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4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4
    第二百四十章鱖魚肥

    張象中問道:「什麼真的?」

    蘇油說道:「老頭說,讓我把《尚書》的問題帶到汴京,我想找誰他都能給我開介紹信……」

    張象中哈哈一笑,拍著蘇油的肩膀:「賢弟這氣運人緣,還真讓愚兄都羨慕不已啊……」

    石薇可憐巴巴地捧著白龜:「小油哥哥,要不我們把白龜還給知州爺爺吧?」

    蘇油一橫眼:「憑什麼?!憑真本事贏來的龜,為什麼要還回去?!薇兒你放心,知州爺爺很實誠的,輸了就是輸了。大不了下次我讓他贏一次就是。好久沒做好吃的了,薇兒你想吃什麼?」

    石薇想了想:「我們吃乾燒鯽魚吧。」

    張象中一抹嘴巴:「別呀,鯽魚怎麼能過癮,我讓外面送兩條鱖魚來!八月裡吃這個才正好!」

    自打蘇油來了成都,這小院子裡邊的調料就更加精細了。

    比如以前用雞肉鬆作為味精的替代品,如今有了烤爐和搖柄粉碎機,被蘇油弄成了添加有干香菇、薑片、干木耳等配料的複合型雞肉粉。

    而茱萸醬,又增加了茱萸醬醃泡姜這樣的鹹菜品種,有點像後世韓國泡菜的樣子。

    乾燒鱖魚,也是後世著名的川菜。

    將鱖魚剖腹,去鱗、腮、內臟後用水清洗乾淨;,然後用刀在魚身兩面交錯劃幾刀,裡外抹上鹽,用料酒,薑蔥絲醃上一小會兒;

    醃魚的時候,將肥瘦豬肉剁成細末;蔥去根須,洗淨,切段;

    茱萸醬醃泡姜,取出剁細;

    將糖、醋、雞肉粉加適量水調勻糖醋汁;

    備料備好,就可以開始煎魚了。

    炒勺上火加油,燒到六成熱,下鱖魚,將它煎成淺黃色;

    鍋要熱,油要溫,魚必須煎得完整不破皮。

    魚煎得之後,放置滴油,另一邊開始煸炒臊子末。

    鐵鍋置旺火燒紅,倒入茶油,下肉末煸散,直到油亮肉酥後,下入蔥,蒜粒、茱萸泡薑末、煸出香味和紅油;

    最關鍵,加一些芽菜末,提升鮮香。

    將糖醋汁,醬油,高湯加入鍋中,燒開後下魚;

    小火燒上片刻,翻魚,等到湯汁幾乎全干,重新亮油的時候,將魚入盤;

    將鍋內剩下的肉末調料炒勻,掛在魚上,這道菜便做好了。

    這道菜有個說頭,叫「自來芡」,就是以小火煸足,逼出魚肉中的膠原蛋白,讓其溶解在湯內,在逐漸變干的過程中形成滋味濃郁的芡汁。

    張象中只要蘇油來看望石薇,必定會找各種理由過來,對廚房各種傢伙放什麼地方比蘇油還熟悉。

    天師架子也不端了,親自擺碗布筷子,跟著瞎忙。

    元德公已經是製作泡酒的高手,不過沒有蘇油和石薇的份,老頭是醫學大家,知道酒精對小孩子身體的影響,不給他們瞎吃。

    元德公已經是製作泡酒的高手,不過沒有蘇油和石薇的份,老頭是醫學大家,知道酒精對小孩子身體的影響,不給他們瞎吃。

    不過這次蘇油沒鬧,沒有別的原因,喝酒吃魚是不錯,不過乾燒鱖魚的裡邊吸飽了芡汁的臊子下米飯,那是真正的美味!

    再說老頭製作香飲的本事兒厲害,用茅根,荸薺,烏梅,各種藥草做出來的酸梅湯,好喝得不要不要的。

    眾人上桌,張象中夾了一筷子鱖魚,然後就拿筷子直點:「德公快嘗嘗,我就說要用鱖魚做吧!這滋味,外頭絕對吃不到!」

    元德公嘗了一口也笑:「小油,你來的次數太少了,導引術到現在都還沒學全呢。」

    蘇油把米飯刨得嘩嘩的,抬起頭嘟囔:「連我都好久沒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忙得連做飯的時間都沒有!」

    接下來就安靜了,只聽見筷子碗盤碰觸的聲音。

    過了一刻鐘,兩大兩小才一起舒了口氣,兩條鱖魚,已經消失一條半了。

    張象中這才恢復了天師樣子,一邊慢條斯理地挑揀著肉臊子,一邊和蘇油聊天:「賢弟剛剛關心日食,卻不知彗星入紫薇垣,才是潑天的大事。」

    紫薇垣是帝宮,這是對皇帝不利。

    加上八月庚戌朔的日食,頓時朝堂上群情洶洶,主要針對兩件事情——立儲君,罷狄青。

    趙禎自己有三個兒子,但是全部早夭,於是在景祐二年,將濮王的幼子接入皇宮,賜名為趙宗實,交給曹皇后撫養。

    四歲時,趙宗實被封為左監門衛率府副率,後升為右羽林軍大將軍、宜州刺史。

    等到了七歲,仁宗的親生兒子豫王趙昕出生後,趙宗實出宮回到生父趙允讓身邊。

    到了差一月十一歲的時候,仁宗的親兒子豫王趙昕早夭。

    六年前,趙宗實十八歲的時候,升為右衛大將軍、岳州團練使。

    文彥博、劉沆、富弼,歐陽修,司馬光輪番上奏,說的就是這兩件事情。

    文章看似非常有技巧,皇帝你愛選誰選誰,我們都開心。

    有的給官家開出了甲乙丙三個方案,官家呀,你可以從太宗支子裡選,可以從太祖太宗曾孫裡選,但是和你最近的,就是太宗曾孫了,也是可以的喲……

    有的則說官家呀,你先擺一個在那裡嘛,擺一個,然後慢慢自己生,生得出來,再讓他回去唄,瘋狂暗示這事情你又不是沒做過。

    還有的更絕,官家啊,國朝二宗相繼尹京,不立太子我們就不立,但是你先任命一個宗室做開封府尹唄……

    真是替皇帝操不完的心,然而,皇儲的選擇,真的不多。

    張象中說道:「團練使天性極為孝順,喜好讀書,不好嬉遊玩樂,穿的用的節儉樸素,就像一個儒者……咦,這麼說起來,跟你好像呢。」

    石薇也捧著碗點頭,覺得這就是小油哥哥的翻版,頓時對趙宗實印象很好。

    張象中說道:「聽說他見自己的老師,一般都穿著朝服,說是見自己的老師,不敢不以禮相待。宗室子弟中有人借了金帶,卻拿銅帶相還,管家不忿,他卻說這本來是我那條腰帶啊,照樣收下了。」

    「還有還有,他曾讓殿前侍者給他賣一條犀帶,本來值錢三十萬,卻被弄丟了。團練他也不追問。」

    石薇點頭點得更厲害,我也搞丟了小油哥哥送來的好多東西,他也從來不追問。

    蘇油這叫一個尷尬,自己這樣的變態,啊不,特例,那是因為骨子裡本來就是一個成人。

    可這些事情落到這趙宗實身上,給他的唯一印象就是一個字——假。

    然而問題在於,這事情還沒法辯駁,不然別人就會反問,那你呢?

    只好趕緊結束這話題:「那官家如何處理的?」

    張象中說道:「兩件事情都是官家不願意做的,拖了很久。這次,再也拖不下去了。」

    「沒辦法,相比儲副,只有先犧牲狄樞密了。」

    《宋史》:八月癸亥,狄青罷,以韓琦為樞密使。

    後邊還有一句誅心的附加:是夕,彗滅。

    蘇油搖頭:「朝廷諸公,太刻薄武人了。」

    張象中也搖頭:「不過總算有件好事兒,張學士重掌計司,朝廷財政可算得到了好轉。」

    蘇油更加搖頭:「因人成事,制度難成,這就沒有後續。他當年在京之時,國家有三年糧食,六年馬粟。結果等他回到京城給我來信,說前任們將他當年的積蓄再次耗了個七七八八。」

    張象中說道:「這不是又回來了嗎?張公如今可算名震朝堂。」

    蘇油繼續搖頭:「想多了,如今朝堂,看背景大過看能力,張公又無黨……」

    ……

    《宋史》:方平還自益州,奏免橫賦四十萬貫疋,及減興、嘉、邛州鑄錢十餘萬,蜀人便之。

    始方平主計京師,有三年糧,而馬粟倍之。至是馬粟僅足一歲,而糧亦減半。

    方平遂畫漕運十四策。宰相富弼讀方平奏上前,晝漏盡十刻。

    上太息稱善。弼曰:「此國計大本,非常奏也。」悉如所啟施行。

    退謂方平曰:「自慶歷以來,公論食貨詳矣。朝廷每有所損益,必以公奏議為本。」

    其後未期年,而京師有五年之蓄。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4
    第二百四十一章不作為和瞎作為

    有時候,蘇油一想到這些,就充滿了無力感和挫敗感。

    搖了搖頭,準備換一個話題:「賢兄最近化學研究得如何了?」

    張象中說道:「最近沒什麼大進展,這不藥市快要開市了嗎,每年這時候都是大忙之時,藥材收上來要處理,需要大量臨時人工。」

    蘇油就撇嘴:「說得跟自己要親自動手一樣。」

    張象中笑道:「勞心者更累,不行還得再來塊魚肉補補。」

    說完又道:「你也別以為藥材就全是藥用,很多你們文人日常都要用到的。」

    蘇油不信:「你又騙人。」

    張象中說道:「你有時間回去問問你姻伯,每年制墨,他要從玉局觀進多少骨膠,皮膠。」

    說起這個蘇油就嘆氣了:「現在流行皮靴,不過我看那膠料要漏水,不太合格。要是有植物提取的膠料就好了。」

    張象中笑得大跌:「你是在逗我嗎?草樹膠,這東西早就有了啊……」

    蘇油翻著白眼:「我不是說膠水,是有彈性,能防腐,能防水的那種……」

    張象中繼續大笑:「你一定是來逗我的對不對,又想考校我對不對?」

    蘇油繼續說道:「要是有那樣的東西,可以做成軟管,連接試驗器皿就會很方便……」

    然後就聽張象中「呃」的一聲,接著將筷子一扔:「我怎麼就沒有想到!賢弟你隨我來!」

    兩人來到一所巨大的庫房之前,一個看庫的中年道人打開庫門,裡面滿滿噹噹全是大櫃子。

    櫃子按櫃架分門別類,張象中領著蘇油來到一排架子之前,只見架子上寫著一個大字——膠。

    道人規規矩矩對張象中行了個禮,然後將賬本打開念道:「啟稟天師,玉局觀甲字庫,現存虎骨膠百二十六斤,鰾膠三百三十五斤,角膠三百斤,蹄膠六百斤,驢膠四百五十斤,牛骨膠千二百斤,燕窩六百二十斤,蜂膠……」

    蘇油聽得頭暈,原來中藥用膠這麼多品種的嗎?等等燕窩怎麼還亂入了,趕緊舉手:「停,說植物的!」

    道人一臉懵逼:「何為植物?」

    蘇油說道:「本草,就是本草類的!」

    「哦。」道人翻過幾頁:「松香五千斤,桃膠一千七百斤,漆膠一千八百五十斤,豆膠五百斤,銀耳八百斤,石耳一千六百斤……」

    張象中舉手:「不用念了,把本草類的膠都取些出來。」

    道人開始指揮道童爬架子,蘇油滿臉的豔羨:「嘖嘖嘖,天師道真的是太有錢了,兄長,啥時候待我去看看礦物庫唄……」

    張象中笑道:「賢弟莫鬧!這些都是濟世救人的藥材!」

    等到藥物取來,張象中拿著兩種琥珀色的硬塊說道:「按照賢弟所說,約莫就是這兩種了。」

    蘇油完全不懂:「這是什麼?」

    張象中說道:「這是薛荔根膠和杜仲膠,藥局在調色的時候,發現它們跟硫磺混合,會變成……」

    道人遞上一根墨錠形狀的黃棕色膠棒:「會變成這個樣子,無法入藥,不堪使用。」

    蘇油覺得自己是傻子:「中藥還需要調色?」

    張象中說道:「五色之說,源自《內經》,與五行相合。青為肝、赤為心、白為肺、黃為脾、黑為腎。故硃砂色赤,可入心經以鎮心安神;石膏色白,可入肺經以清肺熱;白朮色黃,以補益脾氣,玄參色黑,以滋養腎陰……」

    這樣都可以?!《內經》這麼神奇的嗎?蘇油接過膠棒來,又是壓又是拉,接著一陣狂喜:「兄長!這可是寶貝啊!這個杜仲膠,產量大嗎?」

    這個張象中完全不知道,便轉頭看向中年道人,道人說道:「呃,還可以吧,我蜀中乃是杜仲的道地,這東西用樹葉,種子,汁液熬製而成。一畝一年能有十來斤吧。」

    蘇油抖著手裡的膠棒:「有多少這個?都給我看看。」

    道人取過一個盒子:「都在這裡了。」

    蘇油取過來,一根軟軟的,一根硬硬的,一臉的鬱悶:「你跟我說這是同一樣東西?」

    道人施禮:「教宗之前怎敢隱瞞,杜仲膠一般是硬的,這一鍋加了硫,呃,就有些特殊,軟的和硬的……出鍋時段有所不同。」

    張象中接過來比較了一下:「從今日起,你不用看庫了,玉品抬一格,專門研究這個杜仲膠。」

    那道人驚喜莫名:「多謝上師抬舉。多謝郎君抬舉。」

    蘇油翻著白眼:「跟我有什麼關係,不過我會派一個小組來幫你,用理工的辦法,慢慢摸索。」

    張象中拿手裡的軟棒指著那一排大藥櫃:「把那些帶膠字的,通通給我摸索一遍!」

    道人施禮:「謹遵教宗法旨。」

    走出庫區,蘇油嘖嘖搖頭:「看來以後得常來,玉局觀當真遍地都是寶貝啊……」

    張象中說道:「賢弟你可太樂觀了,我局中推究藥理,一味配伍有效的方劑,可能是十幾年,幾十年,上百年。」

    蘇油搖頭:「有我理工的試驗方法,有了這一硬一軟——嗨怎麼說著這麼彆扭——相信能夠大大縮短這個摸索期。」

    張象中停下腳步:「對喲,藥理試驗也當是如此……」

    蘇油拉他袖子繼續向前走:「你就別想這套法子了,那得禍禍多少小白兔?與你道家理念不合。走了走了……」

    ……

    秋熟之後,趙抃抱著他的琴,捧著眉山出品的地圖冊,開始巡查都江堰水利大工程。

    蘇油也被拉上,老頭又多安排了一項課程——彈琴。

    好在基本上全是水路,那就不算勞累。

    弄上兩條船,一船是書和調料,一船住人。

    這個巡視角度真是既刁鑽又古怪,還讓人沒法提意見——水利工程,天府之國的根本,你敢說不重要?!

    結果弄得一幫子忙著清掃街道,涂刷臨街牆面,整飭學宮,想盡辦法充實倉庫虧空的官員們雞飛狗跳——老頭你能不能按常理出牌一次?求你了就一次!

    蘇油暗自腹誹,這老頭肯定是吃慣了自己做的飯,才拉上的自己。

    不過有個好處,那就是不用天天抄資料了。

    老頭面子極大,所到一處,首先就是詢問當地的水利,田土,今年的產出,驗看倉廩。

    接下來就是蒐羅地方志述,豐富自己以後治書的資料。

    然後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清理牢獄。

    除了妓院,這是整個大宋最黑暗的地方,老頭每到一地,便命人封鎖卷宗,然後一項項過問。

    真正作姦犯科之人,反而是少數。

    牢裡大多數,都是負逋,欠租,逃役之人。

    這些人才是地方胥吏敲剝最厲害的對象,老頭的目的當然不是做慈善家,完全是因為從此處入手抓胥吏們的毛病,實在是一抓一個准,太容易了。

    開玩笑,殿中侍御史出身,沒毛病都能給你找出來毛病那種,何況這幫子屁股本來就夾著屎的。

    然後找幾隻猴出來,殺給一大群雞看,看得雞們跟害了瘟一般。往往老頭一個眼神丟過去,下邊一群人冷汗直冒。

    清寒無喜趙知州,那是自帶冷凍效果的!

    等到看得胥吏們把膀胱裡的東西都通過汗腺排乾淨了,老頭才大筆一勾,瞎整,都給老夫放了吧,以後大家都要乖啊……

    蘇油對老頭的手段佩服得物體投地,晚上特地給他弄了一道榨菜砂鍋魚頭豆腐,把老頭美上天了。

    然而等蘇油誇他的時候,老頭卻是一陣嘆息,這就是大宋的大毛病——要不不作為,要不瞎作為,主要是不作為,剩下的瞎作為。

    官員要是清能的話,還有胥吏們什麼事兒?!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5
    第二百四十二章永康軍

    蘇油不由得暗自翻白眼,說得輕巧,大宋幾個官能做到如你這般不置產業上任只帶一隻鳥的?面對世家豪強還能說硬話,反正蘇油從出可龍裡到如今三年半,見著的就你老人家一位!

    一路吃著河鮮,船搖著搖著,就搖到了都江堰。

    都江堰如今在永康軍管轄範圍,這是一支一千五百人左右的部隊。

    說起大宋的軍隊,又是一個蛋疼的問題。

    後世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大宋養那麼多軍隊,結果被西夏遼國打得嗷嗷叫,養的都是一群豬嗎?

    等到蘇油自己研究過這個問題之後明白了,不是豬,是——牛,大多數是牛。

    慶歷五年,丁度為兵錄五篇,宋祁為之序曰:凡軍有四:一曰禁兵,殿前馬步三司隸焉,卒之剽而銳者充之。或挽強,或蹋張,或戈船突騎,或投石擊刺,故處則衛鎮,出則更戊;

    二曰廂兵,諸州隸焉,卒之力而悍者募之。天下已定,不甚恃兵,唯邊蠻夷者,時時與禁兵參囤,專於服勞,間亦戌更;

    三曰役兵,群有司隸焉;人之遊而惰者入之。若牧置,若漕挽,若管庫,若工技,業壹事專,故處而無更。凡軍有額,居有營,有常廩,有橫賜;

    四曰民兵,農之健而村者籍之,視鄉縣大小而為之數,有部曲,無營壁,闕者則補,歲一閱焉,非軍興不得擅行此。

    說白了,大宋軍隊號稱一百多萬,其實有三種幾乎都是有名無實。

    後面幾種,都是不講體質素質的,很多時候是一種救災措施,將年輕有力氣的災民集中起來免得他們造反,也可以解決一部分刺配囚徒的勞動改造問題,說白了就是國家養著的閒人。

    這些人幹活的積極性可想而知,因此產生不了什麼社會效益,戰鬥力更別指望,可以說是國家的沉重負擔。

    這才是大宋「冗兵」這個概念的本質——這裡的兵,有一大半並不是後世理解的部隊。

    照這種算法,後世的快遞小哥們都該算是兵了!

    真正能打仗的軍隊,大宋其實只有禁軍的上四軍,還有河北陝西部分長期與西夏遼國對抗的廂軍而已。

    其餘的,稱之為建設兵團,甚至是難民營,怕是更加合適。

    刨去這些,仁宗朝真正的戰鬥力量,最高峰時期八十萬左右,然後經過努力裁汰,到如今大約七十萬。

    這是兵籍上的數字,有多少虛頭先不說,即便全算上,禁軍的戰力還要再打一次折扣。

    因為趙宋先天不足,地理大通道都在別人控制之下,還居高臨下,導致無險可守。

    因此禁軍中三十萬集中在了京師周圍,保衛中樞,剩下的才散於各處要津前線。

    這樣做,一來是吸取了澶淵之盟的教訓,用大量部隊拱衛京師;二來是保持與邊境部隊的平衡,以震懾邊將。

    其實京師禁軍的作戰機會,很少,長期懈怠,除了空額,不空的那部分也有很多淪為高俅們的長工。

    好了,真正用於抵禦外敵的禁軍隊伍,就跟四通商號的貸款撥備一樣,對半開,這就剩下三十來萬了。

    再看外敵——西夏有三十多萬部隊,遼國正規軍也有三十多萬,還有大量僕從軍。而且,這兩國的這三十多萬,多是騎兵。

    天地良心,蘇油真心覺得,實在不是大宋軍隊不行。而是……特麼的到底這個而是是什麼,就搞成這個樣子了呢?

    除了京師和北方邊疆,大宋其它地方,幾乎就是無兵之地,難怪前線一被擊穿,就能被人長驅直入殺抵京師。

    每每想到這些問題,蘇油就感覺肝兒都在疼。

    老楊,老種,老折,就這樣還能扛一百多年,實在是辛苦你們了!

    閒話轉回,這種情況到了四川,那就是目前川峽四路,有五支廂軍,人數兩萬。

    其中的永康軍,就是這麼一支有著光榮傳統的地方隊伍,他們的任務是——「歲治都江堰,籠石蛇決江遏水,以灌數郡田。」

    整個川峽四路,就得靠五支這種背石頭,挖鹽,搞物流的「軍」來專政!

    這就是蘇油給張方平建議,集中鄉弓手屯田訓練的原因——這麼大的家產,總特麼得有一支稍微能上眼的隊伍看著吧?

    ……

    永康軍知軍姓曹,好歹是中央出來的,內殿承製,武階七品。

    這娃聰明,努力向文官靠攏,臨來前求得梅堯臣一首詩:「鐵驄黃金羈,年少蜀城守。蜀城臨古江,正在離岸口。離岸李涼鑿,其利實不久。既避沫水害,又以溉田畝。大此百民宜,遺祠奉牲酒。行當謹厥事,無乃為政首。」

    梅堯臣和趙抃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張先,就是「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的張三影。

    張先後來活到八十九,超長待機到蘇軾都跟他成了好朋友,還被蘇軾嘲笑過「一樹梨花壓海棠」。

    有了這層關係,曹知軍帶著判官接到了趙老頭,將詩一遞,這就比較好說話了。

    曹知軍對業務還算熟悉,對灌口的典故非常清楚,趙老頭領著蘇油,曹知軍就在一旁講解,倒也算是信手拈來。

    都江堰工程,神奇就神奇在非唯人力,亦有天意。

    岷江勢高,其實類似黃河之於開封,是整個成都平原邊上的一條懸河。

    這條河一旦遇到大水,成都平原南部就被淹得不要不要的,一旦枯竭,成都平原北部就旱得不要不要的。

    李冰治水,沿江一路上行,發現岷江東岸玉壘山山體雄渾,開鑿難度極大,在秦代幾乎是不可能的工程。

    可當他抵達都江堰的時候,卻發現山體在此處突然收窄,最狹窄的一處石壁,竟然僅有四十米!

    這就是天意了,只要鑿通此處,就可以將岷江水勢一分為二,上下均衡,成都平原,從此不再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找到了這個點,剩下的,就是人力。

    《史記?河渠書》記載「蜀守冰鑿離堆,辟沫水之害」,因「崖峻阻險,不可穿鑿,李冰乃積薪燒之」。

    這就是著名的寶瓶口。

    寶瓶口引水工程完成後,雖然起到了分流和灌溉的作用,但因江東地勢較高,江水難以流入寶瓶口,李冰父子又率眾在離玉壘山不遠的岷江上游和江心築起分水堰。

    用裝滿卵石的大竹籠放在江心堆成一個狹長的小島,形如魚嘴,岷江流經魚嘴,被分為內外兩江。

    外六內四,外江仍循原流,內江經人工造渠,水面抬高,通過寶瓶口流入成都平原。

    為了進一步起到分洪和減災的作用,在分水堰與離堆之間,又修建了一條溢洪道流入外江,以保證內江無災害。

    溢洪道前部是一個大彎,江水在此形成環流,泥石沉積,浮物被水流帶入外江,這樣便不會淤塞內江和寶瓶口水道,故取名「飛沙堰」,這是古人對迴旋流原理的科學運用。

    在都江堰渠首工程中,寶瓶口、飛沙堰和人字堤的位置、高度和長度,珠聯璧合,配合巧妙,既有洪水期限流排沙的作用,還有枯水期蓄高水平面的作用。

    古代竹籠結構的堰體在岷江急流衝擊之下並不穩固,而且內江河道儘管有排沙機制但仍不能避免淤積。因此需要定期對都江堰進行整修,以使其有效運作。

    時至大宋,已經訂立了歲修的制度,稱為「穿淘」。

    古人的聰明和經驗,在曹知軍的深入介紹下,讓蘇油極度驚訝。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5
    第二百四十三章出事

    曹知軍指著寶瓶口右岸的一根形如象鼻的石柱說道:「我們腳下這片山體,因為寶瓶口的開鑿,與玉壘山分離,因此被稱為『離堆』。那根石柱,洪水期藉以緩衝內江水流,使其徐徐吐出,不致衝擊。」

    然後又指著一處水文刻度:「那裡是『水則』,每年修整堰體,即以此則為準,當內江水流與飛沙堰齊平,則寶瓶口進水量恰夠數郡用水。這時的水位高度,在表上第十三刻處。」

    「當水流超過水則上這個刻度,外邊飛沙堰便開始翻水;超過十四刻時,人字堤也開始溢流,這些都確保了寶瓶口進水量恰到好處。」

    蘇油舉手:「知軍,這項措施,只能控制水面位置,但是進水量的多少,還要有深度決定才是。」

    曹知軍搖頭笑道:「僅此一問,便知明潤果然聰明。」

    「歲修時還有一項工程就是深淘河道。河道里埋著一匹石馬,淘灘深度以挖到埋設在灘底的石馬為準。」

    「妙極!」蘇油拍手叫好,心裡如同得到一首好詩一般舒暢:「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這簡直就是——」

    趙抃看著蘇油抓耳撓腮的樣子不由得好笑:「簡直就是你理工學的集大成,對吧?」

    曹知軍笑道:「水則還是一處水情預報表,豐水期水位低於九刻,當有旱情,高於十四刻,則有水患,不過這種記載,基本六十年一遇,其餘時節,那就是風調雨順水旱無憂了。」

    蘇油笑道:「太厲害了!以后土地廟小學的孩子,都必須來此參觀一次方可畢業,這算是畢業儀式之一!」

    一路巡視,其他如榪槎、竹籠、碗兒兜等維護工具,處處都是巧思,不過比起整體工程的偉大來,已經無法讓蘇油震驚了。

    趙抃對永康軍的工作非常滿意,又關懷了一陣工人,啊不,軍人們的日常生活之後,收集了一包資料,繼續上路巡視。

    小船順著岷江下行,蘇油笑道:「明公,眼看就要到眉山了,我這也算是光榮還鄉了吧?這已經年底了,要不,就在眉山多待幾天,過完年再回去?」

    趙抃手裡握著一本書,目光從老花眼鏡上方翻出來:「可美得你了,當是隋煬帝留江都嗎?眉山局面大好,那就不用久留,直接去嘉州看看。」

    蘇油傻了:「那……那我能不能在眉山等你回來?」

    趙抃又翻了他一眼:「你現在是益州學宮學子,每年沒有學足三百日,就沒有解試資格,跟著我算你在學習,但是留在眉州的話,呵呵呵……」

    見蘇油開始要發怒,趙抃才笑道:「不過路過眉州,交流一兩天還是可以的……」

    這是就聽見艙外書辦低聲說道:「明公,淯井監急報!」

    趙抃叫到:「進來。」

    看罷急報,趙抃眉頭緊皺:「淯井監不穩。」

    蘇油驚道:「怎麼可能?!如今淯井改鹽為田,大量鹽戶或離開淯井,或以農為業。當地所產鹽滷,足夠井上剩餘鹽戶完成課務有餘。怎麼可能還不穩?」

    趙抃卻並不著急:「明潤,利不百,不變法;功不十,不易器。此語雖然過於誇張,但是如今你應該知道了吧?每一項政策,都有其受益人,因此與之相應,每一項政策的改變,也會導致有些人的利益受損。」

    蘇油拱手道:「明公,蘇油實在是不知,川中新政,到底讓誰的利益受損了。」

    趙抃看著蘇油半晌,微微一笑:「還正當自己是子房武侯一流人物了?我就問你,淯井周圍,都是什麼情況?」

    蘇油頓時反應過來:「瀘夷,瀘州蠻!是梯田開發讓他們利益受損了?!」

    趙抃皺眉道:「怎麼可能,那邊山地那麼多,墾田都是河谷,池沼等周邊肥土地帶,這事情蹊蹺。」

    蘇油起身說道:「那就請明公緩行,待一會兒路過青神,蘇油先去眉山佈置。」

    趙抃想拉住蘇油:「這是你該操心的事兒?!」

    蘇油拱手說道:「嘿嘿,明公,我還有一個身份,乃西南夷中的大巫,這事兒啊,還真是我正管!」

    船至青龍場,蘇油上岸,換了當地四通商號的快馬,一路狂奔至了眉山。

    來到曙遠樓,蘇油讓張勝去通知江卿世家,到忘雨閣商議事務。

    程文應一見到蘇油就好像有了主心骨:「小油,趙轉運呢?怎麼就你一人?」

    蘇油說道:「姻伯,如何分析出瀘州蠻不穩的?」

    程文應說道:「是以前土地廟小學的那個先生,叫什麼來著……」

    劉嗣趕緊接話:「是李先生,李運,以前是淯井的孝廉。如今改鹽為田後,他便回了淯井,前幾天來信說是各路瀘州蠻開始聚集,看樣子是有所圖。我想少爺肯定需要知道這個消息,就給州府報了信。」

    蘇油對劉嗣說道:「做得好!事不宜遲,通知二林部,先期派人與瀘州蠻接觸,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通知唐老師,陳郭二位都頭,集結弓箭手,在宜賓對岸待命。還有,持我大巫骨牌,召集阿囤部土兵千人,巫師五位,一齊在宜賓對岸集結。」

    史洞修也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小油你這是要開邊釁嗎?」

    蘇油一攤手:「我又不是宋官,這怎麼會是開邊釁呢?我是作為西南夷中的大巫,去關心關心瀘州蠻,看看他們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大家準備坐下來講道理的。」

    石富倒是贊同:「我莊上尚有些子弟,都是西軍出來的老手,要不小油你帶上做私軍保衛吧。」

    阿囤彌怒了:「石公!你是認為我護不住小油?!」

    蘇油趕緊制止:「不用不用,這事情定義到夷人事務上,好處理得多,江卿也不用多擔干係。就一條,糧草給我備足。」

    程文應說道:「這個不用操心,到宜賓水路通達,如今我們的大船,一船就是千料。」

    蘇油說道:「行,事不宜遲,姐姐,我們這就走。四哥,處理完手尾,帶一個小組到宜賓與我們會合。」

    阿囤彌站起身來,得意洋洋地看了江卿們一眼:「走!」

    二林部的戰士,以及沙麻部的弓手,如今都是全脫產的職業部隊,效率奇高。

    三天後,宜賓縣對岸,沙麻部原有轄區,部隊已經集結完畢。

    唐淹憂心忡忡地看著殺氣騰騰的人馬:「明潤,萬事小心啊。」

    蘇油拱手道:「老師放心,趙轉運就在對岸,約束長寧軍,作為我們的後衛。」

    唐淹搖頭:「長寧軍……呵呵呵……」

    蘇油也笑道:「本也沒指望他們,而且這事情最好也不要讓趙公擔上任何干係,夷人的事情,用夷人的方式來解決。」

    唐淹看著正在給部隊祝福儺戲的幾位巫師,繼續搖頭:「教化之道,任重且遠啊……」

    蘇油低聲說道:「現在要求別太高,就一條,能打就行。接下來這裡就是後勤之地,老師,這幾天要辛苦你了。」

    一位巫師殺了一隻大公雞,然後舉起大公雞,用手指著公雞的眼睛,伊伊哇哇地對著部隊高喊起來。

    然後就見二林部的戰士們爆出一聲興奮地高喊,拔出到來對天嘶吼。

    他們的旁邊,還站著兩隊三百人的弓手,都是漢人,每人背上十支箭,一把奇怪的弓,身邊還掛著一個大木槌。

    老陳對老郭低聲說道:「老夥計,人家這士氣,可是把咱都比下去了喲。」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5
    第二百四十四章鶴脛弩

    老郭眼皮子都不抬:「鬧得歡有屁用,老子放他們來攻,三場之內,一個不剩。」

    老陳都氣笑了:「你當別人都是傻子?臨陣三發而已。就算有寨子,可這些人都是野戰行家,尤善夜襲。就你我手底下這點弓手,到了晚上就廢了。」

    老郭低聲道:「也是,就不知道小少爺啥時候再給我們配上一都步卒。別說話,小少爺上去了……」

    占卜完畢,就該祭旗,這得大巫出場。

    殺了一隻可愛的羊,蘇油一揮手,部隊上了大船。

    等船離開宜賓縣的視線範圍,陳田和郭隆立刻指揮手下隊長:「趕緊趕緊!剛剛那就是給對岸官老爺們看的,開始組裝兵器!」

    弓手們將身側的木槌取下來,其實這玩意兒並不是木槌,形狀完全與後世步槍的槍托一模一樣。

    沒有槍管,中間只有一支導軌,導軌後是機牙,機牙後部有一個可以調節照門高度的標尺。

    側邊還有兩根拉桿,類似於後世老式氣槍的壓氣桿,拉桿中部有一根連桿,連接到導軌前部兩側的一個門型鐵環上,鐵環頂端還開著一個口,口裡邊是準星。

    槍托的底部有一個小鐵片,撥開發現槍托裡邊是空的,裝著一套小工具。

    得到命令,弓手們將小工具取出來,將弓安放到木柄的頂端,從小工具包裡取出螺栓和改錐,將弓片裝上,手裡的弓,就變成了一把強弩。

    裝上弓弦,開始測試強弩開合。

    還是使用「厥張」的方式運用腰力。

    腳踩弩頭的踏腳環,彎腰,兩手抓住弩側的拉桿往外上方拉開,兩側滑槽內的鉤環掛著弓弦向後運動,將弓弦卡在扳機機牙上。

    然後鬆手,拉桿還原,裝箭,便可以射擊了。

    通過這種方式,可以在上弦的過程中節省大部分力量,也無需考慮弓弦勒手之類的因素。

    大宋的強弩手,厲害的能開四五石,就是後世五百斤的拉力,不過蘇油以為,最好不要指望眉山的民兵部隊能有那個能力。

    最後將拉力定在了二石四斗,這也是仁宗朝後期軍方的通用弩力,一百五十斤左右。

    加上上弦器的槓桿原理,實際開弩的平均拉力在八十斤左右,剛好是漢代大黃弩的拉力範圍。

    不過威力,可就幾乎是大黃弩的兩倍,蘇油對這樣的結果已經相當滿意了。

    兩支小隊伍,每二十人為一小隊,五隊為一百人隊,三百人為一都,各設頭目。

    隊長的考核內容,包括目測距離,背誦標尺與距離的關係。不會這個,連做隊長的資格都沒有。

    至於大角度仰射,那屬於超綱科目,隊長們平日裡可以自行摸索,但是不計入考核成績。

    就這樣已經把倆老軍給鬱悶壞了,比如郭隆,目測距離對他來說簡直輕鬆得不要不要的,問題是將距離轉化為軍士們聽得懂的標尺讀數,愣是背了一個月。

    這批弩,弩臂用了部分軟鋼,又有彈簧秤作為出廠測量標準,弩力除了非常符合人體力學原理外,還非常的統一和精準。

    陳田喊道:「把長箭都撤了,船底箱子抬出來!」

    這種弩的配箭也是特製的,其實如今大宋已經有了類似的形制——三亭箭。

    箭很短,總計不過二十釐米,箭羽很小但是很長,箭頭是如後世子彈頭那樣的圓錐形,也比尋常箭頭要長。

    箭羽,箭桿,箭頭,差不都各佔三分之一,這就是三亭這個名稱的由來,不過準確名稱,應該叫——矢。

    經過理工小組多番測試,才試驗出這種弩箭的最佳配置。

    這種顛覆長箭的設計讓郭隆大大的看不慣,但是在幾扇豬肉上進行了對比試驗之後,這種妖裡妖氣的設計,威力竟然比尋常弓箭高出很多,有效射程有一百二十米,關鍵是射擊方式非常穩定和精準,而且對射擊目標具有可怕的穿透性。

    至少目前的所有重甲,都攔不住這種弩矢的穿透。

    還有非常重要的一條——弩箭的戰時攜帶量,也比普通弓弩手多很多,達到恐怖的四十五支。

    十五支一筒,三筒拼接到一起,可以背在背上方便行軍。

    鄉里的弓手,僅僅訓練弓箭,那得等到猴年馬月才能產生戰力,因此蘇油不得不從各種地方尋找捷徑。

    這六百把弩,甚至比六百個弩手還要重要——太貴了。

    大宋的弓弩不怎麼講究準確率,陳郭兩位手下這些則不然,有步卒在前邊守衛,然後讓這些弩手在後邊形成三段式射擊的話,威力是非常恐怖的。

    準確性,是考核重中之重,用蘇油的話說,老子在器械上為你們做到了最好,就這點要求了還要怎樣?天天給老子練!七十步內必須十發七中!

    鶴腿弩——這是沒有什麼文化水平的鄉弓手給這種弩取的名字,黑漆漆的,上弦時兩邊拉開的拉桿就像兩條瘦長的鶴腿——很難聽,但是卻很形象。

    蘇油只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名字,把腿改成了脛,鶴脛弩,難聽是難聽了點,卻是對付瀘州蠻的信心所在。

    不過這娃現在也沒有和漢人弩手在一起,他正在另外一膄大船上,和阿囤烈阿囤彌說話。

    阿囤烈對瀘州蠻不怎麼看在眼裡,漢人弩隊的威力他是知道的,不過那玩意兒技術性太高——數學這東西,上到二林部的貴族,下到戰士們,都還掌握不了。

    阿囤烈就摟著哭著喊著死命蹭上船來的阿囤元貞說道:「元貞啊,跟著龍山長好好長學問啊,還有那個數學,一定要學好,以後打戰,遠遠的就將對手幹掉,不用像哥哥這樣一刀刀地硬砍!」

    阿囤彌就翻白眼:「哥哥你少教壞小孩子,元貞以後要讀書考進士的——你見過拿刀砍人的進士?!二林部出了進士,才能得朝廷看重!」

    蘇油笑道:「射箭厲害的狀元,拿刀砍人的進士,大宋還真的有不少。」

    「歐陽內翰的《賣油翁》元貞你讀過的,陳堯咨可是我大宋文狀元!」

    「蜀守張詠,未舉時匹馬單劍行天下。俠氣干雲,殺惡人不帶眨眼!」

    「老包出使遼國,遼人欲以圍獵沮之,結果老包射殺了一大堆獵物,將遼人都震了!」

    「不過你們也不要給元貞這麼大的壓力。元貞,學習的目的首先是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然後充實自己,提升能力,成為能夠幫助別人的人。出仕的目的,也是為了在幫助自己別人的時候更加方便有利。不要聽哥哥姐姐瞎說。」

    阿囤元貞點頭:「說的對,明潤也還沒有考進士,不是也幫助過我們不少了嗎?」

    這下阿囤烈翻白眼了:「你跟他比?你怎麼不跟支格阿魯比呢?唐老師說的學問要一步步慢慢積累,你已經忘了?」

    阿囤彌也對哥哥表示贊同:「我看最近明潤不在眉山,元貞你有些自滿情緒了啊……」

    阿囤元貞:「……」

    大船很快到了瀘州,軍士們下船,成行軍隊列朝淯井進發。

    新年伊始,蘇油在營中度過了自己的十歲生日。

    先期派出的諜報人員陸續返回,幾方情報一彙總,幕府裡的眾人不由得哭笑不得——情報出現了重大失誤!根本沒有想像中那麼嚴重!或者說,還沒發展到想像裡那麼嚴重!

    不管如何,淯井監到了。

    淯井監是個准軍營,朝廷在此設立了長寧軍,與都江堰的永康軍差不多的性質,什麼都能幹,就是不能打戰。

    將鹽從鹽戶那裡收集起來,運至瀘州,裝船,過夔門轉運東南和京師。

    長寧軍光榮地表示這才是我們的本職工作。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5
    第二百四十五章乞第龍山

    淯井,「泉有二脈,一咸一淡,取以煎鹽。塞其一,則皆不流,又謂之雌雄井。五代前蜀置淯井鎮、淯井刺史。宋置淯井監,以收鹽利。」

    如今井上正自風聲鶴唳,已經閉寨自守,鹽戶們連同周邊種田的農夫,全都躲進了寨子裡。

    寨子外頭,則有另外一支軍隊,隊形散亂,衣著破敗,更像是一群流民,不過穿著都是夷人服飾。

    蘇油他們的到來,讓兩邊的人都驚疑不定。

    一千六百人的隊伍,士氣高昂,裝備精良,步卒全是標牌和長柄長刀,弩手手裡古怪的弩弓,整齊劃一,一看就是制式裝備。

    可問題是,兩支隊伍漢夷相雜,夷人打的是漢人旗號——歸德,在藜,兩位將軍。

    漢人則不是大宋紅衣軍服,穿的都是青麻襖子,比宋人軍服貼身太多,身上的零碎也多,皮帶,背筒,腰中短小的箭筒,還有一把短劍,短劍柄前和柄後還各有一個大環。

    兩邊都憂心忡忡,這特麼到底是來幫哪邊的?!

    阿囤烈傳下號令,紮寨。

    幾天行軍的情報下來,蘇油瞭解到瀘州蠻也是遣巫師到過二林部祭殿禮拜過的,所以這裡也屬於教區,估摸著這仗是打不起來了。

    見瀘州蠻營地中有人出來,蘇油揮手,讓巫師們前去交涉,自己帶著阿囤元貞和陳田來到淯井監寨門下叫門。

    知軍和井監竟然不露面!上面露頭的人阿囤元貞一下子就認了出來:「李老師!」

    李運見到蘇油,滿臉羞愧:「李運慚愧,明潤,又見面了,元貞你也來了?」

    阿囤元貞喊道:「明潤帶著大家來救你們,我哥哥和姐姐也來了。」

    蘇油給了阿囤元貞一下:「什麼救!就是來看看大家都有什麼難處。老師,讓我們進去吧?」

    這下上面有冒出倆腦袋:「不行!你怕不是來賺門的!」

    蘇油從懷裡取出一封文書:「這裡有趙轉運的文書,兩位看過便知。」

    不一會,寨子上垂下來一個籃子,蘇油將文書放了進去。

    又過了一陣,直到蘇油都等得不耐煩了,樓上剛剛一腦袋又伸出來:「你就是蘇油吧?即便文書是真的,趙公此舉也非常不妥。將國事賦予區區十歲一個孩童,恕老夫不能奉命。」

    哎呀蘇油都楞了,這也太迂腐了吧?就你這破寨子能擋住我?

    不過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這位是井監吧?那要依你說,又當如何?」

    井監說道:「你有本事招來蕃軍,那就有本事誅除首惡,讓瀘州蠻退去。之後再讓那什麼歸德在藜將軍退回原州,我們方好敘話。」

    蘇油怒道:「這就是你們的解決之道?這就是你們理解的朝廷羈縻之政?」

    井監拱手道:「我知你是馳譽西南的神童,但是並無官職在身,此乃朝廷公務,不是兒戲!」

    蘇油冷笑道:「老子帶著一千六百人來給你們擦屁股,你說是兒戲?你們廢弛井務,激起瀘州蠻變,可知大軍一動靡費多少?老子倒應該誇你們奉公守法,報國盡忠?」

    井監氣得那手指著蘇油:「你……你你……你口出污言穢語,哪裡是什麼讀書人家……老夫乃朝廷命官,守土有責……」

    蘇油都懶得再理他:「長寧軍知軍呢?他也是這意思?」

    知軍露出頭來,嘆息一聲:「明潤,你就別為難我二人了,朝廷制度如此。你如果願意幫忙,那就幫。如果不願意,就領軍退去。待瀘州蠻殺進寨內,老夫二人以命相抵便了。你來之前,我們早做好了盡忠的準備,白綾都備下了。」

    蘇油都氣笑了:「自戕救國,這就是你們的解決辦法?你們死不足惜,可井上的鹽戶,周圍的農人呢?他們就活該為你們的無能陪葬?」

    知軍只是拱手,不再言語。

    蘇油拂袖轉身就走:「我大宋百姓何辜!多被你們這樣的官員轄治!」

    寨子上一個聲音喊道:「明潤稍等,我下來陪你!」

    卻是李運。

    李運翻過寨牆,從繩子上下來,對蘇油拱手道:「李運無能,無法說動他們,也辜負了明潤的託付。」

    蘇油拱手道:「李老師,還要多謝你傳信及時,事情才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運搖頭:「你讓我回來安撫百姓,我勉力做到了,不過瀘州蠻,李運實在是無能為力……」

    蘇油搖頭:「李老師,瀘州蠻也在瀘州下轄羈縻州內,他們理論上,也是我大宋百姓。」

    李運滿臉慚愧:「是,我失計了。」

    蘇油說道:「西南夷與西夏遼人不同,他們有向中國之心,中國奈何拒之?老師請跟我來,我們去看看他們到底有何要求。」

    回到帳內,入眼就見一個身形極為高大威武的蠻人,正在伏案喝酒吃肉。

    身邊坐著一個老巫師,表情非常尷尬。

    見到蘇油身後的李運,那蠻人滿臉驚訝:「還以為淯井中的漢人都是懦夫,竟然也有大膽的。」

    蘇油回到主位坐下:「你就是這次鬧事的首領?」

    那蠻人見一個小孩上了主位,幾名巫師都站在他身後,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兒?為什麼小孩兒能坐那位置?」

    一位巫師前踏一步,怒聲斥責道:「放肆!乞第龍山!此乃諸族大巫,豈能容你無禮!」

    乞第龍山邊上年長的巫師匍匐而進,來到蘇油身前:「乞第粗鄙,不知大巫的威能,請大巫你原諒他。」

    蘇油說道:「你起來,大巫所依仗的不是威能,而是公平與無私。我在二林部祭殿見過你,你背來了部落中一塊白色的石頭,上面有個龍字。我記得。」

    老巫師滿面驚喜:「正是,大巫當時還說我是巫師中少有能懂漢文的,還特意送了我兩本祭典。我一直在認真研習。」

    蘇油說道:「那你該知道,巫師的作用,乃教化部民心懷善意。既然如此,你們為何要攻打淯井監?」

    巫師趕緊又匍匐下了:「大巫,我們沒有想要攻打淯井,每年我們都要與淯井交換貨品,今年我們同樣早早就準備下了……但是,但是我們送來這裡的時候,他們卻不收,這是要逼死我們,我們才來找他們理論……」

    蘇油抬手指著乞第龍山:「我不聽你說,那漢子,叫乞第是吧?龍山是你的姓?」

    那巨漢抬頭,用棒槌粗的手指抹了抹嘴巴:「對,我們祖上從武陵過來的,住在龍山上,就姓了龍山。」

    蘇油說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麼淯井監不與你們交換貨品,就是要逼死你們?」

    巨漢很生氣:「他們不給我們鹽!以前每年都要換鹽給我們,今年卻不換了,說是他們自己都不夠!」

    「沒有鹽,我們就沒有力氣,就不能打獵種地,這就是要逼死我們!」

    「鹽?」蘇油楞了。

    巨漢嚷嚷道:「對呀,鹽!他們不給我們鹽!我們把糧食,蠻布辛辛苦苦背下來,他們偏偏不收。找他們論理,他們干脆把寨門都關了!」

    蘇油轉頭問李運:「老師,是這樣嗎?」

    李運很尷尬:「呃……我回鄉後,主要引導鄉親們務農,不過想來這漢子說得是真的,今年淯井鹽務,的確比往年少了很多人手,應付課務沒問題,但是估計課務之外,所餘應該不多了。」

    蘇油暗暗的摸摸鼻子,鬧了半天,竟然是自己的鍋!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6
    第二百四十六章懲罰和教育

    不過這時候不能說這個:「乞第,如今部落遇到了問題,有兩條申述途徑:其一是大宋官府,如果官府不納,你們還可以去祭殿申述,自有撫遠大將軍代為轉達。」

    「就算淯井監不同意你們換鹽,為什麼不去祭殿說明?大家總會幫你想出辦法的。」

    乞第龍山說道:「寨子裡馬上要屠宰牲畜雞鴨,一去一回,肉都臭了!」

    蘇油手扶腦門:「你就不知道晚幾天再殺?」

    乞第龍山瞪著眼,一臉的匪夷所思:「你真的是大巫嗎?祭祀的時間,怎麼能任意更改?」

    蘇油說道:「不是任意更改,而是情況特殊。你告訴我,祖宗的心裡,是希望他的子孫過上好日子還是壞日子?」

    乞第龍山有點不知道這問題的意思:「自然……自然是好日子。」

    蘇油又問道:「你有孩子嗎?」

    乞第龍山傻乎乎地搖頭。

    蘇油說道:「所以你不瞭解做父親的心。你要記住,祖宗神靈,就是我們在天上的父親。有些時候情況特殊,完全可以靈活處理。」

    「祖宗看重的不是我們表面的禮儀,而是我們內心的崇敬。難道祖宗在這種情況下,會不原諒我們?會希望我們為了按時祭祀,而浪費一年的辛苦,而去吃臭肉?」

    乞第龍山真的傻了,好像……小巫師說得……有道理哈?

    蘇油又道:「你帶人將淯井圍了,知道這樣做會是什麼後果?儂智高合族,在汴京就戮才多久?!」

    乞第龍山說道:「我不怕,只要族人能吃上鹽,就算拉我去官家面前剁成塊兒,乞第都不皺眉頭的!」

    老子怕一鍋裝不下!蘇油哭笑不得:「少說這些沒有用的!你這樣能解決什麼問題?就算今年你搶到了鹽,以後呢?你族人就永遠沒鹽吃了!」

    「啊?」這娃現在才想到這一層,傻了。

    蘇油繼續說道:「我能讓你的族人,今天就能拿到鹽,還是最上等的雪鹽。但是,你鼓動部眾,圍了淯井監,這是大罪,必須要處罰,你可心服?」

    龍山部的老巫師立刻跪下了:「大巫,使不得,乞第是我部落的英雄,你念他憨直,且饒了他這一回吧。」

    蘇油說道:「老巫師,我這可是為了我們部落好。我們是大宋的羈縻州,乞第的行為,就是在挑釁大宋的綱紀。一旦引來大軍征討,那就是玉石俱焚的局面。影響的是整個西南。」

    「今日處置了他,以後我們部落就還是大宋的子民,還是祭殿的教區。如果放過了他,相應的,祭殿將不會再幫助你們,以免被你們連累;大宋也可能不會再容納你們,視同叛逆。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運都看不下去了,拱手道:「明潤,如此處置,是不是太過了?此事……此事本來就是淯井監做得差了……乞第固然應該責罰,但淯井監也不能不說一點責任沒有……」

    蘇油說道:「淯井監的過失,自有趙轉運處置。乞第的過失,祭殿也同樣必須處置,這是兩回事兒。乞第,你自己選擇吧。」

    乞第龍山將上身衣服剝掉,跪倒在地:「小巫師,乞第說不過你,這就任你處置。不過你說讓我族人吃上鹽,可不能騙我。」

    蘇油點頭:「好漢子!四哥,持我的貼子,去江上攔下一膄鹽船,就在瀘州卸貨!通知部隊,為了幫助瀘州的兄弟,將雪鹽醬菜先拿出來給他們,兩日後大巫加倍償還。姐姐,給乞第送來枷鎖,讓他自己戴上,去跪到瀘州蠻營地之前。我要讓乞第親眼看著雪鹽進入他部落的營地!」

    阿囤彌一臉的敬仰,不是對蘇油,而是對乞第,揮揮手,手下自有人將枷鎖送了上來。

    乞第又往嘴裡塞了兩塊肉吃了,讓士兵給自己把枷鎖套上,大大咧咧地在眾人敬重的目光中走出帳篷。

    然後乞第又回來了,從門簾裡探出一個大腦袋:「小巫師,那我要撒尿拉屎怎麼辦?!」

    阿囤彌崇敬的目光一下子轉為了呆滯。

    蘇油:「……」

    滿身枷鎖的乞第龍山跪倒在營地前,龍山部頓時開始騷動。

    阿囤烈一揮手,精兵壓上,陳郭二人押後,指揮弩手表演了一把三段式射擊,六百支短短的羽箭將營前一顆大樹變成一隻怪鳥之後,外加一圈雪地後,龍山部的人被震懾住了。

    加上巫師們上前勸導,以及乞第龍山的大聲呼喝之後,營地終於安靜了下來。

    三日之後,第一批糧草運送過來了,不過數量少了一半,另外一半大車裡,裝得是一袋袋的雪鹽。

    雪鹽運到龍山部營前的時候,山谷中歡聲雷動。

    然而很快,老巫師帶著幾位老部民進了大巫行帳,匍匐下來,對蘇油說道:「大巫,我們不要雪鹽了,我們只求你放過乞第。」

    蘇油正在調酥油茶,玩味地笑道:「乞第他同意嗎?」

    老巫師說道:「我們不要雪鹽了,我們知道錯了,求你放過乞第吧。」

    蘇油笑道:「起來吧,你們是錯了,但是你們其實並沒有知道錯在哪裡。」

    老巫師和部民都站了起來,眼神裡充滿了疑惑。

    阿囤彌領著乞第龍山進來,乞第龍山身上已經多了一件皮袍。

    蘇油招呼眾人坐下,給所有人添上酥油茶:「跪了幾天,凍壞了吧?」

    乞第龍山笑道:「沒有,我扛凍。」

    蘇油說道:「趕緊喝,你這杯放了姜粉,味道差了一點。」

    乞第龍山一口喝了:「好喝!呃……還有沒?我還能再來兩杯……」

    蘇油直接將他那壺給了他,這才對幾位說道:「知道你們錯在哪裡嗎?」

    乞第龍山說道:「我們不該圍了淯井監。」

    蘇油搖頭:「不對。」

    老巫師說道:「我們應該先找祭殿申述。」

    蘇油搖頭:「不是根本。」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自己還錯在哪裡。

    蘇油又給幾位添上茶,看著他們疑惑的表情,認真地說道:「你們錯在,不相信朝廷的公正,認為朝廷一定就會偏心漢人,一定會置你們的死活於不顧。」

    這話直接擊中了幾個人的內心,幾人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然後轉為慚愧之色。

    蘇油說道:「淯井監那邊的處置已經下來了,長寧軍知軍,沒有積極消弭事態,免。淯井監都監,舉措失當,免。這算是給你們的交代。」

    「然而各位,其實我想問的是,知軍和都監,他們真的做錯了什麼嗎?」

    「這本來是很小的一件事情,就算淯井鹽不足,你們如果告訴祭殿,阿囤姐姐自會從眉山給你們調運過來,幫助你們解決問題。」

    「可是你們壓根就沒想過別人會幫你們,沒想過我們會站在你們的立場,公正的考慮,因此才有了擅自圍攻淯井監的行為。」

    「這導致了一千六百人的軍隊轉運,導致了幾千無辜民眾擔驚受怕,淯井停工,部落騷動。」

    「好在我們來得及時,如果你們打破寨門,那倆傻官自盡,一切就無可挽回了。」

    「這件事情的根由,就是你們雖然已經歸附了大宋,成為了羈縻州,卻不信任朝廷。」

    「你們只想著成了大宋羈縻州了,可以從大宋獲取好處了,然而從來沒有想過,你們既然已經算是大宋之人,就應該為它盡一份責任。」

    「真正的大宋人,要為它納賦,為它服役,要愛它,保護它。」

    「你們的武器,你們的怒火,應該對準那些對大宋不敬不臣之輩,而不是用來欺負自己人。」

    「如果你們還是信不過別的宋人,那也沒關係,我們慢慢來。如今我就想問問——你們,能信任我嗎?」

    老巫師離座下跪:「大巫言重了,龍山部絕對信任大巫,今後絕對不敢有違。」

    乞第龍山也連忙跪倒:「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你與我們是一條心,以後我就聽小巫師你的!」

    蘇油說道:「那就趕緊滾起來,後邊的事情還多!老子就不信淯井只能產這麼點鹽!」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6
    第二百四十七章時疫

    ……

    《宋史》:嘉佑二年春,梓夔路夷人寇淯井監。

    《蜀中雜記》:嘉佑二年,龍山夷寇淯井監,轉運使趙抃安撫之。夷人感佩,求罷進奉,出租賦如漢民,比之內地。朝廷優容,不納。

    ……

    其實趙抃壓根就都沒到瀘州,一隻腳剛剛踏進宜賓,事態就已經平息了下來。

    於是他只是在宜賓召見了帶軍隊回家的阿囤烈,阿囤彌,以及幾處地方官員鄉紳,瞭解了情況,然後發了幾道命令,便轉回了成都。

    老頭都沒見蘇油就跑了,他怕蘇油找他要軍費。

    不過這功勞只能算在老頭頭上,二林部也分了一點好處,至於蘇油——蘇油是誰?朝廷裡有這號官員嗎?

    ……

    淯井的問題,在於技術落後,大泉枯竭。

    但是周邊小泉其實還有不少,不過地方偏僻,產量低,不值得開發。

    趙抃召見的鄉紳,就是李運,這娃也得了好處。

    老頭將他在這次事件中的功績上奏了朝廷,並且附上了李家父子兩代為淯井鹽戶請命的光榮事蹟。

    於是李運莫名其妙地背著一個「權監陵井事」的差遣回來了,還得了一個從八品承務郎的散官賞賜。算是步入了地方政壇,成了一名光榮的大宋底層官員。

    眉山江卿看不上淯井,油娃你別鬧!有這精力在富順監撿錢不好?!

    於是蘇油只好動用自己的力量,給李老師手工點贊。

    這一帶竹子實在是太多了,堪稱竹海,因此蘇油特意叫來李拴住,教淯井監製造輸鹵筧道。

    將各處小泉的鹽滷集中到淯井監來處理,以解決淯井鹽滷的不足。

    然後將淯井的食鹽加工技術換代升級,用上陵井的熬製雪鹽的方法。

    蘇油很公道,技術入股,只佔兩成。

    經此一事他算是明白了,大宋的鹽,真的缺口很大,這是一項能讓人——呃,殺人造反的事業。

    為了防止類似事件在西南夷中再次發生,蘇油將制度再次規範了一下,在二林部祭典中加了一條——商,鹽諸務,乃各部根脈,仍行轉易之策,年納布粟調糶所需。如有劫盜官鹽,隔掠商途,至如侵略井田者,諸部共擊之!

    同時還建議趙抃,於瀘雅諸處設立草市,用於與夷人進行貨物交換。

    ……

    乞第龍山如今也不回自家部落了,見天跟在自己的偶像小巫師屁股後頭,十足的頭號保安。

    這娃的力氣太大了,說是部落裡的英雄蘇油真的信。

    他的兵器是骨朵,反正蘇油如今每天早上當成啞鈴在用。

    蘇油說這是懲罰,這次事件導致大巫數千貫的損失,還清債務之前,不能放他回去。

    龍山部卻將這當做極大的榮耀,能守衛公正的大巫,這是天賜神恩。老巫師恨不得這娃一輩子不要回山,永遠跟著蘇油才好。

    有了這層關係,龍山部還能沒鹽吃嗎?

    蘇油不干,想賣傻子給我?少來!

    這邊忙碌異常,忙碌到都忘記了朝廷今年的大事。

    正月六日,以翰林學士歐陽修知貢舉,梅堯臣充點檢試卷官,副主考王珪、韓絳、范鎮。

    三蘇如今在京師文壇,已經享有文名,這主要得益於歐陽修的推介。

    不過蘇洵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評價。

    朝中各位大佬,除了歐陽修大力捧場之外,文彥博,韓琦,富弼,都認為蘇洵其實很一般。

    富弼的評價甚至可以說是惡毒:「此人專教人殺戮立威,豈值得如此要官做!」

    不過大小蘇還算可以,尤其是大蘇,歐陽修直接引為自己文壇上的繼承人,曾對梅堯臣評價:「老夫當避路此人,放他出一頭地。」

    他還對自己兒子感慨蘇軾:「再過三十年,人們就只記得這個人,不會再有人談論你爸爸了……」

    言下之意:別人家的孩子呀……

    然而這次會試名單公佈出來之後,引發了軒然大波。

    當時那些所謂的太學生中的「名士」,也就是玩太學體的那幫子,一個都沒中!

    考生們紛紛鬧事,上街請願,有朝歐陽修家裡扔石頭的,有在他門口貼諷刺咒罵的文章的,有揚言要在路上截住他爆錘的……

    好在官家充分相信歐陽修的人品,還有——識人之明。

    這一榜雖然當時引起如此大的爭議,然而在之後,榜上諸人,卻實實在在地證明了歐陽修眼光的含金量——千古第一榜,沒有之一。

    無數星運長空的人物羅列其上。

    蘇軾、蘇轍、曾鞏、曾布、呂惠卿、章惇、張載、程顥、王韶……

    然後還發生了不少有趣的花絮。

    比如章衡章惇是兩叔侄,章衡考中狀元,章惇中了二甲。

    這娃恥於名次在自家侄兒之下,拒不受敕,扔掉敕誥回家。下一屆重新回來考了一次,名次換成了第一甲第五名……

    比如王韶,後因考取制科失敗,乾脆不做官了,背著職稱遊歷陝西一帶近十年,後來成了戰略家,熙河開邊的主持人……

    比如考試的時候,歐陽修以為蘇軾的卷子是自家弟子曾鞏做的,給降了名次……

    然後這一屆進士裡,有一對是父子:蔡元道、蔡乘禧。

    有兩對是兄弟:林希、林旦;蘇軾、蘇轍。

    有六個更厲害,是一家子:曾鞏、曾牟、曾布、曾惇、王無咎、王彥深。

    曾牟和曾布,是曾鞏的親弟,曾布曾惇是堂弟,倆姓王的,是曾鞏的妹夫!

    今後幾十年的大宋政壇,基本上就是這一幫子在相愛相殺。

    蘇油有時候都在無奈地想,要是這一幫子慢慢地放出來,而不是這樣的一窩蜂,或許大宋後邊的命運,走法都會有小小的不同。

    池塘裡有一兩條鬧塘魚,會給池塘帶來活力,可要是一池塘全是鬧塘魚……

    三月癸卯,狄青卒。

    蘇油正在為狄青的命運對著李運嘆息之際,就見張散快馬奔來,放聲痛哭:「小少爺……」

    蘇油驚得魂飛魄散:「三哥,怎麼了?出什麼大事兒了?」

    張散一屁股坐在地上:「蘇家夫人……你嫂嫂……快不行了……」

    「什麼?!」蘇油腿一軟坐在地上,緊跟著一躍而起:「不可能!你騙人!八娘都無事了,嫂嫂怎麼可能會傷心過度?你騙我!你肯定是在騙我!」

    張散臉上鼻涕淚水一大把:「小少爺,老三怎麼敢騙你……你嫂嫂,她中了時疫……」

    蘇油心裡如一團亂麻,歷史上今年程夫人的確會去世,可那是心傷八娘之死,父兄隔絕,加上為蘇家諸多人口操勞之故。

    經過自己幾年的努力,局面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為何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難道,天意真的不能改變?

    李運見蘇油傻了一般,趕緊說道:「明潤,你趕緊回家看看吧,時疫乃是大災,眉山城近年人口暴增,怕是……」

    蘇油傻傻地轉頭:「時疫……」

    李運運起儒家功法,吼道:「人感乖戾之氣而生病,則病氣轉相染易,乃至滅門!春則曰春瘟,夏則曰時疫,秋則曰秋疫,冬則曰冬瘟。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鄉、一邑!此非一家之事,明潤,醒來!」

    蘇油猛然驚醒:「李師,立刻斷絕淯井人與外間來往。有似感疫者,先隔離居住。記得出入用厚麻巾掩口鼻,飲水先燒沸,勤洗手。各家用石灰處理豬圈,糞坑,駐地噴灑石灰水消毒,我想想……如有治溫病湯藥,預先熬製,給大家服用起來,淯井還好,先實行軍管!眉山那邊才是大事,我走了!」

    李運拱手道:「明潤快去,你儘管放心,監上自有我料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6
    第二百四十八章至寶丹

    乞第龍山也要跟上,被蘇油制止:「乞第你是夷人,只怕更易被傳染,你趕緊回山,通知部落關閉寨子,不要輕易下山,也不要接觸外人。我去眉山乘坐掠水舟,你太重,也搭不上船。」

    乞第龍山見蘇油說得這麼嚴重,也嚇得不行:「那我先回山了。」

    蘇油心急如焚,與張散同乘一匹快馬,奔到江邊,解開可龍裡號的帆纜,向眉山駛去。

    可龍裡號航程極速,在水面上飛馳,蘇油和張散輪換著操作和休息,兩日一夜,趕到了眉山。

    趕到紗縠行,見門口停著幾匹馬,黃雛也在其中,蘇油不由得心裡略略放鬆了一些,玉局觀的人也到了。

    快步進入屋內,就見只有兩人,戴著口罩。

    元德公正在給程夫人號脈,轉頭見到蘇油:「薇兒,把口罩給他們戴上。」

    口罩還是蘇油發明的,他也顧不上問元德公如何知曉,顫聲道:「德公,我嫂嫂……我嫂嫂她……」

    元德公說道:「來得晚了,凶險萬分。」

    蘇油撲通一聲跪下了:「德公,你得救救我嫂嫂,她於蘇油,便如母親一般,求你一定救救她啊……」

    元德公手扶著程夫人的手腕號脈,嘆息道:「痴兒,能救豈能不救。夫人已見高熱神昏、抽搐痙厥、間有便血,這是邪熱已入營血之兆。這次時疫,發於春夏之分,傳變迅猛。如今之法,先得將夫人的血熱降下來……等等……怎麼你一到來,病人生機減弱了……不好!薇兒,施針!」

    蘇油心念電轉,程夫人可能還有意識,這是聽見自己到來,放鬆了心事,失去了與病魔相抗的動力。

    立刻撲倒床前,哭喊道:「嫂嫂,嫂嫂你要堅持住啊!子瞻子由,他們已經高中進士了!你不想看著他們得意回鄉光耀門楣嗎?你難道想讓他們才得高中,便要守孝三年耽誤選任嗎?嫂嫂,你不想穿上兒子們給你掙來的誥命衣冠,端坐祠堂,讓他們向你禮拜,告慰祖宗之靈嗎?」

    元德公看了一眼蘇油,眼神中露出了讚許之色。

    石薇迅速在程夫人人中,地倉幾個穴位施針,終於聽見程夫人喉間一聲輕響,嘴巴鬆開,口鼻中溢出一些污血來。

    元德公將程夫人身子翻側過來,在其背部行導引之術,污血更多了,還伴有一些血痰,石薇趕緊端上銅盆接住。

    蘇油看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他完全不知道這是轉好還是轉惡的徵兆,內心裡邊充滿了無力感。

    推拿得一陣,元德公又將程夫人放平,蹙眉道:「邪熱深入,陰血耗損、心神受病,難以料理……」

    蘇油拱手道:「德公,德公我們不惜代價,但求你一定盡力。」

    元德公忽然眼神一亮:「不惜代價……」

    說完一拍大腿:「著啊!眉山不比其它地方!小油,烏犀,玳瑁,此等貴重之物,蜀中他地難找,你們這裡有沒有?」

    蘇油立刻答道:「烏犀有,大理小高相公送的,玳瑁,玳瑁……」

    張散立刻接話:「玳瑁有!」

    蘇油都不知道:「怎麼有玳瑁?」

    張散說道:「可龍裡做眼鏡架子的材料裡,最精貴的就是玳瑁!」

    蘇油喜出望外:「真的?趕緊去取……」

    元德公擺手:「等等,還要麝香、安息香、龍腦,這幾種也難湊齊。」

    蘇油大鬆了一口氣:「麝香、安息香,蘇家都有,至於龍腦,那更是多得不要不要的……」

    元德公也是大喜:「如此夫人有救,薇兒,熬參湯,我這就開方子!」

    取過紙筆刷刷刷寫完:「這本是給宮裡用的方子——至寶丹!趕緊去取藥材。」

    蘇油接過方子一看,紙上全是名貴東西——烏犀、玳瑁、琥珀、硃砂、雄黃、牛黃、龍腦、麝香、安息香、金箔、銀箔。

    加上送藥的參湯,這藥簡直比黃金還貴。

    心裡邊不由得暗叫僥倖,要擱前兩年,這有方子都沒錢配去。

    將方子遞給張散:「三哥,騎黃雛,去可龍裡取藥!」

    取藥的時間是煎熬的,不過元德公表情鎮定,再次讓程夫人側躺,讓石薇給她施針,讓蘇油用酒精抹程夫人手腕,脖子,儘量降低體溫。

    蘇油暗自慚愧,這法子自己應該是知道的,完全是嚇傻了,還需要元德公來提醒。

    終於,藥材送來了,八公害怕東西不夠來回折騰,鞍前馬後掛了四個箱子。

    箱子打開,兩對犀角,四片玳瑁甲,金錠四對,銀錁子十二對,琥珀一大匣子,蜜蠟一大匣子,還亂入了一支象牙,龍腦更是滿滿兩盒。

    其餘的藥材,程家藥鋪那就太多了。

    元德公用手指沾了些龍腦的粉末:「這龍腦怎地如此精純?」

    蘇油都快急死了:「德公,先配藥吧,這些後來在細說,夠用了不?」

    元德公說道:「哦,先給夫人服藥。」

    至寶丹是治療營分受熱,瘀阻血絡,瘀熱交阻心包的神品,將藥連同參湯用鶴嘴給程夫人灌下,元德公說道:「應該能救得回來。」

    蘇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緊跟著感到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就聽石薇喊了一聲:「小油哥哥……」然後就昏了過去。

    ……

    等到再次醒來,已是天亮,蘇油睜眼看著帳頂,迷糊了片刻,突然回憶起來,一下跳了起來。

    石薇側臥在床榻上,被蘇油驚醒,喊道:「小油哥哥,你醒了?」

    蘇油趕緊問道:「嫂嫂怎樣了?」

    石薇說道:「最凶險的時候已經過了,不過還沒醒,小油哥哥你快吃點東西,鬍子公公說你兩天一夜沒有吃東西,是餓的……」

    蘇油跳下床:「我先去看看嫂嫂。」

    石薇說道:「我跟你一起去,先戴上口罩,鬍子公公說溫病從口鼻而入,你發明的這個口罩,能夠隔絕病原,是好東西,他要求來眉山救治病人的道兄們都戴上。」

    蘇油奇怪道:「德公如何知道它能夠隔絕病原?」

    石薇說道:「德公說你的口罩連酒精氣味都能隔絕,酒精氣體揮發入空中,無色無形,他猜測溫病病原或者也是如此。」

    蘇油不免感慨,誰說古人不聰明來著。

    胡亂喝了一碗粥墊底,蘇油和石薇重新來到程夫人房裡。

    摸了摸程夫人額頭,蘇油說道:「燒已經不明顯了。對了,薇兒你和德公怎麼來了?其他人呢?」

    石薇給程夫人號了脈,又從程夫人腋下取出一個小玻璃管,看了看說道:「高燒已經退了。這東西真好用,鬍子公公說這次時疫玉局觀有功德,這東西小油哥哥你要送玉局觀一百套。」

    蘇油揮揮手:「兩百套!小天師的杜仲橡膠管子弄出來沒有?弄出來了我還能送他一樣神器!先說你們怎麼來的吧。」

    石薇說道:「是眉州知州報上了疫情,趙爺爺便求到了玉局觀,天師哥哥就帶著我們來了。」

    事情再要問得更細,石薇也不知道了。

    正說話間,程文應和八娘,還有王弗,二十七娘也來了,也全都戴著口罩。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6
    第二百四十九章措施

    八娘看著床上的程夫人就哭了,程文應就像一個孩子一般拉著蘇油的手,臉上鬍子上都是鼻涕眼淚:「小油回來了,大家就有主心骨了……昨日裡元德道長一來,將我們全都趕走了,說時疫是要染人的……」

    蘇油安慰道:「姻伯,無需過於緊張,嫂嫂病情已經得到緩解,如此重症,德公都能拉回來。想來已經找到了治疫的法子。」

    「我們只要戴口罩,勤洗手,保持房裡清潔,消滅病原,也就無甚大礙。近日來眉山城,陵井,各處情況如何?」

    程文應嘆息道:「慘!如今北極院已經設立了病坊,如果發現時疫,都要送去那裡醫治。所有各自呆在家中,不得四處串游,眉山城已實施戒嚴,街路上有兵士巡邏。」

    「各鄉都立了寨柵,斷絕交通,避免串染,大致便是如此了。」

    「情況最好的是可龍裡,那裡沒有一人染病,元德道長昨日見過你送來的龍腦,說多半是可龍裡龍腦樟很多的原因。唉,可憐我的女兒……這才過了多久的好日子啊……」

    蘇油對程文應說道:「姻伯,嫂嫂先托你們照顧,我先去州府一趟。」

    程文應站起身來:「一道吧,這是大事,薇兒,這裡就交給你了,好不好?」

    石薇點頭:「嗯,嫂嫂就交給我照顧,你們放心。」

    兩人出門,街道上一片死寂,與以前車水馬龍的熱鬧場景判如天壤。

    不少人家掛起了白幡,家屬們在屋門口哭哭啼啼地燒紙。

    來到州府,守在府衙前的門丁也是如喪考妣無精打采,見到是程文應過來,也不盤問,躬身放他們進去。

    就聽府廳裡,元德公的聲音說道:「時疫乃溫病的一種。按衛氣營血傳變來說,溫病初起多犯衛分,進而傳入氣分,氣分之邪不解,則傳入營分,再不解則深入血分。深入營血,人就難救了。」

    「按三焦傳變來說,溫病初起多在上焦肺衛,進而中焦陽明或逆傳心包,後期則傷及下焦肝腎之陰。」

    「幾天觀察下來,此次時疫,發病急、變化快、變證多。除必具發熱外,大多熱勢較高,同時伴有心煩、口渴、尿黃赤、舌紅、脈數等證。常見的變證有斑疹、吐衄、便血、痙厥、神昏等。」

    見到蘇油和程文應進來,元德公說道:「昨日蘇家夫人凶險,老道用宮中的至寶丹,倒算是對症,如今北極院中那些疾入營血的病人,算是有救了。」

    江卿世家們也都在座,不過眼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只是相互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知州道:「此次時疫,全靠玉局觀援手,本官在此多謝道長了。」

    元德公說道:「謝我沒用,要謝,得謝小油。」

    「至寶丹主要治療痰熱內閉心包證。對程夫人有用,但是治療溫熱之症,還需另一味方藥——紫雪散。」

    「兩方都來自御藥局,老道早年在京之時,能得知聞,這也是今上當年的仁德。」

    「但是兩方所用的藥材,實在是名貴,如非江卿解囊,斷然是配不了的。」

    說完將幾張方子遞了過去。

    知州一邊看方,一邊聽元德公講解:「紫雪散的方子,才是此次時疫最需要的。溫熱之症在發展過程中,熱邪熾盛,內陷心包,傷及津液,引動肝風。」

    「其中熱邪熾盛為首要病因。」

    「方中石膏、滑石、寒水石清熱瀉火;羚羊角涼肝熄風;犀角清心涼血解毒;升麻、玄參、炙甘草清熱解毒;朴硝、硝石清熱散結;麝香開竅醒神;木香、丁香、沉香宣通氣機,以助開竅;硃砂、磁石、金箔重鎮安神。」

    「所需者,石膏三斤、寒水石三斤、滑石三斤、磁石三斤、烏犀五兩、羚羊角五兩、沉香五兩、青木香五兩、玄參一斤、升麻一斤、炙甘草八兩、丁香一兩、芒硝十斤、硝石四升、麝香五分、硃砂三兩,還有……黃金一百兩。」

    知州心裡就有些發慌:「這……這也太精貴了,看看別的方子……」

    看完後更加無語,至寶丹裡有琥珀,玳瑁;安宮牛黃丸裡有珍珠,麝香,更特麼貴!

    元德公說道:「還有一條,紫雪散中有幾味藥藥性太活,遇到銅和鐵就會變質變色,要想製出正紫的紫雪散,非用金鏟銀鍋不可。」

    看著知州有些想哭,蘇油拱手道:「太守,這些不勞煩憂,錢財乃身外之物,自有江卿來操持。如今的重點,是消散時疫。除了治,還需從防入手。治在未發之時。」

    知州對元德公說道:「明潤所言有理,道長,可有防範之法?」

    元德公說道:「防範之法,歷代醫書所傳甚多,然多屬虛妄。不過這次時疫,有三處地方居然沒有發作,倒是給了老道一些提示。」

    「其一為可龍裡,昨日方知,那裡廣植龍腦樟,這東西當有清除瘴氣的功效。不過如今緩不救急。」

    「還有兩處,就是土地廟小學,眉山學宮!」

    眾人都感吃驚,這是什麼道理?讀書人就這麼了不起?瘟神都不敢惹?

    元德公說道:「按理說土地廟小學接近碼頭,人來人往,當屬重災之區,可竟然無事,此事引起了玉局觀的重視。」

    「詢問了之後才發現,可龍裡小學,眉山學宮,每月會清理屋舍,清洗被縟,用藥材熏房宇。」

    「他們的飲水,必是燒開之後方可飲用;飯前便後,要求孩子們用龍腦胰子洗手;吃飯用的碗筷餐盤,都要用開水煮過。」

    「水溝,糞池,操場,定期潑灑石灰。老道覺得,這些法子,讓小學區衛生整潔,也是抑制時疫的有效措施。」

    知州對蘇油拱手:「明潤,土地廟小學乃是你首倡,眉山學宮乃江卿玉成。平日裡老夫多關心學業,這些上頭倒是沒有注意。道長所言,真有關係?」

    蘇油說道:「呃,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其實這是因為我自己有些潔癖,剛開始帶的那批孩子,也就跟著我養成了習慣。」

    「我從學之後,土地廟小學的事情就管得少了,不過那裡的傳統,都是孩子們自主自力,以大帶小。因此這些措施怎麼就變成了制度,我也是莫名其妙。」

    「不過想來是有些道理的,土地廟的蚊蟲,老鼠,比其餘地方都要少很多。」

    「至於學宮,呃,我能說是因為龍山長貪嘴,導致食堂招來了老鼠,然後他一發狠比照小學辦理不?」

    史洞修手扶腦門:「小油你別鬧!不過道長,環境乾淨,飲食整潔,人就會少生病,這應該是正常的道理吧?」

    元德公說道:「正是,因此老道建議,將土地廟小學的方法擴大範圍,清理沿街溝渠,潑灑石灰。各家屋宇,也灑藥,燻煙。還有救治不及的,立刻火化。加上之前的隔離等手段,我們能盡的人事,大體就是這些了。」

    知州取下烏紗,用手擦著腦門上的汗:「好在四川地少人多,普通人家流行火葬,官府之前還屢禁不絕。大家對燒屍首的行為不算牴觸。那就如此辦理吧……」

    蘇油拱手道:「德公,還有一法,是不是可以配置藥湯,讓百姓們先行飲用,有病治病,無病預防?我知道夷人一物,便宜又好用。」

    元德公驚訝道:「何物?上次你從大理取來的三七,端是療傷聖品。」

    蘇油說道:「在二林部時,有人發熱咽痛,溫毒發斑,爛喉丹痧的話,大巫就會用板藍根,哦,就是靛青根煮水給他們喝,基本都能見效。」

    元德公驚訝地站了起來:「如此簡單?快去取來,我這就去北極院找教宗推斷藥性!」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