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蘇廚 作者:二子從周 (連載中)

 
V123210 2019-1-27 19:38: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65 160108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06:57
    第二百三十章冠禮

    「因為四路的問題,是地少人多的問題。相應的,給多餘人口找出路,也是明公應當考慮的問題。」

    「等他們到了那裡,鼓勵他們與當地人通婚,化夷為漢,進一步血脈交融,沙麻部行漢字,說漢話,用漢法,出一些讀書種子,入仕中原,三代之後,就全都是真正的漢人了。」

    張方平笑道:「三代之後……老夫都墓木早拱了……那二林部會是什麼反應?你又有何建議?」

    蘇油說道:「二林部主要是行商部落,對人口土地要求不高,只要經濟圈正常運轉,他們的日子就過得滋潤。」

    「先由世家招募礦工,去開採礦藏,以後二林部的生產和生活,會逐漸轉移到漢人手上。而夷人,會成為職業蕃軍,他們的將軍頭銜,會名副其實。」

    張方平點頭:「西軍折家包家的成例,也算是百年之計。」

    蘇油說道:「如其有進取之心,廣西,廣南,梅山,自有他們的用武立勳之地;如其沒有進取之心,擁有礦產資源,行商坐賈,也能衣食無憂。能衣食無憂,又有武力威懾,自然就難生二心。」

    張方平說道:「金沙江段對所謂西南經濟帶也的確重要,那便如你所請吧。只是這屯墾的領頭的人物何來?」

    蘇油說道:「就我所知的人裡,我師唐彥通為主政,陳田郭隆為弓手指揮,范先生於內呼應,當可成事。」

    「當然也不一定非得他們,但必須是熟知邊事夷情,最好與夷人有交誼,無歧視;知書明理,處事公道靈活的人。明公手裡如果有這樣的人才,那也可以自行決斷。」

    張方平說道:「那就只能是嘉,瀘,眉,雅裡選……罷了,別人我也不放心。彥通精於春秋,又助龍起之整理西南圖志,算是如今最熟知西南地方的人才,就他吧。」

    說完這些,張方平才好奇道:「你和你那夷人姐姐,好得親姐弟一般,她那幼弟,對你也甚為依賴,而你對他們,竟然還有防範之心?」

    蘇油正色道:「正是真心為了他們好,才怕他們走上秾智高的歪路。二林部如今軍政未分,要是任其發展,懷遠大將軍的權勢,將不會弱於安祿山,史思明。這樣的力量要是站到了大宋的對立面,對大家都不好。這不叫防範,這是實心幫扶。」

    張方平哈哈大笑:「這還穿著彩褌呢,就操著宰執,計相外加樞密使的心。明潤你當心長不高啊。」

    哪壺不開提哪壺,我喝牛奶去!

    張方平還在後邊喊:「西南地圖,趕緊給我送過來,這憑空瞎講,所得不深!」

    蘇油喊道:「那等我冠禮回來,老頭你用禮物來換……」

    張方平手捋鬍須,呵呵看著蘇油出門去了。

    老管勾過來給張方平續上茶水:「明公,此子,你是準備讓他承繼衣缽了?」

    張方平笑道:「老夫吃虧在出身太低,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宰執,大志難籌啊……」

    「卻不料在西南偏鄙,還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此是一奇;小小年紀見識如此明白,此是二奇;才氣拔群卻沉穩精細,疏不類少年,此乃三奇。你說我還有更好的選擇嗎?就是……實在太小了……」

    「不行,等回來還是得多督促他的課業,這小子每次見我就三拐兩拐聊到政務上去,都不知道他學業進展如何了……」

    ……

    年關已近,大家都在準備休假。

    薛忠,程三,蘇油,石薇,踏上了回眉山的路,用蘇油的話說,寒假開始了。

    節日的裡的熱鬧自是不用多說,城裡鄉里,蘇油覺得自己送禮送得腿都快要跑斷了。

    宋人士大夫不尚乘坐轎子,認為那是使人為畜,蘇油覺得,自己應該將舒適款四輪馬車發明出來才是。

    但是舒適的車輛,對路面要求也很高,這又是個蛋疼的事情。

    ……

    如今的可龍裡,相當安逸。

    不是一家富,而是合村都不錯。

    雞,鴨,鵝,魚,豬,蛋……因為銷路旺盛,基本上養成就能立刻換錢。

    各家的後山,多種著果樹,龍腦樟,核桃,茶樹……

    經濟作物佔了一多半,剩下的才是竹林,柴火用的雜木林。

    村裡人現在又是工人又是農民,拿著兩份收入。

    五十萬支破甲錐的生產任務,抵消了全村一年的賦稅和役務,據說第二批五十萬支訂單又要來了……

    如今可龍裡的小夥子,成了四里八鄉女婿的首選,新嫁來的媳婦,對家中各種各樣外邊沒有的新奇物事感到非常吃驚。

    好多好多都是城裡剛剛才有的東西,比如牙刷,牙粉,龍腦香胰子,就連晾衣服的衣架,夾床單的夾子,都是那麼精緻……

    還有那神奇的澡堂子,隨時提供熱水,想到這裡新媳婦就臉紅,第一次泡的時候搓下來好多污垢……

    男人上工,女人在家活也不少,婆婆交代了,家裡產出都要加工到很細——鵝羽從毛根處斷開,毛桿一份錢,毛羽一份錢,現在連鴨絨和鵝絨,都又是一份錢了。

    只要下力氣,就能換成錢,新媳婦覺得自己一天到晚都是勁。

    倒是蘇家三嬸六嬸常來串門,說錢是次要的,趕緊把身體養好,給家裡添娃才是正經。

    說起身體養好,新媳婦又臉紅了,第一次下廚就丟臉,那麼多新式調料,新式做法,家中自小學得的手藝都白學了,還得婆婆手把手的重新教。

    然後那頓飯……是讓自己這輩子最後悔吃的一頓飯。

    臨行前爹媽一再交代,說只要是婆婆就不會喜歡寬肚腸媳婦,前三天一定要控制住自己。

    新媳婦很委屈……回鍋肉,滑滑肉,滷水鵝,韭黃煎蛋……那是能控制得住的嗎?

    婆婆倒是開心:「媳婦吃,多吃點長胖些,家裡不缺這些,先把身子調理好是正經……」

    ……

    正月初三,可龍裡熱鬧非凡,蘇家小公子生日,這娃九歲了。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周圍鄉親,江卿世家,學宮同學老師,嘉益客商,土地廟孩子,二林部,陵井,都趕來觀禮。

    甚至遠在大理的高家父子,都托分號帶來了豐厚的禮物……

    ……

    冠禮,已有幾千年的歷史,是漢字文化圈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禮節。

    冠,弁冕之總名,字有三從。

    從「冖」,即以布帛蒙覆;

    從「元」,取其在首,古亦謂冠為元服;

    從「寸」。

    「寸者,忖也,有法度可忖也。凡法度字皆從寸」。所以《說文》又說:「冠有法制,故從寸。」

    之所以重要,《禮記》一句話就說得很明白:「冠者,禮之始也。」

    華夏文化是禮儀的文化,而冠禮就是華夏禮儀的起點。

    因此《大戴禮》云:『文王十三生伯邑考』,《左傳》特意指出:『冠而生子,禮也。』」

    左丘明的意思,文王這兒子雖然出生得很早,但也不用大驚小怪。因為也是在行過冠禮之後一年才生的,因此不算沒有遵從禮儀制度。

    華夏禮儀分為「吉、凶、軍、賓、嘉」五種類型。冠禮屬於嘉禮的一種,好事兒。

    它表示這個人認同華夏禮儀這套行為準則,同時也是一個新的成人,第一次踐行華夏禮儀,是他進入華夏禮儀系統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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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一章孩子

    按周制,男子二十歲行冠禮,然天子諸侯為早日執掌國政,多提早行禮——因此傳說文王十二歲而冠,成王十五歲而冠。

    漢以前,冠禮極重。

    周成王幼年繼武王之位,但周公攝政直至其成年。

    嬴政十三歲即秦王位,但也是直到二十二歲,「冠,帶劍」,方才親政。

    《後漢書?儒林列傳》載,周防年十六,仕郡小吏。世祖巡狩汝南,召掾史試經,見他「尤能誦讀」,欲拜為守丞。而周防「以未冠」,不能從命。

    從天子至士庶,冠禮都是「成人之資」,未行冠禮,「不可治人也」。

    ……

    進入隋唐,冠禮就開始明顯衰弱了。

    柳宗元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談到,「冠禮,數百年來人不復行」。

    還提到當時有一位名叫孫昌引的人,「獨發憤行之」,次日上朝,希望眾卿士能對他有所教導。

    到外廷後,孫氏薦笏對卿士說:「某子冠畢。」眾卿士竟然聽不懂。

    京兆尹鄭叔則更好玩,怫然曳笏卻立說:「與我何干?」引來文武大臣哄堂大笑。

    可見當時,多數人以冠禮為迂僻。

    然而此禮,在真正的詩禮世家中,並沒有荒廢。

    比如司馬光,就曾痛心疾首:「冠禮之廢久矣——近世以來,人情尤為輕薄。

    生子猶飲乳,巳加巾帽。有官者或為之制公服而弄之。過十歲猶總角者蓋鮮矣。

    彼責以四者之行,豈能知之?故往往自幼至長,愚呆如一,由不知成人之道故也。」

    所謂「四者之行」,《禮記?冠義》解釋得很清楚——「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

    冠禮的目的,就是「將責四者之行於人」。

    「其禮可不重與?

    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為人。

    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

    因此司馬光認為,冠禮是為了讓人正式開始履行孝悌忠順四種品行。廢除冠禮,會使得人情輕薄,導致人在成長過程中不知責任,會造成社會問題。

    而朱熹則對這禮的消亡感到匪夷所思:「是自家屋裡的私事,有甚難行?關了門,將巾冠與子弟戴,有甚難?」

    如今的儒家,還沒有完全泥古和僵化,因此各世家的冠禮,都保留大略,並加以了簡化和變通。

    禮不可廢,然而可易。

    但是在年齡上,各家又發生了分歧和爭論。

    《儀禮?士冠禮》賈公彥疏:「諸侯十二而冠也。若天子,亦與諸侯同……

    司馬光在其《書儀》中,便考查了古制,認為男子年十二至二十歲或者婚前,只要父母沒有期上之喪,就可以行冠禮。

    程頤則表示反對,認為起點應該延後:「冠所以責成人,十二年非可責之時。」

    朱熹則持另一觀點,光年齡到了,沒有相關基礎知識儲備也不行:「若惇厚好古之君子,俟其子年十五以上,能通《孝經》、《論語》,粗知禮義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不管怎麼爭論吧,其實事情的本質大家還是清楚的——既冠,則責。

    做不到這點,就是虛禮。

    不管年齡大小,加了冠,你就是大人了,必須以大人的行為規範來要求。

    ……

    到了蘇油這裡,事情就來了個顛倒——你完全達到了行使成人之禮的要求,因此可以加冠!

    這是龍昌期龍大儒提出的建議,他已經忍了一年,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是因為這娃沒有加冠,所以被他鑽了多少空子?

    不然你讓唐彥通去江上操舟試試看?!士林公議噴不死他!

    這娃從五歲開始,就早知禮義之方,能行四者之行——與八公相依為命,為孝;收攬可龍裡群童,為悌;遊說大理擒儂智高,為忠;與江卿關係良好,說動他們招撫流亡,幫助衙門解決問題,為順。

    如果以治人為標準來判斷,二林部那檔子不提,光可龍裡一處,土地廟一處,這娃早都治出花兒來了!

    但是!他仗著自己年歲還小,東一鎯頭西一棒槌,調皮搗蛋不用心學習,還讓人不方便責罰,這是一種嚴重的作弊的行為!

    因此對這個搗蛋鬼,啊不特例!必須趕緊給他加冠,以成人之禮責之,才好嚴加管束。

    所有人,所有大人,都一致同意。

    龍老就是不一樣,從理論上深挖根源,從制度上解決問題,贊!

    蘇油也暗自翻白眼——龍山長你是大儒,別學小說家言,吳承恩給孫猴子加緊箍咒那一套都搬出來了!

    ……

    周代冠禮,士依三加——初加緇布冠。

    緇布冠為太古之制,冠禮首先加緇布冠,表示不忘本初;還像征擁有人治權。

    再加皮弁,象徵將介入兵事,擁有兵權,所以加皮弁的同時往往配劍;

    三加爵弁,象徵擁有祭祀權,即為社會地位的最高層次。

    更高等級的貴族,還要多加一道——《大戴禮》云:「公冠四加,三同士,後加玄冕。天子亦四加,後加袞冕。」

    蘇家不是泥古派,那就變通——初加巾,次加帽,三加幞頭。

    不過儀式是要的,早十天,就要進行占卜。

    回眉山前,占卜已經在玉局觀完成,由石薇的鬍子公公師父元德公親自主持。

    元德公這叫「筮賓」,是該禮最尊貴的賓客,比施禮的正賓還高一等。

    蘇油一臉的恭敬崇拜,肚子裡卻在懷疑鬍子公公——以老人家的慢吞吞功力,一定有能力控制所有的卦象。

    不然卦象卦辭,怎麼會這麼巧?還這麼好?

    大年三十,冠禮前三天,蘇油告祝於祠堂,這次是八公主禮。

    祠堂裡充滿了龍腦香縈繞的香菸,蘇油這種情況,屬於「宗子已孤而自冠」,因此章祝版之上不寫父母所命,只寫:「某將以某月某日加冠於首,謹以巴拉巴拉巴拉……告於宗祖父母靈前。」

    告祝完畢,是戒賓儀式——就是去找一位儀式執行人,也就是正賓。

    正賓,是冠禮重要的人物,蘇油的正賓,當然是龍老頭。

    告祝完畢的當天,蘇油便穿著深衣來到學宮。

    本來的程序應該是正賓出見,如日常儀節,飲茶等的手續,無奈蘇油在這裡就是書僮的角色,因此龍老頭就笑嘻嘻的坐著,一任蘇油伺候。

    等到蘇油重新收拾乾淨狗窩一般的精舍,將三泡台恭恭敬敬地奉上:「山長,有意思嗎?」

    龍老頭笑眯眯地道:「有意思。再沒有比看著孩子長大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蘇油翻著白眼:「別人都十五歲加冠,為什麼偏偏我九歲?」

    龍老頭笑道:「你都能跑去成都了,既然可以自作主張,當然就可以加冠了。」

    蘇油辯白:「又不是我自己要去,是堂哥帶我去的,去了就被張學士抓著考數學,然後當童工,你當我願意啊我?」

    龍昌期笑道:「還給我找那麼多事兒,既然你這麼操心國事,那就別把自己當小孩子了唄?趕緊演禮!」

    蘇油只好站起來躬身施禮:「可龍裡蘇油,將加冠於首,願君之教之也。」

    龍昌期搖頭:「某不敏,恐不能供事以君。敢辭。」

    蘇油都傻了:「啥?」

    龍昌期瞪眼:「啥什麼啥?一次如何能體現心誠!」

    不要臉!本來就是你逼的!

    蘇油只好再行禮:「願君之終教之也。」

    龍昌期繼續搖頭:「君重有命,某不敢從。」

    蘇油無語了:「老頭,到底要鬧幾回?」

    龍昌期說道:「可以了,給我做飯去,做完了就回可龍裡吧。」

    蘇油問道:「那你到底算答應還是沒答應?」

    龍昌期說道:「還沒,等初二你遣人送信,再請一次,我就答應你了。」

    「還請不動你了是吧?」蘇油將袖子一挽——好吧我乖乖做飯去!

    做完飯,蘇油才發現了一件事情:「元貞呢?我讓你們互相照顧,你們就把精舍弄得狗窩似的?」

    龍昌期不以為意:「別鬧!人家元貞還是個孩子呢……」

    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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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二章蘇伯純

    初二,冠禮前一日,宿賓。

    寫了張貼子:「油頓首:來日將加冠於可龍裡。君將蒞之,敢宿。再拜致山長起之老人。」

    將貼子裝入信封:「二哥!給龍山長送去!」

    黃雛速度快,很快李拴住便回來了,手裡是一封回帖:「少爺,給。」

    蘇油又傻了:「讓你請人,人呢?」

    李拴住說道:「後邊,山長騎驢,他說還要約人,慢!」

    蘇油將信打開,只有四個字:「敢不夙興。」

    下邊一個花押。

    蘇油將信往懷裡一揣,「妥了,準備吃的去!」

    除了吃的,還有好多準備。

    設盥洗、帨巾於廳,如祠堂佈置。以帷幄圍成房於廳東北。

    如果廳無兩階,還要畫出階形——這個倒是不用。

    此外還要準備各種衣服,酒器,席,案。

    直到傍晚,龍老頭才騎著小毛驢姍姍來遲,同行的還有堂哥,大小蘇,唐淹。

    唐瞻,未來唐伯虎見到蘇油就搖手:「明潤明潤,好羨慕你啊,明天就成大人了……」

    蘇油都要哭了:「然而我並不想啊……」

    龍老頭咳嗽一聲:「別鬧!跟我進廳聽講,什麼規矩都不明白。」

    這也是正賓的職責,蘇油只有乖乖受教。

    一夜無話,厥明夙興,陳冠服。

    主人有官者,用公服、帶、靴、笏。

    無官者,用襕衫、帶、靴,皂衫、深衣、大帶、履、櫛、掠,都用桌子陳設於東房中東部,以北為上首。

    酒注、盞盤亦以桌子陳於冠服北面。

    幞頭、帽子、冠並巾,各以一盤盛之,用帕蒙上,以桌子陳於西階下。

    一位執事——這裡是蘇轍,守在旁邊。

    蘇油是宗子自冠,布席於阼階上之東稍偏南的地方。

    如果是長子,則布席於阼階上之東稍偏北的地方,西向;

    要是是眾子,那就該在階上之西,南向了。

    禮教森嚴。

    很快,觀禮人都來了,還有村裡各家各戶,在祠堂前擠了個水洩不通。

    吉時已到,儀式開始。

    禮儀除了主人和正賓,還有好幾個配角——儐,贊,執事,以及尊長子弟親戚童僕。

    所有人都要身著盛裝。

    阿囤彌也身著盛裝,不過她的盛裝,和周圍人群格格不入,引來不少好奇的眼光。

    阿囤元貞堅決不穿民族服裝,混在土地廟的孩子裡邊——我就喜歡校服!我一會兒還有光榮任務!

    人員開始就位。

    蘇洵站在阼階下稍偏東的地方,面向西。

    土地廟孩子們在其後面,排成行,面向西,以北為上。

    蘇軾為儐,站在大門外,面向西。

    蘇油呢?蘇油在在東房中,面向南邊,正在打扮。

    雙紒,四?衫、勒帛、采履。

    雙紒,即雙丫髻,也叫總角,這是最普遍的兒童髮式。

    八娘和程夫人親自動手,將蘇油腦袋一邊梳出兩個髮髻,用朱紅色錦絛扎系好,扎系用的紅錦絛就叫紒。

    頂前還束以綵繒,名叫「鵓角」。

    四?衫也算童裝,前後四片,與童子不裘裳、不帛襦袴的道理是一樣的,就是為了方便活動,最重要的,方便想撒尿就撒尿。

    童子的服裝一般也叫采衣,特點就是花哨。

    蘇油身上這件就是如此,用淡紅緇布為衣,而飾以錦緣,用的朱紅錦,跟後世女孩的嫁衣都有一拼了。

    今天日子不一樣,所以還要在腰間繫上彩帛,更加花枝招展。

    采履,就是繡花鞋,妥妥的女裝大佬。

    程夫人一邊打扮一邊心酸,都扭頭抹了幾次眼淚了:「可憐,一輩子才穿過一回這樣的花衣服。活活拘成個清素的性子……」

    蘇油無語,嫂子你真的想多了,要是可能的話,我連一回都不想!

    八娘取過一面大銅鏡:「小油你看,多好看!」

    蘇油將頭扭過一邊:「不看!」

    我真的不是女裝大佬哇!

    龍昌期從祠堂那邊過來了,蘇軾迎入升堂。

    龍老頭還帶著一個自己選擇的子弟習禮者為贊者——當然就是唐老師。

    兩人都盛服至大門外,老頭面向東,唐老師在正賓右側,稍退後一點的地方。

    蘇軾入,通報蘇洵,蘇洵跨過院子,出門,面向西,向龍老頭行再拜之禮。

    龍老頭答拜。

    蘇洵向唐淹行揖禮,唐淹報揖。

    然後主賓一揖入門。

    入門過院子,揖讓到正堂階下,又揖讓一次,登階。

    蘇洵由阼階,先登階,在阼階上偏東的地方站立,面向西。

    龍昌期由西階後登階,在西階上偏西的地方站立,面向東。

    唐淹先盥洗、拭手,由西階登階,立於房中,面向西。

    蘇軾在東序布筵席,稍偏北,面向西。

    阿囤元貞領著蘇油,從房裡出來。

    帶著阿囤元貞搞這個,是蘇油的潛移默化之計,阿囤元貞心裡充滿了自豪感,已經在幻想自己十五歲時的加冠之禮了。

    蘇油出來後,立於席右,面向席。龍昌期向蘇油行揖禮。

    唐淹取櫛掠,置於席左,興,立於蘇油之左。

    龍昌期再揖蘇油,兩人即席而跪。

    唐淹即席,如龍昌期向跪,進,為蘇油櫛,合紒,施掠——就是卸妝,改髮型。

    之後龍昌期下階,蘇洵也下階,龍昌期盥洗,蘇洵揖龍昌期,然後兩人登階復位。

    蘇轍為執事,以冠巾盤進。

    龍老頭下一級台階,接過盤子,正容執之,來到蘇油身前。

    龍老頭向將蘇油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維祺,以介畢福。」

    然後跪下,唐淹接過盤子,以其上的巾跪進,龍昌期接過,給蘇油戴上頭巾,興,復位,再次對蘇油作揖。

    阿囤元貞驕傲地帶領蘇油回到東房中,八娘給蘇油脫去四?衫,換上深衣,加大帶,納履。

    然後再次出房,正容,南向立。

    龍昌期對蘇油作揖。蘇油即席,跪。

    蘇轍以帽子盤進,龍昌期下兩級台階接過,執帽到蘇油前前,祝之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謹爾威儀,淑順爾德,眉壽永年,享受胡福。」

    跪下,加之,興,復位,作揖。

    蘇油回禮,再次被領到到東房中,脫去深衣,換上皂衫,革帶,系鞋,出房站立。

    禮儀再上,蘇轍以幞頭盤進,龍昌期降三級台階接受,祝辭曰:「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攝爾攸寧,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唐淹為蘇油取下帽,龍昌期為蘇油加上幞頭。蘇轍接過帽子,撤櫛。蘇油入於房中,著襕衫,納靴。

    之後蘇軾在堂中間偏西處設醮席,面向南。

    唐淹酌酒於東房中,領蘇油出房,立於蘇油之左。

    龍昌期揖蘇油,蘇油就席右,面向南。

    龍昌期取酒到席前,向北祝辭曰:「旨酒既清,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蘇油向龍昌期再拜,直身,面向南,接酒盞。

    龍昌期復位,面向東答拜。

    蘇油再跪,祭酒,直身,就席末,跪,飲酒,興,把盞遞給蘇轍,面向南,再拜。

    龍昌期向東,答拜。

    蘇油拜贊者。

    唐淹在賓左稍後處,面向東答拜。

    之後,龍昌期從西階下階,面向東。

    蘇洵從阼階下階,面向西。

    蘇油從西階下階,立偏東處,面向南。

    然後是賓字冠者。

    龍昌期致辭曰:「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汝伯純。」

    蘇油對曰:「某雖不敏,敢不夙夜祗來。」

    到此,蘇油便又多了一個字——伯純。

    宋代士大夫啟蒙很早,一般入學之時,便有小字,如蘇子瞻,蘇子由,蘇明潤,都屬於此列,大家都叫得習慣了,因此冠字不一定常用。

    比如蘇軾,他的冠字是「和仲」,蘇轍的冠字則是「同叔」。之所以從仲開始,是因為之上還有個早夭的哥哥蘇景先,佔了「伯」字。

    後世你去大街上問蘇和仲蘇同叔是誰,只怕十個有十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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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三章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因此這個只能算一道禮儀手續,之後繼續進行。

    取了字,龍昌期請求告退。蘇洵則婉言慰留,龍昌期答應,至更衣處等候。

    之後,蘇洵領著蘇油去祠堂,蘇洵立於祠堂香桌之前,告辭曰:「蘇家子油,今日冠畢,敢見。」

    蘇油進立於兩階間,再拜。

    拜完祖宗,就該拜父母了,父母不在,就告神位。

    蘇油的父母神位在堂中面向南而設,諸叔父兄在東序,諸叔父面向南,諸兄面向西;諸婦女在西序,諸叔母姑面向南,諸姊嫂面向東。

    蘇油麵向北向父母行拜禮,蘇洵代為扶起。

    然後再代蘇油父母,領蘇油到其八公房室拜之。

    八公穿著新衣服,由蘇小妹和石薇陪著。

    倆妹崽透著窗戶觀看,然後嘰嘰喳喳跟八公匯報進程。

    石薇就說小油哥哥現在在幹啥了,龍山長又在幹啥了。蘇小妹則在一旁講解這是哪一步,還有哪幾步。

    蘇油進來,對著八公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次:「八公,蘇油頑劣,九年來蒙八公慈育,乃得成人。世間恩情,莫大於斯。今日蘇油長大,從今以後,便該由我和薇兒來照顧你了。」

    八公將蘇油扶起來,抖著嘴唇想說話:「你這孩子,說這些干啥,快去……先去把禮兒走完。啊?」

    蘇油點頭:「八公,你再稍坐,我一會兒就來陪你。」

    八公揮手:「快去快去,別勞客人久等。」

    蘇油回到東西序,向每列親友再拜,親友皆答拜。

    儀式接近尾聲,接下來就是禮賓。

    蘇洵持酒,禮敬龍昌期和唐淹。

    然後奉上鹿皮,幣,帛酬,拜謝。

    之後蘇油便出見於鄉先生及父輩執友,對程文應,史洞修,石富,石寬,張恕等人行拜禮。

    眾人答拜,免不了又有一番交代。

    蘇油則恭敬答應,然後再行拜禮,不過這次老程老史他們不用再答拜了。

    到了這時,蘇油的冠禮終於結束了,難得人到得如此之齊,那接下來就是一場宴會。

    八公被接出來坐了上席上首,周圍一圈文人圍著,再次坐蠟。

    好在文人們對桌上菜色,席間美酒多有評贊,因此八公還可以介紹介紹菜品,說說酒經,總算是有話聊。

    蘇油則被蘇軾領著,去各桌輪流敬酒。

    讓蘇油鬱悶的是,酒桌上大家又不認他是大人了——永春露是不可能永春露的,小孩子家家喝什麼酒,只能用醪糟水相代。

    冠禮之後,蘇油同土地廟孩子們認真玩耍放鬆了幾天,便開始考察眉山的諸多產業。

    最讓他高興的是,他發明的那些東西,如今被眉山工坊用到了方方面面——沒有人是傻子。

    比如酒坊,就用上了黃銅細管和水龍頭。

    比如絲綿染料,就用上了酒精萃取。

    比如書籍,用上了帶彈簧的扎孔機。

    比如瓷器,開始嘗試琉璃色料繪製圖案。

    眉山型帆船,運力大,速度快,結構牢靠,操作簡單,得到了世家的一致好評。

    江灘碼頭上,又架上了四艘龍骨,這次體量更大,桅數達到五支,前三角帆四張,共計九帆。

    所有參數正式採用眉山度量衡,長度達到了三十八米,正常操舟乘員十二人,載重五百噸!

    所有這些,蘇油並沒有插手,最多提醒一句,剩下的便有人去摸索,並且將之運用到了生產當中。

    蘇油看著大船龍骨膽顫心驚:「姻伯,悠著點吧,夔門天下險,這樣的大船,在夔門以下建造更加妥當……」

    程文應笑道:「那一段又不靠大帆,只用前帆加纖繩,慢慢摸過去,等過了夔門,便可以直下江陵,兩浙……那邊的蠶絲,鹿皮,糧食,賊便宜!」

    說完將腳抬起來:「看,現在都流行鹿皮鞋了!」

    靠,蘇油都看呆了,這竟然是一雙類似後世懶人鞋樣式的皮鞋,還是磨砂皮的。

    「什麼底?」對鞋面不關心,震驚過後,蘇油只想知道眉山工匠如何解決鞋底的問題。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不是橡膠,而是皮革,但是鞋底用的皮革很厚,蘇油一看就明白:「你們用我的壓榨機弄出來的!」

    程文應呵呵笑道:「光榨油多浪費,用膠水加皮革,多層壓榨膠合,再用線加固,想要多厚都成。這樣的鞋底受歡迎得很,八娘想出來的,厲害吧?」

    蘇油撇著嘴:「不能防水的鞋底都是耍流氓。」

    程文應為自家孫媳抱不平:「誰說的不防水?壓鞋底的皮子浸飽了桐油漆料,又經過壓制,密實得很,鞋邊也有漆料封縫,只要不是從早到晚泡在水裡,對付點小水溝小水坑,那就沒一點問題。」

    蘇油這回高興了:「給我來幾雙!我還可以帶去成都送人!」

    ……

    二月都沒到,蘇油便回到了成都。

    安頓好行李,邁著成年讀書人的四方步伐,蘇油昂首挺胸地走進州府。

    沿途的書辦,侍從,管勾看到,都嘖嘖連聲——戴上幞頭,腦袋後邊兩個喜鵲尾巴一點一點的,小郎君這氣度就是不一樣了哈……

    張方平正翹著二郎腿對著自己腳上的鹿皮鞋子好奇地打量,還伸手去摳了摳邊縫,見到蘇油端著這做派過來,不由得笑道:「難為你嬸子給你找到這麼小的幞頭。」

    蘇油看著張方平腳上的皮靴:「麂皮,這是眉山的頂級貨,你從哪裡得來的?比我給你的帶的還好……等等……給我弄那個什麼冠禮,是不是也有你在後邊搗鬼?」

    張方平不理這茬,愛惜地拍了拍靴子:「人啦,容易產生惰性,得到過一次方便,以後就難免此次都想著這樣的方便。你說是不是?」

    蘇油很疑惑:「什麼意思?」

    張方平嘆氣:「老夫今年,可能要回朝堂了。多半是三司使。」

    蘇油拱手道:「那恭喜明公了……看來《金融論》得到看重了?」

    張方平站起身,來回走動來試鞋:「老夫同進士功名出身,三司使就算到頭了,這金融論到底能不能展佈開,老夫實在是沒有信心。」

    說完站定:「總是先天不足啊……」

    蘇油還是沒明白:「這……跟我冠禮有何關係?」

    張方平笑道:「或者是我想多了,我覺得,你有可能能成。」

    蘇油翻著白眼道:「你都不成,我能成?」

    張方平說道:「如今四路外加二林大理,這個小圈子的金融已經流通起來了,如果沒有外力擾亂它,接下來水流就是越來越充沛,在這個大勢的帶動之下,西南大治,已然可期。」

    說完站住:「這些,你敢說無人引導,它自然而然就成了?」

    蘇油說道:「我眉山江卿……」

    張方平歪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蘇油突然覺得有些喪氣:「好吧,可能,或許……跟我也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張方平哈哈大笑:「這就是我不推薦你給歐陽那老棒子的原因,你和我老張,才是一路人。」

    「因此,從今日起,你要潛心向學,如果沒有把握,寧願不考,要考必須十拿九穩。」

    「記住,一定不要為貪圖方便輕鬆,在益州運司入解——去京師,在天子腳下,讓自己的履歷沒有一點瑕疵!」

    「你比所有人,多了十年的時間,把握住它,就算十五年後考上進士都不晚,但是必須要有十足把握,必須一舉得中,還必須取到高第!」

    「過了這關就好辦了,以你那稀奇古怪的理工本事兒,這裡出點政績,那裡出點政績——就算熬資歷,你都能熬到老夫這個位置,甚至更好的位置!」

    「懂了嗎?這就是為什麼我讓你行冠禮的原因,從今天起,將天下事裝進心裡!你是大人了!」

    蘇油都傻了——格老子的老張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這不成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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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四章趙忭

    張方平說道:「所以,收起你插科打諢那一套,什麼醬油皮靴,理科工科,用來換換腦子是可以的,其餘的時候,給我好好讀書,我每天要親自督課!」

    蘇油鬱悶地嘀咕:「幸好你馬上就要走……」

    張方平呵呵冷笑:「放心,就算老夫走了,也會將你交給新來的轉運使,知道是誰不?趙抃趙閱道!」

    蘇油都快嚇哭了,髒話都飈出來了:「明公你別嚇我呀!那老特把宰相都活活咬死了,讓他別來,我明天就去學宮乖乖讀書好不好……」

    陳執中,深得帝心,趙禎的鐵桿,父子名相。

    然並卵,還是倒了,被趙抃咬死不放,最後充鎮海軍節度使,判亳州。

    這位還是張方平的老上級,張方平搖頭嘆息:「真宗時,陳公疏遠小臣始建儲嗣之議,今上德之。慶歷中,由參知政事第一次拜相,官家親召我諭曰:『卿草陳執中麻,當令中外無言,乃善。』於是我寫了『納忠先帝,有德朕躬』八個字,官家稱善,而世亦無敢議者……奈何啊,該倒還得倒……」

    蘇油說道:「朝廷宰執更替,未免也太快了……」

    張方平瞪眼道:「還有心情管這個,你那幾十個孤兒,好好教導吧,吸取老夫與執中教訓,別被他們拖累才好。」

    蘇油不覺好笑:「明公,你比我家八公想得還遠,他就想到我娶妻而已,你都開始安排政敵了……」

    回到家中,蘇油將劉嗣叫來:「四哥,明日你便回眉山,你替糟娃哥的位置,管商務,糟娃哥替小妹,管內務,小妹來我這裡。」

    劉嗣問道:「為啥?」

    蘇油嚴肅地說道:「反動勢力亡我理工之心不死,以後我的精力主要得放在文科上了……」

    劉嗣勸道:「少爺……其實,大家想讓你靜下心讀書,也是為你好……你要是考個狀元回家,那也是光宗耀祖不是?」

    蘇油氣得飛起一腳:「連你都是個牆頭草!不行,我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小妹聰明,我教你兩個時辰的東西,她半個時辰就會了,以後我教她,她再教你們,這樣能把我的時間多騰一些出來。」

    劉嗣很鬱悶:「你就是嫌我笨唄……」

    蘇油笑了:「笨你個大頭鬼,回去把農書,圖紙給我抓好。理工這東西,好處就在於只要你肯學,一點一點啃,總能啃下不少來,不像詩詞,沒有天賦寫出來的,那真叫臭不可聞。」

    說完拍了拍劉嗣肩膀:「所以放心,我給你們選的路是最好走的,悶頭走下去,總能達成了不起的成就……」

    劉嗣一下子開心了,準備回自己房間收拾行李,走到門口感覺哪裡沒對:「少爺,後邊這話,和前邊那話,不還是一個意思?」

    這都聽出來了,呵呵呵呵四哥你資質其實可以的……

    在所有人的眼裡,蘇油自打行了冠禮之後,一下子變得好乖。

    每天早上起來,做一把鬍子公公傳授的引導術,然後聽蘇小妹在一邊讀各地來信,並口述回信。

    吃過早飯,老老實實去學宮讀書,認真聽講,不和旁人多說一句。

    下課後回州府,將課程筆記交給張方平,然後被老頭用恐怖的記憶力碾壓再碾壓。

    之後管勾送上老張一日的工作記錄,讓蘇油觀政。

    有兩刻時間吃飯,中間還要討論一天政務得失,聽老張指點處理方案。

    吃完完成公文書寫。

    然後點起汽燈,開始做老張佈置的課外作業,完成閱讀任務,不懂的請教。

    張方平也讀書,不過他讀的是眉山送來的那些——農書,西南方志,還有自己沒讀過的散本。

    有時候讀到太晚,蘇油乾脆也不回去了,直接睡床榻,繼續當小狗。

    每當這種時候,蘇小妹次日早上便會過來,一天的日常操作又重新開始。

    蘇小妹幫助蘇油解決了很大一部分問題,有時候蘇油與張方平對答的時候,蘇小妹還能侃侃而談。

    就連張方平都嘖嘖感慨,小妹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兒很有老夫的風範!唉,可惜,這要是男兒身的話,老夫還這麼費心費力地教明潤幹啥,人嫌狗不理的,有多遠扔多遠。

    蘇油又翻白眼了,狗不理,那是炊餅!

    按照數學列出一個嚴謹的記憶力不等式:老張》大蘇》蘇小妹》小天師》小蘇》蘇油》李拴住劉嗣張藻張麒張散張勝……

    不等式寫出來蘇油哭了,這特麼到底是妖孽太多還是老子姿質不行?看過來看過去,老子最多算是中人偏上,多點不多。

    因此蘇油的書房中,又多了一道橫幅——笨鳥先飛。

    所有人見到這橫幅都直啅牙花子,小郎君最近有些飄了啊,這謙虛過了度,就顯得有些那啥了是不……

    該來的終於要來,先是小報消息,殿中侍御史趙抃,扳倒宰相,新任宰相向皇帝提出議案——御史言官任職應該不超過兩年,到期應該放出去當知州。

    因此趙抃頂著個歷史上包公都沒有的真實頭銜「鐵面御史」——這名頭後來上了《宋史》——出知梓州,兼任益州轉運使,然後屁股都還沒坐熱,就得到新的任命——益州知州。

    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過渡,趙鐵面的下一步,就是頂老張的班,兼管四路轉運。

    這天蘇洵早上起來,就被老張派人來告知,放學後早點去州府,老趙今日要來成都赴任,蘇油得去拜見。

    成都是路治所在地,同時也是州治所在地,因此是兩套機構。

    老張先交出一半權力,等八月全部交接清楚,就可以拍拍屁股回汴京了。

    蘇油現在是正兒八經的益州學宮士子,正歸州府管轄,老張這也算是提前甩包袱。

    新知州趙抃,也是一個有趣的官。

    這位仁兄,對官員和對百姓,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任殿中侍御史,彈劾舉發不避權貴幸臣,聲名嚴正。認為小人即使犯了小小的過失,也應當盡力遏制阻絕他。陳執中遇到他,也算倒霉。

    益州和眉州不同,百姓勢弱,官吏豪強肆意違法,而張方平之前並沒有整頓官場,一直集中精力弄民生經濟,沒顧到這上邊來。

    轉運使掌管一路以上財政,有督促地方官吏的權力,還兼管邊防、治安和巡察等務,是路級行政長官,正管十來個州。

    趙抃以身作則,親身下訪,使得當地的風氣為之改變。

    益州治下偏遠的小城,別說百姓了,不少吏員一輩子連知州都沒見過。

    而趙抃巡視深入到縣鄉,幾乎就是無處不到,所過之處,官場震肅。

    百姓們開心地奔走告慰——自打趙公來了,官吏豪強們都變得好乖喲!

    蘇油聽了不由腹誹,連老子都不敢不乖,何況他們!

    「長厚清修,人不見其喜慍。日所為事,入夜必衣冠露香以告於天,不可告,則不敢為也。其為政,善因俗施設,猛寬不同,為世所稱道。」

    短短數月,益州風氣已經大改,如今官場上瘋傳一句順口溜——溫潤難欺張學士,清寒無喜趙知州。

    但是在士林之中,該仁兄風評那叫一個一邊倒——風雅太守!

    老頭首先是大宋著名書法家,然後有個習慣,去哪裡都是孤身上任,隨身只得三件寶貝——一琴,一鶴,一白龜。

    從綿州南來成都的途中,此公看到江水清澈透亮,船行至江中時,發誓道:「吾志如此江清白,雖萬類混淆其中,不少濁也。」

    從此後,這條江被稱為清白江,直到後世,成都市也還有個青白江區,便是因此公得名。

    口碑出眾,就是大宋第一等不能惹的角色,注定會登錄史書的名臣。

    蘇油如今還算是老百姓,屬於趙知州親切關懷的對象,仍然難免心裡打鼓,特地讓石薇帶上了木客,以加深印象,尋找共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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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五章打探

    才進官廳,就聽一個聲音言道:「三蘇路過梓州,我倒是見著了,端是蜀中才俊。如今解試已畢,情況如何?」

    張方平說道:「才得來信,父子兄弟深得永叔賞識,俱獲開封府解,尤其大蘇,策第二,論第一,端是不錯。現在擬應次年的進士試,正在汴京苦讀呢。」

    見到蘇油進來,老張跟趙抃介紹道:「這位乃明允幼弟,蘇油,蘇明潤。秉性跳脫,如今在學宮拘著,倒還安靜,今後就交給老弟你費心。」

    趙抃看了:「不錯,難得,清雅沖純。」

    蘇油作揖:「不敢勞明公謬讚。」

    趙抃從石薇手中接過白猿:「安道你看,道家白猿,端是清雅沖純。毛色燦然,精神十足,神物,堪稱神物……」

    呃……老頭你剛剛不是在誇我?

    趙抃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白猿欣賞了半天,抬頭對目瞪口呆的蘇油說道:「自己什麼秉性,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呃……好像也對哈,蘇油只好再次拱手:「蘇油頑劣,累太守清聽了。」

    趙抃說道:「累我清聽有什麼關係?宮裡都發話了,你這不是給地方上找事兒嗎?」

    蘇油傻了:「啊?」

    趙抃這才反應過來,扭頭問張方平:「怎麼?他還不知道這事兒?」

    張方平一臉的苦笑:「沒告訴他,就怕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趙抃便將萬壽節皇家賞燈的事情一說,蘇油頓時歪著嘴笑了。

    這麼神奇的嗎?我的名聲皇帝皇后都知道了?

    張方平就拿手指點蘇油:「看吧,看吧,我說過的吧……」

    趙抃倒是不關心這一節,對張方平說道:「蜀中受前朝影響,奢靡浮侈之風太甚,這繁華之中,有多少是虛的?我按訪州縣,觸目驚心啊,僅公使錢一項,支出浩繁不說,甚至還有挪用常平倉的!安道兄,你經濟四路,是難得的能吏,真的沒看到這些嗎?」

    蘇油暗暗心驚,趙老兄你還是老張的後輩,當真是不給面子。

    張方平笑道:「這個我認。但是閱道啊,所謂事有輕重。我入蜀之初,外有儂逆猖獗,西南躁動;內有淯井枯耗,人民流散。就好像救人,只有先養好病,然後慢慢調理。如今病人脾胃漸復,四肢漸力,接下來,就看閱道你一展長才了。」

    說到這裡趙抃也佩服萬分:「張公經濟,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扁鵲神術,卻不為桓侯所喜,謂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殊不知我大宋之疾,又豈在腠理肌膚間,再不治,恐藥石所不及啊……」

    張方平說道:「其實四路經濟,跟我關係也不甚大,此事起於眉山,我最多算是因勢利導。」

    「以此為機,如今淯井化鹽為田,人民安定;周邊丘陵開發,官田日多;沙麻部羈縻州吸納流民,屯田伊始,順便練軍;四路鹽倉收儲,合有十億錢之巨;鐵錢逐漸退出流通,鹽鈔漸漸得便。」

    「人,地,財,如今基本算是理順了,最後這個官字,端看鐵面御史的手段。」

    趙抃一聲長笑,起身對張方平長施一禮:「明公遠見,敢不後蹈。咦,倆孩子哪去了?哎喲別碰那白龜,那可是我的寶貝……」

    ……

    白龜很可愛,從州府出來,石薇還唸唸不忘:「我覺得白龜應該和木客作伴才對,白龜連名字都沒有,好可憐……」

    蘇油有點坐蠟:「這個……有些麻煩,那是知州爺爺心愛之物,走哪做官都帶著的。再說了白化動物應該很多,我在山裡還見過白麻雀。家裡有玻璃魚缸,你養紅魚不是一樣的?」

    石薇說道:「紅魚也很可愛,有尾巴長的,分岔的,身子短的,眼睛鼓的,小油哥哥你為什麼要將它們分開養?混到一起不是更好看嗎?」

    蘇油說道:「這個啊,混到一起也可以,不過到了繁殖的季節還是得分開,讓尾巴長的,生出尾巴更長的,眼睛鼓的,生出眼睛更鼓的,鯽魚耐寒,以後我們去了北方,光賣紅魚都是一門生計。」

    石薇訝異道:「以後我們要去北方?」

    蘇油說道:「對呀,堂哥,大小蘇,他們現在就在汴京,以後我也會去考試……」

    石薇點頭:「哦,那到時候要給木客做棉襖。」

    ……

    散花樓方知味,生意極其火爆。

    如今的散花樓,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好多天了。

    蘇油和蘇小妹,石薇正在聽風閣裡整理情報,薛忠來報:「小少爺,那客人又來了。」

    蘇油頭都沒有抬:「不用管他,瓜子和茶水周道就行了。」

    薛忠笑道:「這客人窮,從來不吃飯,一碟瓜子可以啃一天。」

    蘇油說道:「告訴聽風閣的人,多跟人家學學,別一天到晚打聽名妓風流,世家醜聞。看看人家關注些什麼。如何引導客人的話題。你們要學的還多著呢……」

    散花樓地處新南碼頭側邊,遊人如織,是一等好去處,平日裡一座難求。

    兩位生意人打扮的中年人上得樓來,放眼一看沒位置了,只好走到正在啃瓜子的趙抃邊上拱手:「這位長公,我們打個擁堂如何?」

    趙抃非常熱情:「來來來,請坐請坐,我就喜歡看熱鬧聽那啥……用益州話說叫龍門陣,是吧?」

    一個中年人笑道:「正是。」

    三人就坐,童子端上兩杯三泡台。

    另一個中年人就讚歎道:「梅子青色的茶具,配上這等花果茶,當真好看。」

    「不光好看,還好喝,特意帶兄台來此,便是領略一下這新鮮茶道。」

    另一人就說道:「唉,說起這茶,酒,也是川中獨厚,但是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能好多久……」

    「兄台,我聽聞你們縣上出了一款新酒,滋味不比那永春露差,隨便弄點來成都發賣,不也賺個十足,還愁日子不好嗎?」

    「呵呵呵,為兄正為此事而來,這酒乃我一姻親酒坊所造,力氣下得大了,取名叫「琴台露」,可還沒等見收益,縣裡便來了人,說是內中來了貴人,要將這酒置為貢物。」

    「那還不是好事兒?」

    「好事兒?你知道內中給這酒什麼價嗎?」

    「要是能和永春露相當,起碼,三貫要吧?」

    「兄弟嘞,毛病就在這裡了,宮中貴人發話了,一斤三百錢!」

    「什麼?!這不是搶嗎?!」

    「可不是怎麼的,因此我那姻親四處托關係找人,怎麼推脫了這趟皇差!我這也是趕鴨子上架,替他跑一趟成都。兄弟,哥哥知道你在成都還算支應得開,這事兒,可有法子?」

    第一個中年人就沉吟:「這事情怕不好弄,內中來人,地方上還不是溜鬚拍馬,我衙門裡那上司,一邊哀嘆公使錢入不敷出,一邊四處張羅吃請,生怕伺候得不夠周道,這都倆月了,聽說偷用了娘家錢,娘子在家裡又哭又鬧的,丟人丟大發了……」

    另一個就道:「都說官家仁厚,可這些內官出來,卻是剝皮的手段。縣裡跟我那姻親說了,要是差事支應不好,明年就等著關張吧,唉……」

    四川茶館的風氣,那就是聽熱鬧說熱鬧,毫無顧忌,趙忭便插話道:「兩位,你們說這事兒不透理啊,要說內官為禍,那為啥他們不去禍害永春露呢?眉山貨不才是蜀中最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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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三十六章《尚書》

    都不等這邊搭話,另一桌便先分析上了:「嗨!眉山物產,那都是宮裡掛了號,官家發了話的。你們當眉山的玫瑰釉大梅瓶,琉璃大宮燈白送的啊?內官們的手段,那就是欺上瞞下,如果上下通達,就沒有他們上下其手的餘地了。」

    「這位仁兄說得沒錯,眉山是什麼地方?張學士衙內在那裡做官,陵井開出的雪鹽,如山如海一般,朝廷得其半利,如今的富順監,靠的就是卓筒井技術。這是財政大局,眉山在張學士卵翼之下,內官們敢亂來?」

    「這新來的趙知州聽說不錯,鐵面御史啊,宰相都不怕,應該不怕幾個內官吧?」

    「要我說,內官還算好的,川中官場,風氣那才叫可怕!」

    高聲大嗓的又是另外一桌了:「逢年過節是一場,叫『同喜』,新官上任是一場,叫『接風』,歸官離任是一場,叫『餞行』,州縣間有喜事,叫『致賀』,長官家裡的慶壽、婚嫁、喪葬、營宅、置田,屬員都得有所表示。公使錢用完,剩下的從哪裡來?還不是從我們這些商戶身上刮?!」

    此話一出,頓時群情激憤:「就是!這都出了格了!淯井上出了事兒,井監去職回京待參,這等昏官,居然還要我們湊份子——叫『慰驚』!」

    就見一位老者站起來拱手:「各位,各位莫議朝政,莫議國是啊,你們是沒吃過虧,老夫可是……唉……」

    這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便有人拱手:「老丈,你有什麼煩心事兒,倒倒苦水兒也行啊。」

    那老者說道:「列位,四路官場,請客送禮,由來已久,早已經是家常便飯。大官們要巴結朝臣,為日後陞遷鋪墊;州縣要聯絡感情,建立盤感錯節的關係;而小吏們,則把這個當作生財之道,敲詐勒索,中飽私囊。」

    「各路州縣之間,四時八節,都要互贈節酒,土產。」

    「這些東西,都算在衙前差運當中,而且時限比真衙前役還緊……也是,節禮節禮,這節前送不到,那就是失了禮數。」

    「老夫是遂州人,我們那裡產蔗糖大家應該都知道,也是我那兒子流年不利,活該攤上了衙前差運,結果半道上就出了事兒,遭遇山洪。」

    「人倒是逃了出來,可這差就算完了,如今還在牢裡呆著呢……折賠不說,重要是傷了官人的臉面,也不知道還得花多少打點,才把他從獄中贖出來……唉……」

    趙抃輕輕的剝著瓜子,老神在在地聽著各路流言蜚語,目光越來越深沉。

    ……

    縱然有蘇小妹幫手,蘇油如今卻更忙,因為下午放學後,他要走的地方又多了一處,如今是轉運司州府兩邊跑。

    也不是他多有老頭緣,人家趙知州說了:「軟嫩鮮腴,得時就令,濃淡有差,調補從宜,未至成都,不知當世食飲之精者。」

    說白了,還是看在飯菜份上。

    這話是老頭一時口誤,老頭書法精湛,對蘇油提出了批評,說他習字過早,養成了力弱的毛病。

    所以老頭的正經理由就是要把他這毛病糾正過來,蘇油都賺大發了。

    然後蘇油覺得這老頭在套路自己,因為如今每天他除了老張那邊的條陳,還得幫老趙抄錄這邊收集的資料。

    老頭雄心勃勃,要搞一部《成都古今記》出來,準備邁越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唐代盧求的《成都記》,要記錄「蜀中利害情偽、風俗好惡」,「至於神仙隱逸、技藝術數、先賢遺宅、碑版名氏、事物種種」,還要「著古集今」。

    然後一老一小就開始成天撕逼。

    起因是老頭的治書主張。

    老頭開篇不準備從古蜀王時代起,他的理由是:「不始乎蠶叢,而始乎《牧誓》之庸蜀,從經也。」

    他的理由是蠶叢之紀年代過於久遠,沒有信史可證,所以他寧願相信儒家經典,而質疑楊雄的《蜀王本紀》,認為最多只能用作參考資料,所謂「揚雄紀之,吾棄之,不可也,參取之而已矣。」

    蘇油不服,《牧誓》,出自儒家正經《尚書》,乃周武王在牧野討伐商紂王的檄文。這一下子把古蜀歷史起點壓到了商末周初!

    雖然不知道家鄉歷史越悠久就越有優越感這算是什麼毛病,但是大四川人就是不能忍!

    問題是——自己學問還不精到,所引的那點典籍還真駁不倒人家趙大學究。

    趙抃還從來不以年紀,官位壓人,就一本正經地跟你討論學問,引經據典雄論滔滔,碾壓碾壓再碾壓,氣得蘇油三屍神暴跳七竅生煙,提前去刨三星堆挖金沙遺址,把黃金面具砸老趙那賊笑嘻嘻臉上的心都有了。

    最後一怒之下,蘇油掉轉槍口,開始質疑《尚書》的真偽,只要打掉《尚書》的權威性,兩人就能回到同一起跑線上。

    ……

    《尚書》,最早叫《書》,後來為什麼多了一個「尚」字,學界就給了三種解釋。

    尚通上。

    一種說法認為「尚」是「上古」的意思;

    一種說法認為「尚」是「尊崇」的意思;

    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尚」是代表「君上」的意思。

    這個字何時加的,一說孔子,一說漢代,這個問題一直研究到了二十一世紀。

    不管怎麼說,該書傳為上古《三墳五典》遺留著作,是儒家非常重要的正經之一。

    《漢書?藝文志》說,先秦時,類似尚書文體的公文所餘篇數很多,有幾千篇。

    孔子恐後人累著,未能全讀,於是挑選出百篇而按時代次序加以排列。

    所錄虞、夏、商、周各代典、謨、訓、誥、誓、命等文獻。並為之作序。

    這就是《尚書》的第一個版本。

    這本書重要到什麼程度呢?簡單一個例子——《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此即中國文化著名的「十六字心傳」,中華民族的文化裡最初期最核心的東西,堪稱民族靈魂。

    到了秦代,焚書坑儒,導致儒家經典大量喪失,《尚書》第一個版本就此消亡了。

    好在秦國有位博士,名叫伏生,專講《尚書》。到了西漢,伏生傳下的二十八篇,這些篇章是用漢代的文字寫的,因此叫做《今文尚書》。

    這是《尚書》的第二個版本。

    經過數代,傳到了歐陽高、大夏侯勝、小夏侯建這裡。之後三家一直在傳習該書。

    武帝末年的時候,魯共王拆除孔子住宅,又發現一部《尚書》,它是用古代文字寫的,所以叫做《古文尚書》。

    後來這部《古文尚書》被孔子後裔孔安國得到。他把這部《古文尚書》依照古文字的形狀寫成隸書,所以又稱隸古定本。

    據《漢書?藝文志》記載,這部《古文尚書》與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的《今文尚書》相比,不同的地方有四:一、多十六篇;二、脫字數十;三、異文七百多;四、都是古文字寫的。

    比《今文尚書》多出了十六篇,不能不說是一種意外的驚喜。

    這是《尚書》的第三個版本。

    然而之後的永嘉之亂,匈奴的入侵,導致今古文《尚書》又一起喪失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3 06:58
    第二百三十七章《尚書祈詢》

    東晉元帝時候,豫章內史梅賾向元帝獻了一部《孔傳古文尚書》。這是《尚書》的第四個本子,也是唯一流傳至今的版本。

    這個本子從梁朝開始流行,唐朝初年制定《五經》的標準讀本採用了它,後來孔穎達等作《五經正義》,也採用了它。由於國家的承認,它一直流傳下來。

    梅賾獻上的這個版本,其中包括《今文尚書》三十三篇——此蓋梅賾從原先的二十八篇中分拆出五篇,《古文尚書》二十五篇。

    另外還多了一篇孔安國傳和一篇《尚書序》,而原書中《秦誓》一篇則沒有了,所以這部《尚書》共有五十九篇。

    這是不是又一個驚喜?然而等等——這一版《尚書》,有問題。

    從唐代起即有人懷疑其真偽,宋代吳棫正式提出了考辨,以後遞經明梅鷟、清閻若璩、惠棟等人進行了嚴密考證,最後判定這部書是「偽古文尚書」,《孔安國傳》是「偽孔傳」,這一本子是「偽孔本」!

    然而,有質疑者,就有維護者,直到「清華簡」的發現之後,這種爭議大體定論——古文尚書為偽。

    但是爭議之聲,仍然一直沒有斷。

    清代段玉裁在《古文尚書撰異》說過:「經惟《尚書》最尊,《尚書》之離厄最甚。秦之火,一也。漢博士之抑古文,二也。馬、鄭不注古文逸篇,三也。魏、晉之有偽古文,四也。唐《正義》不用馬、鄭,用偽孔,五也。天寶之改字,六也。宋開寶之改《釋文》,七也。七者備而古文幾亡矣。」

    這個說法,與現代學者研究有相合之處——在古書的產生和傳流過程中,還存在多種情況。

    比如後人增廣,修改,重編,合編,單行,異本並存,改換文字……

    花樣繁多的玩法,導致原始典籍面目全非。

    因此《古文尚書》之偽,可能偽的其中文字中的一部分,它經過戰國史家,漢代儒家,歷朝歷代各懷目的修整增刪,最後到了梅賾這裡,這娃又來了一次大改,也不一定就是完全是憑空編造出來的。

    如此想來,似乎也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

    真是一個大命題。

    《尚書》的真偽蘇油並不關心,只要其中的道理說得對,他就聽就看。他重視的是其中的義理,而不是史實。

    不過這不是他不給趙抃找麻煩的理由,於是第二天上午,蘇油又來到州府,給趙抃恭恭敬敬遞上一篇《尚書祈詢》。

    序文裡邊,將自己位置擺得很端正——我是讀書人,《尚書》是與《詩經》同列的重要儒家經典,但是在閱讀的過程中,因為年紀小,遇到了一些疑惑,只好將它們列舉出來,希望有學識的大家能替我解惑。

    《祈詢》以清代閻氏的《尚書古文疏證》為記憶藍本,有不少都記不得了,只能列出自己記得的那些,體例也從指錯,變成了求教。

    好多問題。

    比如《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多方》「惟五月丁亥」。

    這是《尚書》的正常體例,和《春秋》是有區別的。

    但是《泰誓》突然冒出來一個「惟十有三年春」。這體例非常的《春秋》。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又比如《堯典》開篇:「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於位,讓於虞舜,作《堯典》。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於上下。」

    《舜典》開篇:「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歷試諸難,作《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於帝。浚咨文明,溫恭允塞,玄德升聞,乃命以位。」

    《大禹謨》開篇:「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於四海,祗承於帝。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

    注意了,這是三篇有細微的區別。

    第一篇,有個帝叫堯,號放勳,他怎麼怎麼樣……

    第二篇,有個帝叫舜,號重華,他是帝的好助手,怎樣怎樣怎樣……

    第三篇,有個帝叫大禹,號文命,他敷於四海,是帝的好繼承人,怎樣怎樣怎樣……

    等等,為什麼前面都是很質樸的堯,舜直稱,後邊那篇不就該是禹嗎?怎麼還多了個狀語——大?中間還插了一句馬屁——敷於四海,這句不該放後邊嗎?

    《大禹謨》的體例,怎麼和前兩篇不一樣啊?誰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林林總總,一共一百零八個為什麼,問得趙抃抬頭望天——對啊,誰特麼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呢?

    老子的老師也沒給我講過啊……

    但是孩子好學好問,總不能打擊他啊,看著蘇油眼巴巴的眼神,老趙很尷尬:「呵呵呵,明潤讀書讀得這麼細啊……自打老夫考上進士,多歷政務,經義都有些拋荒了……」

    「這些問題我們留著!留著等以後去汴京問那些大學問家好不好?到時候要想見誰告訴我,老夫親自給你寫信!呵呵呵呵還真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呢……我這裡還有政務與張公商量,今日就不考較你的學問了呵呵呵呵……」

    看著老趙狼狽而去的背影,蘇油狠狠地想到:「哼!看你還敢詆毀我大四川!」

    不過想想還真是蛋疼,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對的老趙是錯的,但是人家拿《尚書》懟傳說,如今人們大概率會站在他那邊。

    而自己又不能真去把三星堆給刨了,還真容易憋出內傷啊……

    ……

    八月秋熟之前,張方平正式卸任,趙抃開始主政。

    主政伊始,趙抃連上兩封奏章給官家。

    第一封便是《奏狀乞絕川路州軍送遺節酒》:「臣伏見益梓等路諸州……更互撲遺節酒……嗟嘆之聲,不絕道路……問值大錢州貫以上,公使庫只支與工百文……欲乞今後川路州軍……不得隔路或憐州更五送遺節酒……以安存遠方,寬貸民力,伏望聖慈特賜指揮施行。」

    接著第二封《奏狀乞降指揮內臣入蜀只許住益州十日》:「臣竊聞去年秋冬間,朝廷差內臣益州催《唐書》。又一員下本路轉運司,散持支錢,各住成都,盤桓七十餘日,別無公事勾當……公人百姓陪備貲財,供給饋遺,每刑名內臣,至賞大錢六七千貫……臣愚,慾望朝廷非次免差內臣入蜀,許是舊例合差之人,乞降聖旨指揮許今住益州不待遇十日,如此約乘,庶幾不甚煩擾,以慰存遠人也。」

    兩封奏章上去,官家批覆——准奏。

    有了皇帝的批覆文件,趙老頭開始雷厲風行治理四川的奢靡之風公款吃喝送禮問題。該抓的就抓,該免的就免,該判的判。

    當官的大為收斂,老百姓們歡喜異常。

    老頭自己也拒絕請吃請喝,那叫一個以身作則——吃飯都不出後衙,自己做!

    自己做還不是老子做!蘇油常常惡意地猜想,趙老頭這是被自己把嘴養刁了,看不上別處的吃食。

    自家的茶和酒,也沒見他少喝!

    不過四川官場,愣是被趙抃一個人給整治妥帖了,官員少了很多營私舞弊,互相勾結機會,久廢的吏治愣是被他刷得廉潔高效了起來。

    這波吏治刷完過後,老頭的日子一下就變得清閒了下來,這也是他對如今四川官場的要求——「清簡」,很有點漢初黃老治國的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4
    第二百三十八章十二平均律

    所以老頭如今成天就是彈琴寫字,外加找蘇油的麻煩。

    益州路的地圖終於製作完成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能看到完整的都江堰大灌區水利工程。

    趙抃看著宏大的地圖,不停地問蘇油各種圖例表示什麼意思。

    蘇油很不耐煩,因為他正興致勃勃地準備用銅棒教育趙老頭。

    不是揍他,而是因為不久前,兩人在音樂上發生了分歧。

    趙老頭愛彈琴,其實宋代士大夫仕女基本都會這個,不過蘇油不懂音樂。

    這娃還學不好,於是趙老頭罵他蠢笨如牛。

    然後蘇油就信口雌黃,告訴趙老頭,對他來說,音,就是聲波,音樂,就是多個音疊加在一起的一段聲波。

    疊加方式最常見的有兩種:一種稱為諧波疊加,一種稱為拍音疊加。

    還告訴老頭,每個單音都是由多個諧波疊加而成,而多個單音的疊加又形成了拍音。來自不同樂器的單音和拍音相互交織形成和聲,最終一系列的和聲構成了美妙的音樂。

    接著一老一小就又開始了撕逼日常。

    趙老頭輕蔑地瞅著蘇油,從《國語》扯到《管子?地員篇》,又從《管子》扯到《呂氏春秋?音律篇》,中間還闡發了《淮南子》中的相關內容,碾壓碾壓在碾壓,最後總結出三個字——你!不!懂!

    這個東西,叫律數,這是音樂的根本,對古代中國人來說,就是用數學的方法求得五音十二律。

    這個方法,叫做「三分損益法」。其基本原理是以一段圓徑絕對均勻的發聲管為基數,這個基數得到的音階為——宮;

    然後,將此發聲管均分成三段,捨棄其中的一段保留二段,這就是「三分損一」,餘下來的三分之二長度的發聲管所發出的聲音,就是「宮」的純五度高音——徵;

    將徵管均分成三份,再加上一份,即徵管長度的三分之四,這就是「三分益一」,於是就產生了徵的純四度低音——商;

    商管保留三分之二,「三分損一」,於是得出商的純五度高音——羽;

    羽管「三分益一」,即羽管的三分之四的長度,就是角管,角管發出羽的純四度低音——角。

    這樣,在有了基本音「宮」之後,經過兩次「三分損一」和兩次「三分益一」,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就生成了。

    宮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由於是「「五五相生」,因此,樂律家們說起五個音階來,他們不說「宮、商、角、徵、羽」,而是說成「宮、徵、商、羽、角」。

    《管子》記載中,管仲實際只相生出了宮、商、角、徵、羽五個音。

    《呂氏春秋》在管仲五音的基礎上又繼續相生了十一次,使十二律的相生得到完成——得到了黃鐘,林鐘,太簇,南呂,姑冼,應鐘,蕤賓,大呂,夷則,夾鐘,無射,仲呂。

    對這十二律再加以區分,分出了六個陽律和六個陰律,六個陽律稱為「律」,六個陰律稱為「呂」。

    這就是《千字文》裡「律呂調陽」這說法的由來。

    音程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兩根同質琴弦的長度比,等於它們所發出聲音頻率的反比。如果知道了這些長度之間的準確比例,就能制定出最佳的音律標準。

    遺憾的是,三分損益法有個問題——當相生到第十一次,即到十二律後的「清黃鐘」的時候,「清黃鐘」不能回到原出發律上,這就導致使十二律不能週而復始,無法實現完美的循環和轉調。

    因為十二和月令有關,因此中國古代研究這個問題的人,一般都是數學家,天文學家,對曆法有深刻研究的人,然後才是研究這個音樂問題。

    一波波的天才們研究了千年,中間也出過不少的高人,直到明代,萬曆年間的音樂家王爺明太祖九世孫,鄭藩第六代世子,有「律聖」之稱的朱載堉,研究出「新法密率」,完美地準確推算出勻律音階的音程,可以取為二的十二次方根——即指導現代音樂的十二平均律。

    到十六世紀末,傳教士利瑪竇將十二平均律法從中國帶回西方,直到十七世紀才開始在歐洲大陸廣泛流傳。

    而中國文明從那時起開始進入衰落期,使得中國古典音樂的理論水平與西方音樂的差距越來越大。

    而西方得到了十二平均律這一黃金律法,新的和聲理論、自然調式和各種相關調性也就隨之產生了,接著發展出新的演奏和作曲技法,以及更複雜的和聲技巧,對位法技巧等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東西五線譜——最後完善出現代樂理。

    十二平均律很好記:頻率比為一比二的兩個單音,即長度比為二比一的兩根絲絃之間的音程,被定義為一個「純八度」,這一個純八度按照十二平均律分成十二段——就可以構造出十三個單音,一個完美的循環。

    作為一位對古代冷知識瞭解頗深的工科狗,蘇油常常用這個例子來教育大學寢室裡吉他社團的同學們,當然招來的無一例外都是白眼——你是來搞笑的嗎?來來來吉他給你,來一曲聽聽?

    不管怎麼說,到了現在,剩下的就是有趣的數學問題了,蘇油所知的辦法,就是將無理數變為連分數,然後通過截斷值計算出二的十二次方根的近似數值。

    精確到了小數點後六位。

    這個方法,蘇油嚴重懷疑中國數學家,天文學家祖沖之早已知道。因為他將以前曆法家的回歸年和朔望月之間的比值,從十九年七閏提升到了三百九十一年一百四十四閏——這兩個比值,與連分數的不同截斷值完全巧合。

    同樣的,將π值從約率的二十二比七,推到密率的三百五十五比一百一十三,同樣是連分數的不同截斷值。

    不過祖大大的數學著作,從唐代就被請出了朝廷明算考試教材——太高深,已經無人能夠看懂。

    然後,苦逼地失傳了。這就是用方塊字表述數學的悲哀。

    這是題外話,蘇油將十二平均律的計算數值寫到信裡,讓可龍裡按照所記長度製造出十三根不同精準長度的銅棒來。

    銅棒剛剛到了,所以,今天我們不討論地圖,趙老頭,趕緊把臉伸過來!

    對宋人來說,沒有什麼爭執是一場賭博——現在叫關撲——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呃,還是要看一方輸光沒。

    這是一個大賭,趙老頭賭上了自己的白龜,而蘇油,則賭上了——一副眼鏡,外加一套龍昌期整理出來的《西南圖志》。

    相當不要臉,但是說話要講良心,對於朝中大佬來說,白龜的價值真沒法和《西南圖志》相提並論。

    大家都覺得自己贏定了,很划算——直到趙老頭用小銅棍輪流敲響了十三根銅棒。

    十三根銅棒,頂點完全相同,底部連接起來,是一條漂亮的曲線。

    悅耳的聲音響起,然而趙老頭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再重新敲了一次……

    趙老頭終於放棄了掙扎,手裡的銅棒和臉上的鬍子一樣抖得厲害:「你……你怎麼做到的……」

    蘇油洋洋得意:「這是一個有趣的數學問題,而數學,正是我的長項。你把白龜給我,我就給你眼鏡,給你《西南圖志》,再把這原理告訴你,如何?」

    趙老頭一點都沒有猶豫:「成交!」

    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就!不是音樂成就,而是政治成就啊!

    宋王朝前後多次試圖恢復重建古代禮樂,其中最大的難題就是定黃鐘和諸律。

    這個真的不誇張,宋王朝集中了當時最優秀的政治家,史學家,音樂家,科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來解決這個問題,太常寺關於正律之爭,都快把朝廷鬧翻了!

    趙抃手裡拎著小銅棍繼續發抖,他都不知道該稱眼前這小子是奇蠢如驢還是曠世天才。說他其蠢如驢,是因為這小子完全不知事情的輕重。說他是天才,是因為困擾人們千年的自由轉調難題,被眼前這小子解決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9-4-29 06:54
    第二百三十九章白龜的名字

    一老一小坐下來,蘇油開始寫畫,給老趙講解其中的道理。

    「十二平均律是一個人工律,也就是說它不是自然律,和純律與五度相生律不同,它的存在,是最大程度去接近五度相生律,同時又能完成完美轉調。」

    老趙又懵了:「純律又是什麼?」

    蘇油說道:「這個問題為什麼要研究,還得從去年為官家製作萬壽宮燈講起。因為萬壽宮燈體積龐大,銅圈上可以記錄更多的音樂信息。」

    「既然如此,為了表達我們最大的愛敬之心,江卿們決定讓宮燈能夠同時演奏三首不同調的曲子,並讓其出色的搭配,形成泛音,以產生更加美妙的音樂體驗,我們將之稱為——和弦。」

    這是蘇油自己給自己挖的坑,他本來以為是一件輕鬆的事情,結果八娘等人在制曲時發現,以老的音樂理論,要定出准和弦,升四轉五,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在製作過程中,我們發現除了五度相生律,還有一個更適合和弦的律制。可以用弦長之比為二比三,以及弦長之比為四比五的絲絃,來確定中各音高度。」

    「這個律制聲音單調,但是有一個好處,和弦很合,因其純,八娘便將它命名為純律。對了她還說古琴裡有一首《碣石調?幽蘭》,用到的就是這個律制,其實古已有之。」

    老趙默默點頭,拿手在桌上虛比:「此曲乃梁代琴家丘明所傳,據蔡邕的《琴操》載,孔子周遊列國,不得賞識,從衛返晉途中,見幽谷芳蘭,伍於雜草,感懷才不遇而作,一名《猗蘭》。丘公雲此曲自齊撮以下,有若仙聲……」

    「嗯……無名當十案徴羽。間拘徴羽。大指當九亦案徴羽。疾全扶徴羽。仰泛十一。無名打商。覆泛九。挑羽。哈……徴音之上,當真如此!你家八娘乃是行家啊!」

    蘇油說道:「這些我是不懂了,不過純律還是不能解決轉調問題。再後來,我們又發現,音高,其實與時間有關。」

    「古人將十二律,與十二月令聯繫起來。其實經過我們研究,其與十二時辰的關係更大!」

    「我們將簧片點上墨,彈動它,用恆定水流驅動輪子,快速拉動紙帶,得到很多記錄簧片振動的小點。」

    「這些小點證明,相同密度的物質,振動越快,發出的音就越高,否則就越低。」

    「於是我將單位時間細分,一天十二個時辰,一個時辰一百二十分鐘,一個分鐘六十秒,然後每秒鐘振動的次數,給出一個定義——振次。」

    好學的趙抃同學舉手了:「明潤,為何要如此定義?」

    蘇油說道:「因為時間定義從週期度分秒引申而來,周天三百六十度,用六十進一方便計算,而且這樣取得的單位時間——秒,用於計算,數目不至於過於龐大和微小,是一個方便實用的單位時間。」

    趙抃點頭,表示懂了。

    蘇油繼續講解:「為了方便製造,我們選取了每秒振次為二百五十六次的簧片為標準音。」

    趙抃同學再次舉手:「二百五十六這個數字怎麼來的?」

    蘇油說道:「呃……因為它是二的整數倍,十二平均律是二的十二次方根,因此用二百五十六,只是為了方便計算。」

    趙抃同學再次點頭,這是這娃理工的老一套思路,靈活變通,只要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蘇油說道:「當然這個音不是標準黃鐘——其實到現在大宋都沒有定出標準的黃鐘對吧——但是有了這個基準音,便可以用十二平均律計算出相鄰的各個音,將這些音排列起來,選取最接近琴上黃鐘的那個音,作為基準音。」

    「這樣我們就得到了一列基準十二律音階,再以此為基,得到另外兩個聲部。」

    「剛剛我們說了,十二平均律是相對律,因此即使我們得到的黃鐘,並不是真正標準的黃鐘,但是有了一個作為黃鐘的基準音和十二平均律制,我們便可以製作出各調音階,音部,製作出和諧的多聲部曲子,這就解決宮燈上的音樂問題。」

    「這就是琉璃宮燈音樂部分的設計思路,十二平均律,解決了定音和轉調的難題——哎呀可累死我了。」

    沒有理會蘇油的醜表功,趙抃已經深深陷入奇妙的樂理中,一手看著蘇油寫出來的資料,一手拿銅棍敲擊銅棒,連僕人上來換茶都毫無知覺。

    蘇油小心地低聲問道:「明公,那……白龜我端走了?」

    趙抃看都沒看蘇油,舉著銅棍揮了揮手。

    蘇油將換茶的僕人一把抓住:「明公答應了的,一會兒你可得替我作證!」

    僕人看了看趙抃,有看了看蘇油,一臉懵逼。

    ……

    蘇油害怕趙抃反悔,直接帶著白龜去了學宮,等到散學,立刻騎驢去了玉局觀。

    端著木盆跑進石薇居處:「薇兒薇兒,我把白龜給你贏過來了!」

    石薇正在銅人上施針,金針準確地扎入銅人的穴位,等到取出來的時候,針尖上帶出一點點薄薄的水銀。

    元德公非常滿意:「薇兒針術進展很快,不過藥理醫理還得加強,你小油哥哥來了,今天就這樣,去玩吧。」

    石薇將金針擦淨,收好,對元德公鞠躬。然後跑出房間:「小油哥哥,給我看看白龜!」

    蘇油得意地說道:「打今天起這就是我們家的了,薇兒你給起個名字吧。」

    石薇想了想說道:「我們有了木客了,這只就叫玉奴,好不好?」

    蘇油能有什麼不好的:「嗯,不錯,薇兒真能想名字。」

    說完又把白龜抱起來看尾巴:「就是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張象中拿著一大束桂花進了小院:「喲,明潤來了?」

    蘇油笑道:「賢兄,你的眼睛怎麼又有黑圈了?」

    張象中笑道:「最近事情多了,有彗出紫微垣,歷七星。其色白,光丈餘。每天都要用望遠鏡觀測,然後有人推出明年庚戌朔的日食,得重驗,還要研究化學,事情太多了……」

    「又有日食?」蘇油躬身道:「忙成這樣還記著給薇兒送花,實在是感激。」

    張象中說道:「你那邊怎麼樣?張學士走了,趙公可是把益州官場震得不輕。」

    蘇油笑道:「我就是個書僮,每日裡幫他整理蜀中資料……哎呀說起這個就來氣,蠶叢、柏灌、魚鳧、開明通通不認,非得從庸,蜀開始,迂腐書呆!」

    張象中哈哈大笑:「然後你就弄了一篇《尚書祈詢》出來為難他是吧?」

    蘇油「咦」了一聲:「你怎麼知道?」

    張象中看著蘇油:「趙公和易長厚,氣貌清逸,崇學校、禮師儒,乃淡雅寬宏之人。被你危難了這麼一通,還不忘在成都幫你揚名,你呀,對他該尊重要儘量尊重。」

    蘇油說道:「我很尊重啊,一日三餐都是我親手做的,還要怎樣?」

    張象中笑道:「結下這道善緣,與你大有好處,趙公固然彈劾不避權貴,然而也對諸多大臣甚有恩德。」

    「呂溱、蔡襄、吳奎、韓絳,都是因他得以重回中樞;歐陽修、賈黯,也是因他的諫言才留用京城。」

    見蘇油聽得一臉的懵逼,張象中解釋道:「呂溱,狀元;吳奎,制科;韓絳,探花;歐陽修,文宗;賈黯,狀元;就一個蔡襄差點,考的第十名,可也是鼎鼎有名的大書家,這些人堪稱一代文脈,隨便抬舉你一下,那也受益匪淺。」

    蘇油喃喃自語:「原來他說得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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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