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15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2
    第二百八十章寫文章

    宋代有點苦逼,因為試題不如唐時活潑可愛,容易起興,可以讓考生天馬行空地發揮想像。

    比如蘇軾這樣的天才,就更適合唐時制詩考題,在宋代反而會被題目壓制靈氣。

    不過這對蘇油來就是好事兒了,因為這娃做史論詩算是一把好手。

    《天德清明》,歌頌文王,其實也跟史論詩差不多。

    今年的考題限韻為「陽」,也與乾卦上下三爻,與天地人三橫暗合。

    可以想見,老王出題的時候,肯定和蘇油給娃子們出奧數題時一樣,一個坑接一個坑,挖得是多麼的興高采烈。

    以蘇油如今的水平,不需要多想就能搞一首合格的出來。

    大道希何適,能聞不可詳。

    明王釐苦智,爻蓍累清芳。

    演易追三聖,行仁禮萬邦。

    梧桐沖遠韻,凰鳳萃明堂。

    海北奔夷齊,渭南迎鬻姜。

    垂德賓華夏,終古運穹蒼。

    一篇天德清明馬屁詩做完,進入了《論》的環節。

    這個是蘇油的強項,終於可以自由發揮了。

    憋了一上午,這下酣暢淋漓,連殿直祗直供辦的賜食都沒顧得碰,意隨筆到,等到寫完自己都傻了,怎麼一篇論超出了上萬字?

    這肯定是不行的,考官和官家都不一定有耐心看完,還得刪減。

    一邊圈改一邊心頭滴血,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舉手。

    監試官過來:「什麼事?」

    蘇油小聲問道:「草稿能帶走不?」

    監試官白了他一眼:「片紙不得出殿。」

    蘇油不禁嘆息搖頭:「要刪這麼多,可惜我這一篇好文章呢……」

    監試官差點沒笑出聲來,低聲威脅道:「再敢胡言亂語,亂棍叉將出去!」

    「哦。」蘇油只好苦著臉,繼續刪減自己的心血。

    刪著刪著,蘇油就覺得,身邊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流轉。

    狐疑的停下筆抬起頭來,發現一個胖胖的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

    蘇油很自然地微微一笑,禮貌地拱手,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官家!

    趕緊按照之前接引官交代的禮數,對趙禎行禮,卻忘了手裡邊還抓著毛筆。

    趙禎笑了,然後用手指著試卷草稿,低聲問道:「草稿邊的豎線筆劃是什麼意思?」

    蘇油說道:「那些是要刪掉的文字。」

    趙禎皺眉:「因何要刪如此多?」

    蘇油說道:「一時沒收住,寫得太長,怕有勞陛下和試官清覽,考慮縮減一下。」

    趙禎拿起幾張草稿看了看,又放回原處,取來鎮紙輕輕壓好:「得抓緊了,都有人交捲了。」

    蘇油躬身道:「我也馬上改完了,改完便開始謄抄。」

    趙禎點點頭:「字是不錯。習慣也不錯。」

    說完便在監考官的簇擁之下離開了。

    蘇油舒了一口氣,手底下開始加速。

    ……

    殿試午後可以交卷,蘇油午後才開始謄抄,足足在殿中待到了申時,天都快黑了。

    等到全部結束,抬起頭來,殿中只剩下寥寥兩三人。

    出了宮門,蘇油知道自己這次名次可能不會太低,絕對是超水平發揮。

    騎上拳毛赤,蘇油對苦等了一天的張麒張藻說道:「走,去石府!」

    進入府中,將韁繩丟給前來迎接的石通,石通樂得屁顛屁顛的:「哎呀師父你怎麼來了,今日不是考試嗎?」

    蘇油笑道:「已經考完了,府上好吃的東西多,我過來鬆快鬆快!」

    大宋重進士,榜下捉婿和後世的理解有些不一樣,其實應該是黃榜下來後,富貴人家就要出發,去新科進士住處捉婿才對。

    不是在榜下直接抓看榜的。

    不過汴京傳說得腥風血雨,什麼七十歲的老頭都不放過,嚇得蘇油殿試一結束趕緊溜到這裡來。

    不是要捉婿嗎?我送貨上門了,你們可要把我保護好,別讓別家捉了去喔……

    石老太君自然是既開心又得意,石富那小子實在是有眼光!早早給薇兒安排下這門親事!

    進士郎君!不是童子科的!是正牌進士小郎君,有宋百年都是稀罕物!

    官家接下來要賜宴瓊林,進士最年輕者,要負責取金花與新科進士們佩戴,這叫「探花郎」。

    小油如今剛過十四,沒有再能比他小的,小蘇探花這個名頭,已經是鐵打的了!

    蘇油放鬆了,試官們卻緊張了起來。

    為了防止作弊,收卷之後,考生名字就會被糊上,這道程序叫彌封。

    彌封后的試卷,只以字號相稱。

    負責接待考官的內廷機構,正是御藥院。

    官家非常重視科舉,先是親筆寫了「文儒」二字,命內臣送過來,然後還要時常過來指導工作。

    趙忭也是閱卷之一,如今正在考校所改卷子。

    不過他改不了進士卷,進士卷太難,一般由前兩科的進士們參與,要不就是大文儒。

    像他這種經義都有些丟荒的,只得改改明經、明法等科目的卷子。

    蘇油在御藥局也算是小有名聲,溫病三寶讓御藥局立了一次大功勞。

    趙抃聽著兩位內官談論到蘇油,不由得好笑,搖了搖頭。

    這孩子,只要留心,似乎走到哪裡都能聽見他的名字。

    ……

    殿試正式閱卷有三次,初考官看一遍,排一個名次。

    復考官再看一遍,也排一個名次。

    接下來詳定官審核一遍,然後參考初考官和復考官的意見,確定出正式的名次。

    三審之後,再把排名靠前的卷子拿給皇帝親自過目,最後有皇帝敲定狀元、榜眼。

    大宋的第三名,現在還叫榜眼。

    原因很簡單,狀元之下,第二第三名一左一右,就像榜上的兩隻眼睛。

    不過民間已經有以「探花」稱呼第三名的了。

    三月四日,試卷進入覆審階段。

    從今天開始,官家天天過來關心進度了。

    試卷的評分標準分為五等。

    第一學識優長,辭理精純,出眾特異,無與比倫。

    第二才學清通,文理周密,堪為高等。

    第三藝業可採,文理俱通,可以及第。

    第四藝業稍次,文理粗通。大部分試卷屬於這種。

    第五等文字很差,理論不通,書法也不好,之前省試就已經被篩掉了。

    每次大比,進士科名次是吵得最不可開交的。

    文無第一,各有理由。

    王安石審查得非常認真,看過兩審的名次,都不太滿意,居然從同等之中別挑了一份試卷出來,置為第一,然後又挑了一份出來,置為第三。

    同為祥定官的楊樂道認為這樣不太合規矩,這也太不給初審官和覆審官面子了。

    王安石不以為然:「要什麼面子?汪字卷的詩沒毛病啊,為什麼要降等?」

    初審官站了出來:「汪字卷子的詩有毛病,『梧桐沖遠韻,凰鳳萃明堂』。梧桐乃是一物,而凰鳳是兩物,下官認為失對了,因此降等。」

    王安石嗤笑一聲:「『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詩經》都忘了?為何不能以凰鳳對梧桐?梧桐春秋時本就指兩物,梧是蒼梧,又名青梧,就是今日的油桐,種子可以榨油;而桐則獨指琴桐,開紫花,一名泡桐。讀書需細。」

    初審官頓時語塞,羞慚而退。

    覆審官又站了出來:「我降這詩的原因不是此處,而是『海北奔夷齊,渭南迎鬻姜。』這鬻姜未知何典,或是杜撰……」

    王安石哈哈大笑:「鬻姜,乃是鬻子,姜尚。姜尚不說了,鬻子姓羋名熊,是祝融氏的後代,是陸終第六個兒子季連的後裔。」

    「鬻熊九十見文王。文王,武王,成王都把他當作老師。楚人以鬻熊為始祖。因此鬻姜,正好與夷齊成對。」

    覆審官登時滿臉通紅。

    王安石環視了一圈:「文章華選,豈同兒戲?怎麼小心都不為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如有疑惑,大可以開誠布公嘛。」

    「設若此卷黜落,安石敢問,要是再發生前朝士子那般,以不公擊登聞鼓的事件,諸君如何自處?!」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3
第二百八十一章 強作解人

    第二百章的確不錯,算是實至名歸。兆應神奇,卻不是沒有過,繼續。」

    朱從道收拾起心情,揭開第二份彌封:「嘉祐六年舉進士第二人——陳睦,字子雍。興化軍莆田縣人。」

    科考,果然是福建人的傳統強項。

    朱從道揭開第三份彌封:「嘉祐六年舉進士第三人——蘇油,字明潤。眉州眉山縣人。」

    趙禎笑了:「很多人都說童子試是拔苗助長,這可是實打實的正牌進士第三人,今年卻也才十四歲。可見我大宋文教之盛,這次總該沒有異議了吧?」

    「臣有異議!」

    所有人都傻了,安石同學你這麼任性的嗎?我們說不要不要的時候,是你非要非要。

    這位可是你要死要活提上來的,好不容易我們全都說可以可以了,你又跳出來不要不要了?

    這樣大家很難相處的!

    趙禎也非常的無語:「王愛卿你說。」

    王安石供手道:「陛下,聽聞此子之前舉試,王禹玉本是置之第一的,可解封后黜落到第十一。如今,臣也想如此辦理。」

    趙禎不動聲色:「為何?」

    王安石說道:「朝廷科舉,是為了選拔治政人才。國朝進士試前三人,可不經詮判,直授官職。陛下,十四歲的孩童,你讓他做大理評事?將作監丞?還是做中郡簽判?上縣知縣?」

    「蘇明潤或許文章天成,前世宿慧。然義理可通,政事難明。」

    「要是給他正職,必定難以應付胥吏奸滑,同僚側目。」

    「陛下如果愛惜人才,不妨黜之於乙科,從縣教諭之職做起,方不驚世駭俗。」

    「還有最關鍵的一條,此例一開,奈後來者何?」

    「相信這才是王禹玉落他於十一名的深意所在,懇請陛下三思。」

    王安石所謂的直授官職,是指進士科除前三人外,其餘的人都分配到幕職或者州縣,這樣的人被稱為「選人」。

    選人要經過兜兜轉轉,所謂三任六考,有奏薦和功賞,方能升級到京官序列,得到遷入中高級官員的機會,這一步叫「改官」。

    光這一步,對快的人來說,也是七八年,對慢的人來說,那就是一輩子。

    老王的意思,蘇油這麼年輕,花上十年在外邊填履歷,十年過後遷入京官,那才是剛剛好。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特麼有道理,老子們又被說服了!

    楊樂道拱手道:「陛下,臣附議。」

    朱從道也拱手:「臣也附議。」

    趙禎沒有說話,過得良久,才開口道:「王卿,楊朱二卿,可知去歲汴京時疫,為何消去如此之快?」

    王安石說道:「自然是樞府得力,事前讓眉山細制防疫條陳……眉山!」

    「對,眉山。」趙禎呵呵一笑,用手指點了點身前桌上的試卷:「眉山蘇明潤!」

    「收養孤童,撫之教之,今使自立。」

    「遊歷大理,破解童謠,助擒智高。」

    「其後折節讀書,中間發明深井之法,使陵鹽代淯,安定鹽民。」

    「用藍靛之根為溫藥,眉山京師,救治百姓萬計。」

    「如今他憑自己滿腹才華,取擢高第。彌封卷子,使諸公由衷讚歎。」

    「可解封之後,你們卻要朕以區區孩童待之,而惜吝一官?那敢問滿堂朱紫,寧無愧乎?!」

    「諸君,這孩子自幼孤貧,收養孤童之時,可憐他自己也才六歲啊!」

    「六歲時就能寫詩,朕至今都記得——鳳葉鐫寒石,龍根透碧苔。性成香自蘊,非待解人來。」

    「仁性天生,到今日其香已蘊。朕,等他走到朕的面前,已經等了整整八年。」

    掃了眾臣一眼:「說不得,只好駁回諸君之議——」

    取過硃筆,在蘇油的狀頭上劃了一個圈:「容朕強作一次解人吧!」

    官家極少用朕自稱,一般都說我,今日為蘇油用上這個稱呼,表明心意已決。

    王安石以下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四個字——簡在帝心!

    這就沒法再勸了,三人只好躬身:「陛下聖明!」

    ……

    曹皇后在後宮,三月新蠶出來了,後宮要養蠶,以示重視農桑。

    一邊清理被蠶蟲啃食過的桑葉,一邊對尚宮說道:「那眉山猴子,成了我皇宋的新科榜眼了?」

    尚宮笑道:「可不是,皇后到底是有眼光的。聽聞王禹玉,王介甫都想阻止,是官家乾綱獨斷,硬生生點了蘇家孩童第三名。」

    皇后皺了一下眉頭:「人主喜好,豈能讓臣下得知?王珪和王安石,也是為國家著想。這孩子還真是不好安排。」

    「要不效仿當年童子科晏同叔,陪宗室再讀幾年書?」

    尚宮微微點頭,卻不說話。

    曹皇后想了想:「算了,朝廷的事情,還是由官家料理。今年的新蠶,看著倒是挺壯實……」

    ……

    一大早,老太君便讓石通駕車,去貢院看榜。

    蘇油倒是無所謂,反正如今自己已經是進士了,大宋十四歲的進士,掰著手指頭細數,活到六十歲,也能熬死四個皇帝。

    想想自己都咧著嘴笑了,有薇兒調理,老子以後好好保命,做個五朝元老問題不大。

    老太君看著蘇油的傻樣,不由得嘆氣:「到底是個心大的……石通趕緊!還磨嘰啥?!」

    石通從懷裡摸出一根黃銅管子,拉開來是一個單筒望遠鏡:「每兩三年一次大熱鬧,這回有了這個,都不用跟人堆兒裡擠!」

    老太君抽了他一下:「還在廢話!明潤有我看著,你倒是趕緊去呀!」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3
    第二百八十二章看榜

    蘇軾也在動員蘇轍和蘇洵:「真不去看看?」

    蘇洵在讀《戰國策》:「命裡有時終須有,早看晚知,還不一樣?」

    蘇軾說道:「哎喲父親這話說得,早知一刻,也早高興一刻不是?」

    蘇洵笑了:「你對明潤倒是有信心。」

    蘇軾翻著白眼:「王禹玉不公!不然明潤早就是今科解元!」

    蘇洵嘆氣:「你還是氣盛,這上頭多學學明潤,他對王禹玉就沒有一句怨言,再說市井傳言,本就不能作數。」

    蘇軾枯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真不去看看?」

    蘇洵頭也不抬:「要去自去,哪裡這麼多廢話?!」

    蘇軾頓時跳了起來:「糟娃!小七!小妹!走我們看榜去!」

    蘇轍也立刻從房裡跑出來:「等等我!」

    這娃剛剛一直在貼著門偷聽!

    蘇軾蘇轍帶著娃子們來到貢院之外,這裡早已經人山人海。

    張麒睜目結舌:「哇,我大宋這麼多讀書人啊……」

    蘇小妹沒好氣地說道:「七哥你看清楚衣裝,幾個穿襕衫的?都是看熱鬧的居多。」

    有人就有消費,這是汴京城的大熱鬧,有事兒沒事兒的都往這裡趕,市井交流的話題也多是這個。

    好多推著小車的商販也趕了過來,炒豆瓜子礦泉水,張藻甚至看到還有老道扯著幡兒賣定神丹還魂散的,這服務還真真是到家了。

    喧嘩鼎沸,蘇軾不由得有些頭疼:「都怨父親拿捏,這如何還擠得進去?」

    蘇轍一指路邊停著的一輛四輪大車:「那裡!石達之也來了!」

    這輛四輪大車是十二座帶頂棚的那種,就見石通蹲在車頂之上,手裡拿著一根明晃晃的黃銅吹火棍,湊在一隻眼睛上,另一端正對黃榜。

    蘇轍蘇軾正要過去打招呼,就見石通遠遠地哎喲一聲,然後一咕嚕從車頂上摔滾了下來。

    眾人趕緊往那邊趕,卻見石通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都顧不得拍打身上灰塵,解開車轅,牽過一匹裸馬跳上去,雙手控著馬脖子,一夾馬腹奔了過來。

    蘇小妹趕緊喊道:「大石頭!怎麼了?!」

    石通將望遠鏡往蘇小妹這邊一拋:「中了!中了!我得趕緊回石府給師父報喜去!」

    張藻連忙凌空接住望遠鏡,這玩意兒價格堪比大理劍,摔了可了不得。

    蘇小妹剛喊了聲「喂!」卻見石通已經奔出去老遠了。

    蘇軾說道:「趕緊去看看。我們也上大車!」

    一群人連忙朝大車奔去。

    車伕正看著少了一匹馬的車轅犯傻,就見烏泱泱一群人殺了過來,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張藻跟張麒,老熟人,笑著拱手:「兩位小郎君……」

    然後兩位小郎君嗖嗖就竄車頂去了。

    蘇軾在下頭喊:「看清楚沒有?你們小少爺在榜上沒有?」

    張麒手打著涼棚,像個孫猴子,在努力施展千里眼。

    張藻手裡拿著望遠鏡:「看清了看清了,哇塞我們的望遠鏡又進步了……」

    蘇軾在下頭急得直跳腳:「叫你看名次!看看明潤在什麼位置?」

    張藻說道:「還沒找到……這東西跟視力表一樣,下邊字小上邊字大……」

    蘇小妹沒好氣,這麼不信任小油哥哥的嗎?說道:「傻蛋!從榜最上邊往下找!」

    張藻換了個方式,立刻就找到了:「哈……小少爺頭上……」

    說完放下鏡筒,低頭對著車下喊道:「小少爺名字上邊只有一個人!」

    「啥?」蘇轍心頭通通亂跳:「看清楚!真只有一個人?」

    張藻又舉起望遠鏡:「真只有一個人!字最大的叫王俊民……等下,小少爺旁邊還有一個,叫陳……陳什麼來著?這字肯定教過的,等我想想……」

    蘇軾蘇轍對視一眼,兩人也手忙腳亂朝車上爬。

    爬到車頂,蘇軾手一攤:「糟娃把望遠鏡給我!」

    張藻趕緊將望遠鏡交給自己大先生。

    蘇軾對準黃榜看了一會,將望遠鏡放下,深吸了一口氣。

    蘇轍問道:「怎麼樣兄長?看到了?」

    蘇軾將剛剛那口氣長舒了出來:「不行手抖得厲害,啥都沒看著……」

    蘇轍白了自家哥哥一眼:「給我!」

    張麒蹲到蘇轍前邊:「小先生,你將鏡筒放我肩膀上。」

    這回總算是看清了,以蘇轍如此穩重個人,竟然一下子高興得跳了起來:「一甲第三名!榜眼!小幺叔他中了榜……哎喲……」

    然後就聽得咔嚓之聲不絕,在蘇小妹的尖叫聲和車伕一臉懵逼的表情裡,車廂頂棚垮了,兩大兩小四個人一起摔了下來,滾做了一團。

    ……

    石通遠遠看著府門口的烏桕樹,便扯開了大嗓門開始大吼:「中了!師父中了!」

    「是通兒的聲音?」老太君正在內院,躺在眉山躺椅上曬太陽,蘇油在一邊用眉山特產的指甲刀給她修指甲。

    蘇油將指甲放到身邊的盤子裡:「好像是。」

    老太君坐了起來:「那趕緊去門口看看。」

    蘇油笑道:「與其我們走到門口,還不如在這裡等他來得快些,我們先把指甲剪完。」

    果然,轉眼就見一匹大黑馬直接衝進內院,饒是石通騎術高超,大黑馬也踢翻了兵器架子,踩倒了一片花木。

    石通從馬上滾下來:「老太君,師父,中了,一甲第三!中了!」

    老太君嚇了一大跳:「這麼高?!」

    蘇油也嚇了一大跳:「這麼高?你沒看錯?」

    石通開心得都快找不到北了:「真真的啊師父!狀元是王俊民!第二名是一個叫陳睦的,你就在他旁邊!黃榜三魁!」

    老太君哎喲一聲,就有些站不住腳要倒。

    蘇油和石通趕緊扶住,老太君急得直擺手:「扶我幹啥?趕緊準備迎喜,還有放炮,備錢,轉眼官府的人就要上門了!管家!管家!」

    等到大家都準備好了,門口半天都沒人進來。

    蘇油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後大家傻坐在那裡,你看我,我看你。

    老太君穿得挺正式,直著身子坐了半天,心頭都有點不落底了,偷偷鬆了一下腰:「通兒,你確定沒看錯?」

    石通說道:「怎麼會看錯!舉進士一甲第三人,蘇油,旁邊小字——字伯純?呃……師父你還有個龍山長給你取的字,好像……是這個哈?」

    說完又想先把鍋甩掉:「呃……會不會,是那望遠鏡有問題?」

    然後就聽得巷子門口一通好不熱鬧,管家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老太君,人來了,好不熱鬧!」

    老太君頓時鬆了口氣:「可真是叫人提心吊膽!這下子算是……不行,老身得親自去看著才踏實!」

    門外鞭炮聲已經響了,眾人出來外院,就見一個小吏滿臉堆笑地過來:「哎呀榜眼可是讓我好找!先是眉山會所,再是你城中租下的私宅,接著去了蘇主簿那裡,卻沒料到原來在石府。哈哈哈哈,恭喜郎君高中一榜黃甲第三人。平步青雲,入閣拜相,端在不遠啊……」

    這話真不是瞎捧。

    《宋史》:「仁宗之朝十有三舉,進士四千五百七十人;其甲第之三人凡三十有九,其後不至於公卿者,五人而已。」

    周圍鄰居將外院圍得水洩不通。都是來沾喜氣的。

    「娘,這哥哥是誰啊?」

    「天上下來的文曲星!新科第三名榜眼!嘖嘖嘖才十四……你石家姐姐這回真是撿到寶了!」

    「哼,才第三名啊,我長大了做狀元!」

    「哎喲小祖宗,不好意思地告訴你啊。文曲星出生的時候,他老娘都會夢到星宿入懷啊,蛟龍繞屋啊,最次也有一頭大熊闖門什麼的……」

    「娘,那你生我的時候夢到什麼啊?」

    「嗯,我想想啊,好像正夢到在吃瓜,然後一隻小豬過來啃瓜皮,拌了老娘一跟頭!醒過來就生了你!」

    「哇——娘你你騙人——我不是小豬——」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4 06:53
    第二百八十三章謝恩

    所有人都是又興奮又豔羨,鄰居里出了個榜眼親戚,那是一整條街的光榮。

    恭賀諂媚之聲把院子裡的氣氛烘托到了頂點。

    只聽說石府衰敗,早年間將嫡宗大小姐送去千里之外的眉山,許配給了一個鄉下窮小子,當時這片街坊哪家不取笑破落戶來著?

    如今你再看!新貴榜眼探花郎,烏雞眨眼變鳳凰!

    蘇油笑呵呵地接受了恭賀,收下喜報,讓石通打發銀錢,然後向鄉親鄰居們施禮致謝。

    接下來的事情還很多,首先蘇油得去宜秋門蘇家見老堂哥。

    見到哎呀咧嘴的蘇軾和蘇轍,再看看鼻青臉腫的張麒和張藻,蘇油只想到了唯一一種可能:「捉婿的來過了?別跟他們動手啊,告訴他們我早就賣出去了不就得了?」

    二十七娘和王弗就忍不住想笑,蘇洵也哭笑不得:「你眼看就是要有官身的人了,行事說話有點分寸好不好?」

    蘇油笑道:「就是怕來日措置不當,特意來找子瞻子由先問問新科進士的路數。」

    蘇軾都嫉妒壞了:「你就是來刺激我們的……榜眼呢!嘖嘖嘖手續比我們二甲出身多好多的!都不知道官家那裡有沒有適合你的袍子!」

    蘇轍拱手道:「恭喜小幺叔高中黃甲,小幺叔多年孜學兀問,行善積德,上天合當以此相酬。」

    蘇洵有些悵然,媽蛋,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

    自己的兄長蘇渙,姻親程家,兩個兒子,表親那邊文家,加上現在的蘇油,看來看去,就自己不爭氣。

    蘇油笑道:「蘇油能有今日,還是堂哥的功勞,三年來耳提面命,試卷怕不都做了千卷。除了出題,哪一份不是詳註批改,心血傾注?」

    「這些資料我都收著,這套刷題應試法,從今日起,就是我蘇家家學的一部分。」

    「以後我蘇家出來的進士,全都得算是堂哥的弟子。」

    「我這個榜眼,哪裡是我考出來的?真要說起來,我充其量算是個代筆,該是堂哥刷出來的才對。是不是堂哥?」

    蘇洵這下樂了:「少給你堂哥戴高帽,子瞻子由不也是我教出來的?怎麼也沒中得一甲?」

    蘇油笑道:「那不是你對子瞻子由所耗的心力不如小弟嘛!再說了等今科制科過後,你就不會再說這話了。」

    「你還沒聽說嗎?那些想要投試制科的選官士子,一聽子瞻子由之名,主動棄考的不在少數。」

    蘇洵嘆氣:「你呀,你仕途的起點,已經比堂哥我的終點還高。今日之後,我也怕是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你們叔侄兄弟三人,你明潤謙和,平心靜氣,從小到大沒見你有過怒容,不擔心。」

    「子由也是沉肅的性子,我也不擔心。」

    「子瞻,主要是你,你那套性子……」

    蘇油正色道:「堂哥,人之安樂與否,在心懷是否暢達,不在際遇高下,貧富之別。」

    「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子瞻的心境,我和子由羨慕還羨慕不來呢……」

    蘇洵想說什麼,想想還是嘆了口氣:「等你做了父親,自然就明白了。」

    ……

    此次眉山進士,當然不止蘇油一人,一起參與印刷詩集的人裡還有兩位——趙蒙,任貫。

    另外兩位,史願和楊彭,落榜了,二十年後,方才得舉進士。

    《蜀中雜記》:「嘉佑六年科榜,油取第三。同榜同鄉,趙蒙,任貫。眉人皆謂此文興之兆也。」

    「然後二十年,眉州幾無進士。」

    「鄉中皆曰,四蘇獨收眉山廿載文運,至今有『蘇氏出,眉山枯』之語。」

    ……

    蘇油站在文德殿前,卻不知道趙蒙任貫在身後人群中哪個位置。

    「嘉祐六年舉進士第三人——蘇油,進!」

    「嘉祐六年舉進士第三人——蘇油,進!」

    不是蘇油耳朵聾了,這是唱名的規矩——「上御文德殿臨軒唱名,進呈三魁試卷,天顏親睹三魁,排定姓名資次,然後宣喚三魁姓名,其三魁聽快行宣喚數次,方敢應名而出。」

    「嘉祐六年舉進士第三人——蘇油,進!」

    蘇油這才邁步而出,與王俊民和陳睦站在一起:「蘇油在,躬見陛下。」

    接下來便是官家扣問三魁三代,鄉貫,年甲,以表示關懷重視。

    問到蘇油的時候,縱然眾人早已知曉,縱然身處大典之中,人群裡還是出現了齊齊倒吸涼氣的聲音。

    十四歲!正榜出身的一甲第三名!

    這書都怎麼讀的!

    垂問完畢,禮官過來,將蘇油三人請入狀元侍班,接受官家頒下的賞賜。

    從頭到腳一身新,等出來之後,人就不一樣了。

    綠靴簡——綠色的官袍,還有烏靴,笏板,還有烏紗帽——這是官服。

    進詩謝恩,也是規矩,王俊民為首,三魁分別上前,呈送自己的謝恩詩作。

    接下來是第一頓賜筵——御筵。

    趙禎估計在後宮被曹皇后提醒過,如今看起來就是在走正常流程,對蘇油沒有任何特殊。

    看上去還是高興,親自賜了一首詩與狀元。

    這頓飯要是敞開肚子吃那就是開玩笑了,再說宋代皇家的御筵,真不是一般的寒酸,蘇油都不好意思說有些啥。

    既謝恩,新科進士們詣國子監,拜謁先聖先師。

    這裡也有一道記錄手續,新科們挨著過堂,在閣下告名。

    一個個慢慢來,唯恐孔老夫子在天之靈聽不清楚記不住。

    政府接下來也要舉辦宴會款待進士們,這個宴叫「聞喜宴」。

    分兩天,第一天宴進士科,作陪的是丞郎、大兩省的高級官員;

    第二天才輪到各科,作陪的官員同樣就低一檔了。

    縱然在京中有了住處,就在街口斜對面,蘇油這幾天還是不能回住處。

    早在未唱名前,政府就已經安排妥當,專門設立了兩個臨時機構處理這件大事——文科狀元局和武科狀元局。

    為了表示重視,殿前步軍司還要派出鞍馬儀仗,迎引文武三魁,各自乘馬,一路簇擁,送他們到狀元局安泊款待。

    文科狀元局就在貢院,轉來轉去又轉回來了。

    汴京城萬人空巷,齊出圍觀。

    現在三魁頭上戴的帽子叫「羞帽」——表示新科三魁驟得高位,對自己的身份還適應不了,要借這個帽子遮擋一下,以免被路人看壞了。

    三魁到狀元局住下之後,就是每日好吃好喝好接待。

    漕帥兩司,一文一武,給官錢供應。

    除了這個,諸州府的在京守臣、諸路的三司,中央各部委——主要是制閫殿步和三司各單位,各級官員,都要饋送酒錢過來,這叫「助局」。

    還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跟後世各省文理狀元一樣,從省到縣各級政府,甚至培育過人才的學校,都要給予狀元獎勵一樣。

    也不是純粹的瞎吃喝,進士們還是有些事情要做的,最重要的就修訂《登科錄》。

    後世各種高級幹部培訓班之後,都要搞一個《**屆**培訓班同學錄》,仍然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這個事情非常鄭重,也是今後仕途中奧援的重要來源,由文武新科兩位狀元親自當任局長,差委一些有名有望的同年進士充當本局職事,共同辦理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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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四章瓊林宴

    今科科舉,共有一百三十九人及第,五十四人同出身,諸科一百二人及第,並同出身。

    蘇油年紀最小,名次又高,書法好性格好,見誰都是陪著笑臉,哪裡像個榜眼,倒是更像個書僮。

    因此跑腿登記這些免不了就是他的事情,好處就是在新科進士中混了個臉熟。

    回到局事,蘇油將一疊稿子交給榜眼陳睦:「可累死我了,陳大哥這是最後的一批。」

    這娃也不稱呼年兄,陳睦反倒覺得正該如此。

    陳睦也是官宦世家出身,兄長陳侗和二蘇是同年,大家關係很好,擔憂地說道:「明潤,康侯的情形有些不對啊。」

    康侯就是狀元王俊民,這幾天常常枯坐,神色緊張。

    蘇油說道:「狀元啊,天下文魁,一時心態有差也是有的,換成我也一樣。過幾天就好了。」

    陳睦搖了搖頭,低聲道:「你這幾天在外奔忙,有所不知,昨天康侯對著院內一塊石碑,大喊大叫,好多人都看見了,拉也拉不住。那樣子,那樣子……」

    蘇油有些懵。

    陳睦看了看窗外,見沒有人,才小聲說道:「像是得了狂疾。」

    蘇油站起身來:「我看看去。」

    找了一圈,在一所石亭邊上找到了王俊民,王俊民見到蘇油,目光呆滯地說道:「明潤你來了?我考上狀元了你知道嗎?」

    蘇油坐下來:「是呀?那可要恭喜康侯大哥了,小弟不才,只得了第三。想來想去,只該是詩賦上出了毛病。」

    王俊民眼睛漸漸清明:「詩賦上有毛病,你記得內容嗎?要是不嫌棄,為兄或者能給你挑挑哪裡不對。」

    蘇油見有門,趕緊拱手:「那就太好了,雖然以後不會再考,但是書信往來,康侯大哥要我次韻什麼的,也不至於太給你丟臉不是?」

    兩人便開始引經據典談論詩詞,王俊民精神開始好轉了起來。

    蘇油最後笑道:「聽君一席,毛塞頓開。詩還罷了,詞才是我的苦手,瓊林宴前正好請教,也免得到時候丟臉不是?」

    王俊民哈哈大笑:「詩都錘煉得過來,曲子就更沒有問題。你記住四個字『尋常自然』便可以了,實在不行,那只有寫《浣溪沙》了。」

    蘇油拱手:「沒說的,接下來天天請教,走,康侯大哥,看看今天又送來什麼好吃的。」

    院裡眾人都對王俊民有些害怕,蘇油能夠確定王俊民有問題了,但是怎麼也得把場面應付過去才行。

    於是天天給王俊民找事情忙,東拉西扯的讓他分心。

    好在一聊起詩詞歌賦,王俊民便輕鬆愉快,幾天下來恢復了常態。

    沒兩天,帥司差撥六局人員,安撫司關借銀器等物,差撥妓樂,金明池邊結綵誇飾,今日瓊林宴。

    新科進士們身著新官袍,蘇油負責給每位新科進士在帽子便插上金花。

    這是「探花」的由來。

    還好,沒有遇到王安石司馬光那種打死不接受戴花的鐵頭,蘇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騎著高頭大馬、頭插金花、鑼鼓喧天,從東京城最繁華的金華門,浩浩蕩蕩向西行去。

    遊街慶祝開始,今天是所有新科進士一起出行,活動達到了最高潮。

    周圍富貴人家,普通百姓,都興奮莫名,你擠我我擠你,人群中時不時就發出一陣陣歡呼。

    開封府的胥吏們個個一腦門子汗,拿著水火棍維持秩序,就這樣還被熱情的市民擠得東倒西歪。

    隊伍穿城而過,正好從宜秋門出來。

    張藻張麒騎在院牆上,蘇小妹身子在牆後,露出一個腦袋。

    三蘇一家站在門口,王弗抱著蘇邁,二十七娘抱著蘇遲,都是笑語盈盈。

    路口出現了儀仗隊伍,張藻就扭頭對院子裡喊:「乞第,再不出來可看不到了!」

    張麒拉著張藻:「來了來了!小少爺來了!」

    乞第龍山跑了過來,挨到張麒身邊,差點把張麒擠下牆去:「哪兒呢哪兒呢?我去好遮奢的鋪排!」

    這娃有語言天賦,沒多久呢連汴京話都會說了。

    這一帶的百姓對蘇油很熟悉,這孩子學得汴京人的好癖好,沒事兒就拎著一隻玻璃茶缸串門,一看就是好物件兒。

    打聽起東家長西家短,評論起時政來,也頗有首都人民的風範,也入鄉隨俗與大家支茶送禮,蘇家八寶粥賊香,還教大家殺象棋,尤其有老頭緣。

    今日老頭們都興奮慘了,皺紋都笑得能夾住蒼蠅:「老夫如今也是和文曲星探花郎殺過棋的!還讓他一車一馬!這事情說出去也得有人信哪?!」

    旁邊的老頭就嘲笑他:「那是探花郎敬老,你當真下不過你啊?逗你開心呢!」

    老頭更樂了:「下不過都急了,還悔棋!讓得跟真的一樣!這際遇我都能跟兒孫講一輩子!我還喝過探花郎的茶!那可是一等一的上品……」

    「你少來!第一次你看人家泡的是散茶,還一臉的嫌棄呢……」

    「別鬧!探花郎從蜀中帶來的雀舌茶,是汴京碼頭窮措大喝的散茶可比?欸來了來了……蘇小探花我們在這裡!誒他跟我們拱手了拱手了……」

    蘇油的風頭甚至壓過了前頭兩人,沒別的原因,真宗朝的風氣余煙未盡,神童癖可不僅僅官家才有。

    十四歲的探花,比二十八的狀元給力太多了,小整一半的年紀!

    蘇油臉都快僵了,喊他名號的人,比喊狀元榜眼的人多了太多,他只好保持微笑頻頻拱手還禮,答謝汴京人民的熱情。

    好不容易熬到了金明池闕下,大門一關,新進士們拜見了官家,瓊林宴開始了。

    三月初的金明池,正是風光最旖旎的時候,桃李競豔,波光瀲灩,一派春好融融。

    這是一次類似團拜活動的聚會,相互交好的同年三五成群,聚集在各路大佬們的周圍,賣力地展示著自己的才華。

    官家由侍從大臣們陪著,隨意走動,這裡人堆兒裡聊兩句,那裡人堆兒裡聊兩句,顯得頗為親民。

    哦,不對,這裡的人,不是民,全都是官,與皇室共治天下的那一幫子。

    蘇油在大員裡的熟人不多,還去世了一個,掰開手指頭,京裡的就數趙老頭最親,老歐陽本來也不錯,不過龍昌期一事多少讓雙方現在都有些尷尬。

    唉,老張在就好了……

    一邊和陳睦應付著同年,一邊東張西望,就看到官家朝這邊走了過來。

    王安石是這次科舉詳考,現在也在其中,還有一位聞喜宴上也見過,韓琦,剩下的那位蘇油就不認識了。

    趙禎過來,對身邊人說道:「還是王卿眼力長啊,把少年英才提拔了出來。」

    王安石心中苦笑,我要知道是這小子,我還費這麼些勁幹嘛。

    加上曾經給過官家將蘇油降等的建議,他是正直之人,現在就不願意承這個好。

    只微笑道:「明潤文章老辣,我還以為是與我年紀相仿之人,這點上我算是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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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五章授官

    楊樂道像一個老書生更超過一個官僚,還在為蘇油刪去的句子惋惜:「……有質難高,因無形以為用;虛懷若下,似任曲而常恆……這句怎麼能刪掉呢,不應該,真不應該……」

    蘇油只好躬身:「是蘇油智短了,當時已過午時心裡著急,變成了急就章,是我沒做好。」

    說完又對趙禎施了一禮:「多謝陛下當日提醒。」

    趙禎這下好開心:「喲,這還有我的功勞了。」

    蘇油正色道:「蘇油自幼孤貧,要沒有大宋文華昌盛,百姓安業,民風醇睦,怎麼可能活到今日?」

    「仁德恩布海內,使老得養,使幼有依。我家八公雖鄉里老農,衣食尚自不足,卻也知道憐孤惜幼,知道慈愛為懷。這是教化達於鄉里,未文亦知向善。眉山境內,風氣仁和,這才是陛下最大的功勞。」

    趙禎都被蘇油說得有些被自己感動了:「江山歲月,代有才人。諸位都是我大宋的棟樑,今日脫穎而出,接下來便要盡展長才。看看你們的前輩楷模,韓相公,王制誥,楊翰林,但有優長,朝廷何吝高爵厚祿!諸君,勉力吧!」

    新科進士們被鼓動得熱血沸騰,齊齊躬身:「敢不效命!」

    接下來便是詩詞酬唱了。

    韓琦知道王俊民雙親俱在,詩中便有了一句「青雲一第人恆易,白髮雙親事每難」,引來一片讚譽之聲。

    蘇油藏拙,探花已經到手,名次遠遠高於預期,早已心滿意足。

    文章對他來說,打門錘而已。

    如今已經登堂入室,今後就是陶冶性情的東西,注意力要轉到理工上面。

    接下來,還有一套朝廷的正式手續,將進士們納入大宋的行政體系中來。

    制下,中書省同貢院關黃覆奏之,通過正式公文流程,告知中樞。

    之後正敕下,關報南曹、都省、御史台,然後貢院寫春關散給,通過正式公文流程,告知各部委。

    登科之人,例納朱膠綾紙之直,赴吏部南曹試判三道,謂之關試。

    關試三道題,就是看新科進士們處理政事的能力,之後便開始引官了。

    上次蘇軾蘇轍就是因為忙著回家探望母親,沒有去南曹參加關試,導致御史彈劾。

    到了這裡,朝廷又開始了瘋狂撕逼,原因還是因為蘇油。

    大宋如今的官職複雜得很,就文官來說,分了散官體系,正官體系,差遣體系,軍功體系,還有個榮譽體系。

    比如司馬光後來的官職——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充理檢使,上護軍,賜紫金魚袋臣。

    朝散大夫,是文散官,表示官位,從五品下。

    右諫議大夫,正官街,正四品下。

    這兩套官職,第一套叫官,和正式工資掛鉤。

    第二套叫職,用來提高威望,資序,有是也有些補貼。

    權御史中丞,叫差遣,這才是實際職務,有個「權」字,表示是超階試用,資歷還不夠老。

    充理檢使,是兼差遣,也是實務,能力強的人可以一身多差,充字表示資歷比帶權字的人強。

    上護軍,是軍功,軍功最高共有十二轉。

    為什麼文官會有軍功呢?這個叫策勛,為軍事出謀劃策,調運軍需,部署方面,都是軍功。

    木蘭辭裡的「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說得就是軍功都到頂了。

    上護軍是九轉策勛,視同正三品,但是這個是榮譽,不是什麼職務品級。

    最後賜紫金魚袋,則是皇家給的,司馬光職務沒有到三品,卻已經服紫袍,加金魚袋了,前邊就要加上一個『賜』字,表示這是特殊榮譽。

    大宋的事情,就是這麼複雜。

    狀元王俊民,初入官場,朝廷授承務郎,大理評事、僉書節度判官廳公事。

    承務郎,文散官,從八品下。

    大理評事,正官街,從八品下,階官,不任其事。

    僉書節度判官廳公事才是差遣,叫「職官」,即實際擔任的職務,又叫通判,大致相當於現在地級市的市委辦公廳主任。

    王俊民其實就是徐州通判。

    相比其餘同科,這就已經有了十年的優勢。

    榜眼陳睦,授儒林郎,東京留守軍事判官,應天府發解官。

    到了探花蘇油這裡,爭議難下——這娃實在是年紀太小了。

    首先提出反對意見的就是王珪:「朝廷授職,豈同兒戲,聽聞此子年方十四,如何牧民任事?臣試舉之時,取為十一名,就是考慮到了這點,卻不料陛下擢為第三,此事不妥!」

    王安石是這次科舉的祥定官,只得出來替皇帝背鍋,苦笑道:「此子文章,並無瑕疵,如果不拔擢高等,實在是不公。」

    歐陽修也為蘇油爭取:「正是如此。朝廷科舉,行彌封謄錄,所為者何?便是為了取士公正。不能因為蘇油年紀尚小,便隨意黜落。這樣會傷了士人進取之心。蘇油為臣保舉,臣敢保其文章策論,均是上等。」

    王珪冷笑道:「今則如何?按等授官?」

    韓琦說道:「諸位無須爭執,出外牧民肯定是不行的,就在京裡考慮吧。」

    趙禎面無表情:「蘇油是蜀中出來的,趙卿,宋卿,你們在益州任過職,你們也說說吧。」

    趙抃這才出列:「陛下,我倒是認為,蘇油年紀雖小,但沉穩端凝,思慮周全。我覺得授其正職,也沒什麼。」

    宋祁說道:「此子雖少,在蜀中頗有奇名。不過為了培養他,留在京中,擔任個監丞之類的職務,應該問題不大的。」

    王珪一甩衣袖:「荒謬!十四歲的監丞?」

    趙禎小心地提了一句:「要不,效當年童子科晏殊,授館閣讀書?」

    這回輪到歐陽修反對了:「不可,此子在眉山學宮,多受龍昌期影響,『世無周公,則亦無莽』,這不是『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那一套嗎?館閣讀書,需要奉陪皇室宗子。蘇油學術不純,未可!」

    韓琦想了半天:「要不這樣,散官給他定高一些,給個承務郎,與狀元等。差遣嘛,給低一些,將作監主簿?抄抄寫寫總是會的嘛!」

    眾人齊齊翻著白眼,大宋重差遣而輕官職,這與其說是和稀泥,不如說是欺負小孩子!

    韓琦的理由很充分:「各位,想想他的年紀,就算兩三年後遷轉,也才十六歲啊!」

    這下大家都不說話了,十六歲做到今日狀元才有的級別,在仕途起步上已經算是了不得了。

    韓琦為自己的點子有些洋洋得意:「陛下,那便如此議定?」

    趙禎內心裡其實還有些不滿,不過臉上卻什麼也看不出來,心想好在你們沒有喪心病狂到將這小孩子打入外官序列,要不然他真的要提意見了。

    想到這點,也只好妥協:「便如韓卿所議辦理吧。」

    任命下來,蘇油還沒有怎樣,蘇軾先怒不可遏:「朝廷待士如此不公?!將作監主簿?!虧他們想得出來!明潤,我陪你去擊登聞鼓!」

    蘇油將書告折了起來:「蹬你的屁股!歷朝歷代,豈有官員擊登聞鼓的?你小幺叔我如今可是官身!」

    蘇軾著急道:「那便任他們如此作踐你?你可是堂堂探花!」

    蘇油輕輕一笑:「那怎麼行?不給他們找點麻煩,還真當我人小就好欺負。這事情,我自有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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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八十六章為國考試

    次日,蘇油騎上馬,優哉游哉地到了禮部。

    禮部官員才主辦完春闈,知道這小子是今科探花,侍郎親自出來接見:「小蘇探花所來,是有什麼事情嗎?朝廷任職下來,多有為明潤鳴不平者。」

    蘇油笑道:「宰執官家,自有他們的考慮,這點蘇油是理解的。」

    侍郎笑道:「理解就好,你年紀還小,就算兩年後轉遷,也才十六歲,前途無量啊。」

    蘇油拱手:「多謝侍郎美言,蘇油今日前來,只為聽說了一件事情。」

    侍郎問道:「何事?」

    蘇油笑道:「是這樣的,去年朝廷下文,讓諸路舉賢。蘇油慚愧,和明允堂哥,忝在眉州舉薦之列。」

    「今年諸路,敦遣行義文學之士,齊赴京師,館於太學,即舍人院試論策。聽聞即使辭不就試,亦將以作監主簿命之?」

    侍郎心中咯噔一下,靠,完蛋了!宰執失慮了!

    也就是說,人家蘇油壓根都不用參加這次科舉,也一樣有足夠的資格被任命為將作監主簿!

    堂堂正牌探花,和地方所舉那些累試不第的老賢良同等待遇?!

    如此一來,朝廷重複任命,處置明顯不公,轉眼就會醞釀成一場政治風暴!

    侍郎的腦門上,頓時汗就下來了。

    蘇油這才再次施禮:「為朝廷政局平穩所計,蘇油無奈,想來想去,只有一策。」

    侍郎就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何計?」

    蘇油躬身正色:「油,請試制科!」

    侍郎傻了:「這……這個……」

    制科,是為外朝官員升轉京官,選拔優秀幹部而設,職位非常珍貴。

    外朝品級提升,尤其是基層幹部,比京官快得多。

    如蘇油這樣的,如果不考慮年紀,外放一般是上縣知縣,中州通判,混得好的話,兩年一遷要不了幾年就能升為上州知州。

    外官以通判的品級再考回來,那朝廷就得以知制誥,侍御史之類的職務相待,當年老張走的就是這樣的路子。

    不過這路子對蘇油這種的一甲出身的就不適合了,起點本身就太高,要這樣搞的話,兩邊的捷徑都被他佔了,年紀輕輕就升到頂那還得了?接下來做權臣嗎?

    可如今這事情鬧得……

    侍郎不敢做主了:「明潤你稍坐,我去上稟春官,看看如何處理。」

    蘇油站起身來:「無妨,我回去等候消息即可。這事情可能還要驚動宰執,你們慢慢商量。就算朝廷維持前議,也是沒關係的,一切以樞府的意見為準,我全力配合就是。」

    這口鍋一甩出來,韓琦接個正著,頓時傻了。

    讓地方舉賢良,鬼知道一群老頭裡邊夾著一個十四歲的「賢良」!

    再仔細看了舉薦理由,特麼這個十四歲的,竟然是最賢良的那個!

    地方奏報,無可挑剔!

    你說你這麼小,沒事兒急著在地方上搞那麼多事情幹嘛?

    你說你這麼小,沒事兒急著出來科考幹嘛?

    科考就科考,偏偏他還一甲高中!

    你說你這麼小,沒事兒考這麼好幹嗎?!

    老王也是,沒事兒把這娃的卷子給拎出來幹嗎?!

    其實維持前議也不是不可以,個人歧視的小問題,韓琦不怕別人戳脊樑骨。

    職務就那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一碗水端不平也正常嘛。

    關鍵在重複授職!這是將朝廷選官制度視同兒戲,鬧了這麼大笑話,御史言官們可沒一個是吃素的!

    因此蘇油提出的解決辦法——為國考試,還真成了化解這道難題的唯一解法。

    制科還有幾個月,讓這娃天天去將作監簽到打醬油,這就算是有了工作履歷。

    然後報名參加制科,這是符合流程的,名正言順,官員的正常陞遷捷徑嘛。

    官員考制科,品級有點小要求,可這娃是探花,品級本來就高,早過了坎了。

    雖然國朝從來沒有哪個探花閒得蛋疼了來考制科——要知道萬一失敗,對聲名的影響那是很大的——但是制度也沒有規定說一甲三魁不能考不是?

    這也可以強行理解為人家探花郎上進,想通過這種方式換工種對不?

    蘇油提出參加這次考試,還真是實心體恤朝廷——因為他的付出和收穫不成正比。

    不報考,對蘇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污水嘩啦嘩啦潑下來,都在朝廷身上,他不但沾不著一點,還要落得朝野一致的同情。

    萬一他考上了,得到的好處也只是職務上的小小提升,相比於外官轉京官這種大跳躍,可以忽略不計。

    黃榜三魁,除授本來就是實打實的京官好不好?

    十四歲的探花郎,就算從此天天打醬油摸魚,幾十年後都能位列公卿好不好?

    韓琦在心中過了一遍蘇油提出這個解決方案,沒有大毛病。

    所以接下來的工作才是重頭,勸說陛下。

    官家還不一定同意這個方案呢!

    ……

    趙禎果然當然地不想同意。

    我的神童探花郎,居然報名考制科?還要不要更荒唐?!

    大宋文教百年,好不容易到我這裡出了個實打實的祥瑞,萬一考壞了怎麼辦?!

    韓琦你賠?!

    韓琦滿臉慚愧,將幞頭摘了下來:「臣,辜負聖恩,處置失策,如今惶退無據,只得向陛下請辭。」

    趙禎擺手:「不至於為了一個孩子,處置國朝重臣。韓卿你不要憂慮,現在是如何挽救的問題——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韓琦無奈地搖了搖頭。

    趙禎閉上眼睛,心痛得都快不行了,半晌才睜眼說道:「難為這孩子了,小小年紀,便知道周圖國是……」

    「你說說你們,啊?非要拿年紀說事兒……要是不顧慮他的年紀,正正常常地安排職事,怎麼會出這種事情?如今搞成這樣……」

    韓琦心裡也在日狗:「臣愚昧。」

    「唉……」趙禎抹著自己的腦門:「罷了罷了,富弼守喪剛去,你穩定朝局也費了不少心力。也是一時疏忽了……終究是朝廷體面為重,便許了這孩子一片忠懇之心吧……」

    韓琦滿腦門都是汗,躬身道:「臣多謝陛下保全。」

    趙禎意興闌珊地揮手:「多謝我幹嘛?多謝人家明潤才是……」

    ……

    蘇軾將禮部送來的文告啪地拍到蘇油身前:「這就是你跟我說的解決辦法?!」

    蘇油正在做題:「不然呢?看著御史們鬧騰,看著韓相公去職,看著朝堂因我而動盪?」

    蘇軾語塞了:「可這也太虧了!萬一……萬一……」

    「萬一考砸了是吧?那你就讓讓我唄……」

    蘇軾瞪眼:「你當國朝華選是什麼?就算我讓,文章不入大佬們的眼,一樣刷下來!制科不取一人,又不是不可能!」

    蘇油笑道:「那就趕緊,將子由叫來,一起研習,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大佬們搞出來的麻煩,我還能怎麼著?」

    ……

    蘇油這把名聲刷大了,這不再是仁性天生了,這是真正的思慮周翔,顧全大局,捨己為人,體國公忠。

    不管制科考得上考不上,如今朝堂,再沒有人用他的年紀來說事兒了,人家蘇明潤,這是考試報國啊……

    每日蘇油還老老實實地去將作監簽到,知監直接騰出一間屋子,還派了兩個老軍專門伺候。

    明潤你要不要這麼老實?讀書準備應考才是正事兒,這個破到,我幫你簽!

    實在不行派個閒差,就說你考察物價去了,三五個月後才能回來?

    蘇油笑道:「多謝知監盛情,在其位謀其政,事情該做還是要做的。」

    知監搖頭感慨:「一張白紙啊,想當年老夫初入仕途,也是如你這般的品行……難得,實在是難得……」

    所有人都認為蘇油人品高尚,為了朝廷大局寧願委屈自己,沒有人想得到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

    這娃經過蘇家人的幾次考試,發現自己這只蝴蝶,對大宋如今的影響還沒有太大。

    比如蘇軾應試時的《刑尚忠厚論》,歐陽修出題與自己所知道的完全一樣。

    甚至連蘇軾這娃三殺三宥杜撰的內容,甚至到後面歐陽修梅堯臣的反應,也完全一致!

    每屆科舉試題是什麼,後世不是專業歷史研究人士,沒有人會知道。

    因此自己的這個探花,是硬生生憑真本事兒考出來的,是自己九年苦讀,三年刷題,辛辛苦苦磨出來的!

    可是大佬們一而再,再而三,竟然如此不公!

    蘇油咬著牙惡狠狠地想,大佬們,這可是你們逼著我作弊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4
    第二百八十七章判卷

    後世的三蘇祠,導遊小姐姐們穿著古代服裝,相貌溫婉,身材婀娜,談吐得體。

    專業知識非常豐富才是重點。

    蘇油作為大蘇的粉絲,逛過好幾次三蘇祠。

    其中一個漂亮的導遊小姐姐見他遊覽的時候還做筆記,還抄錄對聯和文章,對他不由得大感興趣,兩人便攀談起來。

    蘇油的古文知識尚算豐富,小姐姐一說上句,蘇油就能指出這是出自那一本古人筆記的記載,甚至還能說出這個是傳說那個是實錘。叫小姐姐不要逮著什麼說什麼,容易鬧笑話。

    小姐姐被屢次挑戰專業權威,認為他是來踢館的,不由得怒了。

    這麼厲害?他那你知道大小蘇應試制科時的題目嗎?

    這下真被問住了,小姐姐才得意地和他加了微信,傳了一篇三蘇博物館研究員的論文給他,讓他好好學習。

    蘇油連連稱是虛心受教。

    其實加微信才是重點好不好?

    回去之後蘇油狠狠地研究了蘇軾的考卷,之後兩人微信往來,內容大多談得都是這個。

    小姐姐當時還建議他去考古代漢語專業的博士來著。

    結果兩人間的話題還沒有來得及更深入更廣泛地引申,自己就穿越了……

    蘇軾見蘇油魂飛三界的樣子,招著手:「喂!有沒有聽見我說話?」

    蘇油愣愣地看著蘇軾,目光焦點卻在蘇軾後方很遠:「往事如煙,世事神奇……也不知道後世祠堂,有沒有我一席之地……」

    蘇軾翻著白眼:「你放一萬個心,你是蘇家科舉的最高名次,我們都在你的下面!」

    蘇油想到後世三蘇祠變四蘇祠,自己和蘇洵並肩而坐,大小蘇在兩邊配祀的場景,不由得賊兮兮地笑了:「哦?似乎有些道理呢……」

    「父親!明潤的精神不對啊!」蘇軾都嚇壞了,扭頭就叫蘇洵:「難怪處事顛倒,你快來看看呀,要不要找太醫?別跟那王俊民一樣喲……」

    王俊民瘋了,在京情形就不對,朝廷趕緊放他外任,結果在去徐州通判的路上就瘋了。

    傳說是負心遭了報應,說得有板有眼。

    時人附會,這事情很快便會被人記錄,最後變成《宋傳奇?王魁傳》,之後變成雜劇《王魁負心》,流傳開來。

    其實蘇油認為王俊民不會做那種事情,他就是一個書呆子。

    估計還是老病根,然後大憂大喜造成的刺激。

    只可憐了他的老父親老母親。

    不過現在哪裡還有時間顧別人,制科,太艱難。

    蘇軾蘇轍已經開始拚命了。

    蘇油也不敢把試題告訴他們,在三年時間浩如煙海的刷題過程中,考試的那些題目,其實自己已經偷偷地做過了。

    如今所差的,就是把自己平日裡邊做過的文章整理出來,認真修改,仔細推敲,從閉卷變成開卷,搞得毫無瑕疵。

    還有就是將考題背上一遍又一遍,保證絲毫不差。

    蘇轍病了,因為精力消耗,加上從小有肺病的病根,一病不起。

    韓琦真的有些心塞,都快考試了怎麼還出幺蛾子,只好跑到官家那裡,苦著臉要求延期。

    官家也很無奈,如今蘇轍不是最重要的人物,有了蘇油這一出,大家關注點都已經轉移。

    只好一邊同意,一邊讓韓相公派人,好醫好藥的伺候。

    總算是萬事大吉,蘇轍在大家的照顧下,在朝中大佬們的親切關懷下,康復的很快,制科考試終於可以如期進行。

    嘉祐六年,八月,最難的過閣試開始舉行。

    蘇油,蘇軾,蘇轍,叔侄三人一起制策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

    一起過閣的,還有好些醬油黨。

    打開題目,先看第一題——《王者不治夷狄》。

    再看最後一題——《既醉備萬福》。

    蘇油心中大定,就算只有兩道題打中,這次考試也穩了。

    再一一揭開題目,《劉愷丁鴻孰賢》、《禮義信足以成德》、《形勢不如德》、《禮以養人為本》。

    蘇油笑了,一題沒變,完全一樣!

    八月十七日,成績公佈,三蘇試六論,全過!

    朝堂上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好樣的蘇油同學!真給朝廷爭臉!

    因為過閣試完畢,就算是入等了,起碼第四等,沒有落入不合格的第五等裡邊去。

    也就是說,蘇油同學的才華實至名歸,為了朝廷的臉面參加制科考試,如今真考上了!

    總算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沒虧了這樣的好同志。

    韓琦抹了一把冷汗,蘇油過了,萬事大吉,不然御史言官真能讓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

    八月二十五日,御試開始。

    人已經不多了,除了三蘇,還剩下一個姓王的同學。

    蘇油先上平時所做的二十五篇文章,其中包括《夷齊論》、《子胥論》、《霍光論》。

    和蘇軾《中庸論》、《秦始皇帝論》、《漢高帝論》等高調不同,蘇油的文章,直指為臣之道。

    其實也正常,他肯定是要經歷很多皇帝的,不能玩其他老臣的那一套,將能言極諫淡化,主攻賢良方正那一端。

    接著答《策問》,即《御試制科策一道》,舉條而對。

    這個本來就是他強項,跟後世公務員申論差不多的套路,洋洋灑灑作了五千餘字,做得輕鬆得很,不亂說不亂寫,全部是可行性建議和解決辦法。

    制科取士,特別鄭重,在閣試、御試中,同樣都要彌封卷號,進行譽錄。

    蘇軾的殿試代號為「臣」字,蘇轍為「氈」字,蘇油為「冒」字。

    同樣的,有初考官,復考官。

    司馬光是此次御試的復考。

    判完題目,他在《論制策等第狀》中上奏:「『臣』、『冒』、『氈』三號所對策,辭理俱高,絕出倫輩……臣以『臣』、『冒』、『氈』三卷,均入第三等。」

    這個建議實在是太誇張了,大宋於今百年,制科第三等,之前只有一個吳育而已!

    司馬君實你瘋了,一下子來三份?!

    司馬光很淡定,我就以文章理論,這三份卷子,哪一份都不比吳前輩那份差。

    不行不行開什麼玩笑!

    於是大家一起挑刺,怎麼也得找出毛病來。

    看,『氈』字卷有問題吧,切言極諫也不能胡說啊。

    「陛下擇吏不精,百姓受害於下,無所告訴,則是陛下未得以生結民也;」

    「陛下賦斂煩重,百姓日以貧困,衣不蓋體,則是陛下未得以財結民也。」

    「吏之不仁,尚可以為吏之過;賦斂之不仁,誰當任其咎?」

    「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廩,外有夷狄之賂……獨怪陛下內有宮中賜予玩好無極之費,此何為者?」

    這簡直是在啪啪啪地打官家的臉,其他的都能忍——夷狄之賂都敢寫,扎心啊老鐵!

    有考官就認為這份卷子純屬無中生有,妄議朝政,建議對之嚴厲制裁,打落到第五等裡去。

    趙禎一聽,什麼?黜落?萬一是我的吉祥物怎麼辦?雖然按這孩子的性子來說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呢?

    想到三蘇以外的那個王同學,趙禎認為這份卷子大概率是他的。

    最後還是揮揮手:「設立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本來就是要歡迎敢言之士。這麼一個小官,敢於如此直言,為什麼不特與功名?」

    不過三等是不可能再三等了,考官們鬧著將該份卷子落入四等。

    那就還有兩份,一份文采簡直能夠亮瞎眼,另一份則考據周密論點紮實,一個個建議都落到了實處,一看就是天才和老實人的區別。

    趙禎在使勁想,認真想。

    萬一這孩子的卷子在裡邊,那應該是天才的那份,還是老實的那份?

    天才那份,肯定不是蘇轍的。

    蘇子瞻?有可能,他的天才梅堯臣和歐陽修都實錘了的。

    那蘇油天才嗎?十四歲中探花,這不是天才,什麼才是天才?

    這樣分析不好定,再看看老實的那份。

    這份會是蘇軾的嗎?聽說這娃脾氣也賊好,除了偶爾愛開玩笑,罵他都不怎麼生氣的,也算老實,有可能。

    那蘇油老實嗎?呃……皇后都管他叫猴子了,直到被拘管起來才認真讀書,老實個屁!

    再想。考據周密,論點紮實,這是需要經歷才能磨練出來的,應該是成年人才有的手筆。

    蘇軾蘇轍都比蘇油大十幾歲,論經歷,肯定比蘇油這童子雞豐富得多,因此老實卷子,多半屬於他們。

    如此看來,趙禎覺得,選天才那篇,蘇油得到第三等的概率更大。

    主意已定,趙禎說道:「『臣』字卷,文采斐然,理義精通,無可挑剔,可以拔為第三等。其餘三份,同列四等吧。」

    眾考官躬身齊呼聖明。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5
    第二百八十八章報導

    等到彌封揭開,答案差點把趙禎雷翻在地——天才的是蘇軾!罵人的居然是蘇轍!老實的那份,才是蘇油!

    趙禎暗自捶著胸口,制科報國的探花郎,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實誠的孩子嗎?!老實卷子不是他的,還能是誰的?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蘇明潤早不是以前的眉山小猴子了,這回誤判了呀!

    ……

    嘉佑六年制科一出,朝野震驚。

    叔侄兄弟,三人同時得中!

    一個妖孽年方十四,一個妖孽考了第三等!同於進士第一人!

    蘇明潤,蘇子瞻,蘇子由!名揚四海!

    蘇軾,立刻按狀元級別授予官職——大理評事,僉書鳳翔府判官。

    蘇轍,試秘書省校書郎、商州軍事推官。

    蘇油,之前的官職保留,差遣升級為三司胄案推官。

    從待遇上來說,這又是一個狀元!甚至比狀元猶有過之,中央實務。

    這是韓琦給蘇油的好處,解了自己的大難,感激雖然感激,可年紀實在是太小了。

    這小子文字出色,丟到技術官員成堆的地方,去幫別人寫寫報告之類,難度不大,等三兩年後年紀稍大,再遷轉到外邊去補上履歷。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蘇油從大佬們試圖打壓的人,變成了這一科目前為止仕途進步最快的人。

    可老韓的脊樑骨如今又硬了——程序沒有瑕疵,如果有誰不服,制科考試在那裡擺著的,只要能考上,朝廷絕不虧待!

    歐陽修在《與焦殿丞千之》中這樣稱讚道:「蘇氏叔侄昆仲,連名並中,自前未有盛事!盛事!」

    知制誥王安石也在制文中對蘇軾評價:「已能博考群書,而深言當世之務。才能之異,志力之強,亦足以觀。」

    對蘇油評價是:「爾方尚少,然文字深澹,洵有方對。經務之能可觀,仁恕之量猶任。世臣之體,亦足稱焉。」

    據說官家退朝後,美滋滋地對曹皇后說道:「今年失了一狀元,卻撈回來兩個狀元,還為子孫得到三個宰相!」

    然而蘇轍還是被打壓了,王安石封還詔命,不與制詞。

    理由是蘇轍言辭不謹,聖前失對。蘇轍乾脆辭官不赴,在宜秋門侍候蘇洵。

    ……

    宜秋門,蘇家。

    蘇洵端著酒杯:「這半年還真是雲山霧罩峰迴路轉,現在總算是萬事大吉,九十三你不要擔心,朝廷不可能不用你的……王介甫,哼!」

    蘇油勸道:「制科四等,朝廷不可能不安排,王介甫也就是攔得了一時。子由你也是,堂哥安排一和題一罵題一別題,你這罵也罵得太狠了些。」

    蘇軾笑道:「管他怎樣,總是我叔侄三人輕取功名,來,我們喝一個!」

    蘇油翻著白眼:「輕取功名那是你!天天跟狐朋狗友吃喝玩樂還能考那麼好!什麼時候赴任?」

    蘇軾美得冒泡:「知道我頂頭上司是誰不?宋選!他弟弟宋迪和我們家表哥文同,是大宋畫壇雙璧。有了這層關係,這三年日子好過了。」

    蘇油壞壞地笑了:「來,那就先祝子瞻在鳳翔混得如魚得水,仕途通達。」

    過幾年還有個青神老鄉會來做你的上司,你這日子美不了多久滴!

    ……

    按道理來說,從任命下達到赴任,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一般是幾個月,可以供自己安排。

    不過蘇油不願意落人口實,任命下來沒幾天,蘇油便去三司報導。

    三司胄案,隸屬三司之一的鹽鐵司,負責的是河渠修理,軍器甲冑,管著汴京城幾個大作坊。

    蘇油上頭還有判官,掌書記,下頭有巡管,衙推。

    他的職務,就是掌書記手底下的一員秘書。

    到了這裡,才知道自己的官有多小,離自己的頂頂頂頂頭上司三司副使趙抃趙老頭,中間隔著好多好多人。

    這也是韓琦的深謀遠慮,這娃還是太小,實在是有些不放心,放趙老頭腰帶上別著心裡比較踏實。

    來到胄案衙門,一路上的書辦差役恭敬非常,叫小蘇榜眼的也有,小蘇探花的也有,叫小蘇賢良的也有,就是沒一個叫小蘇推官的。

    判官竟然是老熟人,高士林!

    剛要行禮,高士林就迎了下來:「哎呀小蘇探花怎麼還這麼客氣,別折煞哥哥我了,來來來給大家介紹,這位就是今科小蘇探花,嘖嘖嘖我胄案衙門何德何能迎來這麼一尊大神。」

    誰都知道蘇油只是在這裡過渡一下等長大,大家都笑盈盈地過來見禮。

    蘇油一一謝過,然後說道:「既然大家都在,蘇油便有一個不情之請。」

    高士林笑呵呵地道:「你說你說。」

    蘇油說道:「科舉本來就是僥倖,既然入了制度,那我們就還是按制度來,什麼探花賢良,那都是翻篇的事情了。」

    「現在我就是一個小小推官而已,以後大家叫我蘇推官也可,蘇老弟也可,明潤也可,再叫探花賢良,蘇油可是沒臉答應。」

    說罷將高士林按到了椅子上,然後恭敬施了一禮:「下官蘇油,見過本衙判官。」

    然後又對掌書記施了一禮:「見過掌書記。」

    掌書記都嚇著了,自己就一個衙門裡混了幾十年的小官員而已,怎敢當今科探花郎一禮,連連擺手:「當不得當不得,這如何是好……」

    高士林嘆了口氣:「老弟你這也太客氣了,得,進門第一個要求,哥哥不依也得依。今後便叫小蘇探花蘇老弟,大家也記住了,叫蘇推官便是。」

    蘇油這才嘻嘻笑道:「謝過判官。不知判官如何差遣蘇油?」

    高士林笑道:「哪個進士不是交際個三五個月,銀子收飽才上任的?你這也太老實了……算了,你要不老實,老韓如今還在坐蠟呢。你先去副使那裡一趟,副使交代,你一到衙門就先去他那裡,他要見你。」

    蘇油躬身道:「那我先去一趟,回來再與哥哥敘話。」

    高士林揮手道:「別,這衙門我是不常來,要找我去高府。你走了我也就該走了。」

    蘇油在心裡邊瘋狂吐槽,這位就是個米蟲!勳戚便這麼任性的嗎?

    來到副使衙門,見到了趙抃。

    沒有老包壓著,趙抃神情似乎好了很多:「來了?不錯,老夫也總算是沒有辜負安道託付。」

    蘇油躬身:「副使提攜,蘇油萬分感激。」

    趙抃趕緊擺手:「官場上論這些是大忌諱,以後別來這套,去過胄案衙門了?」

    蘇油點頭:「去過了。」

    趙抃問道:「看出什麼來了?」

    蘇油說道:「呃,判官似乎……不怎麼管事。」

    趙抃說道:「對,小高是勳貴出身,姐姐又嫁入了宗室,如今是郡君。你有事情多找掌書記洪江,胄案的事情,主要是他在負責。」

    說完嘆氣:「我倒是希望你能把事情抓起來,不過為了將來,似乎也沒什麼必要。」

    「你就是老老實實行三年文字,再外放一個中州通判,也算是晚達了。這優勢,這運氣,當真是逆天得讓老夫都嫉妒啊。」

    蘇油笑道:「我也沒料到能考這麼好。」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4 07:05
    第二百八十九章救日

    趙抃沒好氣地說道:「正因為如此,行事更要謹慎,可以不做,不要犯錯。想要展佈,等出去再說,明白我的意思?」

    蘇油施禮:「下官明白。」

    趙抃笑了:「就是這樣,看來是真明白。不然也不會這麼快就來報導,簡直快精成猴了,去吧!」

    蘇油笑道:「下官告退。」

    重新回到胄案衙門,高士林果然已經走了,就剩洪江在辦公。

    蘇油上前拜見,洪江放下筆:「小蘇……推官來了?見過副使了?」

    蘇油笑道:「見過了,副使做過益州太守,蘇油當時在學宮學習,他知我之名。因此見我到了三司,便叫去訓了幾句。」

    洪江笑道:「小蘇還有這層關係在,那就太好了。」

    蘇油苦笑道:「趙副使在蜀中有個大名——清寒無喜趙知州。整肅蜀州官場,下邊官員聽到名字都要抖三抖的。到他手下,好事壞事還兩說呢。」

    洪江笑道:「我倒是不覺得,老趙總歸沒有老包嚇人,好在老包去了樞密,這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上司,奉承好就罷了。」

    蘇油拱手道:「你也是我的上司,蘇油還得多跟你學習。」

    洪江哈哈大笑道:「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老夫學問庸鈍,枯守監事十幾年,如何敢讓明潤跟我言學習二字。」

    想了想:「還真有個臨時事務,要不這件事交給你吧。」

    「不是掌書記所言何事?」

    洪江說道:「是這樣,司天監上奏,下月朔日,日當食六分半。」

    蘇油讚道:「厲害呀,連日食幾分都能預測了……」

    洪江說道:「先別說那個,官家下詔,讓禮院檢詳救日典故上報……」

    蘇油聽得有些傻:「救……救太陽?」

    洪江認真地點頭:「對,禮院的方案下來了——當天皇帝需要素服,不御正殿,不視事。百官廢務,但是要在衙門靜守。」

    「啊?」

    洪江翻出一份移文:「你自己看吧。」

    蘇油打開文件。

    合朔前二日,郊社令及門僕守四門,巡門監察。

    鼓吹令帥工人以方色執麾旒,分置四門屋下。

    四門立龍蛇鼓。隊正一人執刀,帥衛士五人執五兵之器,立於鼓外。

    矛處東,戟處南,斧鉞在西,殳在北。

    又設黃麾,弓矢。俟司天官曰「日有變!」工人舉麾、齊伐鼓,祭告官行事,太祝讀文,其辭以責陰助陽之意。

    蘇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我覺得吧,其實,或許,就算我們不幫忙……相信,相信太陽它老人家自己也能挺過來的……」

    洪江正色道:「官家乃天子,天行失常,就好像父親抱病。做子女的,就算薪財微薄,總也要請安勞問,盡心盡力不是?」

    蘇油立馬拱手:「這是正理,掌書記放心,我一定做好。」

    洪江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主要是督促幾個熔爐停工,還有到那天約束匠人們安靜,不要吵鬧。」

    蘇油肅然到:「那我這幾天抓緊熟悉業務,與大匠作商量出一個方案來。製成條陳送掌書記看看,不合適就改,合適了我們再施行。」

    「明潤不錯。」洪江滿意地笑了:「你看第一天來就給你安排事情,別嫌我刻薄就好。時候也不早了,一起散班吧。」

    蘇油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大概下午三點左右,說道:「呃,掌書記不嫌棄的話,我們去方知味吃頓便飯如何?實話講,被堂哥關在屋子裡讀書,到如今都快饞死了。」

    「哦?方知味?」洪江不由得有些動容。

    蘇油笑道:「那裡是眉山會所,小弟如今在老鄉中算是薄有面子。」

    洪江頓時恍然:「還真是如此,哈哈哈這地方可是聞名遐邇,就是宦囊羞澀不敢登階啊……」

    蘇油笑道:「那些菜色在家鄉也就價位普通,主要是調料運至汴京漲得太厲害。」

    兩人出了門,上了馬,洪江奇怪:「聽聞你乃石府嬌婿,將門世家,還差了好馬?」

    蘇油笑道:「石家的確有好馬,但是我覺得沒必要,好馬需要兩個人丁伺候,可不是一個小小推官該有的排場。石府給的那馬讓我長隨調教去了。」

    洪江笑了:「明潤可真是不一樣,這些都想到了。」

    如今的方知味,一座難求。

    蘇油也是正式開業後第一次過來吃飯。

    薛忠一見蘇油來了,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還未給恩公道喜,你要是不來,薛忠都不敢上門。恩公果然是文曲星下界,如今給恩公牽馬執鐙都差著身份呢……」

    蘇油給了薛忠一腳:「少拍馬屁,這位是我上司洪書記,還是一點眼力都沒有……」

    薛忠立刻眉開眼笑:「原來是恩公的上官,貴趾親降,可得好生伺候著,三樓,請上三樓。」

    蘇油揮手:「可就會這一句奉承話是吧?你自去安排,我帶上官上樓便了。」

    兩人一路上樓,洪江對蘇油的排場有些驚訝:「明潤,聽聞這薛忠乃蜀中豪商,怎麼管你叫恩公?」

    蘇油笑道:「豪商也有落魄的時候,我跟他是貧賤時候的交情了。當年他行商到眉州,正遇到儂智高破蜀的流言,賠了個傾家蕩產。」

    「我見他實在可憐,便將他的貨物都買了下來,讓他過了那道檻。有這份人情在,他便非要如此稱呼,其實不是的。」

    包間雅軒陳設高潔,窗外便是汴河秋景,車船來往的熱鬧。

    洪江暗暗感慨,要不是蘇油,自己怕是一輩子來不了這樣的地方吃飯。

    很快飯菜上來了,八道小份菜品,一份湯品。

    蘇油拿起玉瓷酒角給洪江倒酒:「川菜剛剛傳來汴京,想來掌書記不太熟悉,便不點菜了,讓他們隨意搭配了幾個。來掌書記,這酒不可不酌,但只可小口慢飲,方得滋味。」

    洪江趕緊端起杯子:「光氣息就了不得,聞之慾醉。吃不起,名頭也是聽過的,永春露是吧?」

    蘇油笑道:「正是,平日裡我也都被禁酒,如今入官了,這第一次喝酒,能和掌書記一起,便是緣分。」

    兩人對飲了一口,洪江說道:「出了衙門便不要如此拘束,明潤叫我老兄便好。」

    這頓飯蘇油非常熱情,一邊講解做法一邊與洪江布菜,有些講究典故也同他一一道來,再穿插幾個大佬們在成都時的小故事。

    洪江吃得開心不已,也打開了話匣子,將胄案的一些彎彎繞與蘇油分說,漸漸談得入港。

    這頓酒一過,兩人的關係就深了一分,下得樓來,薛忠趕來辭送,順手塞給洪江一個粗紙包裹的瓶子。

    等到洪江回到家中拆開一看,竟然是一瓶青花梅瓶永春露。

    洪江心中暗喜,這瓶酒市面上十貫錢拿不到,蘇老弟好大的手筆!

    ……

    三司胄案,是軍備部門,蘇油一直以為如同後世軍工單位那樣森嚴緊張。

    幾天考察下來,蘇油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這裡就是一個手工作坊的集合體,唯一成規模的,就是煉鐵的熔爐。

    一爐能出萬斤鐵水,用了灌鋼法,不過添加的不是鐵粉,而是生鐵鐵和礦石炒制混合的熟鐵盤條,出來的東西——勉強可以稱為鋼材。

    不過這樣的硫化鋼材,要是被石通知道了,只怕要笑得滿地打滾。

    見到蘇油沉吟不語,大匠作洋洋得意:「上官,這兩座大爐,可都是胄案的寶貝,大宋軍器,這倆寶貝居功至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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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