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8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章再見張方平

    蘇小妹白了乞第龍山一眼:「衣錦還鄉你個頭!這是被貶了!」

    蘇油哈哈大笑:「小妹你別瞎說!官家這是一片保全之心。乞第說得可沒錯,還真是衣錦還鄉了!」

    蘇小妹嘀咕道:「一年五十貫,你自個慢慢用吧,我們七歲時都不止這個數。」

    蘇油笑道:「那就想辦法掙唄,挺好。夔州太苦,小妹你就別跟著了。汴京這一攤子,只能交給你,你就住到宜秋門去,順便幫我照顧老堂哥。」

    說完嘆氣:「你也是十五歲的大姑娘了,讓堂哥給你選個人丁少,讀書厲害的好人家少年郎。等哥哥回來,你可能都是別人家的媳婦了喲。」

    蘇小妹眼淚就下來了:「就不,就賴著你吃一輩子!」

    蘇油說道:「吃一輩子,和賴著我,這是兩回事兒。姑娘家哪裡有不嫁人的?堂哥結交的那幫人,本領如何先不說,心性好的是多數。你是小富婆,腰桿子硬,所以嫁人嘛,我們首選心性。」

    蘇小妹哇的一聲撲進蘇油懷裡:「哥哥我捨不得你走!大先生走了,你也走了,小先生肯定也要走,汴京城就只剩我和老先生了……」

    蘇油任由她摟著,卻也不敢有所反應:「小妹乖,要給大宋治病,四海宦遊這一步就跑不掉,這是哥哥以前就跟你說好了的啊……」

    州橋碼頭,高士林趕來送行,一臉的不好意思:「這次讓明潤受連累了。」

    蘇油說道:「別瞎說,這是官家良苦之心。胄案十條,如今也就完成了精度量,一標準;簡工藝,分工序;至於勵學習,獎發明,算是完成了一半,其餘的……」

    高士林說道:「有大石頭在,哥哥就有定心丸,其餘的交給我來!」

    蘇油說道:「不是我信不過哥哥,其餘的,沒有天時地利,還真沒人來得了。算了吧,接下來哥哥只需要做到兩條,這功勞也是不小。」

    「其一是重質量,加抽檢,這個完全可以做到。最重要的,是識機要,重保密。」

    「機要裡邊,水力機械,加工機械如軸承,齒輪箱,制動離合等關鍵部位,教研室裡那些機械動力模型,還有鋼鐵產量,錳鋼配方,熱處理加工工藝等,這些是重中之重。」

    高士林有點犯渾:「那上次我家小哥來……」

    蘇油翻著白眼,高曹兩家的共同親戚,跑得了姓趙?!

    不過這話不能說,只道:「你家親人,我當然可以信任,別打岔!」

    「每道工序,一定要嚴格區分,除了大石頭,不能一人掌握多項技術。平日裡要加強教育,還要監察與匠人接觸的外人,條例我已經寫出來了,就在胄案書櫥裡。」

    「軍國重器,不可示人。非官家,樞密使,三司使等三品以上直管官員,其餘人等如若過問,一概以刺探國家機要彈劾!」

    「高兄,這點硬氣你要有!要在胄案施行軍法,治理成細柳營一般水潑不進才行。」

    「如果你能做到,下次小弟回京,再送哥哥你一樁大功!」

    高士林早知這小老弟的能耐:「那哥哥就恭候老弟仕途得意,早日回京!」

    送行的人裡,還有薛忠,蘇油又將他帶過一邊,細細交代諸多事務。

    交代完一切,蘇油上了眉山過來的大船。

    ……

    宮中,皇后正在侍奉官家用膳。

    趙禎有些食不知味:「這孩子,我就是嚇唬他一下,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告個病什麼的不就完了?怎麼還真去了?」

    皇后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多老實,聽說第二天就出發了。換到別人身上,夔州那地方,哼哼……」

    官家說道:「我是不是小氣了?」

    皇后笑道:「你是官家,不能喜好隨心。喜歡的人就給好位置,那朝堂中最後就全是倖臣。」

    「再說那猴子的本事也不差,夔州雖然窮了點,可有一個好處,就是宦場上簡單,沒那麼多的勾心鬥角。放心吧。來,嘗嘗這個熊掌豆腐……」

    蘇油此行彎子繞得很大,先要從開封府出來,從汴河入運河,過南京應天府,下淮南東路。

    張方平如今正知應天,這老頭不能不見。

    老頭上一任駐地是秦州。

    當時,契丹把公主嫁給當地吐蕃人董氊,與之共圖夏國。

    夏主諒祚屢次與董氊作戰,屢為所敗。

    後來諒祚屯兵於古渭州,當地熟戶酋長很害怕,以為諒祚是來吞併自己的,都找張方平求救。

    老頭也很警惕,趕緊謹守備,籍軍馬,發兵士,嚴肅備戰。

    以前文彥博分了三支部隊,分屯永興、涇原、環慶三路,有警則召之,無警就地食糧減少負擔,謂之下番兵。

    老頭髮動了下番兵,造成連鎖反應,關西震聳,一封封奏疏請求增兵,要求起碼得派京畿禁軍十指揮前往助陣。

    樞密使張昪是個明白人:「當年我就在秦州,便將地區常常都有入寇傳言,然而後來都是假的。如今事情尚未明確,就發京畿兵以赴,驚動遠近,不是上策,再等等吧。」

    數日後,張方平的第二封奏疏來了,諒祚引兵西去,打擊董氊去了。

    因為這事情,司馬光彈劾方平怯懦輕舉,請加竄謫。

    宰相曾公亮認為老頭的做法才是對的:「兵備而不出塞,怎麼說是輕舉呢?而且諒祚過古渭州而不入,不正是因為我們做好了應對準備嗎?做好準備而賊不至,便加之以輕舉之罪,那守邊的大臣以後誰還敢事先做好準備啊?」

    司馬光不依,奏三上,甲申,徙知秦州張方平知應天府。

    北宋的南京應天府,和明代的南京應天府,不在一處。如今的應天府在汴京西邊,陳橋兵變的宋州,後世的河南商丘。

    從中舉到現在,蘇油給老頭寫了好幾封信丑表功,結果老頭愣是一封信都沒回。

    今天,眉山二型大船抵達,老頭卻領著應天府全體官員,在碼頭隆重迎接。

    蘇油下船,對著張方平長揖一禮:「蘇油頑劣,怎敢勞明公如此隆重。」

    張方平哈哈笑道:「當年的小頑童,如今也與老夫共列朝堂。喜不自勝,喜不自勝啊!明潤可不能因為外放夔州,便失了進取之心。」

    蘇油這才明白張方平隆重接見的原因,這是給自己撐腰鼓勁呢,心底異常感動:「橫渠山長有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蘇油不才,也自當為夔州百姓努力謀尋一條出路。」

    張方平笑道:「我信明潤之能。走,老夫在梁園為你設宴,我們入席再細談。」

    國朝重進士,黃榜三魁,在南京官員面前,也是足以自傲的。

    席上眾人都以為小探花少年高選,定然傲氣十足,恃才放曠,卻不料幾杯酒敬下來,居然是一個笑語盈盈,和藹可親的小郎君。

    一點沒有拿身份壓人的意思,就跟自家晚輩一般,自然相處愉快。

    宴席上自有教坊司的官妓作陪,撥絲吹竹,冶豔無雙。

    陪伴蘇油的,是教坊娘子特意挑選出來的一個小妹妹,很美,不過最多只有十二三歲。

    蘇油很不習慣這一套,目不斜視,心不在焉,搞得小妹妹也很緊張,一邊給他布菜添杯,一邊害怕他發作。

    教坊娘子見這一桌有些冷清,過來笑道:「探花郎要是嫌琴兒款伺不周,我們換一位如何?」

    蘇油「啊」了一聲回過神來:「沒有沒有,琴兒姑娘很好,只是我自幼一個人慣了,不太適應這種場合。」

    教坊娘子媚眼如絲:「聽聞探花郎精擅音律,如此佳會,豈可無詞?便填詞一首,奴家讓妹妹們演奏起來,卻不是好?」

    蘇油搖頭:「我哪裡會音律。」

    教坊娘子笑道:「不會音律,會發明出十二平均律如此巧妙的方法?」

    這鍋得怪老趙,宣揚得全世界都知道了,蘇油只好另外找理由:「我詩才不敏,每每有感而發,現做不是我的強項。」

    教坊娘子施了一禮:「聽聞成都散花台上,四蘇即席,名動西南;探花郎在汴京,馬上作賦,穿巷而就。怎地會是詩才不敏呢?」

    蘇油說道:「散花台上,蘇油忝陪末席,那是明公獎掖後進,激勵學子;汴京城裡,精鋼得鑄,那是蘇油心情激越,文章天成。皆非自得。」

    「今日外放,長恐有失,如履薄冰,就怕辜負了朝中諸公看重,哪裡還有心情作詩填詞?」

    張方平笑道:「明潤,你是要讓教坊娘子下不來台嗎?這樣的事情以後還多,我朝探花郎,豈能在胭脂陣前失了進退?!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老頭你陷害我!這要讓我家薇兒知道,怕是要解釋好半天!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零一章夔州

    周圍一起起鬨,蘇油只好拱手求饒:「同科狀元王康侯教過我一招,不會填詞,便寫《浣溪沙》,我就作一首浣溪沙應景吧。」

    教坊娘子取來紙墨,蘇油想了一下,揮毫落筆。

    此地初來似舊遊,柘城離草汴渠鷗。黍邱亭下晚漁舟。

    梁苑畫台勞燕跡,濟陽文筆困狐謀。世間何計是夔州!

    這詞一出,宴會上頓時鴉雀無聲。

    回到府衙,張方平命人上茶,兩人私話。

    張方平笑罵道:「掃興!你不是西漢辭賦駢文開的蒙嗎?虧得我在梁園迎你,結果被你搞得淒風苦雨!你那曲子讓教坊娘子怎麼唱?」

    梁園是應天府最著名的景觀,西漢梁孝王劉武所建,是辭賦大宗梁園文學的誕生地,以鄒陽,嚴忌,枚乘,司馬相如,公孫詭,羊勝為代表。

    同時這裡也是大辭賦家江淹的故鄉,因此江淹又稱江濟陽。

    江淹夢郭璞授與神筆,其後又夢他收回,這才有了「江郎才盡」的典故。

    蘇油在詞中將西漢辭賦家比喻為奔勞無計投靠梁園的燕子,把江淹比喻為受困的狐狸,意思是文章就算寫得再好,按他們那一套,對夔州也毫無幫助。

    雖然徬徨無奈和擔心,但他絕不會效仿那些只會弄筆的文人。

    因此掃興,就在所難免了。

    蘇油笑道:「本來就是嘛,去天下至窮處上任,你還讓我詩酒縈懷,梁苑歌吹。傳入京城,我這官聲還要不要了?喲,峨眉雪芽!這可是眉山新品,茶裡用了茉莉,老貴老貴的……」

    張方平翻著白眼:「還有心情品茶,剛剛那一番就是做作!枉琴兒小妹崽以為探花郎憂國憂民,眼淚花兒都包上了。」

    蘇油笑道:「你丟我進油鍋裡炸,我只想著如何脫身,哪裡還顧得上旁人!」

    張方平哈哈大笑,然後認真問道:「明潤,你有治夔之策了?」

    蘇油說道:「暫時還沒有,不過夔州乃入川鎖鑰,蜀鹽三日不下,吳中絲麻糧食,在夔州就要堆積如山。」

    張方平皺眉道:「是啊……」

    蘇油說道:「因此總要想想辦法,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

    張方平說道:「那夔州就變成了一個巨大的中轉站……等等,你想解決三峽交通?!夔門天下雄,明潤休要輕易!」

    蘇油說道:「就算不能完全解決,只解決一部分,也挺不錯啊。再說也不一定非要解決才行,蜀鹽三日不下,那我就在夔州備足多日交換所需,同樣能幾方不耽誤,這不就替客商們解決了問題?」

    張方平拈鬚沉吟:「就怕周邊不穩,有人起覬覦之心……」

    蘇油說道:「那就如剛剛明公說的,來之能戰,戰之能勝!」

    張方平還是有些擔憂:「邊釁啊……」

    蘇油說道:「怎麼會是邊釁?我就鄉兵守境而已。其餘的,都是西南蠻內部事務。」

    張方平啞然失笑:「忘了你在西南蠻中的聲望了,哈哈哈朝廷派你治夔,還真是量才善任!」

    蘇油翻著白眼:「可得了吧,要不是高家非要拉我去喝茶,也沒這事兒!我就鬧不明白了,那麼多趨炎附勢的猴子不殺,非拎我這門都沒進的弱雞出來幹嘛?」

    張方平微微笑道:「說明官家眼力長啊,他平衡朝局幾十年,一眼就能看出這局眼在何處。郡公的局眼,在高家;高家的局眼,在胄案;胄案的局眼,在誰?」

    蘇油說道:「我只是想早日讓皇宋軍士兵甲犀利而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真沒有參與。」

    「還有一點,你和那些猴子,誰更值得保護?」張方平問但:「所以官家才把你外放,這是怕你年輕犯錯,曲意回護保全。」

    蘇油點頭:「也是,官家此舉,我是很感激的……對了,你還沒誇我。」

    「我為什麼要誇你?」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啊。要我苦讀,要我高中,我全都做到了啊,還添了一個制科出身,老頭你都不誇我?快點快點。」

    「但是於我有何相干啊,都是你自己的功名,我為什麼要平白無故地誇你?」

    「老頭……你,你真不地道!」

    告別了不地道的張方平,大船繼續一路東行。

    順著運河直抵揚州,然後在揚州又被曹佾留了幾天,才改入長江。

    這一路上,就要收集糧食,絲麻,鹿皮,藥材壓艙了。

    蘇油讓眉州商人一路交稅,然後自己用一個小本本記著。

    他穿起了短衫,化身為船工,關心船隻改進的同時,還學習最新的操舟之術。

    一路江面開闊,還有兩處大湖,眉山二型的優勢,得以完全發揮出來。

    風帆鼓足,劃著之字航線來回切風,一日逆水也可行三百多里。

    但這已經不是四通商號最快的船隻了,如今四通商號有一款新船,如同龍舟,長寬比為十比一,最寬處才僅有一丈二,風帆鼓足,奔行如箭。

    四通商號用它來運送銀鈔,稱為「快銀船」。

    蘇油看過圖紙後大加讚賞,然後根據這個另外畫了一份圖紙。

    兩艘快銀船並列,中間搭建甲板,下部中空不與水接觸,甲板上支帆,如此便能得到巨大面積。

    纜索設計更加方便,穩定性更好,帆面更大,載貨量更多不說,速度還要更快。

    圖紙傳回眉山,眾工匠頓時驚為天人。

    好吧其實小少爺的天人身份早已實錘,眉山人如今走到哪裡都敢拍胸脯——我們老家的小小蘇,六歲能詩,十四歲取探花郎,就是天上文曲星下來的!

    離開汴京時,聽說這款新船還在研發當中,也不知道成功沒成功。

    船到峽州,苦逼了,眉山二型收起風帆,老老實實的摸著石頭上行。

    不是船摸著石頭,是縴夫們摸著石頭。

    蘇油帶著乞第龍山,張藻張麒在此上岸,換上馬匹,帶上經緯儀,探索沿江棧道陸路。

    蘇油也決定親自摸一回。

    很多地段年久失修,樁子估計都是諸葛大丞相在的時候打下的,腳下就是滔滔江水,走得那叫一個心驚膽顫。

    一路摸爬滾打,路上還經過了不少夷人寨子和無人區,才到了巫山縣。

    以這裡為分界,就算進入夔州地段。

    等到見到夔州的破門牆,四個人都已經沒法看了。

    通判和推官這幾天一直在城門口等著,小探花不走尋常路,能人所不能,竟然想從峽州走旱路過來!

    知州的儀仗旗牌早就被眉州二型送到了這裡,可是只敢放在門口,沒敢迎入城去——人還沒到!

    見著四個叫花子過來,通判就揮手:「去去去一邊去,要飯要到這裡來,也算是你們倒霉!這是走錯路了吧……」

    推官點頭表示同意:「誰呀這麼缺德,給人家指路上這兒來?你們那馬是哪裡偷來的?沒收了!新任州官要來,正好少了孝敬……」

    蘇油怒了:「老子們本來是四匹馬,一路過來摔死了三匹!就剩一匹了你們還想搶?小七哥,打開包裹!少爺要抖抖官威!」

    張麒打了水過來:「少爺先擦把臉吧,你這樣子穿上袍子也抖不出什麼來……」

    判官和推官對看一眼,靠!探花知州到了!怎麼這幅德性!

    等到驗過了官狀,兩人忙不迭地道歉:「實在未知是上官駕臨,還請恕罪!恕罪!」

    蘇油端著盆子餵馬喝水:「等會兒,讓我先把油加滿,看這一路,虧得是四驅高底盤,就這樣都只剩一個機靈的了……」

    判官和推官你看我我看你,這是嚇傻了說胡話吧?

    ……

    不管如何,夔州城總算是到了。

    大宋從咸平四年起,分置利州、夔州二路,夔州路治在夔州城,就是後世的奉節。

    直轄兩縣——奉節,巫山。

    而夔州路卻不算小,管轄夔、黔、施、忠、萬、開、達、涪、渝諸州,還有雲安軍、梁山軍、大寧監。

    西控巴渝收萬壑,東連荊楚壓群山。雄踞瞿塘峽口,形勢險要,歷來是川東重鎮、兵家必爭之地。

    這裡古名叫「魚復」,相傳屈原死後,有大魚將其吞入腹中,準備送到他的故鄉秭歸。

    結果大魚一路游過頭了,直到撞到了灩澦堆,這才回頭,朝秭歸游去,因此得到了這麼個名字。

    蘇油覺得,屈原什麼的可能是假的,大魚回頭,可能是真的。

    劉備派大軍來此,因此改名奉節,然後,可恥地被東吳打敗了。

    關牆破敗,正街是一條泥路,兩邊是東倒西歪的木牆房子,瓦頂的少,草頂的多。

    一路過來,百姓們基本都是身上著麻,面有菜色。

    通判是五十多歲的老頭,推官也缺了牙齒,看來是都知道自己仕途無望了,賠笑道:「堂堂探花郎,朝廷怎麼放到這種地方來了,實在是……」

    蘇油說道:「不用說那些個,接下來就跟兩位老哥一個鍋裡攪馬勺了,此地可有豪強?」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零二章煙筍排骨

    判官笑了:「豪強是什麼?都在周圍山上呢!我夔州城這一點挺好的,大家都窮,沒有豪強。」

    蘇油手扶腦門:「總有點什麼好東西吧啊?」

    推官說道:「有有有……我夔州最好的,當屬風景,那是一等一的。多少文人留下了壯麗豪邁的詩篇……」

    見蘇油臉色開始發苦,推官趕緊彌補:「泉水!泉水也不錯的……還要再說的話,山林氣息清新,算不算又一樁?」

    通判見蘇油臉色越來越差,也插話道:「要說物產,其實還是有兩樣的。」

    「啥?」

    「猿猴啊!兩岸猿聲啼不住嘛!」

    蘇油都快哭了:「還有呢?」

    「呃……還有……還有蠻布算不算……」

    蘇油:「……」

    州衙規模還在,不過很頹廢,朱漆都快要脫落完了,木頭槽檁都露著本色。蘇油估計這個在宋朝都該算文物,搞不好是漢昭烈留下的東西。

    收拾停當,通判小心地拱手:「蘇探花,下官了備了一桌接風,未知探花可肯賞臉……」

    蘇油洗了臉,打開包裹想了想,也挑出一件麻衫穿了,說道:「哦?那就多謝別駕了。」

    通判開心地道:「我朝探花,能夠光臨寒舍,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氣。走走走,這便去寒舍那邊……吃過再回來收拾。」

    來到通判家中,果然是寒舍,牆上還掛著鋤頭,看來這官還要下地干活。

    蘇油點頭:「難得,一州通判,親近農桑,堪為我朝官員的楷模。」

    通判說道:「知州說笑了,夔州地少,這是上山挖筍用的……」

    推官無意中補上一刀:「蘇探花,你的州衙裡也有一套。」

    沒有桌子,堂屋中就一個火塘,火塘上放著一個大陶盆,裡邊燉著臘排骨,還有煙筍。

    通判熱情招呼:「坐坐坐,知州稍待,下官去取酒來。」

    「坐哪兒?」蘇油左右看了看:「哦這小板凳是吧?呵呵呵好長時間沒坐過了看著還怪親切……」

    設施雖然簡陋,不過臘排骨燉煙筍味道還是很不錯的,蘇油吃得讚不絕口:「好!這個好!酒也不錯!」

    通判說道:「這就是糯米釀的,之後灌入竹筒,一年後方取出來食用,還是山上夷人的法子,知州你喜歡,就多喝點。」

    蘇油說道:「兩位都是前輩,叫我明潤就好。」

    通判叫孫修,推官叫吳才,仕途無望在上官面前也就隨意,有點無慾則剛的味道。

    孫修給蘇油夾了一筷子排骨:「明潤啊,怎麼想著從峽州取陸路過來,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頭吧?」

    蘇油說道:「都說夔門天下雄,我想當年劉備出蜀,不就走的夷陵陸路嗎?或許故道可復也不一定。」

    孫修說道:「那是以前,後來山崩,江峽形成新灘,陸路也就毀了。當年未毀的時候,這裡還是有一度的繁華的。」

    蘇油點頭:「是,那一段實在是難走。」

    孫修說道:「你看夔州城格局就知道,南面臨江,有依斗門,開濟門,分別取意於杜工部詩句『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金華』和『三顧頻頻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北面是肅成門,西面是來威門,南北不過三百步,東西卻有八百步。地勢逼怵不說,到如今,只剩丘墟……」

    推官說道:「明潤初至,老孫你別只顧喪氣。這裡乃劉備託孤之處,歷來的文人憑弔詩詞還是挺多的。永安宮雖然只留基腳,白帝城還是有些城牆。說不定明潤寫幾篇詩文,名揚千古,那也不枉來此一任不是?」

    蘇油笑道:「這要是遊山玩水,那可能還有兩篇詩文。可如今來此正任,首先得給老百姓找到嚼谷才成……」

    「得,感謝兩位老哥盛情接待,明日我先走走看看,查查前任留下的文書賬冊,再作主張吧。」

    回到州衙,乞第已經將住房初步清掃了出來:「小巫師回來了?」

    蘇油一下躺到床上:「哎喲可累死我了,去燒點熱水來燙腳。」

    乞第笑道:「早燒好了,還加了雞血藤。我這就去端。」

    蘇油拿胳膊肘支起身子喊:「記得撒點鹽!」

    這時候張麒張藻也回來了:「少爺。」

    「喔喔喔……啊——舒服——」蘇油將腳伸進盆裡,燙的呲牙咧嘴:「怎麼樣?」

    兩人拖了一張凳子坐下,張麒說道:「不怎麼樣,城中大概有近兩千戶人家,兩家酒館,一處茶樓。」

    「本地富戶,姓梁,城外有兩百畝地,還有幾處山林,是最大一家了。」

    蘇油撇了撇嘴問道:「此地百姓,因何為業?」

    張藻說道:「這個……」

    乞第笑道:「小巫師,周圍百姓,怕不是都在給我們蠻人種地。」

    蘇油驚了:「啥?」

    乞第笑道:「反正我們部落裡,不少漢人春季上山來幫我們種地,秋季再次上來幫我們收麥,熱鬧著呢。」

    蘇油有些忐忑:「那平日裡呢?」

    乞第說道:「平日裡一般就是挖挖山貨,編編竹器,漢人裡編織手藝精湛的娃子,我們夷人女孩子最喜歡了。」

    蘇油手扶腦門哭笑不得:「老子還想著讓夷人下山過好日子,卻原來肚子吃不飽,漢人都在往山上跑……」

    張藻說道:「少爺,此地幾乎沒有物產,有的就是苧麻,淡酒。」

    蘇油說道:「不對呀,杜工部詩集裡曾提到過,當年此處乃造船業可謂鼎盛。」

    張麒和張藻對視了一眼:「呃,少爺說的的確是實情,不過,不過,如今造船工匠們,都去了眉州……」

    蘇油傻了,這還是自己的鍋?!

    ……

    次日清晨,蘇油在孫修吳才的陪同下,考察夔州碼頭。

    這個碼頭,雖然已經破敗,但是規模基礎卻還保留著,蘇油出蜀的時候便在船上看過,如今站在了實地上,簡直歎為觀止。

    這裡比如今的眉山碼頭,還要大上兩倍!

    孫修說道:「當年劉備在此處準備征吳,建造永安行宮,修建倉儲,碼頭,船塢。打造巨艦,而後水陸並進東下,只可惜未成功業。」

    蘇油笑道:「不過給我們留下了如此巨大的基業。」

    吳才嘆息道:「基業何用啊?如今上下陸路斷絕多年,貨物不至,大船不願停靠。其實以前,夔州是吳船的終點,蜀船的起點,吳蜀兩地在此處進行物資交換,興盛著呢。」

    蘇油捏著下巴:「總要想想法子才成。對了,寡婦清是這一帶的人吧?」

    孫修笑道:「你是說秦始皇時的那個?相傳寡婦清在此處以取鹽汞硃砂為業,富甲蜀中。我們夔州也是產鹽區。」

    蘇油眼神一亮:「哦?」

    吳才卻澆了一瓢冷水:「不過本地鹵泉,太過於稀薄,熬製三斤鹽水,方得一兩粗鹽。」

    如今一斤是十六兩,蘇油一轉眼就算出濃度,百分之二,是有點低。

    孫修說道:「還有個難題,就是鹵泉出口多在峽中,本地鹽農,用船隻來回運送滷水,很辛苦,還危險。因此我們的鹽最多就是滿足自己消耗,除了大寧監,朝廷也不苛課務,算是自食自足。」

    蘇油點頭:「等有時間去鹽戶那裡轉轉。國以農為本,走,先去看看城外農田。」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零三章幫手

    城外大地主梁善民,是此處頭等殷實人家,有溪谷兩邊稍微平坦些的兩百畝田,不過肥實程度沒法和可龍裡蘇家後山池塘邊那兩百畝比,年成好的時候,畝產能有小三百斤,就算了不得了。

    不過員外還有好幾大片山林,主要是竹子雜木,還有一片柑橘林。

    如今柑橘也賣不出去,林子就成了雞圈,樹冠高,還帶刺,是完美的防空體系,小雞們在樹下不怕猛禽撲擊,跑來跑去非常健康。

    梁員外的學問止於《論語》,不過有個兒子如今在利州讀書,聽聞蘇探花蘇偶像成了家鄉知州,興奮得連夜收拾行囊,連滾帶爬地趕了回來。

    見到一身苧麻夏衫的蘇油,小梁覺得幸福得都快炸了,深深施禮:「後學梁景芝,拜見探花賢良蘇大人。」

    如今「大人」這個稱呼一般還不能亂叫,大多是在行文裡稱呼家中父親用的,宋人有筆記說道在官場用這個稱呼,會招來駭笑側目。

    但是那也只是某一人的說法,既然提到了,恰恰說明有人在用。

    其實蘇油在宋人筆記中,是見過「大人」的稱呼的。

    比如梅堯臣逝世,閭裡就相互打聽:「茲坊所居大人誰邪?何致客之多也!」

    因此說宋人不稱大人,那是發帖人讀書未廣,然後大家就以訛傳訛。

    至少百姓士紳對官員稱大人,一點毛病都沒有,為民父母嘛。

    不過梁景芝二十多歲的人,用這個稱呼叫蘇油,讓蘇油覺得很滑稽:「小梁員外無需如此,你我世兄相稱便好。」

    老梁員外趕緊朝屋裡招呼:「探花郎光降,貧家真是蓬蓽生輝。趕緊上廳中飲茶。」

    蘇油笑道:「叨擾員外了。」

    家中估計是難得來一個這麼尊貴的客人,不光內眷,宗族,就連四方百姓都趕了過來。

    見過文曲星,這是可以可以擺一輩子的龍門陣的!

    梁員外非常尷尬:「鄉里人沒見過世面,讓探花郎見笑了。」

    蘇油招呼一個膽大些的小孩過來,在院子裡拖了根凳子坐下,取來一節籐條,三繞兩繞繞編成一個漂亮的藤球,取出折刀截斷多餘的藤絲,往地上一擲,藤球便彈了起來。

    蘇油拍了幾下,然後將藤球交給小孩:「拿去玩吧。」

    小孩開心壞了,接過藤球往外跑,跑了兩步又跑回來,說了一聲:「謝謝探花哥哥!」然後又轉身招呼小夥伴們跑人群外邊玩去了。

    這一手一亮,所有鄉親們都咧嘴笑了,原來探花郎還是農活裡邊的行家,能編這樣的藤球的人,那家中籮筐簸箕是不用另叫篾匠了!

    蘇油招呼幾位鄉老坐下,笑道:「蘇油也是鄉下長大的,小時候還淘氣著呢,沒少讓家中長輩頭痛。」

    小梁員外就對周圍人介紹:「小蘇探花六歲時便能自食其力了,還收留了幾十位孤童。」

    一位鄉老就不信:「這咋個得行喲?」

    蘇油笑道:「那是因為眉山碼頭熱鬧,我便帶著孩子們抓魚,然後在碼頭賣魚,賣豆花飯與行人,用每日浮利,養活自己。」

    「聽說以前夔州碼頭也是非常熱鬧是吧?」

    鄉老們就點頭:「那得是……四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後來峽裡山塌路斷,上邊是灩澦堆,下邊是新灘,水陸難行,我們就被關在了這裡邊。」

    「所幸夔州氣候溫潤,周圍山上地多,娃子們春天上山燒畬田,種點豆麥,日子還是過得去的。」

    蘇油看了看周圍農人襤褸的衣裳,這還叫過得去,華夏民族百姓忍耐力,實在是有些驚人。

    山下的人家日子都過成了這樣,山上的那些,只怕是更加不能看。

    關心了一下農時生計,問了問往年的產量,最後在心裡對夔州的經濟水平有了一個譜——瓜菜頂上半年糧,外加老天給力的話,能夠解決基本溫飽。

    就這還是最好過的區域最好過的一幫人,天下最窮處,不是瞎說的。

    唯一的安慰,是梁員外家柑橘園裡的肥雞和自釀米酒味道很好,據梁員外說家中米酒釀造時加了一種當地所產的叫刺梨的植物果實,米酒回味無窮。

    下鄉送過一次溫暖,吃了人家一隻肥雞,蘇油開始清算計簿,收斂倉儲。

    一年五十貫公使錢,前任自己都過得苦逼,一枚嘉佑通寶都沒有給他留下。

    倉庫裡邊乾淨得老鼠都含著眼淚搬家了,倉場上竹木和苧麻倒是堆積如山,估計百姓都拿這個來抵稅。

    全是原生態,上任知州總算還是做了點事情,好歹麻桿和麻皮是分開的。

    到此蘇油才算有了點底氣,老子到底還沒有窮到掉渣啊……

    這裡名義上是州,但是治政難度,其實還不如眉州一個縣,甚至連陵井都不如。

    夔州路轉運使司和安撫使司都將治所上移到了渝州,畢竟那裡靠近蜀中,如今繁華得多。

    兩路收到了蘇油的報導文書,都給了正式回覆。

    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夔州出入實在太麻煩,小蘇探花的能力我們是完全信任的,只需要把那個籠子治理好,不出事,就不勞你跋山涉水地出來拜見我們了。

    不用來哭窮,哭窮也沒用。我們合計了一下,為了鼓勵小蘇探花發展民生,轉運司讓夔州免稅!三年免稅!

    還有鄉弓手,去年新政,各州可以有六百名上限,小蘇探花你要是願意,安撫使司將中州,開州,達州的編制都送給你,這下你有兩千四百人撐腰了,所以震懾蠻夷什麼的,對你應該不存在的哈?

    蘇油好氣喔:「你們當我野生的是吧?!」

    夔州能收到稅?免跟不免,有區別嗎?!

    沒有稅收,沒有錢糧,還兩千四百人,少爺耗子都養不起一隻!

    因為人口少,產業少,老百姓都在忙著糊嘴,大家得抱團從老天那裡要吃的,唯一的好處,就是沒那麼些勾心鬥角的屁事兒。

    只需要搞好生產,就解決了夔州的絕大部分問題。

    夔州當前社會的主要矛盾,就是人民生產生活的基本需要,和生產力低下之間的矛盾。

    蘇油回到府衙,開始寫信,必須找眉山求助。

    很快,眉山派來了一艘一型帆船,除了蘇油要求的各種東西,還有一個小組。

    眉山土地廟小學,如今成了蜀中理工人才的培育大基地,第一批五十來人,都已經長成,分散於眉山各處產業,擔任骨幹。

    張散劉嗣也是二十多當爹的人了,張散是最早的漁業組組長,現在是四通商號運輸司總工。

    快銀船,就是這娃的獨立設計。

    劉嗣是基建組組長,現在已經是路建司總工,製圖專家。

    兩人見到蘇油,都是激動萬分,迎上前來納頭便拜:「張散劉嗣,問小少爺安!」

    張散說道:「小少爺高中探花,當時眉山城裡大慶了三日!我們都聚在一起,又哭又笑,只可惜小少爺不在跟前,當真比過年都還熱鬧!」

    蘇油趕緊將兩人扶起來:「三哥四哥這是干啥,家裡都好吧?」

    劉嗣抹了一把眼淚:「都好,八公身體好著呢!就是閒不住,土地廟小學的孩子們都喜歡上他那裡去玩。」

    「這次拴住哥本來也想來的,被程老太爺罵了一頓才老實回陵井上去了!這趟差事,就落到了我們兩身上。」

    「石老太爺如今在大理安寧河那邊的礦上。那邊的精鐵,現在是一船船往外出。阿囤姐姐說過兩天要帶一隊兵過來給你撐腰!」

    蘇油說道:「胡鬧!她擔著益州路的軍職,豈能輕離轄地?還有著身子,怕是想來跟我索要賀禮的吧?」

    阿囤彌結婚了,是范先生給牽的線。

    聽說是范先生的得力助手,二林部高姓白家的一個年輕人,隨范先生整理圖籍,管理學校,順便跟著他讀書的門生。

    宜賓對岸,唐淹吸納了很多為了討生活而投奔於此的流民隱戶,形成了一個城鎮,取名為江陽城。

    又用了三年的時間,修通了從安寧河谷到江陽城的道路,形成了二林部——大理會昌府——江陽城三角區。

    這條環線極富特色,實際上是將會昌府一分為二,以會昌府城為界,南部是大理在控制,北部是二林部和江陽城在控制。

    所出的精鐵,由大理高家,二林部,四通商號共同分配。

    這些精鐵,絕大多數還是流入宋境,被川峽四路吸收。

    川東的另一個經濟大區——利州,從眉山走水路繞到嘉陵江的灣子再上去實在不划算,如今四通商號路建司正在改善路基,準備放一顆衛星——在眉州到利州之間安設鐵軌!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零四章翻譯官

    說是鐵軌有些誇張,其實是在枕木上方鋪設外包n字型的鐵衣的水泥軌道,寬度也只有二指,很細。

    不過這樣就可以用十六匹馬拉動連接在一起的四輪馬車車廂,一次運送上千噸貨物,一趟下來,已經比眉山二型大船的運載量都要更加厲害了。

    這東西在安寧河礦區早已投入使用,如今技術已經成熟,四通商號董事會便想將它弄到蜀中來。

    這個思路是蘇油提供的,具體的可行性分析,實地勘察,方案規劃,具體技術難題,便是眼前的劉嗣搞定。

    有了這條線路,川峽四路就會被橫向串聯起來,川中幾個大城市間,會形成一個初步完善的水陸交通網絡。

    這個計畫非常龐大,已經進行了兩年,預計完成時間還得三五年以後。

    蘇油也有野心,有他坐鎮夔州,本來計畫四年以後才興建的大環線最後一部分——出川通道之一的夔州段,可以提前開始了。

    打通峽州到渝州的陸上通道!恢復漢代諸葛亮修建的夷陵故道!改善三峽航運條件!

    一切,從零開始。

    兩人帶來的理工小組,都是後來陵井民工子弟裡培養出來的年齡較小的一批,蘇油已經不是太熟悉,現在也都圍攏了過來。

    蘇油笑道:「來了我就不客氣了,先期測量永安宮大碼頭,是一次很好的實踐課。這裡要最早恢復出來。需要的東西那麼多,如今卻連眉山二型都靠不了。」

    大家一起往府衙走,路上蘇油又問道:「元貞呢?他現在如何?」

    龍昌期回到眉山,繼續著書立說,兩年前,得到蘇油中探花之後,哈哈大笑,飲了幾杯酒為賀。

    第二天,人們發現,老人微笑著走了,終年九十一歲。

    老人去世後的第七天,眉山,二林,大理,川峽四路學宮,舉行了大型的祭奠儀式。

    消息傳到汴京,蘇油大哭了一場,關起門來,在蘇洵的主持下,與三蘇進行了一場私祭。

    連續三天,每一位到方知味就餐的客人,都會附送一小份雪花雞淖,蘇油通過這種方式,紀念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老人的學說不被宋廷認可,但是蘇油認為,其實龍昌期是將佛學六明中的因明學,正式引入儒學的第一人。

    再過幾十年,儒學會大量吸收佛教和道教的理論,蘇油相信等到那時,人們會給予這位老人應有的待遇和評價。

    劉嗣說道:「元貞回二林部了,龍老走了,他如今在范先生和唐先生手下繼續學習。」

    蘇油點頭:「我這裡有一套新科進士題錄,還有三年來做過的所有文卷,一會兒寫封信給他,願意的話,就來跟著我。」

    十五日,夔州集市。

    夔州城裡,總算有了一些人氣。

    一半是夷人,穿著藍色的麻衣麻庫,上身窄緊,下身褲腿寬大,領口袖邊是綵帶,腳下是麻鞋或者草鞋。

    倒是女子身上,有些銅器和銀器,裙子也是豔麗,估計是把一身的家當都穿身上了。

    蘇油讓糟娃帶著幾個娃子支了一個攤子,擺上大鍋燒起了水,一邊一口小炒鍋,找梁員外從鄉間收來一兩百個雞蛋。

    沒錯,這娃要賣煎蛋面。

    看著一條街的衣衫襤褸,蘇油實在是忍不下心來收他們的稅。

    除了判官和推官,夔州城裡還有一支十幾人的管理隊伍,朝廷任命的知縣,一般都在汴京混日子托門路,等著換地方,來都不會來。

    十幾年不動窩的推官就代理了縣尉稅司,組織幾個年輕人,負責政府職能。

    老吳還是盡責,倉場上的竹木和苧麻,就是他收起來的,不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收起來幹嘛用。

    蘇油在麵館邊上一張小桌子上泡了一杯茶,觀察著這個集市。

    這裡的水的確好,泡茶很香。

    麵館的生意也很不錯,煎蛋面的香味吸引了不少鄉親,夷人那就更多了。

    一個穿著夷人服裝的漢人大搖大擺地來到面棚:「喲,這是啥新奇吃食?」

    糟娃笑道:「客官,這是煎蛋掛面,來一碗?」

    那人斜著眼睛:「聞著倒是真香,多少錢?」

    糟娃說道:「不貴,三十文。有一個雞蛋,拿白油煎的,吃了扛餓,划算!。」

    那人坐下:「便來一碗!」

    糟娃叫娃子下面,自己舀了些豬油下鍋化了,打了個雞蛋,加鹽調散,倒入鍋中。

    滋啦的一聲,鍋裡的雞蛋開始膨脹,香味立馬傳遍了整個面棚。

    加水燒開,下了些菜葉,面條煮好撈入碗裡後,將煎蛋湯倒進去,加了一撮雞肉粉,幾粒蔥花,滴上幾滴香油,撒上鹽,端到那漢子面前。

    漢子吃了一口,覺得實在是不錯,吸吸呼呼地猛吃起來。

    糟娃又端了一碟小泡菜放桌上:「客官慢用,這裡隨贈一碟小菜。」

    小泡菜還用辣油拌過,漢子吃得連呼過癮。

    待到吃完,那漢子將碗一擱,抹嘴打了個飽嗝,起身便要走。

    糟娃連忙上前攔住:「客官,還沒有給錢吶!」

    那漢子笑了:「錢?夔州城裡,還有人敢管我要錢?」

    糟娃賠笑道:「小本生意,你剛剛也叫了幾聲過癮,說明小店服侍得也算周全,說好的三十文,怎麼能不給呢?」

    那漢子對著街上用夷語高喊了幾聲,十幾個蹲街邊賣山貨的夷人便都站了起來,個個腰間都有尺半尖刀,來到了漢子的身前。

    那漢子呵呵冷笑:「兄弟,眼睛放亮一點,現在,還要錢嗎?」

    糟娃笑著說道:「是我沒想到,實在對不住。」

    說完後退了幾步,將娃子們招呼到自己身後,大喊一聲:「乞第!生意上門了!」

    乞第龍山不知道正蹲哪裡和夷人聊天呢,聽到叫他,大步走了過來:「啥事兒?!」

    這娃糧草未足的時候都不是一般的威猛,這幾年來跟著小巫師混吃混喝,紅燒肉一頓都要干掉一斤半,然後天天在汴京使館區和蠻人們騎馬鬥劍比武,一身腱子肉油光錚亮,腰裡的葉錘也換過了兩次份量,現在一站出來,眾人感覺天都陰了一下。

    乞第喊道:「怎麼著?想打架?!」

    糟娃笑道:「沒有,這位爺吃飯想不給錢。」

    乞第龍山大聲用夷語跟周圍十幾個夷人問答了幾句,夷人們臉露鄙夷之色,轉眼都散了。

    糟娃對那漢子賠笑道:「承惠,三十文。」

    那漢子傻了:「我……我沒帶錢……」

    乞第龍山大怒,抓住那漢子的衣領就要發作,只聽身後一個聲音說道:「叫他找剛剛夷人借!」

    乞第龍山這才將那漢子鬆開:「去借!今天你不把面錢給了,走不出夔州城!」

    那漢子見形勢不如人,只好跑去夷人那裡,沒一會回來將一些紙鈔丟到桌上:「好你個小小的面棚!以後有的是交道,我們走著瞧!」

    乞第龍山作勢要揍人,那漢子嚇得趕緊跑了。

    蘇油全程沒有出面,過了好一陣,吳才才帶著幾個手下匆匆趕來:「明潤你沒事兒吧?」

    蘇油笑道:「沒事兒,來老吳坐下喝杯茶,那人你認識?」

    吳才有些驚疑不定:「你們沒有得罪他吧?」

    蘇油給老吳添了一杯茶:「沒有,吃飯給錢,天經地義,這人是誰?」

    吳才看著蘇油:「真沒得罪?」

    蘇油說道:「真沒得罪。」

    吳才這才松了口氣:「這人是渝夔交界羈縻州狼狫鄉的譯官,那裡的蠻人以木葉分四時,因此又叫木葉蠻。」

    蘇油想了一下,二林祭殿裡好像沒有這個部落的登記資料,看來二林部對西南蠻的控制,在瀘州以下,的確有些鞭長莫及。

    吳才說道:「狼狫鄉蠻人凶悍,武力是各蠻中最強的,攀山越嶺如履平地一般,我們夔州大小貓兩三隻,惹不起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7
    第三百零五章熟蠻

    蘇油問道:「梁山軍和雲安軍都惹不起?」

    吳才哈了一聲:「明潤啊,這兩處乃是地名,位比下州,瀘州長寧軍,有多少能戰軍士?木葉蠻,那可是是男人就能打戰的。」

    蘇油也哈了一聲,手扶腦門:「忘了!我大宋很多軍,要當縣來理解。」

    吳才這才說道:「對呀,所以能不惹,我們就不惹。當年丁相公任峽路轉運使的時候,總結出來的十字——不邀功生事,以安靜為勝。」

    「『邊地官員,需諳山川道路,民間情狀者,苟徒有才,未熟其事,也難責其效。』明潤,你少年新進,有建功立業之心,那也是情理之中。」

    「可你聽老夫一句勸,西南夷事,以安靜為主,這是朝廷的主調。所謂『揭上腴之征以取不毛之地,疲易使之眾而得梗化之氓,誠何益哉。』就算和他們爭贏了,可能也要被處罰。」

    蘇油哈哈大笑:「對對對,就是這個理論,在朝堂很有市場!實在是太有趣了。」

    「老吳,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啊。這膏腴之地,固然是國之大利,但是那些能守護膏腴之地的門戶,難道不同樣是國之大利?」

    「門鎖固然不是鋤頭,不能給家裡帶來任何收益,但是不能夠說門鎖就不重要啊——要是沒有這玩意兒,別人就可以隨便進你家裡搬東西。上腴之征,最後還不是便宜了強盜王八蛋嗎?」

    「我大宋的門鎖在那裡?不就是在這些不毛之地?我家八公都明白的道理,朝堂諸公竟然不明白?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吳才有些嚇著了:「明潤,你想作甚?」

    蘇油收住了笑,目光變得深沉:「那小子能輕鬆從夷人手裡借來錢財,可見威信頗高。。」

    說完又一攤手:「還能怎麼辦?如你所說,手裡邊大小貓兩三隻,只能先聽丁相公的唄——不邀功生事,以安靜為勝嘍……」

    集市結束了,蘇油回到州衙,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人手返回眉山,調運東西過來。

    如今看來,夔州周邊,綏靖政策實施太久,蠻人驕橫,他必須要採取一些防範措施了。

    張麒捧著賬單過來:「少爺,花錢花得有些多啊……」

    蘇油笑道:「放心,幾年之內,少爺就能賺回來。」

    日子還是照常過著,蘇油帶著乞第龍山,先造訪周邊熟蠻。

    西南蠻風俗相近,除了各部有自己一些小區別,玩銅鼓,行雞卜,重舅家,愛殺牛殺人祭祀,這些大體相同。

    蘇油對套路太熟悉了,長期為西南蠻帶鹽,如何相處,非常清楚。

    換上大巫的裝束,手腕上戴上骨牌,隨身一套祭典法典,那匹矮川馬馱著巴鹽茶葉調味品,出入各個寨子,與寨老們攀交情。

    西南夷有自己的消息傳遞系統,二林部威名赫赫,如今幾年過去,即使沒有去過的人,也都知道那裡有一處聖地。

    瀘州蠻的英雄,在夔州也是有口碑的,畢竟膽敢隨隨便便圍了宋人大鹽監的首領,除了儂智高,彭仕羲那樣的鐵頭,還是為數不多。

    而且這樣做了之後,下場還不錯的,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因此乞第龍山的招牌一亮,不少夔州熟蠻便聞風來拜,這娃在西南蠻中的地位,有點類似蘇油如今在蜀中文人圈子中的地位。

    再待到聽乞第介紹,他服侍這位少年人,乃是瀘州以上西南蠻共舉的大巫,眾人更是大驚失色。

    當年用雷法屠龍的小巫師,如今都加進古歌尾巴裡了。如今還成了皇宋的探花郎!

    不需要任何解釋,這就是神靈轉世星宿下凡。

    不服的人也有,文武都有來伸手試試的。

    蘇油的解決方案很簡單。

    文的不服,來辯。

    武的不服,來戰!

    沒有什麼是一場辯論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兩場。

    也沒有什麼是一葉錘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兩葉錘。

    等到這些都搞定了,蘇油便開始了普法講座,宣傳二林部的儀典。

    等到大家都沒有異議了,便找一間屋子,將占卜寨老宣喚進去,舉行神聖而莊嚴的秘密儀式,授予他們巫師之職,將法典交給他。

    然後讓他們帶著自己去看那些刀耕火種的畬田,搖頭宣佈這種種植方法太次,他會在三年之內,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不過事情得慢慢來,得先從測量開始,很快他會派懂這個的漢人上來幫助大家。

    在火塘邊吃過一頓告別宴,再隨手傳夷人們幾道美味蟲子佳餚後,蘇油開始招攬人手。

    大巫需要忠誠的隨從,每個寨子都不會太多,兩個少年,五個漢子。

    少年會跟隨蘇油學習知識,漢子會成為乞第龍山的手下,大巫的近衛隊。

    各村寨馬不停蹄轉了一個多月,等到蘇油再次下山,屁股後邊跟了四五百人的隊伍。

    隊伍在夔州城外正好遇到趕來的阿囤元貞,一見到這陣仗都傻了:「明潤?你怎麼穿成這樣?姐姐說你在夔州勢單力薄,讓我趕緊帶兩隊人馬前來相助,如今看來……」

    蘇油看著一身宋人士子襕衫的阿囤元貞,再看看一身夷人服裝的自己:「長得挺高啊,牛奶看來沒少喝!來來來,我們換換衣服,穿著夷人衣服進城,搞不好要被彈劾……」

    阿囤元貞當然不干,這娃的漢人儒服的榮譽感比蘇油強了太多:「不行!最多從衣箱裡給你翻一套出來!」

    眾人相見,自然又是一番熱鬧,二林部帶隊的是阿囤熾火,這娃是飛奪白馬寨的猛人,阿囤烈手下頭號悍將。

    隨行的還有控鶴軍一支小隊,一百五十人,帶隊的是老軍郭隆。

    阿囤彌和唐淹派這兩人前來,看來是真心擔心蘇油。

    阿囤熾火和郭隆上前,單膝下跪:「末將軍甲在身,未能全禮,請大巫(少爺)恕罪!」

    蘇油囂張地大笑起來:「你們來了就好,紮營盤,亮旗號!半月之內,給我完善夔州城防!我倒要看看,誰有這麼硬的牙口!」

    跟隨蘇油從山上下來的夷人,見到這支隊伍的陣勢和士氣,都不由得暗暗心驚,這樣的軍隊,和自己見過的皇宋軍人,好像完全不一樣。

    隨阿囤元貞一起到來的,還有一支工程隊伍,是江陽城和安寧河礦區派出來的。

    蘇油讓隊伍去碼頭倉場取竹子,立刻開始施工,先解決住宿問題。

    孫修和吳才差點被嚇死了,先是山上下來一支黑壓壓的隊伍,然後江上開來兩艘大艦,又是烏泱泱一支隊伍,接著兩支隊伍合兵一處,開始在倉場取料,乒乒乓乓大興土木。

    一瞬間兩人腦子裡翻出了無數念頭——小知州挑起邊釁,得到消息撒丫子跑路,夷人這次來勢洶洶,頭領極有章法,還知道先打造攻城器械,戰艦上那幾架凶悍的東西,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貨色……那是,傳說中的床弩?

    等等,好像哪裡不對……夷人水師,什麼時候比大宋還厲害了?

    來了來了,糟了糟了,他們要開始攻城了……呃,不對,好像年紀小了點?

    接著就聽一個聲音在城門下大喊:「開門啦!我回來了!」

    孫修探出腦袋一看:「哎喲是明潤!你這是搞的哪一出?!」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8
    第三百零六章轉運判官

    蘇油喊道:「沒事,就送溫暖上山了,周圍熟蠻也是我治下,不能只關心漢人不關心他們嘛!」

    孫修表示無法反駁,讓吳才趕緊打開城門,放蘇油進來。

    等到蘇油進來了,孫修趕緊將他拉住:「哎喲我的探花郎呢,你這到底是要鬧哪樣?」

    蘇油說道:「什麼哪樣?」

    孫修道:「這些孩子,他們是來幹嘛的?」

    蘇油說道:「周邊熟蠻部落裡的,嗯,多數都是頭人啊巫師啊他們的孩子。」

    孫修都傻了:「人……人質?他們就心甘情願的被你騙?」

    蘇油立刻打斷:「不准瞎說!他們仰慕我的文才,將孩子們送來讀書的,看看人家夷人都這麼積極,城裡六歲以上十四歲以下的孩子,也要照此辦理。貼出告示,遍告城鄉,探花郎要開私學,願意讀書的都來!」

    《宋史》:「六月丙申,邕州言交阯與甲峒蠻合兵寇邊,都巡檢宋士堯拒戰,死之,詔發諸州兵討捕。」

    「詔待制、台諫官、正刺史以上各舉諸司使至三班使臣堪將領及行陣戰鬥者三人。」

    「乙酉,罷諸路同提點刑獄使臣。」

    「丙戌,置江、湖、閩、廣、四川十一路轉運判官。」

    這個官升得莫名其妙,又合情合理。

    南方邊區不穩,朝廷需要派能力之人鞏固邊防。

    然後樞密院一調查檔案,我的個去之前任命的那些副使級官員,大多數還在京城裡吟詩作賦混日子,有的都快要滿任了!

    不像話,全部罷掉!讓在京官員們重新舉薦合適的人才,要熟悉當地的,合用的,敢去送命的!

    別的地方大佬們如何舉薦的不知道,夔州路舉薦人才的奏摺十二份,每一份第一個名字——蘇油!

    於是蘇油又白升了一個官,差遣裡邊,多了一個夔州路轉運判官的職務。

    蘇油接到公文,往凳子上一摔:「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還真看得起我。」

    不過這對於蘇油來說,屬於瞌睡偏遇到枕頭,將手裡的反曲弓一扔,對郭隆說道:「老都頭,咱們可以換裝備了!」

    轉運判官,是可以過問軍務的!

    郭隆也將弓箭收起來:「孩兒們,將鶴脛弩抬出來!直娘賊的多年不用弓,都快不會玩了!」

    ……

    夔州城開始了大建設,如果從空中向下看,以前大碼頭上方的夔州城,像一個扁扁的「口」字的話,如今的夔州城,變得像一個「呂」字。

    下邊那個口,底線是江水,外邊一圈城牆,將整個永安宮大碼頭都圈了進去。

    這是一個奇特的設計,漲水的時候,會有部分城牆被淹沒在水下。

    因此這個口字有點歪,兩個豎筆劃都是斜的,指向下游,這樣可以減緩水流的衝擊。

    建造速度非常迅速,就用江灘上的大卵石,和泥土一起修築成牆,然後外圍用竹筋和水泥封固,建完一層,往上累加一層。

    為了加快進度,蘇油再次扮演起了大巫,讓山上的夷人們下來幫忙。

    大巫師是自家人,好些夷人下山的時候都背著稻米趕著羊,走的是幫寨子裡的人家起房的路數,自帶飯盒那種。

    結果到了夔州城,大巫還要給工錢,一人一天一斤鹽!外加兩頓飯!

    說白了就是黑心承包商,一斤鹽在眉山才賣七十文鐵錢,眉山勞力如今的工錢,是這個價錢的四倍。

    但是夷人們很開心,這鹽看著就很神聖,雪白雪白的,滋味很純,一點苦味都沒有,聽說還是大巫小時候發明的。

    有了鹽打底,力氣就好像用不完,原材料就在身邊,大城只用了兩個月便修建完成。

    夷人們回山了,和他們一起回去的,還有漢人工程隊的指揮人員。

    這些都是修梯田的行家,修建過城牆的夷人,如今也算是熟練工人,接下來各家山頭要尋找溪水,建造山塘蓄水,然後引流,修渠,將刀耕火種的畬田,改造成梯田。

    同樣的,山下的漢人,他們的優勢其實更大,山地更加肥沃,地勢更加平緩。

    耕牛成了重要生產物資,碼頭落成之後,眉山二型可以停靠,船上到夔州的貨物,首先便是這個。

    城牆修好,蘇油便開始整軍,以阿囤熾火,郭隆,乞第龍山為首,以客軍為骨幹,組建地方部隊。

    眉山廂軍的待遇標準,在夔州同樣適用,前提是,技能合格。

    行軍,駐紮,偵查,接敵,戰鬥,飲食,衛生……控鶴軍和囤安軍身上有著蘇油深深的影響,說白了,還是精細純老三樣。

    條令精細而嚴格,說喝開水就不許喝涼水,說勤洗澡就得勤洗澡,對軍令堅決執行,有疑問,也得先執行,後提問。

    嚴禁吃空餉,嚴禁打罵士兵,官兵一鍋同食,嚴禁特殊化。

    有時候,蘇油覺得,宋朝從官家到下層,賭性都太重了。

    比如西夏問題,一次次以賭徒的心態對待,只想著贏不考慮輸,然後將一把把好牌打得稀爛。

    蘇油雖然發明了不少賭具,但是從來不喜歡賭博。

    一個夷官翻譯態度不友好,足以促使他修一座大城來保證自己的安全,也絕不將命運寄託在別人的手上。

    信息,當然是最重要的。

    除了在集市上收集情報,蘇油還從周邊熟蠻裡,抽出了不少機靈人組成商隊。

    商隊裡也有一兩個漢人,帶著鹽茶,銅器,彩色玻璃首飾,去生蠻部落裡進行貿易,換取牛羊,糧食,蠻布,情報。

    種種消息傳來,木葉蠻,在蠢蠢欲動。

    這是渝夔之間最強大的一支部落,部落中的男丁,從小就以劫掠為豪,以殺戮為榮。

    部落文化如此,因此他們的戰力不是一般的強悍。

    而且他們也因為這種文化得到了足夠多的好處,能夠發展成這樣一個大部落,這種文化佔了決定性的因素。

    下山搶娃子,是他們的風俗,既有夷娃子,也有漢娃子。

    娃子,就是他們對奴隸的稱呼。

    建設中的夔州,物資糧食鹽巴茶葉,堆積如山,千人的漢夷混雜部隊,不足以震懾他們對夔州的野心。

    他們的核心部族,姓田,首領叫田承寶,大宋這邊賜予的羈縻官職叫「管內山河九溪十洞撫諭都監」。

    蘇油兩次宣召田承寶前來夔州會談,一次以夔州知州兼夔州路轉運判官的身份,一次以大巫的身份,然而兩次都沒有下文。

    蘇油對乞第龍山打趣道:「看看人家,把你一個權領控鶴廂軍骨朵指揮比下去了啊!」

    乞第龍山大手一揮,手下的夷人將軟尾標槍齊齊扔了出去,將三十步外的靶子突突突紮成大刺蝟:「叫他來!什麼破洞子鳥都監,一葉錘的事兒!」

    蘇油踢了他一腳:「驕狂!上了戰場就離死不遠了!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何況我們才是兔子……」

    乞第龍山明顯沒有聽進去,看著夔州城側面山上一個個新修起來的堡壘和高高的二林特色碉樓:「熾火說上頭的風景可好了,能夠看到整個大城和峽谷,大巫什麼時候帶我上去看看唄……」

    蘇油翻著白眼:「就你這體格爬煙囪?別把煙道給我堵了。城牆上那些大傢伙,你倒是可以玩玩!」

    城牆上多了很多木架子,和二林部戰艦船舷邊上的差不多。

    不過麻繩換成了鋼鐵彈簧。

    彈簧套在立於木質基座的兩根柱子上,給比成人胳膊還要粗一圈的弩臂提供扭力。

    弩臂的臂稍是鐵尖,鐵尖的側面還有鐵環,用來掛弦。

    蘇油上來的時候,劉嗣正在指揮人員調試弩炮。

    兩個士兵手持長長的粗木桿,粗木桿的一頭,是一圈包鐵,中空有個凹洞。

    士兵將凹洞和弩臂鐵尖套接,弩臂就得到了大大的加長。

    然後兩個士兵推動木桿,一個士兵將牽引鉤掛在弦上,瘋狂搖動弩炮後方的搖柄,將弦掛到機牙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8
    第三百零七章水轉大紡車

    劉嗣取來一個標準重量的瓷彈,上面用油漆寫著個阿拉伯數字的2。

    剛剛掛弦的士兵吹響口哨,邊上兩個士兵取走木桿,劉嗣走到一旁的經緯儀邊,用望遠鏡瞄準城下遠處釘著的一根木樁:「前方一零三號區域,表尺一五二,高低加二,二號空心瓷彈,放!」

    弩炮的操控部位一邊有一根橫出的握把,就像自行車龍頭。

    按照劉嗣指示瞄準後,士兵一捏右手龍頭上一個剎車一樣的裝置,瓷彈嘭的一聲被發射了出去。

    接下來又是一番操作,劉嗣再次說道:「前方一零三號區域,表尺一五四,高低加二,左三,二號空心瓷彈,放!」

    嘭!又是一枚瓷彈發射了出去。

    瓷彈從城上飛出去老遠,狠狠砸到兩百步之外的泥地上,竟然沒有破,又彈了起來,連蹦帶跳地飛出老遠,這才停了下來。

    劉嗣用經緯儀觀看了一會,將弩炮上的水平儀表盤和垂直標尺做了微調,這才正步來到蘇油身前:「報告運判,我們正在調試弩炮,請指示!」

    這也是蘇油的條令要求,屯田部隊鄉弓手們,經常在農人和士兵間進行身份切換,武器測試,當然自動轉入戰時條令,劉嗣如果不如此報告,將受到責罰。

    蘇油很滿意:「稍息,弩炮改進不小啊。」

    劉嗣說道:「是!報告運判,如今的弩炮,只需要攜帶彈簧和部分金屬工件,抵達駐地後按照圖紙加工木構件,裝配完成調試後,即可投入使用!」

    蘇油說道:「剛剛激發的時候,用了牽引裝置,鋼絲繩成功了?」

    劉嗣回答:「稟告運判,不是鋼絲繩,是傳動鏈!」

    蘇油搖頭讚歎道:「有你們的!我這幾年為了進士功名,算是白瞎了。」

    劉嗣不好答話,只嘿嘿笑。

    蘇油給了他一腳:「你笑個屁!少爺我一天到晚之乎者也的,不比你們費腦子?你們抓緊時間調試。城裡那些耗子,現在都在面棚聽乞第吹牛,這娃吹高興了還要請客,你們只有這半天時間。」

    劉嗣立正:「是!少爺放心,幾個小組都在城上,半日足夠了!」

    蘇油說道:「我再去老郭指揮那裡看看。」

    弩兵的訓練,在船塢之中進行,外人不得而知。

    鶴脛弩改動也挺大,底部持握部分變得更窄,弩臂變成了全鋼片結構,兩端用了小滑輪。

    滑輪是好東西,可以在同樣的拉距下減小弓片變形位移距離,實現拉距最大化,這對提高弩箭的射程和初速度是很關鍵的。

    還能保護弓弦,控制弦的振動。

    肩柄也變窄了一些,更加符合人體工學。

    兩邊的拉桿,變成了圓環,這樣拉起來更加合手。

    箭基本上還是老樣子,不過不再是完全標準的三亭,箭尾明顯收縮了一些,變得更小。

    三片尾羽中有一片被染成了紅色,這片尾羽與箭上的弦槽垂直,弩手有了它的提醒,不會將箭矢擺錯。

    箭矢總體長度,也短小了一點點。

    箭頭還是圓錐子彈型,和以前幾乎一樣。

    但是沒有改變,並不意味著沒有進步,恰恰相反,蘇油認為這是鶴脛弩設計中最大的進步。

    因為現在的箭頭,是經過大量實驗數據採集,結合精密計算,考慮了加工工藝和成本,最後重新確定下來的方案。而不是之前的拍腦門方案。

    也就是說,雖然樣子沒有什麼變化,但是這次是經過精細的理工實驗後得到的結果,這條探索之路上得到的經驗,才是眉山理工最寶貴的財富。

    因此石富和張麒,為了這個沒有什麼變化的定型方案,同樣得到了兩枚發現者勛章。

    幾年前,蘇油開鶴脛弩還很費力,如今卻能夠輕鬆地拉開了。

    踏住踏腳環,彎腰手拉握環,一挺腰,弓弦刮過壓機,傳來機件悅耳的咔噠之聲。

    很輕微,但是比起如今絕大多數弩的嘎吱嘎吱,令人非常愉悅。

    門環上的準星高度明顯壓低了很多,在保證箭尾通過的前提下,儘量貼近發射軌跡。

    連這些都考慮到了,蘇油不由得對眉山理工的長足發展點了一個贊。

    一扣扳機,肩頭傳來一震,弩箭幾乎飛出了一道直線,消失在了七十步外用稻草扎出的標靶之中。

    「好!」周圍鄉弓手大力捧場。

    蘇油問郭隆:「郭指揮,箭羽夠用嗎?不能因為箭羽節省訓練量啊。」

    郭隆說道:「稟告運判,訓練用箭矢,尾羽用的乾燥後塗膠的棕樹葉子,訓練強度是足夠保證的!」

    蘇油點了點頭:「新兵的情況怎麼樣?」

    郭隆說道:「還行,訓練了半個月,聽從指令找標尺,六十步內準頭基本能夠保證。」

    蘇油說道:「還得練,多練,即使是弩兵,越野能力和體能訓練也不能放鬆。告訴他們,如果表現好,能立軍功的話,可以比照控鶴軍的待遇拿薪俸!」

    郭隆立正:「遵命!」

    有了軍事力量的保證,蘇油開始放手組織大生產。

    首先要處理的,便是那堆積如山的苧麻麻料。

    在後世元代出現的《農書》「農器圖譜十四?利用門」與「農器圖譜二十?苧麻門」中,詳細地介紹了一種當時在四川出現的一種水力紡紗機——水轉大紡車。

    這是一種相當完備的紡織機械,已經包括了所謂「發達的機器」所必備的三個部分——發動機、傳動機構和工具機。

    其中發動機為水輪,和與水轉碾磨的水輪完全一樣。

    傳動機構由兩個部分組成,一是傳動錠子,二是傳動紗框,用來完成加捻和捲繞紗條的工作。

    工作機與發動機之間的傳動,則由導輪與皮弦等組成,已經可以做到「弦隨輪轉,眾機皆動,上下相應,緩急相宜。」

    工具機就是加捻捲繞制紗的部分,由車架、錠子、導紗棒和紗框等構成。

    為了使各紗條在加捻捲繞過程中不致相互糾纏,水轉大房車還在車架前面還裝置了三十二枚小鐵叉,用以「分勒績條」,同時還可使紗條成型良好,作用與繰車上的橫動導絲桿相同。

    而且,王禎所錄的這個大紡車雖然是用於紡麻,但稍作修改,縮小尺寸,又可用來捻絲,所謂「又新置絲線紡車,一如上,但差小耳。」因而具有相當好的適應性。

    這種紡紗機在構造上非常卓越,因此博得了李約瑟的高度讚揚,認為它「足以使任何經濟史家歎為觀止」。

    所謂「大小車輪共一弦,一輪才動各相連。機隨眾欓方齊轉,纑上長紝卻自纏。可代女工兼倍省,要供布縷未征前……車紡工多日百斤,要憑水力捷如神。」

    一個工作日,可以紡出上百斤紗線!

    關於水轉大紡車使用情況的記載,《農書》中提到:「中原麻苧之鄉,凡臨流處所多置之。」

    由於其效率太高,因此往往多戶人家合用一車:「或眾家績多,乃集於車下,秤績分纑,不勞可畢。」

    元人揭傒斯講述都江堰的《蜀堰記》中曾記載,「今緣渠所置,碓磴紡績之處,以千萬數,四時流轉而無窮。」

    沿著都江堰主渠設立的大型水利機械成千上萬,其中除了加工糧食的「碓磴」,還有一部分則是加工絲麻「紡績」。

    元代如此成熟的大規模應用,不會是憑空出現的,因此在蘇油仔細搜求西南農業資料的時候,特別點名過這點,一位川西商人送來了一份珍貴的水力紡紗機的資料。

    可以八個紗錠同時加工,不過木製軸承和粗糙的麻繩傳動,導致效率不高。

    但是有了這個機械基礎,加上蘇家已有的繅絲機,蘇油組織理工小組在兩者其上進行了大力改造,最後研發出的紡紗機,效率遠遠高於王禎《農書》的記錄。

    首先改造的就是傳動皮帶,更換成傳動鏈之後,就抵消了皮帶打滑帶來的功率損耗。

    這東西中國人張思訓已經發明了快一百年了,估計是受了水龍骨車的啟發。

    當然蘇油領導的理工小組不可能還那麼粗糙,和弩炮扳機的傳動裝置那樣,非常接近現代自行車鏈條了。

    還有調節轉速的裝置,同步紗錠速度的裝置,將飛輪和曲柄合二而一的曲柄輪裝置,都被蘇油一一加了上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1 07:15
    第三百零八章熾火的開解

    其實就算不加,這個水力紡織機械,都已經具備了後世紡紗機的精華部分,僅僅只少了一個關鍵部件——牽伸裝置。

    對於織普通麻紗來說,牽伸裝置可有可無,因為麻纖維它足夠長。

    不過作為技術儲備,蘇油還是這個機構加了上去,可以得到更細更緊品質更好的麻線不說,還為日後紡織纖維更短的棉花做好技術準備。

    在現有技術條件下,這個裝置其實並不存在任何難度。

    珍妮紡紗機上的牽伸機構,不過就是安放了兩根可前後滑動的木桿,並用一個木托架代替拉棉條的那隻手而已。

    紡紗時,紡工一手托住木托架,使之來回行動,一手搖動曲柄使紗錠轉動,棉條從兩根木桿中間穿過繞到錠上。

    由於木桿的移動,棉條在受到擰絞的同時得到拉伸,從而解決了紡棉紗的關鍵技術問題。

    阿克萊的紡紗機則用一個輪子帶動四對速度不同的滾筒,代替了珍妮紡紗機上的木桿,使得拉伸工作更為規範化。

    再到後來,一直沿用到二十世紀中期的現代多錠紡紗車上,更是創造出了利用張力和捻度控制的牽伸機構。

    這些機械構件,對於現在的宋人來說,不管是理解還是製作起來難度都不大,因此很快便被設計出來,並在蘇家織坊投入使用。

    經過這些改進,蘇家水輪大紡車已經完全可以勝任棉紡工作,處理起麻料來,更是輕輕鬆鬆。

    如今的蘇家麻料,品質提升也達到了高超的水平,原因在於燒鹼的運用。

    程家紙品,用麻也佔了很大一部分,漚麻要用到石灰。

    自從化學酸鹼性被發現以後,處理紙品漿料的過程,就從經驗主義變成了化學理論指導試驗的過程。

    各種酸鹼性物質,被程家的工匠們一一嘗試,當最後用到燒鹼的時候,工匠們發現,經過燒鹼處理的麻纖維,會發生一種神奇的變化。

    當棉麻纖維和濃燒鹼溶液作用時,纖維會發生溶脹,直徑增加長度縮短。

    高倍放大鏡下,能夠發現纖維由回捻之扁平帶狀,變為了平滑之圓柱狀。

    在張力下,這時棉麻纖維所特有的胞腔會變得幾乎消失不見。紗線會發生收縮。

    此時如果加以張力,並將鹼洗去,紗線、織物便顯現出神奇的效果——變得如絲般光澤。

    絲光處理之後,由於物理結構發生變化,結果引起其吸附能力、化學反應能力和一系列物理機械性能的變化。

    牢實,挺括,滑爽,透氣排汗、吸濕性好,傳脂傳熱能力強,穿著舒適、涼爽。

    而且它縮水小、著色強、不易變形,不易褪色、易洗快干。

    這就是後世的絲光棉麻——絲綢一樣的棉麻!

    這樣的絲光苧麻布料,因其「輕如蟬翼,薄如宣紙,平如水鏡,細如羅絹」,一經面世,便深受達官貴人們的喜愛,首批產品被轉運司全部購入,送往汴京。

    蘇油當時一眼就能認出王中正李憲他們不是冒牌,就是因為這個。

    也不用再取什麼雅緻的名字了,直接就被稱作「貢布」。

    知道窮得掉渣的夔州居然囤積著如山的苧麻,正為苧麻原料緊缺而著急上火的八娘都快要幸福得昏過去了。

    程夫人做主,四通商號先期投資八個水力作坊,形成日產八百斤苧麻紗線的生產能力,然後在夔州租用倉儲中心,設立金融網點,用於苧麻的種植扶持和產品收購。

    秋收之後,江水消退,最後一段城牆開始向江邊延伸。

    這一段有點類似都江堰的飛沙堰,用的是大竹籠裝卵石,高度也只到人的肩膀,以後每年洪水過後加固。

    上游下來的木頭,在江上被攔截下來,堆積成巨大的料垛。

    夔州造船業的條件得天獨厚。

    地處夔門下游,不需要考慮灩澦堆的影響。

    大型船塢修整修整便可以投入使用,可以建造千噸級大型船舶。

    同時這裡又是苧麻桐油漆樹產地,船用填絮多得幾乎不用錢。

    加上對蘇油的信心,夔州型大型縱帆船,提上了設計日程。川中船舶製造基地,開始向峽口轉移。

    這也是川中產業的重要轉型,四通商號,開始準備與大宋第二大經濟中心——吳中兩浙正式接軌,形成大規模的商品交流。

    然而所有一切的前提,是安定。

    很多夷人村寨的山塘都已經修建完成了,秋收之後,大量的人力開始投入到梯田改造當中。

    山下的漢人們,也開始了大片大片的梯田改造,同時開始準備將一些山林坡地改造成麻地。

    但是風中開始傳來緊張的躁動,九月中,不少心向夔州的夷人都跋山涉水趕來報信,那個狂妄的管內山河九溪十洞撫諭都監田承寶,要下山搶娃子了!

    夔州經濟形勢的快速好轉,財富的快速囤積,讓木葉蠻垂涎三尺。

    同時,夔州實力的快速增長,也讓田承寶產生了隱隱的擔憂。

    漢人娃娃軍事不行,可經濟手段太可怕了。

    照這樣發展下去,最多兩年,周邊的夷人將不再害怕自己的武力威脅,肯定會倒向那個小小的漢人知州。

    雖然那個娃娃至今還沒有任何不友好的表示,兩封信來了不搭理,也再沒有任何動靜。但是如今娃子群裡,已經偷偷流傳起了一股傳言——支格阿魯的化身,即將乘著長著雪白翅膀的天馬,來解救他們!

    他左手握著雷霆,右手握著法典,一隻眼睛裡是仁慈,另一隻眼睛裡是公平。

    他會一一稱量人心中的罪惡,並給它配上同等的重量,將惡人沉入地獄的深淵!

    不能再等了!必須將這股邪風打壓下去!什麼時候卑賤的娃子,膽敢用怨毒的目光看他們的頭人了?!

    四個月的高強度專業訓練,夔州城的防禦力量得到了長足的提升。

    弩兵們的射擊水平,七十步內,達到了十中七的及格線。

    當然,是靜止靶。

    戰爭這東西,有偶然性,也有其必然性。

    蘇油看似被動,但是其實一直掌握著主動。

    因為時間站在他這一邊,再給他一年時間,他能養的兵,會比現在區區千人還要多出兩倍。

    他能收穫的人心,更多!

    張藻,張麒,張散,劉嗣,這些日子不見了。

    蘇油的說法,這幾個娃在與不在其實都無所謂,他們本來就不是軍人,只是工程師,如今大工程基本告一段落,放他們假去眉山了。

    蘇油從來都不想用戰爭解決問題,不管是後世還是今世,他的知識體系都是善於建設,而不是善於破壞。

    但是正因為善於建設,所以他更加痛恨那種把別人的勞動成果據為己有的理所當然。

    掠奪還能心安理得,得意洋洋,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這也是他要進行這場戰役的唯一動力。

    夔州的城牆,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完善了起來,雖然水泥卵石修補後,泥土紅砂石的城牆變得醜陋無比。

    這段時間裡,他常常跑到這醜陋的城牆上,望向上游的方向。

    那裡是木葉蠻會來的方向。

    阿囤熾火來到城牆上,例行巡防。

    見到蘇油坐在夕陽之下,阿囤熾火笑道:「大巫,你太緊張了。」

    蘇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老子又沒上過戰場。周邊部落的孩子們,都送回去了?」

    阿囤熾火坐在他身邊,看著西邊的群山:「送回去了,元貞親自處理的這事情。你是一個善良的大巫。」

    蘇油說道:「善良啥,刀劍無眼,都是家裡的心肝寶貝。」

    阿囤熾火說道:「你害怕死人,不光害怕死自己人,你甚至連對方死人都害怕。」

    蘇油嘆氣道:「可能會死很多人。」

    阿囤熾火輕蔑地道:「那是他們自找的。」

    蘇油說道:「熾火,你殺過多少人了?」

    阿囤熾火攤開自己的手掌看了看:「不算太多,親手殺的,三四十個吧。」

    蘇油說道:「說說你殺第一個人時候的心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9-5-31 07:16
    第三百零九章計謀被識破

    阿囤熾火說道:「那時候我才七八歲,是一個小部落的孩子,沙麻部的人來了,要牽走我們的牛羊,於是殺光了我們小部落所有的人。」

    「我躲在羊圈裡,聽他們折磨了我媽媽很久。後來一個士兵來趕羊,發現了我。他將我帶到一個林子邊上,讓我去二林部。說我到了那邊才有可能活命。」

    蘇油問道:「於是你就投奔了二林部,成了阿烈的手下?」

    阿囤熾火笑了:「沒有,我趁他不注意,抽出他的腰刀,把他殺了。」

    蘇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阿囤熾火說道:「他牽走了部落的牛羊,殺了我們部落的人,殺了我爸爸,我媽媽,我難道不該殺他嗎?」

    蘇油點了點頭:「是該殺。」

    阿囤熾火說道:「所以我把他殺了,然後在林子裡晃蕩了三天,直到阿囤大鬼主到來。」

    蘇油嘆了口氣。

    阿囤熾火笑道:「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有點像前任大巫。每次部落外出討伐,他就會躲在帳篷裡,反覆唱著古歌。是不是當大巫的都不喜歡殺人?」

    蘇油想著蛇洞裡的孩童屍骸,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看著西方的落日:「其實,每個人都不應該喜歡殺人才對。」

    阿囤熾火說道:「我不太懂你們的想法,阿烈說打戰是門藝術,就好像阿彌唱歌,你和元貞寫字,范先生念那古怪的文章。但是我覺得不是。」

    蘇油問道:「那你覺得是什麼?」

    阿囤熾火說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天菩薩讓我成為戰士,就是為了讓阿彌能夠好好的唱歌,讓你和元貞能夠好好的寫字,讓范先生能夠念他的文章。」

    「大鬼主說,阿彌的歌讓他感到幸福。你們給我們帶來了太多的幸福,所以保護你們是我們的天經地義。」

    蘇油有些痴了。

    阿囤熾火站起身來:「不信你去問乞第,他肯定也會這麼說。」

    蘇油嘆了口氣:「到了現在,怎麼有些希望他們別來。」

    阿囤熾火笑道:「其實你知道他們一定會來,而且本來就是你逼他們來的,對不對?」

    「從商隊悄悄傳播支格阿魯會挽救娃子們的命運時就開始了,對不對?」

    蘇油苦笑道:「我很虛偽,是吧?」

    阿囤熾火認真地說道:「你是我見過最真誠的人。因為你告訴大家不用劫掠也能得到牛羊,也能過得很好。然後,你也真的帶著我們做到了。」

    「我爸爸,我媽媽,大鬼主,范先生,上一任大巫,他們就都沒有做到。你做到了,我就信你,我就聽你的,我就願意保護你。」

    「大巫,你真的很偉大,其實你一直在保護我們。現在,該我們來保護你了。」

    「木葉蠻沒聽你的,那是他們的錯,而不是你的錯。」

    蘇油舒了一口氣:「熾火,謝謝你。」

    阿囤熾火站起來:「那我繼續去巡邏了。」

    蘇油又想到一個問題:「要是木葉蠻就是不來,怎麼辦?」

    阿囤熾火覺得這個問題壓根就不是問題,看著西方的群山:「很簡單啊,那就再等兩年,然後我們去找他們。」

    ……

    峽江棧道,一支夷人正在行軍,五千多人的部隊,排成一字長蛇。

    這是渝夔地區最大一支武裝力量,過去的年月裡,木葉蠻田氏便是依靠這支部隊,佔據了九溪十洞物產最豐富的地區,擄掠了大量的漢夷娃子,然後替他們種植糧食,開採礦藏,用金銀硃砂與宋人進行物資交換。

    在田承寶看來,中原的宋人或許可以算作強大,但是他周圍的宋人,太弱了。

    宋人就是他們的另一種娃子,不過在另一種方式供養他們而已。

    翻譯官在田承寶的蠻床邊小心陪笑:「鬼主,等到殺入夔州城,有幾個年輕人你一定要交給我處置。」

    田承寶給了翻譯官一鞭子:「棧道出口,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要是過不去,哼哼哼……」

    翻譯官賠笑道:「鬼主你放心,早打聽得真真的了,那娃娃太守一兵一卒都沒有派,一心修他的烏龜殼,整個就是一腐儒。」

    這時前方來報:「大鬼主,先鋒隊已經過了棧道,一個人沒有。」

    田承寶喜出望外:「全軍突擊,衝過去,傳令先鋒注意防守,等待大軍抵達。」

    翻譯官說道:「鬼主,我說得沒錯吧?宋人怯懦慣了,十幾個強徒,便能橫行數州縣。這次就給那娃娃太守瞧瞧厲害。今後夔州要得平安,便需年年供奉,咱們啦,也弄個歲幣玩玩兒!」

    隊伍很快穿過棧道,來到開闊地帶。

    「留下五百人看守此處,大軍繼續前進!」田承寶仰天大笑:「孺子小兒蠢如豬鹿!竟然做得許大的官身!咱們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

    大軍一路東下,田承寶漸漸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秋後的稻田按道理正是收穫季節,卻已經全部收割完畢,而且農人一個不見,就連雞鴨新谷,也沒有留下一丁點。

    遠處山頂上,狼煙已經燒了起來。

    翻譯官冷笑道:「到此時卻也已經晚了,鬼主,夔州城逼促,娃娃太守這是想玩弄堅壁清野之計,但是那些東西卻沒法全部收入老城,只能堆放在永安宮工地。」

    「聽聞那裡如今資儲如山,但是大水新退,江邊城牆還來不及修築,勉強用竹籠套上卵石為牆,也不到一人高,我木葉蠻的軍士,大可一躍而過,到時候先奪了新城內的物資糧草,在慢慢攻打老城即可。」

    田承寶說道:「不過一千鄉勇而已,那就是籠中之鳥,網中之魚,何懼之有?不過獅子搏兔,也當盡全功。既然夔州有備,且慢慢行軍。」

    路邊草叢中撲出幾個人來,跪地痛哭:「鬼主!鬼主你們可算是來了,你要給兄弟們報仇啊……」

    田承寶大驚:「田二!你們暴露了?!」

    田二大哭道:「那娃娃太守突然發瘋,要求城中諸人聯保,登記戶冊,無分漢夷。但凡是無人相保的,便要集中於新城倉房居住。我們見勢不妙,連夜逃出,十來個弟兄,便剩下我們仨了……」

    田承寶讓幾人起來:「本想著不費吹灰之力賺得城門,如今看來小兒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田二幾人七嘴八舌地報告道:「好叫鬼主得知,娃娃太守不知從何處借來數百人操練新軍。還有在大軍來前,將周邊熟蠻的娃娃們都送了回去,說是怕有閃失。」

    田承寶樂了:「操練多久了?」

    田二答道:「有三四個月了吧,除了每日在城中奔跑,具體操練在新城船塢,我們查探不到。」

    田承寶哈哈大笑:「練逃命?宋朝太守有守土之責,便是官家善待士大夫,棄城而逃,那也是棄市之罪。」

    「將熟蠻子女送回,更是婦人之仁,這下周邊熟蠻,肯定坐山觀虎鬥,兩不相幫了!」

    一路優哉游哉,大軍終於抵達夔州城下。

    天已經黑了,城牆上點著火把,影影倬倬,似乎排滿了人。

    田承寶嚇了一大跳,啪地給了譯官一鞭子:「這麼多人?!你誤傳軍報,該當何罪?!」

    譯官也嚇傻了,跳著腳對田二等人罵道:「夔州添兵,如此重要的消息,如何不報?!」

    田二趕緊賠笑:「鬼主,譯官,非是如此,那些都是假人!」

    「假人?」田承寶覺得匪夷所思。

    田二笑道:「那娃娃太守不知道哪裡讀過幾本兵書,說是前朝有將領守城,兵力不足,便立起假人,果然讓敵軍生疑,其後搥城而下,突擊敵營,製造混亂,敵軍不堪其擾,竟然真的退了。」

    譯官上去就是一耳光:「直娘賊你到底是哪邊的?!敵軍敵軍說得挺順口的啊!」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