奸邪。

    搖了搖腦袋,將這些趕出腦海,三人開始檢查屍首。

    幾人身上有很多軍人的痕跡,面上的金印,虎口的硬繭,腳上的靴子,腰刀的制式,都看得出來。

    蘇油起身,對石薇說道:「在我們之前,有一支商隊也進了竹筒溝,不知道他們現在是死是活……」

    石薇從胸口取出一支銅哨吹了,人聽不見有任何聲音發出,可是沒一會兒,樹林中一個白影攀援而來,一下子跳進蘇油的懷裡。

    這是蘇油給石薇做的次聲波哨子。

    蘇油哈哈大笑:「木客!你都長大了,還這麼賴皮要抱啊……」

    木客對蘇油的記憶明顯頗深,一人一猿在那裡打著手勢開心地嚇比劃。

    和木客相互比了幾個手勢,石薇就說道:「木客找到他們了。」

    三人跟著木客朝前走了一段,發現了一條可以遮掩的岔道,撥開竹叢走上小路,不一會兒就來到一所破廟之前。

    劉員外的騾馬,全拴在廟門前的樹上,可是竟然無人看守。

    石薇將木客放出去偵察了一會兒,沒一會木客回來,又對著石薇又比劃了幾下。

    石薇說道:「小油哥哥,這些賊人都是半路臨時出家的,連立寨開山的江湖規矩都不不知道。」

    「嗯。」蘇油點頭,接著又搖頭:「宋人賭性大,作什麼都喜歡傾巢而出,木葉蠻還不是跟他們一樣。你怎麼連江湖規矩都挺清楚?」

    石薇笑道:「小時候每次纏著元德公講故事,元德公就講他年輕時怎麼除暴安良,怎麼懲奸除惡來敷衍我。」

    「他說土匪們都有自己的黑話,你要是不會說,土匪都不會認你是土匪。要是會說,你去山寨裡做客都行。元德公那時候在江湖上也有個號,叫雲中子。這幫子連看寨的人手都不留,狂妄過頭了。」

    蘇油看著石薇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擔心地道:「薇兒啊,你是勳貴之後,可別和江湖人扯上關係。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朝廷要是追究起來,通匪可就是大罪。」

    石薇點點頭:「嗯,小油哥哥現在是官,那就是江湖人的對頭。所以我自然也是他們的對頭。」

    呼——蘇油總算放心了,好在小姑娘還是向著自己的。

    三人進入廟內,劉員外一見到他就嗚嗚嗚地叫。

    蘇油上去取出劉員外嘴裡的麻核桃,劉員外嚇得都有些魔怔了,喃喃地翻來覆去就會一句:「救我……救……救我……」

    蘇油取出折刀給劉員外割繩子:「員外放心,匪徒盡皆伏誅了。」

    劉員外拉著蘇油的袖子不松手:「官人,真都死了?他們有八個人呢……」

    蘇油說道:「剛剛聽見打雷沒有?這位是天師道詡衛仙卿,有她出手施行五雷正法,什麼妖魔奸邪,一併而誅!」

    劉員外撲到石薇身前連連叩首:「多謝仙卿搭救,多謝仙卿搭救。待得今番回去,善民便佈施川中觀宇,掛列仙卿畫像,日夜焚香禮拜,答謝仙卿大恩大德。」

    石薇無語了,說起裝神弄鬼,小油哥哥才是行家。

    將眾人解救後,蘇油這才說道:「萬幸匪人沒有傷了你們。」

    劉員外說道:「那也不是好心,這是準備發票呢。」

    「准……備……發……票?」

    石薇說道:「發票就是匪窩將員外扣為人質,通知員外家裡拿錢來贖人。如果家屬沒有按時交錢——」

    「那就撕票。」蘇油笑道:「這個我聽過。」

    等到眾人從驚心動魄中還過魂來,蘇油想了想,說道:「有件事情,想與員外商議。」

    劉員外如今對蘇油言聽計從:「官人你說。」

    蘇油說道:「是這樣,我此行差在未帶隨從,想麻煩諸位扮演成我的屬下。」

    劉員外有些奇怪:「這卻是為何?」

    蘇油說道:「此地離鐵門關不遠,剛剛這些匪徒,難說和鐵門關守衛沒有一點瓜葛,為了大家的安全起見,便請扮成我的親隨,我們大張旗鼓地過去,事情擺在官面上,就不怕他們不奉承。」

    劉員外點頭:「確實如此。」

    蘇油笑道:「那此刻起,我便呼你做劉翁,你就是我的幕僚,小七就是我自小一起的書僮伴當,仙卿嘛……」

    說完對石薇躬身一禮:「只好麻煩仙卿,扮演一下下官的內眷了。」

    石薇頓時鬧了個滿臉通紅,這賴皮實在叫人恨得牙癢,卻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於是大家開始調整裝扮,劉員外一幫子不用改,石薇將腰帶,劍印之類收起來,僅著騎裝。

    張麒將石薇的雕弓箭囊背上,牽著黃騮馬前行。

    蘇油換上朝服,也不戴烏紗,只將銀魚袋取出戴上。

    這排場就大了,因為蘇油的朝服是紅色的。

    本來服緋乃是五品官才有的資格,但是蘇油是六品勳階,又正任知州和一路轉運判官,因此也能穿紅色,借高一品秩的官服來展示知州的威嚴,這叫「借緋」。

    借緋加銀魚袋,劉員外一下子就明白了:「原來是中使貴人,向前是老夫失禮了。」

    中使,就是李憲王中正那樣的貨色——太監。

    除了以小蒂蒂為代價,換取成為皇帝身邊紅人的機會,劉員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有什麼辦法能在年紀輕輕就爬到借緋佩銀魚袋這樣的高位上來。

    張麒忍不住,低頭笑得吭哧吭哧的。

    蘇油伸手指著自己嘴邊的絨毛:「看,鬍子!我有鬍子!」

    劉員外這才知道剛剛那話得罪了中使,聽說京中內官有怪癖,不但娶妻,就連納妾暖床的都有。

    剛剛這位內官讓仙卿冒充內眷,不就是那樣的變態嘛?!

    趕緊賠笑道:「是是是,中使力誅群匪,豪氣不亞丈夫。」

    蘇油翻著白眼,老劉這是真不會聊天,不亞丈夫的意思就還是和丈夫有區別。

    老子要真是太監,你現在都被打死一百回了!

    算了,出發!

    一路來到鐵門關,守關驛卒一看這架勢,趕緊出來奉迎。

    蘇油要講究起排場來,那是真嚇人。

    為了顯擺自己真的是官,蘇油要求驛站所有器具,全部開水煮過。所有食材,都要最新鮮的。

    張麒打開馬屁股上的一個箱子,裡邊全是精巧的瓶瓶罐罐,取出來擺了一桌子。

    負責提供飲食的驛丞都傻了,這一桌子,都是調料?

    蘇油一邊享受著薇兒的按摩,一邊懶懶地烹茶:「這一千多里,也就泉水還算不錯。」

    驛丞點頭哈腰:「是是,驛館粗陋,怠慢宮中貴人了。」

    喂!我還沒表面身份!憑什麼給我亂貼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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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