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9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1 21:05
    第三百四十章奏對

    趙曙說道:「使節不用著急,當日引伴如今就在家中戴罪,孰是孰非,一問便知。」

    接著又問狄詠:「使節受傷,又是怎麼回事兒?」

    狄詠說道:「蘇探花當時就指責夏使,並問遼使這個少帝是契丹國主冊封的嗎?耶律大使說並無此事,蘇探花便說那西夏國主只可稱小王,而不可稱少帝。」

    「西夏使節便大怒,張弓取箭,欲射小蘇探花,臣見情形不對,趕緊使跤撲之法制住了他。」

    說完京兆府屬員呈上一支簪子:「刺傷夏使右手的,乃是一支簪子,臣也不知從何而來。」

    阿囤彌伸手取過,很自然地戴在自己頭上,施了個宋人仕女的禮節:「這是末將的,夏人使團將刀拔了出來,我與高侯爺也只得挺刃自衛,控制局勢。或是混亂當中,簪子掉落傷了夏使,也是可能的。」

    這事情頗有古怪,但是所有當事人裡,只有阿囤彌一個女生,而且這妞一身的眉山貨,和那隻簪子搭配完美,說是她掉落的,還真就是唯一的理由。

    趙曙之前聽大家叫她將軍,待這小娘子竟然也自稱末將,不由覺得太匪夷所思了:「你是……」

    阿囤彌襝衽施禮:「參見陛下,末將乃二林部撫遠大將軍阿囤赤尊之女。父親領益州路防禦使,益州路兵馬鈐轄。我與兄長阿囤烈受命為副鈐轄,掌囤安軍駐泊守戰之事,曾有朝廷頒賜的玉帶,印信,錦衣為憑。此番乃是作為大理小高侯爺弓弩教師而來。」

    趙曙對縱多的羈縻州頭人將領也分不太明白,富弼在一邊低聲說道:「陛下,二林部囤安軍,與江陽城控鶴軍,是兩支只佔名目,不耗錢糧的隊伍,屬於羈縻州編制,數次助官軍剿滅西南夷叛亂,也算功勛卓著。」

    這麼一說趙曙也想起來了:「西南鶴脛弩,就是小蘇探花所獻,據稱乃江陽城義勇所用,是吧?」

    富弼說道:「正是,還有炮弩,也要著落到小蘇探花和這位夷人女將軍身上。」

    趙曙微微點頭,這才對吳綜說道:「如此說來,夏使受傷,乃是意外而已。」

    這時鴻臚寺官員將當日接待的引伴帶到了這裡:「陛下,待罪臣高宜帶到。」

    高宜一摔袍袖,大踏步上前,一臉不服:「陛下!臣無罪!西夏使臣實在無禮!臣敢請陛下逐之!」

    吳綜梗著脖子:「引伴謂當用一百萬兵,遂入賀蘭穴,這話你說過沒有?!此乃何等語言?」

    高宜扭頭瞪眼:「是你言必稱西夏國主為少帝,故高宜才有此對!是使者有錯在先,而不在引伴!」

    說完轉身對趙曙施禮:「還有,陛下,當日夏使與隨從等至順天門,欲佩西夏國主賜魚及以儀物自從。」

    「此乃僭越之舉,如讓夏使得逞,大宋顏面何存?!小臣當然禁之不納,讓其解下配飾,退去儀從,方得入覲。」

    「然夏使倔強,必欲強持。小臣只好將之留止外廐,絕其供饋。」

    「陛下,這是鴻臚寺舊例,查閱典籍,自當知曉,並非小臣自作主張!聽聞台諫以此參劾小臣,小臣不服!」

    富弼說道:「先外而後內,你的處置,此後再議。夏使吳綜,你可有辯言?」

    吳綜咬著牙,不再說話。

    韓琦說道:「事情已經清楚,原來非我大宋臣工應對失當,處置不公。那就請夏使自帶宋皇的一封詔書回去,讓你家國主今後精擇使人,莫要滋事尋釁,遺笑天下。」

    知制誥是蘇油的老熟人張方平,轉眼擬好詔書,交於吳綜。

    吳綜滿臉羞怒,面紅耳赤地說道:「大宋君臣如此相待,我家國主,必有厚報。」

    說完甩袖而出。

    趙曙卻不理會他,轉身對簾內說道:「太后,如此處置,可還妥帖?」

    簾內曹太后道:「此事臣工們為了大宋顏面,據理力爭,本無過失,這西夏使節實在是過於跋扈,官家處置得甚好。不過剛剛有一人從頭到尾未發一語……」

    趙曙點頭:「鴻臚寺引使節們自去休息,餘人也退下吧。蘇油留一下,還有事情要問你。」

    待到眾人去後,蘇油才躬身施禮:「蘇油參見陛下,參見太后。」

    趙曙說道:「聽聞你得到朝廷文書,竟然連夜啟程?」

    蘇油躬身:「是,聽聞夔州父老準備集會於衙前強留蘇油,微臣只好掛印於大梁之上,夤夜……呃,逃了。」

    就聽見「噗嗤」一聲笑,卻是韓琦之下,富弼之上位置的一個年輕人,蘇油自然認得,便是一起釣過一次魚的高家小哥。

    坐在這個位置,蘇油便知道他是誰了,這小子如今已經改名為趙頊,不過還沒有進封穎王,帶著忠武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淮陽郡王的名頭,論起來蘇油該稱呼使相或者王爺。

    不過現在是君臣奏對,蘇油只好和他微微點頭,表示打過招呼,和對老張一樣。

    韓琦笑道:「聽聞明潤在夔州大展神威,誅除田承寶,五千狼狫兵一日之間灰飛煙滅,如何卻害怕鄉民聚眾?居然用了個逃字,這不是有失官體嗎?」

    蘇油答道:「君子之道四: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如果蘇油不逃,被夔民強留的話,既是讓朝廷為難,也是陷百姓於不義。夔州新附,動盪不得,為了避免後續的麻煩,因此只有逃了。」

    「木葉蠻田承寶,我曾兩次召之,共議發展之策,奈何他不服王化,興兵造亂,那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趙曙問道:「正要問你,你初至夔州之時,手下無一兵一卒,而時不假年,即得精卒兩千有餘,其後竟能克逾倍強敵,是何緣故?」

    蘇油躬身道:「臣在夔州,所倚者,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夔州氣候佳宜,適合水稻種植。奈何周邊熟蠻,不習水利,不懂梯田。而眉山這些技術早已成熟,所種稻穀來自佔城,滋味稍差,然產量極高。因此稍加整飭,修塘引水,改麥為田,戶產即增一倍。此乃天時。」

    「鄉諺有雲『手中有糧,心頭不慌』。加上魚,禽,畜的配套出產,如今夔州連帶周邊地區,家家有餘糧,戶戶有雞鴨,人心思定,自然會站在官府朝廷這邊,播亂者人人銜恨入骨,這就是人和。」

    「夔州所產其實頗豐,金,銀,鹽,汞,加上苧麻,足以成業而厚養其民,然金銀礦產,長期為木葉蠻所佔;鹽因技術落後,產量不高,幾處滷水飛泉,白白流入江中浪費;而苧麻竹木柑橘之類,也因峽江垮塌,棧道封閉,導致運不出去。」

    「不過夔州自古地利所在,扼控巴蜀,俯瞰荊湖。只是我朝一直未得利用而已。安定人心,消弭動亂之後,只需要打通交通,發展礦業,外送物產;再建造倉廩碼頭,使之成為蜀地和荊湖吳中的轉運樞紐,萬商雲集,百業齊興,可坐而立待。」

    「所為難的,只是肇造之初,缺人,缺財,缺稻種雛苗。所幸微臣在眉山還算有幾分薄面,與二林部,江陽城也親熟。作為晚輩求告,幾處親長都伸出援手慷慨相助。加之路郡官長寬和,僚屬支持,朝中諸公信任,讓臣得以放手施為,才有了夔州今日此番景象,實是齊心而合力,非臣一人之功。」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1 21:05
    第三百四十一章刺勇之議

    「有了這個基礎,才有了強軍的本錢,木葉蠻狼狫兵雖然彪悍,但是田承寶愚魯不堪,他帶領下的軍隊,與其說是兵,不如說是匪。」

    「戰前刺探夔州軍情,被臣輕鬆騙過;戰中輕視我軍,以賭徒心態全軍壓上,企圖一舉成功;敗後又蜂擁而逃,毫無章法。」

    「最可笑的,是田承寶思慮不周,明知峽江有水路可通,卻毫不提防,被臣遣人從水路而上,拆除了上游棧道,可嘆三千善戰之軍,糊裡糊塗就被關在了絕地。」

    眾人聽得眉飛色舞,這仗規模其實不算大,但是戰績卻絕對不算小,而且一戰安定一方,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這就是當年大宋對付西夏時,想要取得而沒有取得的戰果。

    富弼問道:「明潤,剛剛西夏使節的跋扈你也見過了,對西北,可有自己的看法?」

    蘇油躬身道:「陛下,樞密相公,備戰吧。」

    此語一出,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司馬光怒道:「明潤你要慎言!康定、慶歷之間,元昊累負朝恩,無故逆命,侮慢不恭,侵犯邊境。」

    「朝廷竭天下之力以奉邊鄙,劉平、任福、葛懷敏相繼覆沒,士卒死者動以萬數。」

    「正軍不足,益以鄉兵,外府不足,繼以內帑。民力困極,財物殫盡。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

    富弼也說道:「吾忝掌樞密,也知待以有備,然明潤此言太過聳人聽聞,沒有確信情報,如何知曉夏主必來?」

    蘇油說道:「相公,大諫,且聽蘇油說完。」

    「如今大宋,仁宗仙升,聖主改元。」

    「「契丹才經歷皇太叔重元之亂,正是自顧不暇。」

    「兩國如今,既無戰心,也無戰力。」

    「但是諒祚不同,他與臣同齡,初掌國政,正是少年驕狂之時。他要是不得一戰,難以自立!」

    「西夏國主,是如何獲掌國政的?是利用外朝將領,殺舅弒母而來。此正所謂強枝而病本,接下來必將撥亂以反正。若非如此,他何以自安?」

    「因此控制西夏軍權,對諒祚來說,是第一要務。」

    「如何掌控?以夷酋狼梟之性,只能是親自領軍,四方征伐,在血火之中逐漸獲取軍隊的控制權!」

    「諸公設身處地想一想,諒祚,是不是必須有一戰?如果他要選擇一個敵人,會選誰?」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其他人還好,趙曙和趙頊面上不免帶起一些憂色。

    蘇油躬身道:「臣在西南之時,聽聞太后與陛下同心共德,為社稷相忍相扶。實乃母慈子孝。」

    「也聽聞宰執老成,樞密持重,諫議清正,御史剛直。」

    「對比西夏與契丹的季孫之憂禍發蕭牆,臣雖在邊蠻,也每每撫額幸慶——斯國斯時,而能有如此母子君臣,這是天祐我皇宋,天祐我黎民啊。」

    所有人都沒想到蘇油會來上這麼一句,頓時全都露出精彩的表情,趙曙難免有所觸動,韓琦司馬光驚喜莫名,張方平蘇頌讚賞微笑,穎王……這青澀少年眼中竟然有些興奮。

    至於簾後的太后,卻沉默不語,看不見表情。

    如今也是大宋非常敏感的時期,太后已經基本還政,然而卻一直拒絕撤簾,把握著最後一步文書手續遲遲不簽字,同時還掌握著印璽拒絕交出。

    司馬光韓琦歐陽修,為這事兒頭痛快一個月了。

    所有人都從天性慈孝這些角度勸說這對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子,卻從來沒有人對比他國,從國家安危的高度予以勸諫。

    西夏親子弒母,契丹親叔造亂,至親反目,國家動盪,這都是血淋淋發生在眼前的例子。

    蘇油卻點到即止:「太后,陛下,宰執,樞密,論國力,大宋不想戰,甚或西夏亦不想戰。然而如今西夏卻不得不攻,而大宋也不得不應。這乃時演技變而成,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因此早準備一日,便可少損失一分。」

    「微臣估計,接下來諒祚便會以此次使節受辱為藉口,挑起邊事。甚或可以說,這就是此次夏使特別跋扈的原因。」

    「好在諒祚的根本目的,只為控制更多的軍隊,鞏固自己的地位;而不為土地人民,錢糧市易。因此其攻伐決心就不會太強,遇到有備,多半就會順勢撤軍。所以只要我們做好充分的準備,或者這戰,並不難打。」

    「但是如果我們毫無準備,那就怪不得別人順手撿個大便宜!」

    一圈大佬們雅雀無聲,過了好一陣,趙曙才問道:「各位都議議吧,蘇油的推斷,有沒有道理?」

    如今蘇油的背上,已經穩穩貼著一個「懂軍事」的標籤,臨戰指揮可能還不行,但是謀略參謀,分析預見,算是已經得到過驗證。

    這番推斷合情合理,而且西夏人從去年開始就在異動試探,誰也不能說蘇油的說法不對。

    韓琦立刻表示:「陛下,今之義勇,河北幾十五萬,河東幾八萬,勇悍純實,生於天性,而有物力資產、父母妻子之所繫,若稍加簡練,即成唐之府兵也。」

    「陝西當西事之初,也嘗三丁選一丁為弓手,其後刺為保捷正軍。直到夏國納款,朝廷才予以揀放,於今所存者無幾。」

    「陛下,河北、河東、陝西三路,當西北控御之地,事當一體。今若於陝西諸州亦點義勇,止刺手背,而不刺面的話,就不會引起驚駭。「

    韓琦也說道:「如嫌過急,也可以令永興、河中、鳳翔三府先刺。之後視情況慢慢推廣諸郡。雖然一時不無小擾,而終成長久之利。」

    「因此,臣懇請陛下下敕,於陝西重行三丁選一,刺為義勇,朝廷舉目而成精卒二十萬。」

    司馬光立刻反對:「陛下,耕桑之民,不習戰鬥。官中既費衣糧,私家又須供送,骨肉流離,田園蕩盡。」

    「陝西之人口,自好水川之敗,至今二十餘年,始終不能恢復,就是這個原因。」

    「如今河北河東,邊事稍緩,朝廷但籍百姓充為義勇,已經不再刺為正軍了。「

    「西事以來,陝西困於科調,比景佑以前,民力減耗三分之二;加以近歲屢遭凶歉,更是民不聊生。」

    「今秋方獲小稔,本來可以稍事休息,邊鄙卻又有警,眾心已經搖蕩。若聞此詔下,必大致驚擾。」

    「況且如今陝西正軍本就甚多,不至匱乏,為何要做此有害無益之事,以循覆車之轍?」

    富弼反駁道:「設置義勇乃前朝故事,河北河東,不用衣糧而得勝兵數十萬,皆教閱精熟,可以戰敵;兵出民間,合於漢唐古制,如今為何就行不得?」

    司馬光怒了:「樞相所謂能戰,光敢問有何功績為憑?」

    「三代之時,用井田之法,以出士卒車馬。居則為比閭族黨。行則為伍卒旅師。為其長者,皆卿士大夫。」

    「唐初府兵,各有營府。有將軍、郎將、折衝、果毅相統攝。所以令下之日,數萬之眾可以立集,無敢逃亡避匿者,那是因為府兵綱紀素備。」

    「可如今的鄉兵是什麼樣子?雖有軍員節級之名,但都是其鄉黨姻族,平日曆相互間拍肩把袖、飲博鬥毆,哪裡有一點正軍階級上下之嚴?」

    「安寧無事之時,州縣聚集教閱,倒也能像模像樣地行陣旗鼓,開弓擴弩,真如可以戰敵一般。」

    「可一旦聽聞敵寇大入,邊兵已敗,邊城不守,則莫不迎望風聲,奔波迸散。其軍員節級鳥伏鼠竄,自救不暇。慶歷中所刺三十萬鄉勇,可有一人當用?!」
V123210 發表於 2019-6-11 21:05
    第三百四十二章爭論

    富弼說道:「如今緩不救急,君實,只要陝西刺勇,西夏必然會知道大宋增兵二十萬,斷然不敢再入寇!此乃兵法所云先聲後實之計!」

    司馬光冷笑道:「先後之間,能有幾天?!這哪裡是先聲後實?明明是先聲無實!」

    「此計只可以欺瞞西夏一時,轉眼就會被識破。雖益二十萬兵,然實不可用。十日之後,西人知其詳,他們還會害怕嗎?」

    韓琦突然插嘴:「等等,君實言之鑿鑿,曰鄉勇無用,然明潤在夔州用之,大獲奇效!豈能因前朝失事而推今日?」

    「鄉勇若不可用,明潤何以能大敗木葉蠻,穩定夔州路?」

    蘇油腦袋正轉得像隻貓頭鷹,如後世看乒乓球賽那般看著雙方你來我往,結果奇峰突起,所有人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頓時有些傻了:「啊?」

    韓琦說道:「明潤,說說你在夔州的鄉勇之策。」

    蘇油很尷尬:「相公,不好意思,其實我認為……司馬大諫說得有道理。」

    富弼很生氣:「明潤!難道你不是倚仗四州鄉勇退敵?前番夔州捷報,莫非是欺君嗎?!」

    蘇油苦笑著躬身道:「豈敢如此。不過陛下,樞密,夔州鄉勇,與陝西河北,實在是大相逕庭。」

    「首先,夔州鄉勇,只是佔了夔,中,開,達四州名額而已,並非真從四州農丁中抽調。」

    「這兩千四百人中,骨幹由囤安軍,控鶴軍數百人充任。」

    「兩軍在西南連場血戰,先是平定沙麻,然後控制瀘蠻,接著征伐彭仕羲,後來還借兵與大理,參與平滅楊家的叛亂,鞏固大理王室。」

    「十年四役,加上零星戰鬥,可謂戰不瞬睫。」

    「二林士卒,每斬殺一人,其甲冑之上便添一道紅漆,謂之『勳記』。」

    「軍中的悍卒,勳記有至五十奇者,雖撫遠大將軍道路相遇,亦需禮讓。因此囤安軍每以斬獲為榮,無論技能士氣,均達到巔峰。」

    「囤安軍前身為二林部部族蠻兵,地處山林,於四戰之地,與虎熊為伍。戰力本就精悍,不亞於西夏步跋子。」

    「自發現精鐵之後,其戰力更升一個台階——部族一兵,其具裝包括皮甲,弓靴,皮具,可拆卸冷鋼護甲,藤盾;武器包括長達四尺半的苗刀,外加五支軟尾投矛。」

    「加上行囊水壺,全套設備,不下三十貫。三千人的囤安軍,光常帶裝備,就達九萬貫之多。」

    韓琦富弼趙曙,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家裡有礦,當真任性!

    「再說控鶴軍,控鶴軍設備稍微簡單,除了沒有甲具,人手一支鶴脛弩。隊率老兵,常攜雙弩,配矢四十五。另具皮背包,水壺,急救包,頭盔等設備。「

    「他們的裝備少一些,但是比囤安軍更加昂貴,鶴脛弩的造價,合七十貫有餘!」

    「之前控鶴軍的短兵器是刺刀,數戰之後,他們覺得工兵鏟更加好用,便改用了工兵鏟作為制式裝備。」

    「兩支羈縻州軍士的構成,與大宋不同,在二林部裡,以戰功論等,除了金銀賞賜,田地牛羊之外,還有重要的一條,戰士地位最高,戰功最重,這一點頗如秦法。」

    「而在江陽城,兵員為各處礦工,礦工本就成隊成伍合作,具備一些軍人素養,也習慣軍伍生活。除了軍功賞賜外,一人入伍,全家都有諸多優待。」

    「不但家中勞役賦稅免除,官員逢年過節還要送禮慰問。高獲戰功者,如中科舉進士一般,官吏敲鑼打鼓,送獻喜報,誇耀周鄰。」

    「每位軍士,都有不菲的保險,由四通錢莊代管。平日裡從軍餉中扣除一小部分,一旦戰沒,軍士家庭可以獲得百倍賠償,因為其軍餉本來就高,所以這筆錢財,至少都在百貫以上。」

    「囤控二軍不刺不配,然每次招兵,諸鄉為爭奪名額,至有械鬥者,無他,利厚耳,榮耀耳。」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既跟當地民風有關,也和當地頭領的政策有關。」

    「官家,樞密,所以用這兩支月奉十貫為起點,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渴望功勛的軍隊,來類比月給米糧兩升,鹽菜錢三百,臨時徵召,素不習戰的陝西鄉勇,根本就是不合理的。甚至用刺面發配的正軍軍戶與之相比,也難以匹配。「

    」勉強要比的話,唯東晉北府,前周控鶴堪稱。」

    一群大佬都聽傻了,光知道這兩軍能打,卻不知道能打的下面有這麼多東西。

    這是錢堆出來的,還是連續不斷堆了很多年堆出來的……在他們手裡根本就不可複製。

    話題便重新扯回到刺勇的事情上來。

    司馬光言辭懇切:「陛下,臣在去年陛下登位之初,便請留意備邊。所謂備者,不僅僅添屯軍馬,積貯糧草而已,在於擇將帥而修軍政。」

    「今將帥不才者,未聞有所改更,軍政頹敝者,未聞有所振舉。「

    」一旦事急,便無故籍耕桑之民,使之執兵,這……這就是『不教而誅』!非仁者所為!」

    「當年康定、慶歷年間,籍陝西之民為鄉弓手,開始時明出敕牓,說是只需守護鄉里,不會刺充正軍屯戍邊境。「

    」然而牓猶未收,朝廷卻盡刺之充保捷指揮,令屯戍邊關。「

    」那個時候,臣在陝西丁憂,其事歷歷在目,這是失信於民,同樣非仁者所為!」

    「陛下啊,百姓皆生長太平,不識金革。一旦調發為兵,自陝以西,家家如有喪,戶戶如被掠。「

    」被錄丁口,往往逃避在外,官中囚系其父母妻子,急加追捕,同時售賣人家的田園以充購賞!」

    「陛下,刺面之後,人員教頭利其家財,百端虐待誅剝;官中衣糧不足自贍,只能加中貼補;屯戍在邊的鄉勇,更須家中千里供送。父母財產,家室所存,日消月鑠,以至於盡啊陛下……」

    司馬光說著說著就滿臉是淚:「陛下,鄉民生平所習者,唯桑麻耒耜而已,甲冑弩槊,每月教閱數日,怎麼可能熟練?臨敵之際,一有機會,首先便想著逃跑,不但自喪其身,還要牽累大軍啊……」

    「陛下,後來官中知其無用,遂大加沙汰,給以公據,放令自還。然而這些子弟,惰游已久,不肯再服稼穡之勞;加上田產已空,歸鄉也難見希望,盡皆流落凍餒,不知所在了……」

    「陛下,陝西長老,至今言及,莫不痛哭流涕。慶歷年中的慘事,斷然不能再行於今日。陛下,你就聽臣一句吧,萬萬行不得此事啊。伏望陛下軫念生民,早賜寢罷!」

    說完將頭上禮帽取下:「陛下若以臣所言皆孟浪迂闊,不可施行,則是臣之知識愚闇,不可久污諫諍之列,望別擇賢才而代之。」

    呂誨以下,台諫一致行動:「如陛下不納,吾等愧居台諫,請陛下罷謫!」

    韓琦鬚髮皆張:「豈有此理!如今方在論事,豈能如此武斷?!諸君盡知愛民以仁,難道老夫不知?「

    」陝西兵事久疲,固是宰執之罪,然事有緩急,罪有輕重!」

    「若不發動鄉勇,設若諒祚西來,與陛下會獵於汴橋,如何是好?諸君是想讓城下之盟,復現於今日嗎?!」

    富弼也勸道:「陛下,病有緩急,治法不同。急病不可施以緩藥,此婦孺皆知之理。「

    」慶歷年間,陝西鄉勇刺發,乃正軍敗績之故,與今日不同。「

    」今日刺勇,只犧牲一時,安然固守而已,如陛下憐惜,只需於事後慢慢彌補即可。」

    「去歲司馬君實彈劾張方平舉警於渭州,導致方平去職;其後任知州,不敢戒守,致諒祚入寇,掠劫萬餘人,殺傷無計。孰是孰非,不是一目瞭然嗎?」

    「如正軍斷然可用,誰願意發起義勇?陛下,此乃兩害相勸取其輕啊……」

    雙方正爭執難下,就聽一個弱弱的聲音問道:「陛下,我還能發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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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三章建議

    趙曙正被一干大臣吵得頭痛,卻見蘇油一臉驚怕的樣子:「呵呵,明潤啊,這還是你第一次參與朝堂議事吧?不用怕,等再過上一陣……你就習慣了。」

    呃,蘇油趕緊躬身說道:「陛下,臣別有一策。」

    趙曙頓時來了精神:「哦?說說看!」

    蘇油躬身道:「是,我聽司馬大諫和宰執樞密之間,爭議主要集中在陝西兵力不足,軍士不強,而民力已困是吧?」

    韓琦點頭:「正是。」

    蘇油說道:「如今夔州田氏覆滅,巫山以上,已然安定。然尚部署有囤安軍三千人,控鶴軍三千人,以及臣在夔州打造的所謂鄉勇兩千四百人,這些人大可用啊。」

    韓琦富弼都是眼前一亮,隨即又有些喪氣:「明潤,你說的這些都是銀子兵,蜀中二林豪富,沒什麼問題,可北方養不起的。」

    蘇油說道:「不用朝廷養啊,三部自有軍隊善後政策,也是自備軍器。「

    」兩軍軍制,其實就如相公和大諫所說的漢唐府兵一般。」

    「此外還有一支,那就是木葉蠻,部中堪為軍士者,不下數千,這些狼狫兵,長期以征戰掠奪為業,不習農耕,然而善戰,如今正兢兢待罪。」

    「如果朝廷信賴,許其報效,既往不咎如周邊熟蠻,相信狼狫兵們肯定會歡呼踴躍的。」

    「再加上瀘州等諸蠻,合計精兵,可得萬五。如今西南安定,無需這麼多兵力,大可以用之於西北。」

    韓琦明顯不信:「我看不出來他們為何會歡呼踴躍,他們不已經被你免罪了嗎?」

    蘇油躬身道:「如今西南夷中,夔州以上,皆欲歸宋。希望成編戶,效齊民。諸夷之心,自有歷年公文可查。」

    「陛下,若朝廷許諾他們,以抽兵效力為交換,同意三部歸流,則舉手可得勁卒萬五。「

    「這只是第一樁好處,還有夔州戶籍,一日可從兩千增致萬戶,加上二林,江陽,瀘州周邊,戶數不啻六萬,人口不下三十萬,朝廷歲入,可年增百萬貫有奇。這是第二樁好處。」

    「官家新極,西南就景附,如此必然聲威大盛,震懾西北。這是第三樁好處。」

    「陝西得勁卒萬五補充,可緩捉襟見肘之勢。這是第四樁好處。」

    「二林精鐵,兵器,從此可以直入汴梁,得充邊軍。這是第五樁好處。」

    「這樣的萬五精銳,比之陝西臨時徵召的二十萬鄉勇,誰更堪用,一眼可知。有了這支軍力,鄉勇之事即可暫緩,使人民得以休息。這是第六樁好處。」

    「西南軍力,幾乎皆是夷人,減少其地善戰夷人的數量,所留者皆力耕之民。於西南穩定,大有裨益。這是第七樁好處。」

    「七利可圖,而不見害,臣以其事可為。」

    「朝廷所付出的,只是精擇幾位清能幹吏,外加……一紙宣勵詔書而已。」

    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方案,然而司馬光又跳出來反對:「陛下!此舉欠妥!」

    趙曙剛剛才覺得鬆了一口氣,現在又氣緊了,鬱悶道:「卻又是為何?」

    司馬光說道:「囤安控鶴兩軍,俱為夷人,夷人難制,無軍紀軍規可言。能不擾民?此為其一。」

    「沿邊各部,各有駐泊,新軍移駐,防區如何劃定?如何不與老軍衝突?此為其二。」

    「兩軍在西南就食,糧秣充足,資財充裕,過慣了好日子。西邊窮苦難當,一日供餉不及,就可能生變。此為其三。」

    「兩軍為西南土著,克服瘴氣,翻山越嶺,或許厲害。然用於西北,或者水土不服,或者戰法不習。這萬五千人,與騎兵交戰過嗎?臣以為勝負難料,此為其四。」

    「從西南至西北,轉徙三千里,沿途擾動,四境不安,此所謂未戰先亂,智者不取。「

    」兵以土著,習地勢,明氣候為上,此為其五。」

    「蘇油慮事不周,徒知大言,而不道其害,其心可誅!」

    蘇油拱手道:「大諫學問精深,非蘇油所及,然或許並不瞭解西南。「

    」你所說的第一條,言道兩軍皆是夷人,這就不對。囤安軍為夷人,然自與眉山十年來往,半已漢化;控鶴軍乃全由漢人組成,非是夷人。」

    「大諫言兩軍沒有軍紀軍規,殊不知兩軍軍法,較大宋禁軍尤為嚴格,條令細化到武器保養,身體清潔,甚至鋪床疊被,都有制度。」

    「大諫所言駐泊問題,也正是我要說的。陛下,諒祚要戰,已是箭在弦上。我們雖然不能揣測暴君的思路,然而能夠引誘他選擇大體的時間和地點。」

    富弼剛剛還覺得蘇油有道理,這下子趕緊制止:「明潤,就事論事,不要誇飾太過。」

    蘇油躬身:「謝樞密關懷。我的意思是,請選一處靠近邊境的地區,最好是曾經黍麥盈野,如今荒置無人之地,我覺得最好就是渭州地區,屯田,實施規模較大的屯田!」

    富弼說道:「這是何意?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蘇油說道:「樞密,即使是夏人,也要師出有名啊……只要能讓夏人覺得有利可圖,便能夠將他們的劫掠時間和地點,大概率固定在秋熟時節的渭原!」

    「嘶——」這個腦洞,讓所有人都直嘬牙花子。

    蘇油拱手道:「囤安控鶴兩軍,西夏人不明戰力,只知是義勇組成的駐泊廂軍,以此兩軍屯守駐紮,可以慢其心而定其志。因此大諫所言第二條便不是問題了,防區範圍,便是屯田範圍,這片區域內,本來就沒有其餘駐軍,因此也就無衝突一說。」

    「至於第三條,也有解決辦法,只要陛下同意二林部改土歸流,按宋律繳納稅賦,便可在宋境行商的話,兩年之內,囤安控鶴二軍,可以不勞朝廷糧秣,只由川峽四路轉運司負責調配,由二林部和江陽城負責軍需即可!」

    趙曙都有些不忍了:「這個,雖然目前還是羈縻州,但是畢竟也是我大宋子民,既服軍役,還要負責轉輸,實在是……」

    蘇油冷笑道:「要成為大宋編戶,不付出點代價,不做出點貢獻怎麼行?」

    司馬光搖頭:「明潤,太殘苛了,只怕夷人會不忿的。」

    蘇油躬身道:「官家,大諫,相公和樞密說得對,如今乃是救急,只需官家體恤他們的功勞和忠勤,予以相應的獎勵就行了。」

    趙曙點頭,終於下定決心:「如能不刺陝勇,解得此厄,朕何吝一道詔書!」

    蘇油躬身道:「官家聖明,如此第五條勞動地方,也就不存在了。二林部與蜀中長期貿易,互利往來,相互間早已熟知,不致驚擾,二林部在眉山四通錢莊總部,有大量蜀鈔儲蓄,在眉山甚至益州採購軍糧,今歲豐收,想來不難。」

    見趙曙點頭,蘇油才轉身對司馬光道:「大諫,如此就還剩下第四條,水土不服,或者不耐騎戰。對吧?」

    司馬光點頭。

    蘇油笑道:「之前我說過,這只是一次烈度相對較小的戰役,二林部本身以騾馬貿易起家,控鶴軍和囤安軍,均為騎馬步兵,所以可與西夏騎軍相抗。」

    「而且二軍所賴者,經年習戰,軍備犀利,同樣不弱與夏人。」

    「至於水土不服一說,北方乾燥,南方濕熱,一向只有北方人去南方不服,卻少有南方人至北方不服的,只需要解決保暖問題就可以了,大諫你說是不是?」

    司馬光終於不再反駁,轉身對趙曙道:「陛下,經明潤分析,臣也認可此議。」

    韓琦,富弼也對趙曙說道:「陛下,臣亦認可此議。」

    蘇油慌了,趕緊躬身:「呃,陛下,臣才只說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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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四章各懷心思

    趙曙如今怎麼看蘇油怎麼開心:「明潤只管道來。」

    蘇油說道:「接下來,川峽四路都轉運使的差遣,將非常重要,非熟知蜀務夷情的干臣不可。臣想先問問,何人可任?」

    趙曙問韓琦:「相公,你覺得呢?」

    與台諫達成妥協,韓琦也輕鬆了許多:「張安道,趙樂道,宋子京,治蜀皆有清聲,臣以為三人皆足勝任,這個由陛下自決即可。」

    趙曙想了想:「明潤,你是蜀人,三位皆與你有過交集,你認為,何人最好?」

    蘇油望向張方平,卻見張方平微微擺手,於是躬身道:「陛下,蜀人公議,張公善理財,趙公善治吏,宋公善撫民,三人治蜀,各有長能。」

    「然今日諸夷歸流,實我大宋百年新舉,擇吏當是首要。」

    「為吏寬宏清簡,夷漢一視同仁,則邊民自安。但理春稅秋賦,余皆減免,則民用自足。是取一公之能,而收三公之效。」

    「聽聞趙公如今正任河北都轉運使,去年欲按視大名府庫,前宰相賈公知大名,遣其屬告之:『此前監司,從來沒有按視賈公庫藏的,難道轉運使還信不過相爺嗎?』趙公說:『不查大名,則列郡不服。』」

    「於是賈公不悅。其後值中樞下文,糾察河北補義勇不足之事,查實官吏當坐徒二年者,多達八百餘人。」

    「趙公又奏報中樞:『前已查實,初受詔時,官已多罷,吏多死徙。今官吏多為新至,若皆治,則新至者被罪。請以年底為限,不足再行懲處。』朝廷許之,河北諸吏因此得免。賈公知道後,也自愧服。」

    「蜀地邊蠻新附,正需要趙公這樣既能堅持原則又能靈活處置的能吏。因此,臣從蜀人和夷人的角度考慮,認為趙公轉任川峽四路都轉運使更加合適。」

    趙曙和韓琦富弼都點頭。

    蘇油卻又轉身對司馬光說道:「司馬大諫,請問還有問題嗎?」

    司馬光一時也想不出來不妥:「暫時沒有了。」

    蘇油說道:「嗯,那我有一個問題。」

    司馬光說道:「是何問題?」

    蘇油說道:「之前大諫說,去年建議官家備兵選將,而朝廷並無舉措。我想問的是,如果有人能夠整頓軍制,行舉將之法,大諫不會反對吧?」

    司馬光說道:「那是自然。」

    蘇油又說道:「要是此法得當,可以推行,但那人卻是大諫厭棄之人,大諫如何處之?」

    司馬光不悅道:「明潤是輕視於我嗎?」

    蘇油說道:「不敢,那蘇油換一個說法。如果此人諸舉失當,獨有一法可取,那這可取之一法,能保留得下來嗎?」

    司馬光義正言辭地說道:「如若老夫當政,自當保留。如若老夫不當政,也要向宰執建議留之!」

    「好!」蘇油轉頭,停了一下,看了看周圍諸人:「蘇油初次參與朝議,之前見台諫一力反對宰執,還以為我大宋朝堂不和。如今知道台諫的本意,就不再擔憂了。」

    「陛下,我朝官員遷轉過速,人去政息,乃是大弊。張公在三司,則國用充足,張公去三司,則國用匱乏。是何緣故?」

    「國策施行,想要見效,或十年,或百年,前政未彰,而後任即廢而行新舉。一廢再廢,永無振作之時。」

    「眉山四通商號,行新式會計法,效率甚高,於今已十二年,簿冊規範,會計制度,也已升級兩次。而計司至今仍行老賬簿,文案積壓,有至七八年不得判議者,這要放在四通商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一國財政所繫,都是如此,何況諸有司?張公於蜀中,轉運司行新帳法,極有便利,其法本欲在計司施行,結果未舉而去,竟然就能遷延至今。」

    「陛下,蜀中十年前是什麼樣子,如今是什麼樣子?都說大宋急需振作,以臣之見,先挑幾件能做的小事情做起來,慢慢展佈,堅持下去,總能見到成效。而不是如慶歷年中那般,全面更張,全面廢棄,攪擾紛紜,終無一獲。」

    「事不輕舉,舉則不移。這就好比拿大車拖運重物,起初起步艱難,進展緩慢;然後漸漸加速,越見輕鬆;最後不費大力,而奔逸絕塵。」

    「如因起步艱難,便換馬換車,不行再換,這般換來換去,徒廢時日,卻勞而無功。」

    「俗語有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因此,一旦定下西南夷改土歸流之策,臣請皇宋,三代奉行,百年不易!」

    富弼首先贊同:「陛下,朝令暮改,失信於民,的確是施政大忌,明潤此言有理。」

    韓琦經歷過慶歷新政的失敗:「慶歷間事……唉,當真無一善策嗎?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明潤之言,可取。」

    司馬光也道:「陛下,蘇油前句,比後句更重要,先挑幾件能做的小事情做起來,慢慢展佈,堅持下去,勝於全面更張,此為至理。」

    說自己好話的,不一定是真心為自己好,這個蘇油心中清楚得很。

    比如韓琦,其實已經不是慶歷新政時的韓琦了,甚至就是在慶歷新政之時,他與改革核心范仲淹和富弼,也是若即若離。

    慶歷三年九月,新政開始推行不久,朝廷接到陝西四路軍主帥鄭戩的奏報,申請在水洛城地區修築城寨。

    范仲淹同意,申報宋仁宗,宋仁宗也同意。

    但是,范仲淹和宋仁宗都沒有想到,改革三巨頭之一的韓琦,在陝西堅決抵制,修建水洛城這件事,成為慶歷改革核心分裂的起點。

    朝野都有傳言,前些年,為了照顧宋仁宗的心情,曹皇后與富弼並不主張強立趙宗實為皇子。

    但是為防萬一,曹皇后已經準備好了傳位詔書,並加蓋玉璽,日日揣在懷中。

    可是,富弼不久之後因為母親去世回家守喪,韓琦趁機鼓動百官,逼迫宋仁宗詔告天下,立趙宗實為皇子。

    宋仁宗無奈,只得立詔,回宮之後痛哭不已。

    而宋英宗即位之後,議定擁立的大功臣韓琦,立刻位列首席。

    富弼守喪復出後,按照慣例,宰相喪滿應該繼續出任宰相,可韓琦卻提出:「如此做法,對朝廷來說並非美事。」改判樞密使。

    富弼心中憋屈,幾次對朋友發牢騷:「朝野上下多把我二人視同姚崇、宋璟,不料我雖有意,彼卻無情!」

    因此宋仁宗去世之後,富弼一直被排除在權力中心之外,而韓琦卻捏著「相三朝,立二帝」的名頭,幾番戲弄曹太后,可謂呼風喚雨,權傾朝野。

    富弼是樞密使,陝西刺勇之事,按理說是軍事,該富弼正管,然而卻是韓琦最先提出,跳得最凶。

    結果遭遇司馬光的頑強阻擊。

    司馬光呢?從仁宗去世後,便不停的刷自己的存在感,利用自己的道德名聲和禮制專家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指手畫腳,在知諫院的地位影響如日中天。

    富弼,也不是省油的燈。

    之前對韓琦的陝西政策表示支持,那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一旦別有選擇,立刻改弦易轍,轉而支持蘇油,哪怕他僅僅是一個入門級的朝陞官。

    在這種情形下,韓琦也只好轉變態度。

    如今他是首相,需要關心的事情太多,陝西只是他對富弼的一次打壓,司馬光反彈如此激烈,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此蘇油的建議,對他來說也算是脫身良方,他的重點,還是在控制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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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五章分析

    所有人都有私心,蘇油也有。

    本來還想繼續韜晦,沒想到突然來了這麼個事兒,這是西南勢力第一次有機會向朝廷伸手要棗吃。

    風險不小,代價很大,但是機會難得,不把握住就太可惜了。

    在場唯一一個還算乾淨的,可能就是坐在韓琦與富弼之間,拿閃亮的眼神打量蘇油的年輕人了。

    大方向敲定,蘇油決定抽身:「陛下,諸公,蘇油被殿班押來,親朋都在人群中看得清楚,現在還不知怎麼擔心呢……要不諸公繼續議事,臣請告退?」

    韓琦都氣笑了:「明潤你且慢。」

    轉頭對趙曙拱手:「陛下,陝西屯田人選,你看派誰合適?」

    富弼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陛下,臣薦明潤。」

    司馬光也拱手:「蘇油於夔州,先培根本,後扶枝幹,刪剿叛逆,起豎仁孝。期年而大治,陛下,與其另任選才,未若即遣蘇明潤。」

    蘇油傻了:「等……等下。真要什麼事情都解鈴還須繫鈴人,那司馬大諫忙得過來嗎?這不合朝廷規矩啊……蘇學士說讓我先休假,之後去中樞述職,然後去流內銓等待差遣啊,怎麼說著說著就變成……」

    韓琦大手一揮:「不用,我們走堂除的路子,明潤現在是直寶文閣,朝散郎吧?那就正好了,夔州詮考,上上是一定的。便升做朝奉大夫,屯田員外郎,直天章閣,再給個樞密副承旨,方便管帶鄉勇,奏報軍事。」

    趙曙問道:「明潤,如何?」

    媽蛋皇帝首相樞密大諫聯合欺負少年人,我還能如何?

    蘇油只好拱手道:「那……那如此臣有幾個要求。」

    趙曙說道:「你講。」

    蘇油說道:「其一,臣仍願直寶文閣。」

    寶文閣是存放仁宗書墨的地方,直天章閣從品序上講比直寶文閣高那麼一絲絲,但是蘇油寧願繼續直寶文閣,意思大家都懂。

    曹太后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時突然開口:「依了他。」

    趙曙也吁了口氣,點頭道:「還有嗎?」

    蘇油這才整理好思緒:「還有就是,請允許臣在渭州開市,所得收入,用於打造州城,設立堡寨,興修水利,招納耕民。我保證,囤安控鶴兩軍,包括渭州屯田事務,不費朝廷一點糧秣。」

    富弼趕緊說道:「明潤休得如此輕易,老夫忝為樞密,自當為此事盡力。」

    蘇油躬身道:「樞密,此事還是不驚擾朝廷的好。囤安控鶴二軍,待遇與周邊正軍鄉勇實在太大,如果成為朝廷事務,諸軍定然會抱怨朝廷不公。此事就由西南一力當之為上。」

    韓琦思索一陣,點頭道:「也是,明潤思慮周詳,這條也依你。」

    蘇油說道:「還有,西南西北,這次乃是聯動,糧秣資財,前期必須依賴蜀中。臣請在渭州開設四通錢莊,許行蜀鈔,方便蜀中商戶糧戶周轉。」

    韓琦說道:「這條也是正理,陝西軍用,一直行鹽引之法。如今兩軍由蜀中供應,自然要行蜀鈔,還有嗎?」

    蘇油說道:「還有最後一條,那就是將士在千里之外為國征戰,尤須無後顧之憂。」

    「朝中知西南者,十中無一;知西南臣中,兼知夷事者,十中再無一;縱兩者皆知,然能得漢夷擁戴者,十中又再無一。」

    「因此臣請朝廷擇派二林,江陽,瀘州,夔州主政時,儘量以熟知西南夷事,素有清干之稱的人員充任。最好……」

    韓琦問道:「最好如何?」

    蘇油躬身道:「二林部范先生,江陽城唐淹,舉興儒學,已盡十年。」

    「羈縻歸流,乃是大事,最好於四州增設夷務顧問,由二林江陽夷人士子充任;縣丞,縣尉之類下員,最好——就地提拔!」

    韓琦有些猶豫:「這個……」

    蘇油趕緊拱手:「這個只是建議,具體最後如何,全看官家和中樞的意思。」

    「還有一點要重申一下,西北接下來幾年的既定目標,就是做好基本防守。」

    「如今的大宋,是打不起大戰,輸不起小戰。保土和守民,是臣的職責。希望中樞不要朝令夕改。基本防守這個目標不能變。」

    「還是那句話,保持政策的連續性。有朝廷的支持,臣,一定能做到最好。」

    富弼說道:「明潤,前朝曹瑋,也是通曉春秋,沉勇有謀。十九歲知渭州,三都谷一戰,聞名四海。」

    「聽聞龍昌期與你早行冠禮,就是要你莫以年少辭避責任。你要好自為之,官家與我們,都希望見到國家再出一位曹寶臣那樣的英才……」

    蘇油拱手道:「曹武穆自是我的偶像,蘇油無武穆之智,但有武穆的忠勤。陛下,時間很緊了,微臣這就回去準備。」

    說完又道:「接下來這幾天,也少不得叨擾樞相,瞭解陝西軍事。」

    富弼說道:「去吧,很快你的遷轉文告就會下來。」

    蘇油給各位大佬行了禮,轉身告辭。

    韓琦這才對趙曙拱手道:「官家,如此一來,陝西局面,總算是可稍得緩解。」

    司馬光說道:「官家,蘇明潤雖是干才,但是為朝廷儲才所計,也不宜拔擢太速。「

    」此番數軍北調,終究是權宜之計。明潤只是為整軍選將贏得了一些時間,西北軍事,不能再耽誤了啊……」

    韓琦老臉一紅:「此事老夫自會計較。官家,太后,今番游宴,被諸多打擾,是臣失職了。」

    曹太后說道:「相公這是哪裡話,趙氏宗室,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諸位臣工為國家殫精竭智,勠力效勞,這高興還來不及呢。」

    「唉……本來說召這孩子回來,留京裡待一任的。結果這下要去的地方,卻是比夔州還要凶險。這一耽誤,他的婚事,怕是又得推後了……」

    當天晚上,宜秋門蘇家院子裡好不熱鬧。

    蘇洵,石守,石完,石通,張麒,薛忠,蘇小妹,石薇,阿囤彌,都湊在一起討論。

    蘇油搬出這幾年四通商號整理出來的西北地圖冊:「姐姐,來看看吧,也是西北吃緊,才有我們的好機會。」

    阿囤彌將石薇牽過來,取下頭上的發簪,插回到她頭上:「明潤腦子是儘夠的,就是身手不行,還得靠我們薇兒來救命……」

    是我家薇兒!關你什麼事?!

    石薇才是這支髮簪的真實主人,小妞還會暗器!

    尷尬地干咳一聲,拿起小妹上課用的教鞭指向地圖,蘇油從二林部到陝西拉了一條線路:「如今眉山到綿州道路已經修好,四輪大車暢通無阻。姐姐,你們從二林到江陽,集結囤安軍和控鶴軍,然後與夔州上來的狼狫鄉軍,瀘州鄉軍在宜州會合。」

    「之後到眉山補充物資,乘船抵達益州,換大車到綿州。」

    「接下來就得徒步行軍了,從金牛道過漢中,東入咸陽,然後折向西北,沿著涇河河谷,過涇州,抵達這裡。」

    「我們要駐守的地方,叫渭州,是關中平原最西北部的咽喉。再往北,這裡,是臨敵西夏的前線,鎮戎軍。」

    說完在渭州北部畫了一個大圈:「這一帶羌漢交雜,緊鄰邊陲。西夏諒祚這兩年喜歡在這一帶耀兵。」

    「朝廷的意思,是爭取將其吸引到這裡來。在渭州北部,進行一場局部小型戰役,以打擊諒祚的囂張氣焰。「

    「打贏這場仗,就是我們改土歸流所要付出的代價。」

    阿囤彌指著渭州北部的一座山脈:「這裡地勢如何?」

    蘇油說道:「這裡是六盤山,渭州就在此山東麓,是我們唯一的地利之處,值得慶幸的是,如今六盤山在大宋控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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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六章局面

    說完又在離渭州很遠的北邊,鎮戎軍的外線,拉了一條長長的橫線:「其實這條線,才是真正的地利。」

    「以癿六嶺,柔狼山,殺牛嶺,兜嶺,橫山為界,以北是黃河水系,以南是渭河水系。誰控制了這條分水嶺,誰就擁有主動權。」

    「很可惜的是,如今主動權在人家西夏人手上。我們大宋的軍力,只能佈置在這條線。」

    說完在地圖剛剛畫過那條線的南部,又畫了一條:「這裡是白石山,白石山以西,是河湟,如今在吐蕃人的控制下。」

    「以白石山為起點,過古渭,甘谷,雞川,治平諸寨,再過我們將要駐紮的渭州,過定川寨,高平寨,而至環州。」

    「再往東,便超出了地圖範圍。」

    「西夏因為擁有地利,因此每次入寇,基本都是沿著這條線上幾條南北向的河谷進行突破。」

    「從西向東依次說來……這裡,由蘭州出發,南下過狄道,寇隴西,岷州,是第一條。」

    「從會州出發,沿祖厲河,寇秦州,是第二條。」

    「從蕭關出發,沿葫蘆河,寇渭州,涇州,窺視關中,是第三條。」

    「從橫山出發,沿白馬河,歸德河,寇環州,慶州,是第四條。」

    「注意這第四條路,與我們要駐守的秦鳳路側鄰,已經是京兆府路所屬。」

    「因為這條路在兩個防區的夾縫位置,極容易為西夏人所乘。」

    「再繼續往東,地圖範圍之外。西夏人還可以從洪州,鹽州出發,沿洛水寇延安府。再往東,還可以沿無定河寇河中。」

    「去年諒祚抄掠的,在這裡,渭州左側的這第二條。接下來,第三條,第四條,可能會是攻擊重點。」

    蘇油說道:「地理大勢就是如此,由於我們缺乏主動權,幾條河谷之間,都是崇山峻嶺,導致呼應困難。西夏人每次都能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以多打少,實施突破。」

    「這一帶溝壑縱橫,河谷與河谷之間,其實有很多小道相通。「

    「但是因為我們地理不熟,每每導致長途救援,而敵人總能以逸待勞,讓大軍被拖垮,被分割,被包圍,被屠殺。」

    「西夏以軍事立國,實力不弱,這一點我們絕對要有清醒認識。「

    」其盛時軍力在五十萬左右,如今也有三十多萬。而且各族之中除了漢人,皆以遊牧為主,自幼練習騎射,弓馬嫻熟。極端情況下,能徵召出七十多萬人的部伍。」

    「橫山一線,由西夏四個軍司控制,我們做一個樂觀的預估——假設西夏三分之一軍力對付遼國,三分之一軍力鞏衛興慶府,三分之一軍力應對我軍,那也是十多萬人的規模。」

    「事實也是如此,根據樞密歷年來的統計,中等烈度的入寇,每次兵力,在五到七萬左右。」

    「而我方分佈在西夏延邊的總軍力,其實比這個多,不過並不堪用。」

    「如延邊義勇,鄉弓手那種部隊,實在是難以與西夏人相抗,除去這些,剩下的西軍和禁軍精銳,在十七萬左右。」

    「但是這十七萬人,要控制我剛剛說的所有戰略要點,分散到每一個點上,比如渭州,只有我們四軍兩萬人不到的軍隊。」

    「好了,目前所知的情況就是這麼多,我的戰略假定是:今年會發生一次中等烈度的入寇,人數七萬,而我軍只有囤安軍三千,控鶴軍三千,狼狫鄉軍六千,瀘州軍六千,以及北方一萬五千鎮戎軍的支援。」

    「我們要考慮的,就是如何在此局面下,減少損失,守住現有防區,並儘量給與來犯之敵以打擊。」

    阿囤彌立刻指著地圖上的六盤山:「這裡,是必須守住的要點!」

    接著將手指沿著葫蘆河往地圖上方推進,然後橫著一劃,點上另一座山頭:「最好將這裡也拿下,渭州就絕對安穩了!」

    蘇油手扶腦門:「姐姐你想多了,那裡是天都山,西夏行宮所在,絕對重兵把守,我們啃不動的。」

    蘇洵寫文章是一把好手,王安石評價過的縱橫家思維,思考主要還是從合縱連橫考慮:「明潤,羌人是否可用?」

    蘇油說道:「堂哥,那一帶的人其實是吐蕃人,不是羌人,不過大家都這麼說,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具體的,還得明天去樞密,查點文書,才能知道哪些力量可以用上。」

    張麒問道:「小少爺,我們前頭,不是還有一個那啥鎮戎軍頂著?你弄軍器搞經濟是一把好手啊,要我說,將他們武裝到位,好吃好喝養壯了頂在前頭。」

    蘇油翻著白眼:「七萬人規模的入寇,即使你不說,少爺都得如此,不然讓別人各個擊破?」

    阿囤彌說道:「吐蕃人信佛,紅衣僧人的話他們聽,我們二林部與西南吐蕃部落的紅衣僧人相熟,要不要找些紅衣僧人做嚮導,先把那一帶地理和部落摸透?」

    蘇油笑道:「這條算是正兒八經的一計。」

    石薇說道:「藩人缺衣少藥,玉局觀有不少成品丹方,我們制一批成藥,作為開路用!」

    蘇油頓時點讚:「好!薇兒提醒我了,不但藩人用,周圍軍州也得用!搞好關係的神器啊!」

    石通說道:「據我所知,商洛一帶礦藏豐富,師父,四通商號可以進駐商洛,把那裡的礦藏用起來,不是遠勝從二林部調運嗎?」

    蘇油說道:「那裡有鐵煤?我知道延安府有石油,還準備將石油用起來呢。」

    石通說道:「商州不但有煤鐵,還有好多其餘礦藏,據我所知,大宋的玻璃器皿,在我們的出來之前,很多就是用商州水晶砂熬煉而成的。」

    就聽門口一聲長笑:「要是如此,那這地方哥哥可去得。」

    蘇油起身,卻是高士林站在門口,與之一起的,還有一起釣過魚的高家小哥,穎王趙頊。

    趙頊身邊,有一個文官模樣的人,應該是穎王府的重要謀士。這人的身邊,卻是拎著書箱的蘇頌。

    眾人連忙起身迎接,蘇油拱手道:「蘇油見過王爺。」

    趙頊嘆了一口氣,知道幾年前如朋友般相處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只好說道:「跟舅舅一起過來看看你,娘娘說明潤辛苦,才從天下最窮處出來,這又要去天下最凶處。讓我安慰一下你,這是能者多勞,不是刻意打壓貶斥。」

    蘇油笑道:「王爺說笑了,蘇油出仕以來,一路得蒙提拔,三四年時間已然借緋,佩銀魚。這是讓人眼紅嫉妒的殊恩,哪裡是打壓貶斥。娘娘她老人家還好吧?」

    趙頊嘆了一口氣,不接這話:「給你介紹,這位原是我東宮侍講,如今的記室參軍,韓維韓持國。」

    兩人見禮,蘇油又轉身對蘇頌說道:「宗兄卻是如何與穎王同至?」

    蘇頌笑道:「這是在門口巧遇了,知道明潤你要去渭州,怕你不解邊情,回家整理了記錄陝西曆年山川地理物產人文的諸多文字,給你帶了過來。」

    這些資料太重要了,蘇油躬身施禮:「這很重要,多謝宗兄盛情。」

    趙頊說道:「明潤在夔州的所為,實在讓人歎為觀止。今天在宴會上見到你,就想叫你到一邊細說的,結果西夏人太掃興。今次前來,明潤你要給我好好講講。」

    蘇油苦笑道:「王爺你看,我們這一群人正在分析渭州地理,商量應對之策呢,怕是沒有時間說夔州的事。」

    「不過正好,我將剛剛的分析同大家講講,請王爺,參軍,還有族兄看看,還有什麼不到之處。」

    石薇給蘇油倒上茶水,蘇油端著杯子,將之前的計畫講了一遍,說道:「朝中對邊事有一句老話,認為是『揭上腴之征以取不毛之地,疲易使之眾而得梗化之氓。』蘇油覺得這是一種誤讀。」

    「這些不毛之地,正是我大宋關要所在,一旦被敵人突破,便是躍進千里無人可制的局面,上腴之征,轉眼拱手讓與他人。」

    「而所謂的梗化之民,完全可以使之向化,看我們在座的,不是就有二林部的在藜將軍嗎?」

    阿囤彌笑吟吟地對趙頊施禮:「見過王爺。」

    趙頊微笑道:「這次有勞將軍了,事成之後,朝廷絕不薄待。」

    阿囤彌再次施禮:「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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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七章潛移默化

    蘇油這才接著往下說:「所謂不毛之地,其實大有可為。涇河沿岸,唐時可是膏腴之地。其南商州,礦藏豐富,延安府還產石油,如果做得好了,足以成為支持前線的後勤基地。」

    「案判,胄案的鏜床,進展得如何了?」

    高士林說道:「老弟,鏜床問題不大,主要是刀頭不給力,損耗大。加工銅管很方便,但是要達到你的要求,鏜出錳鋼管,卻是效率極低。」

    蘇油嘆口氣:「聊勝於無吧,那只有繼續想辦法了。」

    蘇油突然想到一點,對趙頊拱手:「王爺,能否讓高案判離京一趟?去商州外任兩年?」

    趙頊說道:「知商州?」

    蘇油點頭:「對,讓案判在商州大興胄案,造軍器,甲盾,弓弩,保證邊軍供應。然後我在涇渭河谷屯田,保證糧草。」

    「一邊準備糧草和軍器,一邊考察地理,於各路交通要道修建寨堡,扼守岔路通道,給西夏人進軍增添麻煩。」

    「對重要的道路,改造路況,用四輪馬車運輸,儘量在防區內提高部隊反應速度,消除與西夏騎兵的差距。」

    「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援助各路正軍,提高他們的戰力。」

    「拉攏武裝一批蠻人,作為游擊力量,騷擾西夏人後方糧道,給他們的補給製造困難。」

    「王爺,如今夏人跋扈,而我們兵不堪用,將不勝任,國財匱乏,是最困難的被動防守時期。」

    蘇油接著取過筆,在書房製圖板的圖紙上畫了一道曲線。

    「對國勢,我們要有清醒的認識。用數學方法來描述,是這樣一條開口向上的拋物線,如今大宋還在處於下行時期,大概在這個位置。因此對外政策,只能是以防守為主。」

    「此消彼長。等到敵方力量耗去,大宋緩過力氣來,在曲線最低點左右,轉為戰略相持。」

    說完用筆在拋物線右側畫了一個大圈,將線條圈了進去:「等大宋國力重新振作,軍士得練,將領們從血火中鍛鍊出來,才是這條線重新抬頭向上的時候,反攻的階段,得從那時才能開始。王爺,這是事態發展的正常規律,萬萬不能心急啊。」

    趙頊微微點頭,目光落在拋物線左側,一臉的擔憂。

    蘇油將筆丟到製圖板上,笑道:「不過過程雖是如此,但很多事情必須努力做起來,以推動這個過程。」

    「其實不用貪大求全,一舉更張。就從一些制度的小改進,或者小地區做起,一步步改良,一步步做出榜樣,造成影響,擴大範圍,爭取反轉的時機早日到來。」

    蘇頌看著蘇油侃侃而談,面無表情。韓維則是第一次見到蘇油,不由得為他縝密的思維感到吃驚。

    蘇油接著道:「因此我的建議:一,改造金牛道,子午道,改善交通,前期以蜀中財力物力,支持西北。」

    「二,開發商州礦藏,打造冶金工坊,提高金屬加工水平,建立化工基地。」

    「三,屯田涇渭河谷,今年以種植牧草為主,並培育優質牛羊,戰馬;再以小麥為輔,滿足邊軍需要,爭取自足。」

    「四,以渭州為試點,實施軍政分離。軍隊給養,歸地方政府控制,摸索出供給標準,發放制度,包括戰時軍需,做好準備。」

    「五,軍人只關注軍事,努力提升軍事技能。將領需要明白國家大戰略。一切行動,聽從指揮。細化條令,嚴申軍法。」

    「六,完善寨堡和交通建設,敵來可知,敵攻可守;一方有警,四方呼應。」

    「七,撫慰熟蠻,使之成為我們的眼睛和屏障,而不是我們的麻煩。」

    「八,樞密成立總參謀部,給邊軍老將們一條提拔通道,也使樞密有慣戰之臣,以佐議戰略是否正確妥當,避免決策上的重大失誤。」

    「這一條尤其重要,如果樞密不採納,我建議,皇家獨立操作也行,從成立軍事參謀室開始,以免出現外行指揮內行的狀況!」

    「九,明確政治,軍事,經濟,是國家的實力組成部分,缺一不可。與之相對應的,就是中書,樞密,三司,必須有效及時溝通,重大事件,必須有聯席會議共同決策。」

    「聯席會議,可以由皇家主持,王爺,我覺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軍事問題,其實就是政治問題的延伸,而政治問題,很多時候是經濟問題的延伸。」

    「西夏氣候調和,歲節豐稔的時候,一般就是我邊境安寧的時候。而一旦出現旱澇,白災,政局變化,他們往往便要抄掠邊境,補充其國用。」

    趙頊訝異道:「經濟問題?我還以為你要說是技術不精。用理工提高效率,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呢。」

    蘇油笑道:「理工的確能提高效率。只要器械得力,一人可當五人來用。但是王爺,這會導致一個經濟問題,就是會讓其餘四人無事可做,失去生計。」

    趙頊悚然而驚:「哎呀!糟了!」

    蘇油訝異道:「王爺何出此言?」

    高士林說道:「明潤,王爺向官家建議,在胄案施行你建議的十條,大用機械,精細度量衡。」

    趙頊說道:「正是,小妹這兩年將胄案工匠們的水平提高了不少,理工致用之學,在胄案得到了很好的體現,但是我只考慮效率提高,卻沒有考慮到冗員生計。」

    蘇油笑道:「那太好了,那這次讓案判一併帶去商州!」

    趙頊考慮到另一個問題:「明潤,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假如……我大宋各處皆滿,安置不下更多子民了,那時候怎麼辦?」

    蘇油那教鞭指著西夏和大遼:「那沒辦法,到時候大宋只能進取,為自己的子民謀取生存空間了。」

    說完又對趙頊拱手:「不過王爺,理工學派,一切以統計數據說話,那個時點,或許三十年後,或許五十年後,或者幾百年後,是不以人的願望和期盼為轉移的。」

    趙頊若有所失:「需要這麼長的時間?」

    蘇油說道:「王爺,我大宋賭輸了太多次了,難道還不吸取教訓嗎?」

    韓維即時插話:「王爺,明潤所言極是,如今大宋要考慮的,是不敗,而不是賭勝。」

    趙頊撇了撇嘴:「好吧!對了,上次近侍以弓樣鞋進,持國對我進諫,說:『王安用舞鞋?』把我臊得不行,立刻令人將鞋毀了。明潤,這可是跟你提倡的進步唱反調啊。」

    弓樣鞋就是分了左右腳的鞋。蘇油微笑道:「要我說,參軍所言不差。」

    趙頊又開始撇嘴:「你理工不是最講效率和為人提供方便嗎?怎麼說一套做一套?」

    蘇油笑道:「就如我剛剛說的,改進,從小地方開始,最好潤物無聲,不要驚世駭俗為上。」

    「弓樣鞋,鞋子跟腳,腳部方便舒適,最適合的人群,就是舞者,急遞,還有軍士。」

    「但是舒適這一點可取,卻不是連款式也要照搬,如果因此引來反對,那就失了理工的本義了。」

    「你是王爺,穿著自有體統,著舞者的鞋子,的確不像模樣。」

    「小妹,王爺和我身量差不多,去取一雙新靴過來。」

    蘇小妹去取來一雙新靴,蘇油將靴子交給趙頊:「王爺你看,這靴子同樣分了左右,但是只在鞋底上做功夫,就如我腳上穿的這雙。」

    「除了鞋底,其餘皆按制度,這就是我說的小改進,不驚世駭俗。」

    「王爺說得很對,理工的目的,是致用。但是要做到這點,也並不意味著必須拋棄傳統。」

    「儘量減少反對聲音而得用,才是是理工的精髓所在。技術只能解決部分問題,而不是全部問題。你再問參軍,他還會反對你穿這靴子嗎?」

    趙頊見韓維微笑著對他點頭,表示同意蘇油的觀點,也老實不客氣,將新靴子套上,站起來走了兩步:「不錯,果然舒適。」

    蘇油說道:「但是其本質,還是官靴,不是舞鞋,是吧?」

    趙頊點頭道:「尚衣局那幫蠢材,不識變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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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八章軍靴

    蘇油對張麒說道:「小七哥,再取我們的登山靴過來,要新的。」

    張麒去了,沒一會,取回來一雙樣子古怪的靴子。

    蘇油說道:「王爺你看,這款式又不一樣了。這是囤安軍的制式軍靴。」

    靴子和後世高幫靴差不多,同樣引入了黃銅鎖眼和鞋帶,底層是多層皮革加膠壓制,還添了兩排鐵釘。

    蘇油說道:「這是野戰軍靴,全皮做成,抓地力遠超麻鞋,能緊裹腳部,形成有效保護,行軍作戰,非常舒服有效。」

    「致用之學,就像將一個圓五等分那樣樣,最講究靈活運用。」

    「王爺要講體面,因此你的鞋子就得如剛剛那雙烏靴;軍士們追求迅速,因此他們的鞋子就得如這雙野戰軍靴。」

    「都是改造,不同的情形,需要不同的改法,絕不是一刀切。」

    「如果行致用之學反不致用,那就是鬧笑話了。」

    說完將鞋底的釘子用張麒遞上的一個特殊扳手擰鬆,然後車下來:「王爺,這雙靴子看起來輕易,其實有諸多特別的小地方。」

    「鞋釘用了螺釘和螺母的結構,可以更換成平頭,也可以更換成更長的釘頭,可以兩者互用,適合不同的地形。」

    「鞋帶用絲麻混紡線和第三代結繩機製造,保證強度。」

    「鞋底是皮革加膠水,用壓榨機壓成,然後用沖壓機模具切割,然後兩片夾嵌釘座後,再行粘合,絲線加固。」

    「鞋帶下方,加軟皮鞋舌,防止進水。」

    「皮靴後方,還有個小皮環,方便提鞋。」

    「王爺,這款軍靴,是囤安軍和控鶴軍在多年戰爭中,找老兵們一點一點收集意見,逐漸改進,最後形成的制式。」

    「所以致用之學,事情不用一來就做太多太全。重點在於鍥而不捨。「

    「隨著時間延續,能將一件事情做到足夠精細,就是大成就。」

    「這雙靴子能達到什麼成就呢?囤安控鶴二軍,步軍行進,翻山越嶺如履平地。他們的最高行軍記錄,是一日夜在山林之間,穿行百里,無人掉隊,還能接戰。」

    趙頊和蘇洵還好,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概念,蘇頌和韓維卻驚得眼睛都鼓了起來。

    蘇油接著說道:「當然要做到這點,除了這雙靴子,還有很多很多方面,士兵的伙食,裝備,訓練,待遇,士氣……林林總總加起來,才能形成這樣的戰力。」

    蘇頌鬆了一口氣:「我對明潤守渭州,總算是有了一絲底氣了。」

    韓維對蘇油拱手:「明潤,時候不早了,王爺,我們也該告辭了。」

    蘇頌道:「一起吧,來前怕明潤少年空話,現在見你們如此重視,甚有章法,我也就放心了。」

    蘇油送三人出門,趙頊說道:「明潤,父皇之前生病,言語頗傷太后,今日得聞你的勸諫,看來雖有回轉之心,卻還少了些契機。」

    「之前韓琦申請讓曹舅公除使相,我想是不是能在這方面使使力,讓韓持國去群臣中宣揚一下,助成其事。」

    蘇油大驚:「萬萬不可!」

    趙頊有些奇怪:「為何?」

    蘇油躬身正色:「臣聞之前上失太后歡心,太后不樂,語涉王爺。持國等力勸王盡孝恭以彌縫,此就是正道。」

    「如王爺陰助國舅,臣怕官家太后舊隙未彌,官家和王爺之間新隙又生!」

    「王爺,如今官家身體康癒,親總萬機;內外上下,事體已正。王爺只需要專心孝道,均養三宮便可以了,至於其他,非王爺當言當行。」

    「鑑於前事,太后有顧慮,也是人之常情;官家為國操勞,有時候顧念不上,這就更需要王爺承歡盡孝。」

    「多揀些汴京坊間趣事,與老人家說說,飲食所需,置辦要精細周全。」

    「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又說『越老越小』;太后垂簾也有些日子了,如今事盡歸官家,怕是有些空落落的不習慣,王爺可以找些不用太耗費精力的事情與她做。」

    趙頊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什麼事情可以讓太后既滿足權力慾望,又不影響自己父親親政:「明潤,何事可做?」

    蘇油認真說道:「慈善。」

    趙頊問道:「眉山江卿做的那個?」

    蘇油說道:「《周禮?地官》:『以保息六養萬民:一曰慈幼,二曰養老,三曰振窮,四曰恤貧,五曰寬疾,六曰安富。』」。

    「如今大宋,各地有收養乞丐、殘疾者和孤寡老人的福田院、居養院;兒童有舉子倉、慈幼局;病者有安濟院、惠民藥局;死者有漏澤園……」

    「《禮記?禮運》有云:『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如今的汴京城,風物繁華,文明鼎盛,但是這些真的不能做得更好嗎?」

    「去歲,眉山會所搞了個拍賣會,士大夫出書畫文玩,江卿商戶們競價購買。所得款項,用於送眉山士紳眾庶沒於京師不得返鄉者回鄉斂葬。」

    「這事情真要做起來,當是一個大工程,愛民之譽,與其歸於士紳,未若歸於皇室。」

    「皇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所遇豐厚,蘇油銘感於心。然對於庶民百姓,其實也可以的。慈善,就是一條很好的路子。」

    「一個如母親,如奶奶般慈愛的皇家形象,對化育子民來說,其實也非常重要。王爺,這件事情,可以讓太后來做。」

    「以後甚至可以成為定製:大宋官家,恩遇士大夫;大宋太后,慈惠子民。如此收盡士庶之心,敢問天下如何不勠力相報?」

    「聽聞仁宗為了節省用度,用破了的墊子都不願意撤換,但是民間知道的有多少?節約幾個墊子,能救的人有才幾個?」

    「如果太后願意出面,主持慈善事,以她老人家的號召力,能救的人又是多少?皇家慈愛之心,豈不天下知聞?意義又有多大?」

    「此事,無關士大夫,無關政事,官家那裡阻力應該小得多。而且王爺可以一力操持,既鍛鍊了政務,又體盡了孝心,不耗國用而於國有利。」

    趙頊猶豫道:「事情是好事,但是錢從何來?拍賣會說得好聽,但是由皇室來搞,大臣或者會彈劾皇家敲剝商人了。」

    韓維拱手笑道:「王爺還沒聽出來啊?明潤既然給你建議,自然就有解決辦法。」

    蘇油笑道:「王爺,內中工坊,手藝也是不弱,如果有合適的材料,玻璃器皿,琉璃鏡之類的,完全可以搞起來啊……」

    趙頊大喜:「真的?工藝和配方很貴的吧?」

    蘇油說道:「其實不貴,先請王爺去問問太后的意思吧,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去找石家。」

    「如果不願意通過製作這樣的細務獲取收入,還可以搞搞博彩業。」

    「通過賽馬,金明池競渡,蹴鞠等活動,讓大家猜名次,吸引汴京居民關撲,發行彩票。其收益用於慈善,也是可行的。」

    趙頊聽得心喜:「那我明日就去找奶奶!」

    蘇油說道:「如果要搞彩票,涉及到數學問題,這個小妹非常清楚。還有這個所得資金會很大,王爺可以親自協助太后,管理這筆資金。」

    「除了用於之前所說的慈善事業,還可以將幾處藥局的醫藥,醫方,醫術,也可以整理印刷出來。這本來就是仁宗的心願,也是慈善的一部分。」

    「救荒的本草,各地的農書,也是可以收集整理的,授民以業,扶農救荒,誰也不能說不是慈善的內容對吧?」

    「我已經去信姻伯,從眉山程家調用人手,很快就要在汴京組建印書坊了。要是太后願意領銜這項事業,我們整理的《西南農書》,宗兄整理的《圖經本草》,就勞動太后和王爺來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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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四十九章實心任事

    說完深施一禮:「王爺,這是功德,也是事功。太后本非好權之人,如今只是有些顧忌而已。王爺以此勸說太后,遠比單勸她老人家歸政,甚至不惜用其親族高位赤裸裸地進行交換,強出不少。」

    「有些話,好說不好聽啊王爺。蘇油求你出面,給她老人家留些體面吧,這不僅僅是為了她一個人,要知道,太后的體面,就是官家的體面,也是朝廷的體面啊……」

    「蘇油幼失雙親,上無祖考,縱然高中黃榜,為他們掙得封誥,哪裡又能與膝下承歡相比呢?」

    「王爺這樣的福分,蘇油羨慕無比,求都求不來……王爺,當要珍惜啊……」

    有了自己的傷心事代入,等到抬起頭來,蘇油已經淚流滿面。

    趙頊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扶起蘇油:「明潤勿憂,有我在,娘娘受不了委屈。」

    蘇油說道:「不光是太后,還有官家。王爺調和好他們的關係,才是至孝。長輩之間有誤會,晚輩就該盡力彌補,及時為他們勸解疏通。王爺,我們都是外臣而已,骨肉至親,舍你其誰?」

    趙頊的眼淚終於被蘇油說下來了:「明潤所言,皆出肺腑,我再不聽,那就不當人子孫了。明日一早就去太后那裡,寬慰她老人家,和她商議你的建言。」

    韓維眼眶濕潤,正色拱手:「明潤盛德至性,今日之諫,足垂青史。持國不才,忝與此事,亦有榮焉。」

    蘇頌沒說話,只點了點頭,拍了拍蘇油肩膀,與趙頊韓維一起上馬去了。

    待到三人背影消失在巷口,蘇油這才抹掉眼淚,整理衣服,收拾心情回家。

    接下來非常繁忙,蘇油天天去樞密院找富弼,研究西北局勢,商量辦法。富弼也需要找他瞭解西南情形,發文調兵遣將。

    阿囤彌已經出發了,快馬返回二林部,組織軍力。

    薛忠也出發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要坐鎮益州,馬上眉山會有大筆物資調度。

    還有石通,拖了幾十車設備,趕往西北。

    ……

    沒過幾天,大朝會開始,韓琦領著諸臣工上殿見駕。

    看到龍椅上端坐的趙曙,再往後一看,所有官員都不由得大吃一驚。

    太后撤簾了!

    這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的韓琦富弼司馬光歐陽修等臣子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這段時間臣子們的表現,讓太后看清了他們的嘴臉,如今被蘇油趙頊兩個猴子哄得回心轉意,故意不經過中樞,直接將印璽和詔書交給趙頊,用這種不合制度的方式還政,算是一個小小的報復。

    韓琦,就如同一個足球前鋒;擁立之功,就如同足球。

    正準備最後狠狠地踢出臨門一腳,破門得分的時候,足球卻從自己腳前溜過,然後自己滾進了球門!

    那股難受勁,就別提了!

    富弼低著頭,看似在向官家行禮,嘴角卻不免牽扯出一絲微笑。

    蘇頌上前,將詔書交給韓琦:「相公,太后昨夜已然決定還政陛下,召我擬詔。這是詔書,理應由你向群臣宣讀。」

    韓琦滿臉通紅,顫聲問道:「印璽呢?」

    趙頊上前,手裡捧著一個朱盤:「國璽在此,請相公查驗。」

    趙曙笑道:「以前都是誤會,說開了就好了。說動太后還政,都是穎王的功勞。」

    都……是……穎……王……的……功……勞……

    韓琦不由得眼冒金星,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是蘇頌低聲提醒:「相公,耽誤不得,趕緊宣詔吧。」

    韓琦畢竟是老江湖了,輕咳一聲,轉眼又定住心神:「陛下,待臣驗過印璽。」

    說完檢視印璽,觀看詔書,然後鄭重其事地後退兩步,整衣施禮:「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琦,恭賀陛下親政!」

    朝堂之下哄然一聲:「臣等,恭賀陛下親政!」

    韓琦轉身,開始宣讀太后還政詔書。

    詔書讀罷,群臣再次山呼。

    事件傳出,汴京百姓相與集中到宮門前,自發地慶賀禱祝。

    看看我大宋的帝后君臣!再看看西夏遼國那些弒叔鴆母的玩意兒!

    韓琦很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蘇油的兩次諫言,對太后和官家起到了關鍵作用。

    讓宰相不舒服,就別怪被穿小鞋。

    但是韓琦真沒有辦法給蘇油穿小鞋。因為這娃之前知夔州,如今又知渭州,基本已經是大宋政壇最小的鞋了。

    而且蘇油說了自力更生不要朝廷花錢,只需要開榷市,這是自己親口同意的。

    一口濁氣堵在胸口裡吐不出來,只得狠狠地批了堂除,讓這喪門星早日滾去渭州受罪。

    於是蘇油回京方半月,又得出京了。

    一輛小小的油壁車,將蘇油一行送到了鄭州,轉回後沒有再回蘇家,而是直接進了宮門。

    宜秋門蘇宅,少了一個蘇小妹;而曹太后的身邊,多了一個叫蘇容的女孩。

    大朝會之後,朝廷任命下來了。

    朝奉大夫,屯田員外郎,直寶文閣,樞密副承旨,權知渭州軍州事,兼渭州轉運使,驍騎尉,借緋銀魚袋臣。

    說穿了,還是個幹著五品差遣的七品官。

    與一路同行的高士林和趙抃相比,就是一個渣渣灰。

    這是趙抃第三次任蜀,現在老人家的身份是龍圖閣直學士,趙龍圖即將打坐在益州府。

    老頭與蘇油相遇的那次其實是第二次,第一次卻是在夔渝一帶任推官。

    當時夔渝一帶巫法和淫祀非常嚴重,老頭嚴刑峻法,殺得人頭滾滾。

    因此蘇油有點害怕老頭清他的後賬,老頭騎得慢,他就約束拳毛赤走得更慢,跟薇兒一起遠遠吊在馬隊後邊聊天。

    最後老頭實在是受不了了:「滾上前來!磨磨蹭蹭躲著我,什麼意思?!」

    蘇油這才屁顛屁顛打馬上前:「明公,我們的治夔政見有衝突,這不是惹不起躲得起嘛?」

    老頭斜眼撇蘇油:「呵呵,怕我虐待你在夔州二林那幫徒子徒孫?」

    蘇油叫起撞天屈:「哎喲老頭你可別瞎說,跟我沒關係!我是忠臣,大忠臣!范先生的,都是范先生的徒子徒孫!」

    趙抃哈哈大笑:「放心吧,這回入蜀,治道就倆字——寬平。」

    「咦?卻是為何?」

    趙抃笑道:「施政之要,在於使民,使民之要,在於樂從。你們都把事情做完了,老頭我可不是沒事情可做了嗎?」

    蘇油嚇壞了:「明公,可不能撂挑子喲,事情可還多著呢!要讓夔瀘二林諸部習慣設官受治,任重道遠啊。」

    趙抃笑道:「二林部有范先生,江陽城有唐彥通,瀘州有李運,夔州有元貞,事情都被你安排得妥妥噹噹的了。怎麼著,真要勞動老夫再來一次大洗牌?」

    蘇油赧笑道:「瞧你這話說的,這裡邊就一個李老師有正式差遣,剩下幾位,都是編外人士,做不了數的。」

    趙抃罵道:「就你這點鬼心思,我還不知道?唐彥通學問該洽,治才也不錯,薦一個賢良,做個縣令一點問題都沒有。元貞是撫遠大將軍之子,走個斜封路子,先給個推官當著,也合情合理。只是這范先生嘛……身份不明,有些不好安排。」

    蘇油也嘆氣:「范先生奇人奇志,這個真不好勉強,為了尊重先生,我連查都不敢查。」

    趙抃也嘆了口氣:「知道朝堂諸公為何高看你不?其實,你和范先生很相似——不記名利,實心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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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