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096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5
    第三百七十章演習

    果然,那個突起部就如蘇油所料,當狗頭軍師領著五百人摸到那裡,山頂上立刻拋下代替石彈的藤球。

    拋物線拋得極高,又是居高臨下,土丘後邊根本形成不了遮蔽,蘇油轉眼便光榮犧牲。

    帶著一身白灰,屁顛屁顛地跑到了山上,蘇油一副舔狗的模樣:「我就說不行,阿烈非要我送死。」

    阿囤彌覺得牙根有些癢癢:「你就是個間諜攪屎棍,哥哥再不信你了!」

    蘇油摸出望遠鏡:「現在調動得如何了?」

    石薇指著地圖:「我們已經將阿烈哥哥向前調動了三十里,如今他還以為我們這裡有五千人呢。」

    蘇油看著周圍:「嗯,偽裝做得不錯,不過一會戰鬥打響,不小心就要露餡。」

    石薇笑道:「露餡也不怕,接下來就是層層狙擊,該我們拖死他們了。」

    蘇油舉著望遠鏡大呼小叫:「來了來了,還是乞第和瀘州蠻打頭!要對付我們左翼!」

    阿囤彌一把將蘇油的望遠鏡搶下來:「你個屍體死一邊去!本將才是指揮!」

    ……

    瀘州蠻的戰力是相對最弱的,不過他們有乞第龍山這個怪物的加成,愣是讓左翼岌岌可危。

    不過他們遇到的弩矢太猛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被射得抬不起頭來。

    阿囤烈抽出木刀:「全體都有,集體衝鋒,從敵軍右翼殺上去,此戰有進無退!」

    陳田說道:「將軍,感覺不對,怕是有詐!」

    阿囤烈問道:「為何?」

    陳田看著阿囤彌的左翼陣地:「反應不對,敵軍左翼廝殺如此激烈,為何右翼和中軍毫無動靜?」

    阿囤烈皺了皺眉頭:「搞不好就是元貞和明潤在搗鬼,你看左翼的射擊烈度,起碼在三千人以上,那阿彌的中軍和右翼,就只剩兩千,我們便集中五千人一起衝擊右翼,來個以力破巧!」

    陳田還是有些忐忑,不過如今這已是最佳方案,於是也將護面拉下:「如此我們分為三個波次,老夫先上,守中次之,將軍後發。」

    第一波在半山就遭遇阻擊,緊跟著第二波趕到,接著阿囤烈的第三波也到了。

    但是很奇怪,自己這邊軍力增加,山上阿彌的軍力同樣也相對增加。

    郭隆一邊指揮著軍隊在不利環境下仰射,一邊對趕來的阿囤烈喊道:「將軍!情況不對,右翼才是阿彌主力!」

    阿囤烈喊道:「怎麼可能!除非他蘇明潤能撒豆成兵!」

    幾支只有箭桿的弩矢飛來,阿囤烈身邊兩個士兵飛身檔上,將自己的主帥搶救下來,自己卻帶著白點光榮了。

    阿囤烈一個閃身滾到陳田的身邊,那裡有一棵倒伏的大樹:「怎麼回事兒?怎麼可能有這麼多人?」

    郭隆看著乞第龍山那邊的山頭:「將軍你看,乞第那邊,明顯壓力小了很多。」

    阿囤烈駭然,狠狠一錘草皮:「又中計了,幾座山峰間人馬可以調動!現在只能讓乞第沖上去,方有一線生機!」

    郭隆傻了:「乞第那傻大個多半已經光榮了,剩下的怕是沒那膽子,還有怎麼通知他們?」

    田守忠竄了出去:「我去指揮!」

    但是山上明顯防著這一手,田守忠帶著百人剛剛橫著衝出去一小段,便被暴雨般的箭矢射翻在地。

    阿囤烈想到一個更糟糕的可能性:「全軍撤退!這仗打不得……」

    話音未落,就見身邊偏將驚駭莫名地指著山下遠處:「將軍……」

    阿囤烈一回頭,只見遠處一個巨大的白色孔明燈升了起來。這表示自己的後勤基地被端了。

    陳田恨恨地將木刀往地上一插:「呸!又輸了!老子就覺得哪裡不對來著!」

    阿囤烈怒氣衝衝站起身來,對著山上喊道:「蘇明潤!你狗日的作弊!你哪來這麼多兵?!」

    蘇油往地上一趟,閉上眼睛對阿囤彌說道:「姐姐我已經光榮了,什麼事情都跟我沒有關係。」

    阿囤彌又好笑又好氣:「憊懶貨!又推我出去背鍋!」

    說完站起身來,敲響銅鼓,表示演習結束,然後對阿囤烈喊道:「哥哥不是好漢!輸了就賴賬!」

    等到來到山上,阿囤烈就見到一條從左翼一直連通到右翼的戰壕,氣得指著躺在地上的蘇油:「蘇明潤!這不是你想出來的才見鬼了!」

    蘇油躺在地上閉著眼睛擺手:「跟我一文錢關係都沒有,這是轉運副使蔡公的主意,我就試試好使不而已,現在看來,效果還不錯。」

    這還真不是蘇油後世帶來的,真就是人家蔡挺自己的發明。

    蔡挺也是一個喜歡動腦子,打巧戰的傢伙。他最喜歡的對付西夏入寇的辦法,就是聚集邊戶入堡,在堡下挖得壕溝縱橫,阻攔騎軍不說,還能射擊。

    只要不出戰,西夏軍拿他沒有辦法。

    等到西夏軍隊的寇略被友軍們抵擋了一波之後,他才利用西夏人歸心似箭,不欲久戰的心理出來撿便宜。

    往往還真有斬獲,一路陞遷。

    不過這法子,對如今的蔡挺就不管用了,因為他已經從只負責局部的小官,變成了負責方面的大員。

    郭隆來到阿囤彌的陣地一看也明白了:「嗨!土工作業。這法子還真不錯。阿彌和薇兒你們可以啊,害得我們主力都在山上,元貞是怎麼躲過我們的偵測的?」

    阿囤彌伸手一指剛剛郭隆和阿囤烈躲箭的樹幹旁邊,一個渾身青黃雜色,背上全是枯枝綠葉的人站了起來,正是王文郁,手裡拎著的弩也奇怪,短不說,還有三個箭槽。

    阿囤烈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蘇油的口頭禪都出來了:「我……我靠……」

    石薇將阿囤烈和蘇油都拉了起來:「小油哥哥說這東西叫迷彩裝,偽裝得好了,敵人發現不了,可以在行軍路上埋伏死士,伺機行刺。」

    阿囤彌說道:「這是元貞和小油的計策,什麼增灶之計,讓哥哥你們以為咬上了我們的主力,然後我們防守山頭,挖出戰壕,將戲演到最後一分鐘。」

    石薇說道:「其實我們一共就三千人,還有四千,郭叔和元貞帶著去端了你們的糧草。」

    蘇油拍了拍手:「行了,勝負不重要。這次演習,主要就是查證我們戰法上是否得當,部隊在西北是否有力。如今看來,囤安軍配備工兵鏟是用對了,這玩意兒挖黃土實在是給力。」

    田守忠趕了上來,還有些蒙圈:「將軍,我們大軍都還沒有正式接戰,怎麼就輸了?」

    阿囤烈沒好氣地說道:「後勤被襲,糧道已斷,明潤布下陷阱,肯定還有後手。說不定就是想將我誘入絕地,然後後軍堵上口袋,給我們來個全殲。」

    蘇油立刻舉手:「將軍,我是你座下軍師……」

    田守忠阿囤烈陳田都是大怒:「閉嘴!你就是叛徒!」

    蘇油笑道:「得,大家都不待見我,那我就先撤了,你們再開開諸葛亮會,將西北戰鬥駐紮等條例再確定一下,這裡以後就是囤安軍駐地。龍首渠開好了,我得去一趟長安,見見薛公,商議一些事情。」

    渭南到長安路上,春雪已經消融了,沿途土地都在返青。

    蘇油能夠見到不少農婦和孩童在田間搜尋,手裡握著一把雜草。

    苜蓿苗在和雜草爭奪生存空間,農婦們在和雜草爭奪更好收成。

    農夫們另有事情做,用大木槓和麻繩扛著水泥預製板,喊著號子,邁著整齊的腳步,給水渠加固。

    不少年紀還小的少年,操著眉山口音,在渠邊測量數據,小妹崽給他們送來飲水的時候,他們滿臉通紅地躬身致謝,笑容裡邊還帶著青澀。

    只要不下雨,陝西的道路尚算好走,除了灰塵大沒別的毛病。

    騎著拳毛赤來到長安,進入安撫使司,見到薛向桌上的一部書籍,蘇油就知道這次會面穩了。

    《金融論》,老張的著作。為了讓蘇油少一點阻力,張老頭也算是盡心竭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5
    第三百七十一章理論核心

    薛向見蘇油一身灰土,笑道:「你這樣子要讓西京教坊司花魁娘子見到,怕是得讓人家大失所望了。」

    蘇油狼狽地笑著拱手:「下官見過薛公。」

    薛向叫下人送來溫水和帕子:「先洗洗臉,然後我們細議。」

    蘇油梳洗完畢,這才來到堂上:「下官赴任都快兩月了,才來拜會明公,祈明公稍恕怠慢之罪。」

    薛向笑道:「要是陝西各州轉運使都如明潤這般,老夫那才喜不自勝。」

    知客上了茶,薛向才對蘇油說道:「軍事是老蔡的職責,我從不過問,不過陝西數十萬大軍的糧秣生計,都在老夫肩上。明潤你來了,老夫也輕鬆了一大截啊。」

    蘇油拱手道:「不敢,還得向明公多多請教。」

    薛向說道:「老夫比你早來一年,別的事情沒來得及做,只幹了一件事——制置解鹽,備足十年所需。」

    蘇油說道:「薛公高明,這是關鍵中的關鍵。見明公也在讀《金融論》,這是準備大用鹽引了?」

    薛向搖頭:「可惜啊,仁宗山陵,中樞動議扣留解州二十萬貫的鹽引。」

    這事蘇油也聽說了:「這是失信於商賈,多賴明公一力申辯,才保住了鹽引的信用。鹽引要是失去信用,那才是巨大的災難,陝西經濟立刻就要崩盤。」

    薛向伸手撫摸著《金融論》的封面:「可惜朝堂之上,懂這個的人,太少太少……信用貨幣的概念,讓老夫歎為觀止,張公智慮,吾不及也……」

    蘇油笑道:「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明公的做法,其實就是張公理論的實踐。」

    薛向呵呵笑道:「都說知易行難,可到了張公這一步,卻是對實踐的昇華,更難。」

    蘇油說道:「萬事萬物,皆有其理,人能成為萬類之英,就是因為能夠在知和行中相互提煉和證明,從中探尋出道理,相互牽引進步,走到今天。」

    薛向眉毛一動:「明潤細解一二?」

    蘇油說道:「眉山之學,大體認為未經證明的所謂『理』,應當分為兩種。一種叫公理,一種叫猜想。」

    「公理是真理,又分兩種。一種來自人類理性和願望的發展,是所有人共同遵從的道理——比如父母要養育孩子,孩子對父母有孺慕之心。」

    「另一種則是長期反覆實踐所得到的經驗,無需再加以證明的經驗——比如一加一為二;比如平面兩點間,有且只有一條直線。。」

    「猜想比公理更加複雜,更加高級。但是未證之前,它們可能為真,可能為假。需要經過公理的證明後,才能轉為真理,然後可以拿去證明其它猜想——比如以人生而對父母有景慕之心,去證明人的道德,起於孝養;比如用矩形面積的計算公式,去證明勾股定理。」

    「一條條猜想辯出真偽,再一條條積累起來,成為體系,是為格物致知。」

    「有了知的積澱,才能去證更難的猜想,明透更高一層的真理。」

    「是故疑非格莫以知,理非知莫以明,道非理莫以證。」

    「也就是說,光想光說是沒用的,還得通過實踐來辨真去偽。實踐,猜想,證明,再用於實踐,就如緣梯上塔,呈螺旋狀越走越高。」

    「這就叫知行合一。兩者同樣重要,不可偏廢,因此薛公的作為,並非不及張公。」

    「當然這些只是簡始,蘇油對工數之理,所得較豐;而人治之理,就總結不足,需要借我大宋諸公的高明,大家一起去探究了。」

    薛向很好奇:「明潤所得的人治之理,真理有哪些?」

    蘇油慚愧道:「蘇油智拙,我所得的就兩條,其一是人喜族而群居;其二是子女於父母,幼必孺慕。三是人數極多,總有於前兩條反動的個例。」

    薛向點頭:「我有些明白了,明潤所謂真理,即可謂至簡之大之理。其餘諸理,皆須以此為據,所證有實,方為真。」

    說完又合掌大笑:「甚好,那如今蜀學的核心,總結起來就是八個字——知行合一,真理可證。」

    蘇油大驚:「明公這八個字的核心,可謂綱要!」

    薛向捋著鬍鬚有些得意:「有明潤這番言論裝點,老夫再見張公,庶幾無愧!」

    這老頭也頗有趣,兩人就以金融論中的鹽引之論為引申,展開了一場格物致知的討論。

    這東西其實是蘇油啟發張方平寫出來的,中間文字和金融概念,好多還是蘇油自己的手筆,因此老頭有些吃不透的地方,經蘇油一說,立馬就能明白。

    兩人說過一陣理論,老頭對蘇油的能力越發篤定,之後便慢慢轉到了實務上來。

    薛向說道:「可惜啊,為了應付朝堂,老夫只得將存鹽拿去填了他們的胃口,保住了鹽引發行。十年之用,轉眼空了一半,好些大事,做不得了。」

    蘇油說道:「其實無妨,大有大的用法,小有小的用法,再說能積累五年之用,已經不少了。」

    薛向搖頭道:「此事還得以你蜀鈔為主,老夫只能說不給你拖後腿而已。其實每年解鹽的份額分配,基本都已劃定,老夫也動不了太多。」

    蘇油拱手道:「明公,其實大有可為。」

    薛向問道:「何為?」

    蘇油取過筆,開始在紙上寫字:「明公,蘇油之前思慮了幾條,說出來與明公參詳參詳。」

    薛向點頭。

    蘇油說道:「陝西鹽政之難,在防堵走私,打擊西夏。這是前朝之政,但是經過實踐證明,靠禁,是行不通的。」

    薛向說道:「正是,西夏青鹽,價賤而味甘,解州鹽本來就比不過人家。這個真沒法堵住。」

    蘇油說道:「西夏鹽所謂的味甘,其實就是不苦而已。蜀鹽之前也苦,不過經過提煉為雪鹽之後,鹽中帶有苦味的雜質,是能夠去除的。如此一來,青鹽比解鹽,在味道上的優勢就化解了。」

    薛向皺眉:「可是成本卻也上去了啊,不但產量降低,工藝的增加必然帶來成本的增加。」

    蘇油說道:「正是如此,不過明公,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從解鹽中提取出來的雜質,並非廢物,我們可以將之用於別處!」

    說完將皮包取下來,遞到薛向的手上:「明公,你看看這個包。」

    薛向接過,手猛地往下一沉:「明潤你這包可真不輕,都裝了些啥。」

    蘇油開玩笑道:「反正不是銅錢。」

    說完又笑:「都是些小工具小文具,不過這個不重要啦……薛公,你看我這包的皮革,質量一般皮革達不到吧?」

    薛向揉了揉皮革:「的確,不過是不是太軟了?」

    蘇油又抬了抬腳:「硬的也有,比如這雙皮靴。」

    薛向有些懵:「明潤,你到底要說啥?」

    蘇油從包袱中取出筆記本,從中抽出一張紙:「薛公你看這個。」

    薛向伸手接過,感覺更懵了:「這個……有些像道家符文?」

    蘇油點頭:「是,這是解鹽成分比例分析,是玉局觀小張天師搞出來的……不過這個還是不重要啦,重要的在這裡。」

    說完伸手一指:「這裡,是雪鹽,解鹽裡的主要成分。」

    然後指著下邊的那些:「剩下的這一堆東西,合起來是苦鹵,其中一種重要成分,這個符文,就是指芒硝!」

    薛向看著這張單子嘖嘖稱奇:「小張天師推究物理都到這地步了?當真是窺視天機!明潤,這符文具有什麼法力?」

    蘇油偷偷翻了個白眼:「這就是個成分分析,啊,就類似醫方!」

    薛向點頭表示明白,又未免有些遺憾:「沒有法力啊……難怪沒有都功印文……」

    蘇油有點接不上話茬了:「呃……這個……沒有法力,但是有功用啊!芒硝的用處很多,不過在陝西,最大一項用途,就是可以鞣製皮革!」

    薛向一下子愣住了:「皮革?你皮包和靴子這樣的皮革?」

    蘇油點頭:「《金融論》的重要觀點,就是流通。商品物資和金錢的流通,會帶來資料的快速合理再分配。」

    「大宋和西夏相比,勝在經濟,而弱在軍事。」

    「以己之長,克彼之短。薛公,此乃孫臏賽馬之法。」

    「如今在軍事上,我們當然只能採取守勢,但是在經濟上,我們完全可以採取攻勢!」

    「各路鹽商豪賈,都能操控鹽價,謀取利益,那我們為什麼不行?這事情其實不光可以用於商場,亦可以用於國戰!」

    薛向站起身來:「如果讓解鹽質量比西夏鹽好,價格比西夏鹽價格低,走私自然斷絕!」

    蘇油手扶腦門苦笑:「薛公,這是不可能的。我不是這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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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七十二章財計

    薛向也立即反應過來:「呵呵呵,是老夫想多了……」

    蘇油笑道:「所以得多繞幾個彎子,雖然不能讓解鹽比西夏鹽價格更低,但是蘇油手裡,已經存了不少蜀中雪鹽,加上提煉解鹽的舉措,我們在局部地區,短時間內,引發幾次鹽價波動,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薛向眼睛亮了,動盪就是機會!

    「然後呢?怎麼做?」

    蘇油說道:「結合蜀鈔發行,鹽價幾次波動之後,周邊諸蠻就會知道,蜀鈔其實比鹽穩定,加上攜帶方便,貨源充足,有信用保證,他們自然就會逐漸使用蜀鈔交易。」

    薛向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西夏走私,多以銅錢為主,當延邊熟蠻使用蜀鈔之日,就是銅錢斷絕流入西夏之時!」

    接著激動得鬍子都哆嗦起來:「如果西夏人敢接納蜀鈔,我們就能夠給他來一場動盪,蜀鈔和銅錢的區別,就在於它是一種信用貨幣,本身價值在蜀中鹽倉裡。哈哈哈,除非西夏人能打到蜀中去,否則我們有的是辦法,將他們手上的鹽鈔變成一摞廢紙!這就是你說的經濟攻勢!」

    蘇油笑道:「正是,到時候我們來個蜀鈔升級,新舊兌換,就能讓西夏人抱著舊鈔痛哭一場。不過薛公,西夏人也不是笨蛋,這種好事兒估計人家也不會上套。」

    薛向捋著鬍子:「就算不上套,堵住了銅幣流入西夏的路子,也是大功一件!奇計!真是奇計!」

    蘇油拱手道:「還有一樁好處……」

    薛向手一抬:「還有一樁好處,熟蠻使用蜀鈔,就相當於將命運交到了我們手裡,有了皮革加工產業,他們就成了我們的原料供應方。」

    蘇油說道:「對,這就叫利益共同體,他們從大宋得到的利益,遠大於從西夏得到的利益,自然就會心向大宋。加上本身就面臨西夏人的威脅,因此只能選擇和大宋一起對抗西夏。」

    薛向撫掌大笑,開心得粗話都出來了:「馬政!老子的馬政可以以此為契機打開局面了!共同體嘛,不互通有無怎麼行!哈哈哈哈……」

    蘇油拱手道:「恭喜明公,渭州西南七十里,通往青唐的茶馬道上,有一處所在,名叫狼渡。地理位置極度優越,早在西周秦漢之時,便是牧馬之地。三國鄧艾,也是自此處渡灘出陽關,入隴南,由官亭偷襲蜀中。此間水草豐美,且有渭州為屏障,地計萬頃,足為牧場。」

    薛向都不太敢相信:「如何可能?有此寶地,我如何不知?」

    蘇油苦笑道:「若非此次演習,二林部的牧人老兵為導,我也不知道岷渭交界的山谷之中還有如此大一片草場,回去翻閱宗兄送我的資料,才知道大有來頭。給囤安軍修建的軍營,如今完全用不上了。」

    「此次榷易,得羊八萬七千,牛一萬七千,馬一千三百。轉運使,你準備要多少?」

    薛向瞪大眼睛:「明潤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要多少?馬全要!牛全要!羊嘛……羊就算了!牛羊敢留一匹,休怪老夫上本參你!」

    蘇油笑道:「明公是高興過頭了吧?你買得起嗎?」

    如今的牛價,一頭就是五貫,馬就更誇張了。

    西夏馬在慶歷中馬價,第三等三十五千,第四等二十八千,這麼多牛馬,能直接把薛向的囤鹽掏空。

    薛向一下子苦了臉:「這個……明潤,想想法子,你這麼聰明,給想想法子。」

    蘇油嘿嘿笑道:「經濟問題,我們還是經濟方法解決。」

    ……

    《宋史》:「治平元年,薛向請置原、渭州、德順軍買馬官,永興軍養馬務。如原州、德順軍並渭州同判,三年為任,悉以所市馬多少為殿最。

    大抵國初市馬,歲僅得五千餘匹。

    畿甸及近郡,內外坊監,總六萬八千頃,諸軍班又三萬九百頃。

    歲久官失其籍,界堠不明,廢置不常,而淪於侵冒者多矣。

    監牧沙苑養馬,歲得駒三百,而費錢四千萬。

    向干局絕人,尤善商財,計算無遺策,用心至到。

    昭陵復土,計用錢糧五十萬貫石,三司不能供億,將移陝西緣邊入鹽中於永安縣。

    向陳五不可,以為失信商旅,遂舉所闕之數以獻。

    請斥閒田予民,收租入。

    乃置場於原、渭,以羨鹽之直市馬,於是馬一歲至萬匹。

    又言:『今請於原、渭州、鎮戎軍,官以鹽鈔博易,使得輕齎,易蜀貨以歸。蜀商以所博鹽引至岐、雍,換監銀入蜀,兩獲其便。』

    群牧司請從向計,向帥漕之年,所入鹽、馬、芻、粟數累萬,民不益賦,其課為最。」

    《蜀中雜記》:「治平元年,油帥渭,說陝西都轉運使薛向行財計,制置鹽務,大行蜀鈔,以供榷市。使朝廷得馬,諸蠻得貨,蜀賈得鹽。

    解鹽以蜀法重煉,售於岐、雍,並供京師。

    質淨若雪,味勝青鹽,略無摻雜。市井每聞解鹽車至,皆空巷而出,爭購積囤。

    餘者成醬油,豆豉,榨菜諸物,於大相國寺售之。

    朝廷有聞,以監銀榷之,專擅其利……」

    這是一場資本和技術的狂歡。

    ……

    解州鹽澤,方百二十里。鹵色正赤,在版泉之下。中間有一泉,乃是甘泉。

    其北,有巫咸河。

    大鹵之水,不得甘泉和之,不能成鹽。

    唯巫鹹水入,則鹽不復結,為鹽澤之患。

    築大堤以防之,甚於備寇盜。

    蓋巫咸乃濁水,入鹵中則淤淀鹵脈,鹽遂不成,非有他異也。

    《河東鹽法備覽、鹽池門勝跡》:「軒轅氏誅蚩尤於涿鹿之野,血入池化鹵,今池南有蚩尤城,相傳是其喪處。」

    《孔子三朝記》載:「黃帝殺之於中冀,蚩尤股體身首異處,而其血化為鹵,則解之鹽池也。」

    蘇油曾經瞎猜,搞不好阪泉之戰,就是一場爭奪食鹽控制權的戰爭。

    不過解州鹽池這種靠天然蒐集結晶的方法,大不合蘇油的胃口。

    為了讓薛都轉運使有更多的買馬錢,同時也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賣出更多的蜀地商品,蘇油派出了一支化學小組,幫助解州大搞鹵土提鹽術。

    這個方法其實很簡單,將鹵土挑到水泥地面上,然後將鹽場周圍的蘆桿荒草收集起來燒成灰鋪到鹵土之上,再朝上面噴灑清水,幾天之後,草灰中的鉀離子便會將鹵土中鈉離子置換出來。

    刮去上層的草灰,食鹽的結晶在下層草灰中生長,形狀就像草芽一樣,這叫「種鹽法」。

    將灰鹽收集起來溶化去灰,重新結晶,就是相當純淨的食鹽了。

    這也不是蘇油自己的發明,是春秋海東齊國人玩的招數,他們用此法的目的,是去除海水鹽中的多餘雜質。

    解池的鹵泉濃度極高,高到了沒有淡水泉就要形成鹽阪,阻止食鹽繼續結晶的程度,用這個辦法當然沒有問題。

    等到幾岔鹽種完,鹵土中就剩下大量的硫酸鉀,硫酸鈉,氯化鉀,和一些氯化鈉了。

    這東西是天然的治便秘神器,還能治血管瘤。

    不過蘇油的化工小組,還是領著工人們將鹵土加水過濾,倒入析鹵槽,使用分步結晶法,制取出其中的各種晶體。

    方法很粗糙,四種物質都含有其它三種雜質,好在也沒打算搞精細化工,除了氯化鈉,兩種鉀鹽直接就能做鉀肥,剩下的硫酸鈉——就是芒硝。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6
    第三百七十三章火炮初議

    以蘇油顆粒歸倉的性格,賣剛經冬的牛羊那就是傻缺,除了支付修渠的百姓,剩下的全都送到狼渡灘軍馬場進行育肥和選種。

    四通商號完全不著急,因為小油說了,只要再過兩個月,這批羊不用殺就能帶來第一筆大收入。

    從長安出來,想到高士林就在長安東南面的商州,也該去見見了。

    商州城,古稱上雒,周為古鄀國地。

    據《左傳》記載,秦國為將其勢力發展到漢江流域,聯合晉進攻鄀國。

    楚出動申、息之師援鄀,並使子西為商公,秦晉兵始退。這就是商州這個商字的由來。

    秦孝公二十年,衛鞅破魏有功,封之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

    此地氣候不錯,西北有秦嶺天然屏障,冷空氣不易侵入,向著東南開口的山川地形,又有利於暖濕氣流進入。

    但是此處川道少於山地,高山多於低山。除了一條丹水兩岸適宜種植,其餘地界,草藥不算,多數宜牧勝過宜耕。

    商州境內因為落差較大,水力資源豐富異常。

    能夠通航的河流,只有一條丹水。

    然而這條河流卻不能小看,唐廣德初,「河運不通,漕挽由漢沔至商山,達京師。」「於時周鄭路塞,東南貢賦之入,漕漢江,轉商山。」

    唐代稱此路為「貢道」,可見至少在唐廣德年間,整個長安的糧食供應,基本依賴漢水至商山一線保證東南貢賦,這是溝通唐京城與吳楚各地的一條交通運輸動脈。

    從襄陽府城溯漢江,經六百里至荊紫關。又百一十五里竹林關。又百一十里龍駒寨,全程凡八百七十餘里。

    然而這條道路,如今卻沒有利用起來,原因很簡單,陝西廢了,襄陽不缺鹽。

    襄陽水路便利,如今屬於淮鹽經濟區,沒有經濟需求,水路就沒人走了。

    蘇油的到來,讓高士林倒履相迎,這娃假模假樣,在城西關龍王廟接待探花郎。

    如今的商州,堪稱泉城,滿城都是秦嶺蓄養出來的清泉,龍王廟泉水色清味佳,是可與江南惠泉媲美的一等名泉。

    胄案如今已經印上了深深的蘇油特色,簡潔高效不失精緻,因此玻璃蓋碗泡峨眉雪芽,成了胄案高官們的標配。

    高士林如今很抖,剛到商州便發現了優質鐵礦,這娃如今一改吊兒郎當的樣子,行規守矩,利用大蘇的關係混進了文化圈子,大冬天的在蘇油麵前搖著摺扇,瘋狂暗示蘇油看扇子上的題詞。

    蘇油將摺扇接過來,然後對著松果炭爐子煽了起來。

    「誒?誒誒……明潤你幹啥?」高士林一把將摺扇搶了回來:「這是跟歐陽永叔求來的扇子!」

    「扇子不就是用來搧風的?」蘇油一臉的沒好氣:「可以啊高小國舅子,裝紈袴像紈袴,裝干臣像干臣,這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你?」

    「你這稱呼也太難聽了!」高士林珍而重之地將扇子收起來:「全看姐姐跟官家需要,官家要我當紈袴,我就當紈袴,官家要我做干臣,我就做干臣。」

    說完賊兮兮地笑道:「現在哥哥可是勳戚裡邊的人樣子,皇帝姐夫立起來跟曹太國舅打擂台的……」

    說完拱手道:「明潤就是哥哥我的福星,大石頭搞出來的鋼材見識過了?」

    蘇油點頭:「運氣不錯,硅鐵搞出來,矢鏃可以採用鑄造工藝生產了。」

    高士林笑道:「大宋的矢鏃本就是鑄造出來的,是你蘇明潤非要弄鍛鋼破甲錐,怎麼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扛不住了吧?」

    蘇油翻了個白眼:「大石頭的研究報告你到底看了沒有?那東西弄出來,鑄鐵的性能已經接近胄案新鋼了!有了這個打底,新型破甲錐可就能夠鑄造了!」

    高士林「啊?」了一聲:「哎喲你早說啊?我治平騎刀的奏章都送上去了!」

    蘇油手扶腦門:「你這奏章又是誰代筆吧?」

    高士林笑道:「這人一會兒就來,待會兒你也得見見,說起來還是你老上司。」

    蘇油訝異道:「洪掌書記?他怎麼來了?」

    高士林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該說他運氣還是倒霉。這不去年各州鬧了一次水患嗎?胄案正管河渠,新判官上任,說洪書記名字犯了忌諱,一道奏章給發落出來了。」

    「啊?」蘇油都傻了:「這樣都可以?」

    高士林給蘇油續上茶:「不過也難說不是好事兒,跟著哥哥混,不比胄案強?」

    沒一會兒,石通和洪江過來了,石通見到喝茶的兩人就嚷嚷:「什麼地方見面不好?案判怎麼安排師父在廟裡頭見面?這麼大冷的天在四方不靠的亭子裡吹涼風!」

    蘇油呵呵笑道:「大石頭你這就不懂了,這不配合小國舅子演戲嘛!」

    說完站起身來:「蘇油見過掌書記,掌書記別來無恙?」

    洪江趕緊扶住:「哎喲可使不得,當初受你的禮,那是明潤你非要依官場規矩,如今老洪可在明潤之下。」

    說完躬身施禮:「商州胄案判官洪江,見過副都承旨。」

    蘇油有些啼笑皆非:「以洪大哥的功勞,的確該升判官。可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洪江也覺得有些神奇:「不管如何,總算是從伎術官轉出來,進入正經京官序列了。」

    石通在一邊不以為然:「伎術官就挺好的。轉京官幹啥?」

    蘇油給了石通一腳:「轉京官就能繼續往上升,你連這個都不懂?」

    石通搖頭:「做官沒有煉鋼好玩。」

    蘇油都氣笑了:「飄了是吧?煉出球磨鐵感覺自己了不得了是吧?安排你來商州,就是要你解決銑床刀頭的問題,搞定了嗎?」

    石通說道:「師父,你這麼糾結銑床刀頭,到底為了什麼?」

    蘇油說道:「沒什麼,本來想著一步到位的,如今啊……唉……還是一步步來,銅的就銅的吧。」

    說完從包裡取出一張圖紙:「看看這個。」

    圖紙上是一架奇怪的四輪車,只有車架,沒有車廂,車架上放著一根粗筒。

    蘇油說道:「大宋的火器中,有類似的吧?」

    洪江看了:「有,這東西,像一支大型的突火槍。」

    「突火槍有兩種,一種噴射火焰,以燒燬敵方器械為主,還有一種能發射子窠,殺傷敵人。」

    接著取過一張紙來:「不過是這樣的。」

    蘇油看了看那古裡古怪的彈丸,好像穿了一個蘋果的箭,不由得有些蛋疼。

    洪江指著蘇油的圖紙:「呃,不是我質疑明潤啊,這彈丸前頭不帶箭頭,殺傷效果,不及突火槍吧?」

    這事情跟土地廟小組解釋起來容易,不過跟洪江解釋起來就有些麻煩,而且屬於軍工機密,流傳太廣也不行。

    蘇油想了想,說道:「我在胄案的時候,查看過大宋的藥信配方,不過這東西成分太複雜了,效果主要用來發火,生毒煙。」

    「但是我們在可龍裡玩鞭炮的時候,曾經玩過一個遊戲,將鞭炮點燃後,用一個銅碗蓋住,爆炸之後,銅碗會飛起老高。」

    高士林點頭道:「對的,汴京城的藥發傀儡也有這戲法,發藥將能驅動傀儡做出各種動作,其中一樣就是將花球拋向空中。」

    蘇油說道:「嗯,總之就是,為了讓銅碗越飛越高,我們走了一條與大宋胄案作坊完全相反的路。」

    「老三樣,更精,更細,更純,配方不需要太複雜,只要保證了純度,就火硝,木炭,硫磺三樣東西,便可以產生鞭炮那樣的爆炸,不過威力大了很多。」
V123210 發表於 2019-6-26 06:56
    第三百七十四章河湟變遷

    「我們來看這圖紙,這其實也是一個炮仗,不過是鋼鐵或者銅的,炮仗的引信在這裡,點燃之後,膛內的火藥會發生爆炸。」

    「由於炮管的約束,瞬間產生的大量氣體,只有通過推動彈丸,才能得以釋放,由於力量強大,彈丸會獲得極高的初速……」

    洪江手扶下巴:「當年遼國名將蕭撻凜,在澶州城下被我軍用三弓床弩射殺,我們的三弓床弩,在城上發射,射程可以遠達千步,還有必要搞這個嗎?」

    高士林也點頭:「嗯,明潤這個的確不太靠譜,相比之下,還是治平騎刀討喜。」

    石通卻不敢不給師父面子:「呃,師父這想法……師父啊,我估摸一下這大突火槍的用法啊——立起炮身,填藥,放下炮身,填彈丸,懟實,插引信,瞄準,點火……師父,這玩意兒用青銅鍛造淘鏜,管筒厚達一寸,得多重啊?」

    蘇油不服氣:「這要不是你們造的熟鐵不夠多,用鍛熟鐵就輕得多!」

    高士林擺著手:「可得了吧,就算小一號,那也得兩百來斤!哥哥有了兩百斤熟鐵,立馬就能產出五百斤好鋼,這就是近兩百柄騎刀,三百把鶴脛弩!明潤,你都精成猴的人了,這筆賬還算不過來?」

    蘇油喊道:「你們!老子要是在二林部,稀罕來找你們!幾百斤鐵都舍不出來?!」

    洪江趕緊當和事老:「呃,明潤啊,這熟鐵是真不好糟踐,要不這樣,我做主,給你五百斤鉛!」

    「你再等等,等我們的大爐起來,一日能出鋼萬斤的時候,幾百斤熟鐵,玩兒一樣!」

    蘇油都氣瘋了,站起來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轉回來抓起圖紙:「一千斤!沒有熟鐵炮,老子鉛也要了!」

    洪江趕緊拱手:「沒問題!明潤今後要再有治平騎刀,鑄鋼破甲錐那樣的東西,儘管拿出來,我們多多益善!」

    高士林也連連點頭:「明潤的東西,大多數時候還是靠譜的,不過這次嘛……要不,你給大家做頓飯消消氣?」

    蘇油暴跳如雷:「老子還沒賤到這份上……」

    商州的事情不順利,大宋對冶金技術最瞭解的三個人都不支持蘇油,可見他的建議的確太超前了。

    回到渭州,榷場的稅收入庫,整整六萬貫的收益,蘇油總算放下心來。

    二林部的紅衣和尚們已經出發去蕃部走親戚去了,既然是親戚就別吝嗇,蘇油讓他們給蕃部的紅衣和尚們帶去了奶酪,茶葉,還有裝飾有雪巴珠的琉璃珠串,以及精美的佛經。

    別的都好說,這佛經可是費了蘇油老鼻子勁。

    因為大宋對西夏和遼國是禁書的,甚至高麗因為從大宋取書後,高價賣給大遼,也一起被禁了。

    不過蘇油認為佛經這種給世界帶來和平的東西,蕃部中不妨多一點,於是通過二林部從大理搞了一批過來。

    這是正兒八經的轉口貿易,雅州榷場的火印明確標示著這東西是大理佛國來的,跟大宋一毛錢關係沒有,小蘇太守可不會在這些事情上落人把柄。

    唃廝囉,一代雄才。

    大唐末年,那個曾經與大唐對峙、稱雄青藏高原兩百多年的吐蕃王朝,在一系列的內憂外患中迅速衰落坍塌。

    王室遭到殺戮,族種分散,不相統一。

    北宋初年,一支吐蕃王室,亞隴覺阿王系的後裔,為躲避宗室戰爭和軍閥割據,流落到後世的吐魯番地區。

    宋太宗至道三年,一個吐蕃孩子在吐魯番誕生了,他就是唃廝囉,意為「佛之子」。

    十二歲的時候,一個叫何郎業賢的吐蕃人,將唃廝囉從西域接回河州。

    當時西藏本土早就四分五裂,河隴一帶,「族種分散,大者數千家,小者百十家,無復統一」。

    西夏強盛後,南侵大宋,西略回鶻,河隴吐蕃的生存空間一步步受到擠壓。

    宋真宗景德元年,李繼遷的兒子李德明用計擒殺西涼吐蕃六谷部的領袖潘羅支。

    河隴吐蕃各部失去了統一的領袖,成為一盤散沙,大有被西夏軍隊吞食的危險,形勢十分緊迫。

    少年唃廝囉名義上雖然是至高無上的贊普吐蕃之王,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傀儡。

    當時的河湟,其實是由豪族軍閥大僧侶李立遵統治,唃廝囉困居廓州,寄人籬下而已。

    稍微長大後,因與李立遵失和,唃廝囉只好率眾走邈川,為當地吐蕃將領溫逋奇所擁戴。

    在這樣的內憂外患中,唃廝囉逆勢崛起。

    吐蕃重貴種。唃廝囉以溫逋奇為論逋,即宰相,很快便擁兵六七萬。

    宋天聖十年,溫逋奇發動宮廷政變,意圖廢唃廝囉自立,卻被唃廝囉反手平息。

    為擴展勢力,唃廝囉舉族徙青唐,就是後世西寧。

    此時李立遵已死,吐蕃人中有影響力的領袖,就剩下唃廝囉,他終於掌握了整個河湟地區的吐蕃政權。

    唃廝囉親政以後,改變李立遵和溫逋奇時代投靠西夏、與宋為敵的外交政策,極力主張「聯宋抗夏」,得到了大宋的大力支持。被授為寧遠大將軍,愛州團練使;很快加為保順軍節度觀察留後;接著又加保順軍節度使,兼邈川大首領。

    大宋為了自己,也送了不少軍杖糧布之類,幫助河湟吐蕃發展武裝。

    唃廝囉的親宋政策,引起了李元昊的不安。

    宋仁宗景佑三年,李元昊率軍親征河湟。

    當時的位面之子,親手打掉了北宋和契丹兩國國運的強者,偏偏在唃廝囉面前雄不起一回。

    長期的軍事經驗,讓唃廝囉下令堅守青唐,不與敵軍交戰,等待西夏軍隊疲憊。

    同時派人探聽西夏軍隊的虛實。

    當得知西夏軍隊渡湟水的行動中,以旗幟標出水淺處時,唃廝囉做了一個很調皮的決定——讓手下暗中將旗幟移到湟水最深處。

    數日後,唃廝囉親率精銳的吐蕃軍隊衝向疲憊不堪的西夏人。

    西夏軍隊大敗,最倒霉的是逃歸時,爭搶著以插旗處為標誌渡河,結果主動跳入水深流急處,被溺死了十之八九。

    這一仗讓所向無敵的西夏軍隊被幹得威風掃地,爾後唃廝囉又「數以奇計破元昊」,李元昊再也不敢侵犯唃廝囉的疆土。

    由是威名大振。

    熙、河、洮、岷、疊、宕、湟、鄯、廓、積石等州軍的吐蕃部落,都自帶飯盒集合到唃廝囉的旗下,連原來投靠西夏的一些吐蕃部落都紛紛反正。

    甚至一些被西夏打散的回鶻部族,也歸依到其麾下。

    疆域迅速擴大,東南到三都谷,北面接祁連山,與大宋、西夏、回鶻、于闐、盧甘等國接壤,地廣三千里,人口百萬戶,儼然一方割據勢力。

    不過好景不長,去年開始,唃廝囉病重,河湟吐蕃政權,又隱隱有了分裂的跡象。

    長子瞎氈本來居於龕谷,今年突然遷去了河州,次子磨氈居宗哥,三子董氈,各自糾結了一幫子勢力,都在等唃廝囉嚥氣。

    吐蕃的人心,又開始渙散。

    二林部那邊過來的紅衣大和尚叫吉多堅贊,除了佛法高深外,還是個語言專家。

    蘇油為了讓他效果出眾,還特意給他準備了純金的法鈴,純銀的金剛杵,打磨光滑,裝飾淺浮雕,鑲嵌金色圖案的右旋白色大海螺,雪巴念珠。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 23:17
    第三百七十五章董氈

    最精美的莫過於一個嘎烏盒,外殼用金、銀、紫銅製成,雕飾有精美的圖案,鑲嵌了松石、青金,珍珠、珊瑚等寶石。

    盒中是一顆黃色透明的琉璃珠子,珠子中端坐這一尊金色小佛像,琉璃珠內還有無數散開的金沙,端是華麗非凡。

    為了整體效果,蘇油還將拳毛赤也收拾打扮一番,讓吉多堅贊乘坐。

    與之同行的,除了蘇油,石薇,還有一個商隊,帶著各種禮物。

    隊伍沿著茶馬古道穿過狼渡灘草原,跨過九曲十八彎的狼渡河,一路朝雪山方向行去。

    大和尚賣相極好,沿途的士兵,紛紛對大和尚和大巫禮拜。

    吉多堅贊也給他們一一賜福,至於大巫,敷衍了事地摸摸頭完事兒。

    待得見到阿囤彌,蘇油問道:「姐姐這裡忙得過來嗎?以後每月會來一批牛羊和馬匹,可不能耽誤了訓練。」

    阿囤彌似乎非常喜歡這處與二林部山谷非常相似的草場:「還行,反正行軍和放牧也差不了多少。」

    乞第龍山說道:「大巫,拳毛赤什麼時候給我們送來配配種嘛!」

    蘇油問道:「好的母馬找到了嗎?」

    乞第龍山笑道:「反正拳毛赤閒著也是閒著。母馬就從銼子中間拔大個唄,這些馬任一匹都比我們那邊的高大善力。」

    蘇油說道:「再等等吧,看看這次能不能搞幾匹好的來。」

    隊伍繼續朝著山口行去,吉多堅贊看著這片豐美的草場:「益西威舍,這是一處吉祥的地方。」

    益西是智慧的意思,威舍是光明的意思,吉多堅贊堅持要用這個名稱稱呼蘇油,蘇油也只好由他。

    沿著狼渡河來到一處山口,這裡已經用周圍砍伐來的大松木修建起了一處官寨。

    到這裡蘇油便無法再前行了,他是知州,不能擅離轄地。

    商隊開始佈置草地,沒過多久,前方也來了一隊吐蕃人。

    吐蕃豪酋好大彩,當先一人相貌堂堂,穿著大紅錦緞的袍子,腰間一柄短柄長刃的銀刀,腰間卻是宋制的金骨朵皮帶。

    身邊兩位豪酋,一位身材壯碩,黑底紅花的武士裝束,騎在馬上,讓馬都顯得有些小了;另一位顯得文雅一些,衣著也比較淡雅。

    來者正是唃廝囉的第三子——董氈。

    董氈如今年方三十,相貌非常英俊,相傳她母親喬氏非常漂亮,手下統領著七八萬部族。

    這個時代很神奇,大宋,遼國,西夏,吐蕃,權力的台前幕後,都不時閃耀著女性的身影。

    在董氈還年幼的時候,喬氏便挑選年紀與董氈相仿的蕃酋的兒子們,與其同住同遊,衣服飲食都由喬氏安排,和董氈一樣。因此董氈如今甚得河西吐蕃少壯派們的擁戴,連長兄都要退避河州。

    見到在草地上忙碌佈置的漢人,董氈笑道:「狼渡原可是避暑的好地方,只是太守來得早了些,要是夏秋,董氈倒是可以陪太守打打獵,帶你去這裡幾處好獵場。」

    蘇油笑道:「刺史言重了,以後我們有的是交道。要是真喜歡打獵,等到了秋後,找個合適的日子便是。到時候我寫信相邀,刺史可不能不來喲。」

    董氈如今是朝廷冊封的會州刺史,蘇油是樞密副都承旨,一個濫發的羈縻五品,一個正任的朝升文序六品,年紀雖然比董氈小不少,可實際官職比董氈要高不少。

    不過董氈裝不懂,不行參見之禮,蘇油也不跟他計較。可在言語上涉及領土,便不可相讓了。

    剛剛言語交鋒,董氈想以此地主人自居,蘇油則強調這裡是他的轄區,他不下令,董氈便不得隨意進來。

    董氈也圓滑,呵呵一笑算是揭過:「給太守介紹,這位是我手下大將,青宜結鬼章;這位是我童年玩伴,溫溪心。」

    蘇油與兩人見過,也跟董氈介紹:「這位是從西藏來的大和尚,吉多堅贊。去過印度,佛法高深。大和尚有個夙願,想去西域傳法,我跟他說渭州就挺好的,他卻說一定要去敦煌看看。」

    吉多堅贊對董氈施禮:「和尚見過贊普之子,河湟上空的雄鷹。」

    董氈喜好佛法,合什說道:「吉多大和尚之名,我在青唐也曾聽得,今日得見,甚是欣喜。」

    那邊已經佈置好了,蘇油請眾人入座。

    大家一起談了一陣佛法,董氈對吉多堅贊更加仰慕,說道:「如今無論大宋還是唃氏,跟西夏都是仇敵,大師要從宋國和青唐入夏,怕是有些阻礙。不如去青唐做客,順便給我父親祈福,母親也是好佛虔誠的。」

    蘇油擺著手:「那你一會兒就將他帶走,我就當沒見到過。一天到晚琢磨著偷越邊境,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

    吉多堅贊卻也不惱,笑呵呵地說道:「感謝益西威舍多日款待,感謝你贈與我的佛寶。如今見到我的族人,實在是欣喜。如果益西威舍不怪罪,和尚也想去青唐看看,為贊普祈福。」

    蘇油說道:「那馬你可不能帶走,那是我家薇兒今後的嫁妝!」

    董氈對溫溪心使了眼色,溫溪心拱手道:「益西威舍,要馬還不容易,你給吉多大師的佛寶價值多少,我們便賠你同等價值的馬就是了。」

    蘇油微微一笑,懶得跟土包子炫富:「佛寶無價,我對大師敬重,也不在嘴上。我們是多年的交情,開玩笑慣了的。」

    董氈微微有些吃驚:「以太守的年紀,怎麼可能?」

    吉多堅贊笑道:「益西威舍所言是真的,眉山接二林,二林接湔氐。和尚便是湔氐人。」

    「湔氐在數千年前的西周就已經定名,那裡是西夏人的祖塬。」

    「同樣的,那裡也是六谷部吐蕃的發祥之地。」

    溫溪心和青宜結鬼章都是六谷部吐蕃人,不由得大為好奇。

    吉多堅贊侃侃而談:「唐末吐蕃分裂之時,本部義軍號稱『邦金洛』,靠近漢地的義軍則自稱『溫末』。」

    「溫末後來主要分為兩支,一支被劍南節度使高駢招募,首領魯褥月率所部進駐靠近眉山二林的沫水,協防南詔,另一支則由首領折逋葛支率領,遷徙到河西各州。」

    「河西的這一支,後來大部居住在涼州城外的六座山谷裡,這就是『六谷蕃』的由來。而我們的那支,則世居松縣,以耕種手工為業。」

    「六谷部這支,經過折逋葛支,折逋阿喻丹,折逋喻龍波,折逋游龍缽諸代首領,到了潘羅支時,設計殺了黨項人首領李繼遷,又被李繼遷的兒子李德明殺害,導致我河西族人群龍無首,一盤散沙。」

    「直到贊普大展雄才,遷至青唐,號召部族,在河湟數敗元昊,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董氈這才恍然:「原來我族這幾百年的變遷是這麼回事。」

    蘇油讓石薇取過一套木碗來,木碗裡邊是原木的顏色,質地光滑,還浸了酥油,顯出了漂亮的木紋,外部則是朱漆打底,黃銅絲絲勾描的圖案,精美而且華貴。

    吉多堅贊將碗遞給董氈:「我們的祖居之地,盛產香松,又因為曾為潘羅支轄地,因此也叫松潘。」

    說完給董氈和青宜結鬼章,溫溪心倒上酥油茶,示意道:「這便是用香松製作的木碗,三位久離故土的孩子,請感受一下祖地風,露和大地的氣息吧……」

    吉多堅贊唱起了一首古老的史詩,三人伴著歌聲輕輕品嚐著酥油茶,一臉的虔誠,似乎真的感受到了松潘高地的氣息,六谷部吐蕃祖先的召喚一般。

    一曲唱完,奶茶也喝完了,三人如同接受了一場心靈的洗禮。

    董氈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說完又對蘇油行禮:「多謝太守,這次的貨物,足見誠意。」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 23:17
    第三百七十六章治平騎刀

    蘇油「啊」了一聲,擺手說道:「誠意當然是有的,不過這個只是大師的禮物。我也有一件禮物送與刺史,我們先看罷禮物,再說生意的事。」

    石薇又取過來一柄造型奇特的彎刀。

    蘇油將彎刀遞給董氈:「寶刀贈烈士,這刀是我的一點小意思。」

    這是一柄具有濃烈西域風情的戰刀。

    戰刀的護手由鏤空的殼狀黃銅構成,手握刀柄,護手可以從吞口位置包裹整個手背,上面裝飾有一隻鏤空的咆哮狼頭。

    尖銳的刀鋒之後,是兩道血槽,一道既細且深,一道既寬且淺。

    刀刃是燒刃,優美的燒刃線表明此刀不是批量的貨色,而是手工打造的精品。

    刀身採用鏡面拋光,董氈能夠像照鏡子一般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影子。

    刀身寬度僅有一寸,厚度僅有三分之一寸,而長度,達到了三尺半。

    刀鞘是為黃銅配有黑色上蠟皮革,只有尾端有個魚尾紋的圓形小鐵盤作為配重。

    這把戰刀裝飾簡潔,線條優美,給人的感覺,就是用一柄實用器,再精細加工而成。

    刀鋒後背上,還有一行蝕刻的小字:「治平元年商州胄案零零零一號」。

    護手前檔內側,也有三行小字:「石通,高士林,蘇油」。

    董氈撩起袍子,愛不釋手的擦拭著戰刀:「怎麼還有太守的名字?石通和高士林又是誰?」

    蘇油笑道:「這是胄案新法,所有軍器上,要留下匠作和監察的姓名,如果不合格,要依律追責。」

    「從胄案出來的東西,沒有例外,即便是給刺史的禮物。」

    「但是普通匠人的作品,怎麼能匹配六谷部的雄鷹?因此這把刀,匠作是石通,如今大宋的軍器名家;質檢員是高士林,當今高皇后的弟弟;監察嘛,便是由我擔任了。」

    董氈站起身來,跨步躬身甩袖,行了一個吐蕃的大禮:「多謝太守盛情,董氈定用此刀,在疆場飽飲西賊之血!」

    蘇油笑道:「哈哈哈,當不得如此大禮,不過也足見刺史是愛刀之人。怎麼?不手癢?」

    董氈有些忐忑:「在這裡?」

    蘇油一指草場上立起的幾個草蓆人形:「靶子都立好了,正要見識見識刺史的勇武。」

    董氈一聲長笑:「那就不客氣了。」

    說完伸手到嘴裡吹了一聲口哨,山谷外頓時奔來一匹烏黑的駿馬。

    董氈將戰刀掛在腰間,待得駿馬奔近,開始往前奔跑,待到戰馬超過他一半身長的時候,董氈伸手一撈鞍橋,飛身而上。

    「好!」蘇油鼓掌:「好騎術!」

    戰馬極好,轉眼加速到極致,董氈雙腳踩在馬蹬上,臀部離鞍,身子前傾,抽刀在手,上臂伸直翻腕,變成了刀刃朝上,刀尖向下的姿勢。

    奔馬從假人身邊飛速而過,董氈沒有任何動作,直接利用馬速產生的動能,切飛了假人橫伸的手臂,接著奔向下一個標靶。

    這次還是沒有多餘動作,只是手腕翻了一下,手臂打橫,變成刀刃在前,刀尖略略向後的姿勢。

    只聽董氈「嗨」的一身暴喝,前方草人,直接被戰刀帶過,一刀兩段!

    下一個目標在戰馬的左側,董氈將戰刀調整到馬首左側,右臂依然前伸,刀尖前指,戰馬奔過目標的時候,董氈向右上方一次橫揮,草人脖子上的部位凌空飛起,戰刀又回到了馬身的右側。

    董氈哈哈大笑,狂呼:「過癮!實在是過癮!」

    一趟衝鋒下來,轉眼路線上的假人們肢斷骨折,身首分離。

    董氈在遠處掉頭,再次發起衝鋒,又一路砍殺回來。

    等到來到眾人身前,董氈一帶韁繩,大黑馬立起前蹄長嘶一聲,停下了腳步。

    董氈滾鞍下馬,收刀入鞘,把住蘇油的手臂:「好朋友!好兵刃!」

    蘇油也笑道:「刺史好騎術!好刀法!」

    兩人這才重新落座,這下氣氛融洽多了。

    董氈異常欣喜:「這刀既輕且長,鋒銳無比,是專為騎兵衝鋒而用的吧?在地上可沒這麼好使。」

    說完一指標靶的設置:「明潤深藏不露啊,從此刀的設計,和沿路標靶的設置,便知道是騎戰的大行家。」

    蘇油擺手道:「刺史謬讚了,這個我是真不會。不過此刀乃是採納二林騎兵們的建議,歷時多年改進設計出來的。」

    說完對董氈拱手:「倒是刺史厲害,一見此刀款式,便知道用法,你所使的刀法,利用馬力的功夫,與二林騎手用此刀的戰法完全一樣。足見是天生騎戰的高人。」

    董氈將刀解下來扔給早就在一邊狂嚥口水的青宜結鬼章:「也給你看看,這刀真的好漂亮!」

    然後端起奶茶杯子:「明潤,這禮物我很喜歡,來而不往非禮也,這匹烏雲烈,送你了!你這款戰刀,還有多少?能賣給我一些不?」

    蘇油笑道:「你這烏雲烈,還有多少?能賣給我一些不?」

    董氈扭頭看了看青宜結鬼章手裡的騎刀,不免有些失望。

    蘇油哈哈大笑:「不必如此,雖然沒有刺史手裡這樣的精緻,但是治平騎刀還是有的,薇兒!」

    石薇又取了一柄騎刀過來,蘇油說道:「看,這柄才是制式刀。」

    這刀就樸素多了,普通的黃銅板片護手,木柄,刀鞘也是木頭牛皮,中間幾道鐵箍加固而已。

    董氈抽刀觀看,刀身款式倒是一樣,不過燒刃紋沒有了。

    蘇油笑道:「多謝世兄贈馬。精品騎刀,就跟世兄的烏雲烈一般,不可能想有就有。」

    「不過退而求其次還是可以的,這種批量生產的治平騎刀,六百柄以下,兄弟還是能夠做主。」

    「我也不與世兄多要價,一匹四尺八寸的公馬,一馬換一刀。同等尺寸的母馬,一馬換兩刀。」

    溫溪心多半是負責董氈的生意財物的總管,這時候就拱手道:「太守,這尺寸要求太高了,我們用矮一些的馬交換如何?」

    蘇油一揮手:「沒問題,矮一些的馬,我們以四尺三寸為限,看看草坪上,所有這些貨品,除了治平騎刀,通通都可以交換。」

    「你們也不要覺得吃虧,這騎刀可不光是樣式設計獨特,大總管你盡可以試試鋼質,你們手上有青鋒劍沒有?」

    溫溪心聞言,從腰裡抽出短刀,小心翼翼地用短刀尾部刃口,和制式騎刀尾部碰了一下。

    比較了一下兩刀刃口上出現的亮點,又將兩把刀一起交給了董氈。

    董氈有些驚訝了:「明潤兄弟,你可不能誑我。」

    蘇油豪氣得很:「薇兒,叫人抬一箱上來!」

    很快兩人抬上來一口大木箱,蘇油拍了拍箱子:「這裡邊三十口刀,隨大總管抽檢,有一口不合格,我也不敢如此要價!」

    溫溪心顧不得面子,趕緊又從箱子裡邊取出幾口騎刀,認真檢查了一番,對著董氈點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 23:17
    第三百七十七章誠意

    蘇油說道:「不管是生意還是誠意,都是雙方的。」

    「我如今步入大宋官場,生意對我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政績。」

    「但是親不親故鄉人,當年是鄉里長輩照顧我長大,如今別人求到面前,我還能怎麼辦?」

    「這柄騎刀,就連京中上四軍都沒有裝備,為什麼我會擔了這個干係,給刺史你安排六百柄?」

    「一來這是陝西出品,研發過程中我蜀中鄉親們出了大力,如今京裡還不知曉,才敢鑽這個空子。」

    「二來我也知道,什麼東西,對刺史來說,最急需最重要。」

    「三來也是想當好這個掮客,給蜀中父老和刺史之間,搭上這條線。今後的生意,就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只管收足榷稅,能把朝廷應付過去就得了。」

    「因此我自問誠意已經十足,大總管,現在是該看你們的誠意的時候了。」

    溫溪心還待再說話,董氈伸手制止:「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至誠。我六谷部愛憎分明,對敵人,要夠狠。對朋友,卻要夠交情!」

    「明潤是我見過最替我們想的官兒,四尺八寸就四尺八寸!六百匹好馬而已,怎麼也大不過這份交情去!」

    蘇油按照吐蕃的規矩,伸手與董氈一擊:「好!爽快!今天話到此處,那我也作個保證。今後與六谷部貿易,我讓蜀中父老,只認刺史這面招牌!」

    董氈不由得大喜,有了蘇油這句話,他在六谷部中的話語權必定大增。

    蘇油又說道:「還有一樁生意,蜀中父老,新得了處理羊毛之法。刺史,不需要殺羊,只要再過一月,綿羊的羊毛便已養足,到時候只需將羊毛剪下送來,自有商人收購。五頭羊的羊毛,能多產生一頭羊的收益!」

    溫溪心欣喜莫名,董氈卻有些為難:「這個……部落裡的漢子放羊自是好手,可剪毛這種事情,怕是人手傢伙都不夠啊……」

    蘇油取來一把古怪的剪子,是上下兩片梳齒狀刀片拼合而成,手柄間還有一根橄欖型的支撐彈簧:「這是二林部的毛剪,用起來方便快捷,一把毛剪可頂三把剪刀。」

    說完又皺眉:「不過這東西精細,保養維修卻是個問題……要不這樣,你們現在回部落,將羊趕來,我組織人手,一個月後,便在這裡進行羊毛交易,如何?」

    董氈嘆息道:「換做種家那幾兄弟,接下來的話肯定就是派人去幫我們,實則刺探我六谷蕃的道路虛實,兄弟你提都不提,足見誠實。」

    蘇油都傻了:「還能如此操作?那我現在提來得及不?」

    董氈哈哈大笑:「少來!那樣再就沒法把你當好朋友了。你是大宋的文官,可不能像武將那樣壞!」

    蘇油很尷尬,居然被六谷蕃發了好人卡。

    可不是嗎,對於大宋邊境的蕃人夷人來說,文官靖綏為主,在他們的心裡邊,的確比武將好得多。

    和董氈進行了親切友好的會談,兩人愉快地決定了接下來的合作項目。

    蘇油為蜀中商品,開闢出一個百萬戶的巨大市場,而董氈在蘇油的支持下,暗中厲兵秣馬,準備在他爹過世以後,取得部族中的絕對優勢。

    不過大佬們只談意向,具體事務,董氈委任溫溪心,而蘇油委任程三。

    回去的路上,石薇琢磨了一路,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明潤哥哥,這次交易,我怎麼覺得太便宜那個董氈了?如今老王將死,三兄弟爭權,正是我們要價的好時候啊。」

    蘇油笑道:「薇兒,要價太高,即使生意成了,也會招到銜恨,有機會別人就會報復回來,這不是共贏的方式。」

    「其實一個吉多堅贊進去,加上我一個益西威舍的名聲,就足以回本了。」

    程三問道:「那吉多大和尚,是少爺的間諜?」

    蘇油搖頭:「真不是,大和尚就是一個慈悲的智者,不過他在湔氐長大,之後去的西藏,印度。」

    「湔氐與二林部頗有交集,大和尚對貿易交流也有著獨到的見解,他認為通過貿易加強六谷部和大宋的關係,是和平的基礎和關鍵。」

    「大和尚的宏願,就是讓六谷部成為松潘那樣的佛國,通過和大宋的貿易,實現自足,無需再靠殺戮獲得生存物資。」

    說完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大和尚有如此慈悲之心,少爺我怎能不成全?」

    程三總覺得少爺不會這麼好心,又問道:「那也可以藉著剪羊毛的事情,派人進入六谷蕃轄地,繪製地圖,刺探情報啊。」

    蘇油繼續保持悲天憫人的姿態:「那樣不是和種家人一樣了?程三爺應該聽說過鷗鷺忘機的故事吧?你對鷗鷺不生機心,鷗鷺才不會提防你,它們的本能非常敏感的。」

    程三勸諫道:「少爺,非我族類啊,我看你和大和尚聊了幾次天,怎麼開始有佛心了……不好,這樣可不好。」

    蘇油雙手合什,看著天上的白雲喃:「初夏時節草木繁盛,大批的綿羊移動,踩出來的就是天然最佳線路……到時候自然會有人畫好送來。」

    「阿彌陀佛,佛家大開方便之門。我這就叫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少爺的佛心,你們看不懂的……」

    程三不由得暗自腹誹,得,害自己白白擔心一場,還是那渾身心眼的小少爺!

    ……

    囤安寨總算是修好了,劉參軍正在鎮戎軍小隱君的帳子裡罵罵咧咧:「大質,不是老夫挑撥離間,這新來的娃娃知州就不是個東西!」

    「自打韓范二相公守陝西,這守陝文官就一個賽一個的不是好鳥!」

    種詁放下手裡的《春秋》:「老劉啊,這差事應付完了就得了,這要不是蘇明潤教你一個乖,拿大木樹起夾壁,中間填袋裝黃土,你這寨子三個月想完工?」

    劉參軍將杯子一放:「這事情就是瞎扯淡!連西夏人都當笑話在看咱!三個月的大工,就一個望台的作用!」

    種詁笑道:「對喲,那望台架子可得修結實,別讓他蘇明潤找著藉口給你穿小鞋。」

    劉參軍罵道:「他敢!老子回去就參他!」

    種詁搖頭說道:「老劉你算運氣好的,這差事才三個月。你在這邊忙活的時候,參他的兩位參軍,轉眼便修路去了,嘖嘖嘖,渭州到商州啊……一千兩百里呢,這猴年馬月才回得來喲……」

    劉信有些傻了:「大質,就看著他這樣猖狂?這不是還有都轉運使薛公嗎?」

    種詁嘆了口氣:「猖狂,那是有猖狂的本錢!老劉,之前蘇明潤在我這裡大放厥詞,說是十萬貫買我鎮戎軍一個安分守己,說是蕃人的牛羊馬匹,我能給他找去多少,他就敢吃進多少!」

    說完起身來回走了兩步,憤憤地將書往桌上一摔:「他做到了!他狗日的蘇明潤,真的就做到了!」

    「這回見識了什麼叫財大氣粗。老劉,往年我們在渭州,要上下打點,要恐嚇威逼,一年擔驚受怕,能拿多少?他蘇明潤,就是直娘賊的陶朱公轉世!」

    「都轉運使那裡的門路早堵死了!自從六谷蕃三王子董氈,將六百匹四尺八寸的一等良馬送至狼渡灘那一刻起,他蘇明潤,就已經是薛公夾袋裡邊的人!」

    說完轉身從座椅後刀架上抓起一柄彎刀丟給劉參軍:「還有商州高士林!那是誰?皇親國戚,當今皇后的親弟弟,官家身邊的紅人!蘇明潤就靠這樣一把刀,讓高士林又立大功!」

    「加上他本身的探花背景,第一批苜蓿的收成。現如今的渭州,他蘇明潤就靠一個以工代賑,讓鄉親們吃得上飯的本事,便已經穩如泰山!」

    「所以老劉,如今的蘇明潤,捏著我們短處,供著我們好處,就算是為了兄弟們一年十萬貫的給養,也且忍忍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 23:18
    第三百七十八章理學討論

    劉參軍將刀拔出來揮了兩下:「什麼玩意兒?不好使啊。」

    種詁嘴角抽了兩下:「這刀是坐著使的。」

    劉參軍蹲起馬步換了幾個動作:「騎兵衝鋒所用的?好器械!」

    轉眼大驚:「那要是讓西夏遼人知曉制式,豈不是如虎添翼?」

    種詁苦笑道:「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我手裡也不是沒有騎兵。」

    「不過如今蘇明潤送來了好器械,要是我軍騎軍戰力依舊低下的話,又該被人家抓著痛腳了。」

    劉信一跺腳:「這就是個直娘賊的水晶猴子!」

    種詁也嘆氣:「蜀中豪富啊,加上手段高明,這就是一力降十會。」

    這時候一名近衛進來稟報:「啟稟知軍,八郎不見了!」

    種詁不由得大驚:「什麼時候的事情?!」

    ……

    蘇油正在接見一個人,一個他後世景仰的大人物。

    張載,張橫渠,大言如山嶽之重——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載如今四十四歲,最好笑的是,他還掛著個渭州軍事判官的職銜,要算起來,還是蘇油的手下。

    但是和當年梅堯臣一般,純屬領薪水用。

    如今的張載,一心治學,早不再是當年那位少年壯志,上書范仲淹,要練習鄉勇收復西夏的張橫渠了。

    他不來見蘇油,蘇油都不敢去打擾,好在大小蘇與他是同年進士,蘇油只好寫信給大蘇,先試探試探張橫渠的意思。

    卻不料今天張載領著弟子親自登門,讓蘇油受寵若驚:「先生只需一紙相召,蘇油自當登門受教,怎敢勞先生親至。」

    張載說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明潤少年英才,勇於任事,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見之惶慚。」

    蘇油有些想不起來道:「這話……我說的?」

    張載說道:「你在龍首村召鄉親們開渠,不是說過這話嗎?」

    「呃……」蘇油心道糟糕,一時口滑了,這話是王夫之的。

    只好放下不提,請張載入內室奉茶。

    張載見到室內各種圖紙,賬簿,地圖,不由得暗自點頭。

    待到眼光轉到書桌上,卻是一首小詩。

    開春楊柳細分芽,

    才罷耘田又促瓜。

    評語休嗔詩語寂,

    新官累日計桑麻。

    張載拿起來讀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探花郎實在辛苦了。」

    蘇油搖頭:「大蘇在鳳翔搞什麼青鳥詩會,收集各路文友的信函詩稿,來信一個勁的催詩,我哪裡拿得出來?將這詩寄過去,算是高掛免戰牌,認輸則罷。」

    張載先是一樂,然後肅然一禮:「皇佑五年,岐山大旱無禾,飢殍盈野,至人相食,此乃我親眼所見。」

    旁邊一位弟子說道:「弟弟嫌米粗糙,想舂成精米,老師制止了他,說『雖荒食且自愧,又安忍有擇乎?』每次吃飯時都要落淚,食不下嚥。」

    張載說道:「因此明潤有魄力開龍首新渠,灌澤涇原,實乃濟世之盛舉。」

    蘇油嘆息:「油生於天府之國,四時無旱澇之患。未到陝西之前,實未知陝西生民之艱。」

    「然巴蜀大地,自古也有旱澇,都江堰成後,方成歲稔之地。可見天下事非唯天意,亦有人力可預之處。涇河改道,重修渠首即可,今人寧不勝古人耶?」

    張載點頭:「我如今算是廢了,這是我弟子,李復,字履中,性敏而好學,願聞明潤蜀學之道。」

    蘇油與之見禮:「關中學風鼎盛,喜好究求義理,與我蜀中究求物理有所擇重。所近還有洛陽,二程,邵堯夫,均是時彥,履中你因何要捨近求遠?」

    如今的宋人,還有唐人的好學風,所謂學無先後,達者為師。

    也講究一個兼收並蓄,學依多門。

    所以雖然李複比蘇油還大幾歲,在這方面,還是執弟子禮。

    蜀學最大的優勢在包容和致用,對於各派的學說,就一句話——道理不管來自哪家,只要能證明,我就信;不能證明,就集中大家的力量去證明;即使最後證明是偽命題,那也是有價值的。

    因為已知的偽命題,也是真理,只是真理的另一種表述方式而已。

    實在不能證明的那些,蘇油就高舉復古大旗,祭出孔夫子早就給出的解決方案——擱置爭議,以待來者;處異求同,存而不論。

    大蘇是出了名的帝王將相也陪得,販夫走卒也陪得。

    到了蘇油這裡,就更是極端,蠻夷都陪得。

    這娃雖然是標準的士大夫階層,卻可能是大宋最沒有階級觀念的一個人,性格也好,與人討論義理,當真是平生未見慍容,所有人同他說話,都有如沐春風的感覺。

    如今兩人便在進行天理人欲之辯。

    這是後世理學的核心,也是蘇油從來到這個世界就在思考的問題。

    張載是這個理論的發起者,他認同孟子的性善論,認為天性剛開始的時候是至善的,但是其後能否保持,在於後天的努力。

    人欲之於天理,在於過,過則惡,比如夫妻之道,是為天理,但是貪求三妻四妾,則是人欲。

    同樣的道理,人必須要吃飯,不吃飯就會餓死,但是過度追求美食,就是人欲了,需要克制。

    關於這個,蘇油當然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於是笑道:「先生,我卻不這樣認為。」

    張載拱手道:「敢問其詳。」

    蘇油說道:「人之初生,或者無善無惡,未知天理。飢則號,飽則睡,便溺不以時。」

    張載皺眉道:「你的意思是,人與禽畜並無區別?」

    蘇油笑道:「非也,人與禽獸之別,在生而有情。」

    「情之始,為親親,故孔子以孝為眾德之始。」

    「其後實踐受教成知,其情更發,漸有愛憎好惡。」

    「所好者親之,所惡者去之,取棄之間,自性漸成。」

    張載輕輕點頭,這理論似乎也有些道理。

    蘇油繼續說道:「所謂天理人欲,其實皆本於情。情之上者,由親親而親人,所謂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是為天理,是為善。」

    「情之下者,由親親而親己,所謂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寧我負天下,天下莫可負我。是為人欲,是為惡。」

    這個理論似乎也言之有理。

    蘇油繼續說道:「然人非至太上,皆不能忘情。有情,則有理欲之根。是故君子不能免人欲,而小人亦有其情理。」

    這理論就有些出奇了,張載擺手道:「此語有些過了,我自謂非夫子之道莫行,也做過一任知縣,任上諄諄教導百姓睦鄰親愛,敢謂無私,難道也有人欲嗎?」

    蘇油笑道:「自幼與油共處者,凡五十四人,所親者七子,最寵的是我家小妹。橫渠先生所教眾學生之中,一無偏私否?」

    張載看了李復一眼,不由得喟然長嘆:「以夫子之仁,亦篤愛顏回,何況吾輩。」

    蘇油合掌笑道:「正是如此,因此才有修身之道,惡欲如庭蕪田稗,嬉則日毀,需晝慎夜惕,時時除之!」
V123210 發表於 2019-7-1 23:18
    第三百七十九章交相輝映

    「蜀學之論,與諸派之別,在於重情。至理而不近人情者,如月圓而皎,美則美矣,卻無實用。人欲而合情者,雖如牛閫之泥,亦足肥田。」

    「是故不近人情者,不是天理;不傷人情者,不是惡欲。」

    「至於你說的夫妻為天理,納妾為人欲,從蘇油的理解來說,則是另外一番理解。」

    「夫子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就是體近人情的天理。」

    「從這上面講,妻於夫獨愛,奈何夫與妾分寵,這便是辜負人情。至於好色無厭,更是下作。」

    「人有愛美之心,這是天理;但是因為愛美便要千方百計的佔有,甚至不惜給別人造成傷害,這就是人欲了。」

    「說到美食,蘇油就更加有發言權了。追求美食,我不認為是惡欲。」

    「蜀中醬油,豆瓣,豆豉,酸菜推廣開後,諸多以前人人避之不及的東西,翻成佳餚。一頭豬的產出,比以往多了幾乎一倍,如何能說沒有用呢?」

    「真正的人欲,不在食物是否精美,穿著是否華麗,而在於主人對天下的貢獻和付出,匹配不上那份精美和華麗!」

    「唐太宗喜好駿馬蒼鷹,會游狩獵;遼朝諸君,亦是如此。但兩者可能相提並論?」

    張載沉思半晌:「此論倒是合乎情理,然而如此說來,人人追求鮮衣美食,珍玩美器,這不是爭鬥之源?離上古之治,豈非日遠?」

    蘇油說道:「當堯之世,草屋而葛衣。」

    「當舜之世,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

    「當禹之世,始有金鼎。」

    「再論三代之前,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

    「民茹毛飲血,弱且病。有聖人作,鑽木以取火,得熟食而使健,又制網得漁,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燧人氏。」

    「民乏谷食,有聖人作,制耒耜、種五穀、嘗百草。飢有食,病得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神農氏。」

    「是故三代之世,所盛者德,王以德致天下。非以工技物產稱焉。」

    「夫子所稱者,乃政治清明,人情惇睦,治者以天下為公,受治者忠勤己任。」

    「如果不加辨識,還想著飯粗糲,住巢屋,採草度日,卻又是買櫝還珠,泥古不化了。」

    「治政之難,其在使民豐足,而德近上古乎?」

    張載喃喃道:「情為理之始,亦為欲之始;立天理,去人欲,以致絕情;而情不可絕,故只能體近人情,即近天理……」

    蘇油補充道:「以他心為己心,即體近人情天理之道。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讓最大多數的人完其命而不覺缺憾,守其性而不覺拘束,得其教而不覺厭煩,是為中庸。」

    張載感慨道:「明潤年紀雖然幼小,但是與義理卻是思之甚深,都說蜀中文士多文辭而少義理,如今看來,所言不實。我還有一個問題請教。」

    蘇油躬身道:「不敢,還請先生道來。」

    張載說道:「君子小人,能否共立於朝?」

    這話如果是別人問出來,蘇油肯定會懷疑其用心,不過張載問出來,那是真心追求學問。

    蘇油也不避諱,這本身就是他今後立身處世之道。

    於是直言道:「先生的元炁說,可已大成?」

    這是關學的核心內容。

    宇宙和世界的本原,其基礎是物質還是精神,這是哲學的最基本的問題,也是每個哲學家必須回答的問題。

    張載認為,炁,可以用來表述物質存在的基本形式和物質運動基本狀態,不論聚為有像的「有」還是散為無形的「無」,究其實質,都是「有」。

    而「無」,則是一個理論上的概念,實際上不存在,所謂「太虛即炁,則無無。」

    這就是炁本論。

    由此便發展出物質永恆論——張載認為:宇宙的本體,萬物的基始是炁,所以一切萬物都是由炁轉化而來,形態萬千的萬物,都是炁的不同表現形態。

    炁作為宇宙本體,是永恆存在的,只是存在形式在不斷變化,以不同的形式表現。

    物質本身的消滅,生成和轉化中,並不存在炁的消亡——這就是「炁為本體」、「炁化萬物」、「炁無生滅」。

    這種關於世界的物質統一性和物質的永恆性思想,在如今是相當先進的。

    有了炁本論打底,按照哲學思路,接下來就該解釋其運動,發展和變化的規律了。

    張載認為,炁的本然狀態是無形的太虛,炁的基本特性是運動與靜止,炁在不斷進行「郁蒸凝聚、健順動止」。

    萬物生死動靜的改變,都是炁變化的體現和結果。

    之所以會這樣,張載認為,是因為太虛之炁為陰陽之二炁合和體的緣故。

    陰陽未分的渾沌狀態,即太虛,也稱之為元極。

    後邊的理論大家就熟悉了:無極而太極,太極生兩儀。陰陽交互變化而生萬物。

    陰陽二氣處同一個統一體中,既相互對立,相互鬥爭,相互激盪,又相互聯繫,相互依存,相互滲透,相互生發。

    所謂「獨陽不生,孤陰不長」。二氣的這種關係的運動變化,是萬物運動變化的根本原因和動力。

    這其實就是辯證法,張載用了精闢的言語來總結——一物兩體,動必有機。

    這是關學的哲學基礎,後邊還有由此發展出來的認識論,人性論,形成了較為嚴密的哲學邏輯。

    其中的認識論,廣泛闡述了思維和存在、意識和物質的關係。

    所以那些聲稱中國有沒有哲學的牛人們,蘇油不知其是學問不夠,還是別有用心。

    張載不知道蘇油對自己的學說還頗有研究,有些驚喜:「愚思所得,明潤亦曾聽聞?」

    蘇油笑道:「關於這個,蜀學也自有一套解釋,其基礎是來自天師道關於化學的研究。」

    「炁這個字,和氣通用,但是我們不行。氣已經被我們用於表述物體的一種狀態。用來指那些無形狀,有體積,可壓縮和膨脹的流體。」

    「氣體與液體一樣,都是流體:它可以流動,可變形。但與液體不同的是,氣體可以被壓縮膨脹。假如沒有限制的話,氣體可以無限膨脹,其體積不受限制。」

    「而元炁,是中國古代就有的概念,指產生和構成天地萬物的原始物質。《說文》有道:元,通『原』,始也,指天地萬物之本原。」

    張載不由得有些好奇:「蜀學的物質狀態有那些?」

    蘇油笑道:「固態,液態和氣態。」

    心裡還有一個離子態,不過現在跟張載說不著。

    張載又問道:「那蜀學認為的物質本原是什麼?」

    蘇油說道:「就是在化學反應中不可分割的最小單位,我們稱其為原子。單種原子構成的物質,則稱為元素。經過天師道的不斷研究,已知的元素,如今大概有三四十種了吧。」

    說完將蜀學的那一套搬了出來,與張載進行討論。

    張載聽得入神,最後問道:「你們對物理,究求到如此細緻的地步了?」

    蘇油自失的一笑:「慚愧,正是因為過度講究格物,蜀學在義理哲思上便有所欠缺。對於關學在這方面的思考,蘇油是非常佩服的。」

    「關學,用炁來表述宇宙本原,比我們用原子來表述物質本原,似乎更加合理。因為在化學研究中,我們發現了一些規律,就是元素的質量,各有不同。」

    「我們懷疑,元素應該還能細分構成,細分成更加基本的單位,元素質量,性質的不同,可能就是構成元素的基本單位的多少不同。這種基本單位,或者就是先生所說的——炁。」

    「然而還是那句話,未經實證,只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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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