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娛樂] 大刁民 作者:仲星羽 (連載中)

 
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1
第一千八百零三章 七步殺七人

  大雪山的邊緣,腳下是一簇一簇的枯草,枯草間殘雪在午間融化卻又很快在寒風中結成冰。這條雪與草的交界線似乎每時每刻都上演著某種倔強的角逐,千年來從來都不曾改變過。月色下的茫茫雪海反射著晶瑩的光,那純淨得如同光明的雪裡,突然出現了兩道身影。他們的速度極快,只眨眼的功夫,便已從雪上走出百米,走到雪與草的交界線時,兩道身影駐足而立,遙望遠方月色下的蒼茫草甸。

  「終於……」少年喇嘛扶了扶腦袋上的喇嘛帽,回頭看了一眼那雪山中的某處,似乎是有些不捨。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屬,你有噶舉宗,小蠻有那座山,你雲道哥有新紅門,動物也一樣,更何況是那個絕頂聰慧的畜生!它能破了你們大長老的小結界來找你,這便是它的機緣,所以這處山,也許從一開始就是為它而立的。」小腹隆起的女子一身火紅狐裘,狐裘下露出些許白色的衣角,面容恬靜而喜樂。

  「我跟它說了,若是哪日在這山中待得膩味了,便去那處山裡找我便是,我若是不在,山中自有師兄師弟替它安排。」十力回望遠方聳立入夜空的雪山之巔,平淡微笑,「夭夭姐,我要回去了。」

  女子微笑著將少年喇嘛好不容易才扶正的喇嘛帽揉得東倒西歪,說道:「當真不去看看你雲道哥?」

  十力嘉措嘿嘿傻笑,待女子揉完了自己的腦袋,這才又扶正喇嘛帽,抿嘴笑道:「時候還不曾到。」

  女子笑著說道:「又做出這幅神棍的作派,你雲道哥看到了,怕是又要抽你腦門子了!」

  少年喇嘛腦海中似乎想到了某人,心中溫暖,卻下意識地摀住了自己的腦袋,嘿嘿笑著說道:「倒是挺懷念被雲道抽腦門子的那些日子……」

  女子笑著道:「往後可不能讓他再這般了,你那萬千徒子徒孫看到了,那還得了?」

  少年喇嘛倔強道:「哥哥教訓弟弟,天經地義。」

  女子笑著搖頭:「你不去見他,他會很失望的,而且,她從美國回來,也會很失望的。」

  少年喇嘛微笑不語,良久才望向夜間蒼穹道:「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女子一巴掌拍在少年喇嘛的腦門子上,佯怒道:「好端端的,又扮什麼神棍!替你哥抽醒你。」

  少年喇嘛委屈道:「這是雲道哥教的詩……」

  「好好兒的唐詩宋詞不教你,偏要教你這些不倫不類的,唉,他這人天生就是這樣的性子,偏生又滿腹才華,將那些古文經典隨便信手拈來,於是千古年人世人奉為圭臬的那些東西到了他這裡,統統狗屁不是。」女子似是在埋汰她口中那人,可是說到最後,卻彷彿變成了一種褒揚,就連她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翹,就似那私下裡兩人一起時滿口葷話兒的傢伙就站在了自己面前一般。

  少年喇嘛是他一手養大,自然如他一般最是懂得如何揣摩人心,當下微微一笑道:「這樣的雲道哥,不就是夭夭姐、瘋妞兒姐還有褒姒姐姐都一心一意喜歡著的模樣嘛!」

  女子下意識地輕輕撫了撫較前些日子又有些隆起的小腹,不由得苦笑道:「怕是這小的生出來,也會如他那般桀驁不馴。唉,好在他離開了體制,否則我倒也真是要日日為他擔心。他那人,對自己苛刻得很,可是為了家人朋友,為了治下百姓,卻低得下頭,跪得下膝,我總擔心他什麼時候會逾越雷池,畢竟華夏傳承數千年的權力文化不會因為他一個人而改變,既然他不變,那麼那些人就會合起來針對於他。不過,如今公公這般安排,倒也是了卻了我一樁擔憂。就是不知道你雲道哥他自己,能否將這件事情想得明白透徹。」

  十力嘉措微微一笑道:「師父在世時曾經說過,這世上有大智慧者不下萬千,但有大智慧又能大徹大悟者,不足一二。但如果要有人能看透這世間事,一定是雲道哥。」

  女子輕笑道:「我倒是希望他還能沾些這世間煙火氣,那樣的他,很真實,也很可愛。」

  臨行之別,沒有太多的客氣言語,只有淡淡一聲「夭夭姐,我先走一步」,而後他便踏雪而行,行過這山間萬里雪地,便是那處他所在大雪山。

  蔡家大菩薩目送少年喇嘛的身影最終消失在遠處朦朧夜色中,這才微微調整呼吸,前方還有不到百里的距離就是華夏境,再走上數日,便是邊軍駐營地,那是駐紮著一群最最忠誠的軍人。

  她習慣性地撫了撫小腹,輕聲道:「小三子,這些日子你是最最辛苦的。」

  腹中的嬰孩彷彿聽懂了母親的言語,輕踹小腹三記。

  她喜樂微笑,自雪山踏入草甸。

  去年夏末秋初,她自這裡踏入雪山,一路斬殺至雪山之巔。

  「可惜啊,梵天居然不在。」她自言自語,「都說梵天萬千化身,卻不知這傢伙又躲到哪裡去睡覺了,倒是便宜了毗濕奴那個愚人。」

  她一夜走出百里,界碑旁一面紅旗在朝陽中迎風招展。

  再走十步,便是華夏。

  就在此時,她突然駐步不前,那張絕美無雙的臉上剎那間冷若冰霜。

  她未曾回頭,只淡淡說道:「前方便是華夏,你們從雪山一路跟到現在,我不介意,只要你們不打擾我的清靜,就算是十力想了卻了你們,也被我攔住了。但若是你們敢踏入華夏國境半步,就休要怪我追殺你們到天涯海角。」

  她的聲音很輕,隨著晨風,吹入她身後的那片草甸地,晨光沐浴在她的身上,聖潔無暇,如同神女天降。

  忽然,那草甸地上幾簇枯草居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先是兩處三處,而後一口氣出現了十來處,詭異得如同這些草甸都入了魔神成了精一般。

  她輕哼一聲,又扔下一句:「想死的話,不妨跟進來。」說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寫著紅色文字的界碑。

  那些簇枯草忽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幾對漆黑的眸子從那枯草間展露出來,此時那些眸子裡寫著的多數是驚恐不安。在雪山裡,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個外披狐裘內罩白衫的女子是如何出手的,那座比他們那個村子還要神秘還要歷史更為悠久的雪山裡幾乎無人能攔得住她。她站在那山之巔,輕輕說出那句「我家那口子說了,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躲在遠處觀戰的他們看著那平靜如常的冷艷女子驚得渾身發顫——怕是村中的長老們也沒有她這般恐怖實力。可笑的是,長老們居然派他們來殺掉這個女人。

  蚍蜉撼樹自然是可笑的,所以他們沒有不自量力地出手,因為他們知道,出手的結局只有一個。

  那就是全軍覆沒。

  所以他們從大雪山一直跟到了這裡。

  前方,便是華夏國境。

  入,還是不入。

  入則死,不入還有一線生機。

  可惜,他們是那個村子培養的天生的殺人工具。

  所以,死,對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就算是死,那也要完成了任務再死。

  還有七步時,她停了下來。

  「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她目視著前方,輕撫小腹,喃喃說道,「小三子,你要記住了,這樣子的人,便是我華夏的敵人,所以等你長大了,不要給他們任何機會做那些傷害我華夏百姓的事情。」

  刀鋒襲來,她也只是微微一偏頭,那刀尖的寒氣逼人,刀身亮如鏡面,她甚至在那刀面上看到了自己的雙眼。

  一步殺一人,七步殺七人。

  七步後,她已經站在了界碑處,轉身,淡然地看向那還未曾來得及出手的數名忍者。

  唉!她輕歎一聲:「你們走吧。」

  忍者們對視一眼,不退反進。

  她微微皺眉,再次輕歎:「果然非我族類。」

  她便站在那裡,沒有挪動半步,眼看他衝上來,眼看他歇斯底里,眼看他倒下去。

  有人說,殺的人多了,也就麻木了。

  她卻不曾。

  「正義只會遲到,卻從來不會缺席。你們難道認為現在的華夏還是百餘年前任由你們蹂躪的華夏嗎?」她皺著眉望向一地體溫漸涼的屍體,最後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雲道說得不錯,有些東西是長在你們骨子裡的,不挫骨揚灰怕是永遠都改不掉了。卑劣的人,總是難免要去做這些卑劣者才會做的事情,那些生了青苔的墓誌銘也無法帶給你們足夠的教訓,也不知道青龍師祖當年明明都進了你們的村子,為什麼還留下了你們……」

  想不明白這些事情,她便不再去想,青龍這麼做,應該自有他的道理吧!

  山坡下有一處草間清泉,她走過去,蹲在溪邊清洗雙手,迎著朝陽展開那雙修長而白皙的雙手,陽光在指縫間飛繞。

  「小三子,媽媽站在自己的國土上了。」她輕撫小腹,再次習慣性地跟腹中的胎兒對話,「再往那邊去一座山,山的那邊是媽媽的部隊,再往那邊走便是那片人人嚮往的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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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2
第一千八百零四章 苦心經營的惡魔

  晨光穿過鑲了金邊的雲層,歡欣鼓舞地落在綿延數里的聖殿建築群上,刻著聖教獨特標誌的建築在這座與世隔絕的島上鱗次櫛比地排列著,斑駁的牆壁上刻著滄桑的歲月痕跡,二月的海風吹過時,帶著陣陣海鳥特有的歡鳴。

  一處外牆通體黝黑的宮殿隱在海島的最南端,面朝懸崖,每年這個時候,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從西西里島上吹來的暖風。黑色的花崗岩上雕著刀刻斧鑿的繁複花紋,從牆根一直盤旋至頂端,不知道用了多個世紀又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那終於完成這面鬼斧神工般的巨作。

  走入數十米高的殿門,兩根火龍浮雕柱分立兩側,成為了支撐頂上青銅華蓋的支柱。火龍是聖殿裁決司的象徵物,據說很多很多年前,為懲罰那些背棄聖教教義的叛徒,某一代的裁決廳主教大人催動了這種巨大而恐怖的生物,用雄雄的烈火將那些膽敢挑戰聖教權威的異端端端化作了灰燼。

  兩根參天巨柱中間是一處圓形的祭壇,灰白色的圓形地面上落著異色的斑點,據說這是那些被處死的異端教徒們留下的鮮血痕跡。走過祭壇,是三百三十階花崗岩台階,台階的最上方,便是那個連聖教中人都聞之色變的裁決廳主教的傳世寶座。

  清晨的陽光透過鑲嵌在屋頂的透明玻璃落在那方權力的寶座上,溫暖的光線斜靠在那方座椅上的青年舒服地輕吟一聲,換了個姿勢重新將目光聚焦在手中的書冊之上。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位腰板筆直的年輕苦修士快步從殿門處穿過祭壇,走上台階,最後在距離高壇上的那方座椅還有十餘步時停下腳步,微微欠身,目視足尖道:「按您的吩咐,克瑞俄斯大人一回來就來稟報,就在剛剛,老大人下了船,現在應該正在去聖殿的路上。」

  坐在裁決廳那萬人景仰的寶座上的年輕男子輕「哦」了一聲,將手中的書冊擱在大腿上,微微思考了片刻後道:「準備一下,我去殿門口等他。」

  年輕的苦修士露出一絲為難的表情,欲言又止。

  那面孔美若女子的青年微微一笑道:「你是擔心陛下有想法?」

  年輕的苦修士點頭,如今這座島上幾乎人人皆知,聖皇和裁決主教之間發生了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但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位處中樞的寥寥幾人才一清二楚,他們唯一知曉的只是年輕的裁決主教阿佛洛狄德大人從外面回來後就再也沒有踏出過裁決殿半步,就連聖皇大人的詔令,都被他以身體不適婉拒了,據說那晚聖殿裡傳來了不少瓷器碎裂的聲音,服侍聖皇陛下的忠實僕人們個個噤若寒蟬。消息傳出後,原本應該洋溢著節日氣氛的小島上便瀰漫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氛圍。

  聖教的權力天平難道已經在悄無聲息中發生一些誰都沒有察覺到的變化嗎?

  所有人都在壓抑的氣氛中靜靜地等待著,直到今天凌晨,那艘去了西西里島數月有餘的游輪迴到了碼頭上,聖教各方勢力這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誰都下意識地覺得,只要睿智的克瑞俄斯老大人回來了,那麼一切問題都將不成問題。

  年輕的苦修士自然也是這般覺得,但是如果回來七日都不曾露面的裁決主教就這樣現身了,難保那位越老便越疑神疑鬼的陛下不會有什麼別的想法。這幾年裁決殿沒有一日不在風頭浪尖上,尤其是米諾斯老大人回歸聖天懷抱後,所有苦修士都宣告向裁決主教阿佛洛狄德效忠後,聖皇寶座上的那位便似乎對裁決殿越來越忌憚。

  年輕的苦修士有時候覺得寶座上的那位心胸太狹隘了些,有時候又覺得是年輕的裁決主教大人鋒芒太盛的原因,但他從來都不覺得這位高高在上的阿佛洛狄德大人會真的背叛陛下,年輕的大人只是有時候太隨性了些而已,那些無端的猜測和進言,多數也都是來自於年輕大人的隨心所欲。

  所以當阿佛洛狄德大人問他時,他幾乎是不假思索道:「都待了七天了,不如請老大人過來一敘。」

  年輕的裁決主教微微一笑,就連台階下的苦士修都看得有些恍神。

  「拜克裡德斯,你想得太多了,這樣不好。」裁決主教微笑著,目光露在苦修士那張年輕的面孔上。

  年輕的苦修士微微欠身道:「事實會證明我的三思而後行並非多此一舉。」

  阿佛洛狄德似乎早就習慣了這個倔強的年輕苦修士,點了點頭道:「那這樣吧,你派人去殿門處守著,等老大人一出來,就將他請過來。別讓他自己走路,讓赫拉克勒斯把老大人背過來,反正他一天到晚也有著用不完的力氣。」

  被稱為拜克裡德斯的年輕苦修士笑了笑:「那好,屬下這就去安排。」說完,心滿意足地拾級而下。

  阿佛洛狄德目送年輕苦修士的背影消失在祭壇的背後,臉上的笑意漸盛,喃喃自語道:「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米諾斯大人會把你這個傢伙安排在我的身邊,雖然倔強了些,但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傢伙。只是有些事情,你現在還不能明白,無論如何,老頭子都不會再讓我舒舒服服地當這個裁決主教了,唉,他們華夏有句話叫什麼來著……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麼多年了,怕是老頭子一天的安穩覺都沒有睡過呢!」他的目光漸漸地變得冰冷起來,有些事情他還沒有調查清楚,但這世上沒有能包得住火的紙,真相也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他不急,一點都不著急,他有足夠地耐心等待著真相來臨的那一日。

  他重新拿起那本馬可奧列留拉丁文版本的《沉思錄》,晨光淡淡地落在那泛黃的書冊上,直到遠處密集而沉重的腳步聲讓他的思緒重新從這冊流傳千古的佳作中抽離出來。

  那是一個身高超過兩米、渾身肌肉如岩石一般結實的少年人,他的背上背著一位看似風燭殘年的老者,因為少年奔跑的速度很快、步伐很大,老人的雪白髮須在風中向後飄揚。

  少年人的身後,年輕的苦修士不停地喊著:「赫拉克勒斯,你慢點,慢點,老大人經不住你這麼顛簸!」

  倒是被少年人背著的老人絲毫不慌,被少年背在背上飛速前進時,佈滿皺紋和老人斑的臉上竟露出一絲滿足的笑意。

  那少年幾乎一步便能跨出五、六米的距離,眨眼的功夫就將苦修士拜克裡德斯甩在了身後,進了裁決殿後,看到那神座上的青年,咧嘴嘿嘿一笑,步伐更大,兩三步就到了那台階前,而後更是一躍十階,只數息的功夫,便帶著那老人到了裁決主教的面前。

  一聲悶響,少年落地,但卻用膝、胯承載了絕大部分的反震力,背部無比平穩,而後蹲下身子,讓面色潮紅的興奮老人雙足著地。

  老人輕咳兩聲,笑著拍了拍少年身上結實的肌肉,說道:「赫拉克勒斯,你的力氣是越來越大了,對得起裁決主教給你起的這個名字!」

  少年是黑髮黑眼橄欖色皮膚的地中海人種,此時被老人誇獎,憨厚傻笑撓頭,最後還是抬頭看向那從裁決寶座上走下來的青年,如同考試得了名列前茅等著家長表揚的孩子。

  阿佛洛狄德點點頭:「幹得不錯,去吧,今天的功課可以免了!」

  壯實的少年笑得露出兩排牙齒,轉身便飛奔而下,他穿過祭壇的時候,苦修士拜克裡德斯才與他擦肩而過。看到衝自己扮鬼臉的壯實少年,苦修士哭笑不得,但卻也知道,這孩子說不得罵不得,畢竟這是裁決主教大人收養的小傢伙。而且雖然這小傢伙憨傻了些,但做起事情來卻是絲毫不含糊,目前的實力便已經能排入裁決殿前十,假以時日,必能成為裁決殿和苦修士一脈的中堅力量。

  台階上方,老人微微捶腰,露出一口缺了牙的牙床,笑道:「聽說上個月,他把聖教騎士團的一位騎士長揍得滿地找牙?」

  阿佛洛狄德笑著將老人扶到自己的裁決寶座上,自己側身站在一旁,微笑道:「奧爾德斯以為我不在,便沒人給裁決殿撐腰,赫拉克勒斯這孩子眼裡又揉不下沙子,揍得滿地找牙還算輕的,如果我在場,一定會把他送上火刑場!」

  坐在寶座上的老人微笑搖頭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嗜血如命的孩子。米諾斯支持你接下這個位置的時候,我就跟他說過,他這是給你憑空造了一座樊籠。這些年你苦心把自己經營一個動不動就殺人的惡魔,所以那些人聽了你的名字就會害怕,可是孩子,你要知道,武力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有的時候,用頭腦、用和平的手段,問題會得到更完美的解決,不是嗎?」

  阿佛洛狄德卻笑道:「老大人,我怎麼記得當年你告訴過我,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紙老虎呢?」

  看到這裡,很多書友應該都知道了,徽猷和這位裁決主教是同胞兄弟,他們的身世是怎樣的秘密呢?答案即將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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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2
第一千八百零五章 龍五

  苦修士拜克裡德斯端了一杯熱茶恭敬地送到老大人克瑞俄斯的面前,目光慈愛的三朝元老微笑點頭致謝:「謝謝你,親愛的拜克裡德斯。」

  年輕的苦修士受寵若驚,萬萬沒想到,日理萬機的老大人居然會記得自己的名字,以至於寬大袖袍下的手都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裁決主教阿佛洛狄德看出了年輕苦修士的緊張,微笑揮揮手道:「不是說有幾位殿中的同仁要回來述職嗎?」

  拜克裡德斯如釋重負,彎腰低頭倒退十餘步才轉身下了台階,空曠的大殿裡便只剩下老大人和裁決主教兩人。

  「你回來多日也不曾覲見,陛下對此頗有微辭啊!」老大人克瑞俄斯輕抿了一口熱茶,而後不由得讚道,「好茶啊,是那個遙遠的東方古國產出的紅茶嗎?」

  阿佛洛狄德微笑點頭:「回來的時候就給您捎了兩斤,冬末春初的時候,喝些紅茶對身體有益!待會兒我讓拜克裡德斯送到您府上去。」

  老大人笑著歎息一聲:「你這倔強的性子啊……」老人笑著搖了搖頭,感歎道,「年輕就是好啊,想當年,我和米諾斯都年輕的時候,也曾誰也看不慣誰,見了面就恨不得打上個三天三夜,到得如今這個時候,倒是頗為懷念那些莽撞的日子。」

  回憶起當年的事情,老大人一臉唏噓,眼神中也透著股嚮往的神采,等到反應過來之際,便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自嘲道:「人老了便是這樣,總是會想起年輕時候的事情。」

  阿佛洛狄德微微一笑,道:「能回憶起來的,多數都是美好的。」

  老大人點頭道:「不錯,所有的仇恨都會在歲月的洗禮中逐漸消糜,剩下的便是那顆嚮往完滿的心隨塵埃逝去。」老人頓了頓,繼續道,「從前你為了裁決的位置四面豎敵,如今若是連陛下都信不過你了,往後的日子怕是就沒那麼從容了。」

  阿佛洛狄德淡淡一笑道:「從容與否,在於人心。大人,您是三朝元老,聖教上下的事情,您無所不知,所以關於我的身世,我想向你打聽……」

  不等阿佛洛狄德說完,老大人克瑞俄斯便搖頭道:「這件事,這世上原本只有三個人知曉,但三者已逝其二,另外一位如浮萍般遠飄江湖,怕是難覓其蹤啊!」

  阿佛洛狄德詫異道:「三個人?其中一個是米諾斯長老?」

  克瑞俄斯輕撫白鬚:「不錯,我只知當年米諾斯與華夏那位佛宗大智者噶瑪拔希在阿爾卑斯山巔立下曠世之約,不過這兩人如今一個回歸了聖天的懷抱,另一人也循例天葬,只有當年在場的現證人如今還在活在這個世上。算起來,他的歲數比已經離開我們的那兩位似乎還要大一些。現在想起來,米諾斯當年說得不錯啊,最是沒心沒肺的往往在這世上活的時間越長。」

  阿佛洛狄德奇道:「老大人,您說的那位見證者是誰?我在哪兒可以找到他?」

  克瑞俄斯搖了搖頭道:「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找到他,除非他自己現身。」

  阿佛洛狄德道:「除非他自己現身?他究竟是什麼人?」

  克瑞俄斯微微一笑道:「就是現在聖皇陛下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的那個人……」

  不等老大人說完,阿佛洛狄德便顫聲道:「難道是紅狐?」

  克瑞俄斯微笑搖頭:「不,我的孩子,是紅狐的師父。跟我們西方以龍為惡不同,華夏人以龍為尊,所以,他是青龍。」

  愛琴海上剛剛升起朝陽的時候,遙遠東方的華夏魔都剛剛過了午休時份,因為正月裡,整條美食街上仍舊開門營業的鋪子並不多著,唯數幾個開著的店舖裡也就數這家牛肉麵店生意算不上慘淡,但中午也只是賣出去兩碗麵條。店裡也就老闆和夥計二人,看上去倒是頗像祖孫檔的營生。

  「老頭兒,今天中午要吃幾兩面?」趴在桌上無聊地盤弄著一隻破舊手機的夥計有氣無力地問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老闆。

  花白鬍子的老闆被約莫年輕還不足二十歲的夥計稱為老頭兒,他也不生氣,任由午後的陽光將身上的那件破棉襖烤得微微發燙,大約過了幾分鐘,才聽他中氣十足地道:「四兩面。」

  趴在桌上的夥計「哦」了一聲,嘀咕著老闆聽不見的話,起身需要去廚房扯面。

  「記得洗手!」門口的老頭子沖裡頭嚷嚷了一聲,聽到裡頭不耐煩地回著「知道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過頭,繼續曬太陽。

  不多會兒,夥計下好了面,加了兩片牛肉和蔥花,送到在店門口曬太陽的老闆面前。老頭子接過麵碗定睛一看,便不悅道:「怎麼只有兩片牛肉?」

  夥計沒好氣道:「今兒中午才賣了兩碗二兩的面!」

  老頭子剛想發火,但似乎覺得夥計說得有些道理,只好偃旗息鼓:「過了正月十五就好了!我說龍五,你小子攢那些錢幹啥用?你看看你,人家年輕人都買個蘋果三星的手機,你倒好,一部破山寨手機,壞了修修了又壞,還不說去換部好用的。我看今兒中午來吃麵的那小姑娘用的手機就挺好……」

  被稱為龍五的夥計不耐煩道:「別叨叨,吃飯!」

  老頭子撇撇嘴,把自己碗裡的兩片牛肉夾給蹲在門檻上呼啦啦吃麵的龍五:「年輕人多吃肉,我這把老骨頭了,吃了不消化。」

  龍五看著那兩片薄薄的牛內,皺了皺眉,想了想,便夾了塞進了自己嘴裡,含糊不清道:「韓老六家的牛肉就是厚道,是真正的蘇北水牛肉。」

  老頭子呼啦吸了口面,任何麵湯汁水順著花白的鬍鬚滴落下來,同樣含糊不清道:「韓老六那是想招你當女婿。」

  龍五正吸了一大口面,被老頭子一句話嗆得麵條從鼻孔裡噴了出來:「他那閨女長得跟豬大腸似的,誰吃飽了撐著去當他的上門女婿。況且了,等我攢夠了錢,一半留出來闖江湖,一半留著闖完了江湖娶媳婦兒!」

  老頭子哼哼唧唧道:「就你這三腳貓的水準,還闖江湖,小心一頭扎進去淹死你。聽我老人家的,好好兒娶個媳婦兒熱炕頭過日子,那些小說裡的東西,都是他娘的騙人的!」

  龍五怒目相向,擦乾臉上的麵湯,良久才道:「夢想總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轉眼的功夫,四兩面便入了老頭子的腹,速度不可謂不快,最後便見老人家捧著大海碗,仰面朝天,幾乎將整只大海碗都扣在了自己臉上,將碗裡的湯汁添得乾乾淨淨這才作罷,而後拍拍肚皮,滿足笑道:「每天中午一碗麵,快樂賽神仙喲!」

  蹲在門檻上的龍五終於將視線從大冬天還穿著超短裙的大長腿上收回來,嘲諷道:「你老人家就這麼窩囊了一輩子,還神仙呢……」

  老頭子挺直腰板,怒目相向:「想當年……」

  還沒等他說完,蹲在門檻上的夥計已經起身,那些在龍五看來全屬虛構想像吹牛皮的「想當年」,他早就要聽得耳朵生繭了——要是老頭子真是個什麼武林高手,龍五就敢把自個兒的腦袋取下來給全天下人當馬桶用。

  在店裡並排支起兩張板凳,龍五就準備午休,剛剛才躺下就冷不丁聽到門口的老頭子將腦袋從塑料簾布縫隙間湊了進來:「喂,臭小子,你喜歡的那個什麼丁香姑娘回來了,不過你可得有個心理準備,一男的開車送她回來的。」

  龍五連忙從硬邦邦的板凳上爬起來,鞋子都來不及穿好,就趿著一雙破棉鞋快步踱到門口,卻也不敢探出頭去,只敢將塑料簾微微掀開一條小縫,看著斜對面小超市門口,一個臉上有幾粒雀斑麻子的姑娘正在跟一胖子話別,正是對面超市的收營員丁香。龍五再觀察自己的「情敵」,五短身材,一臉橫肉,長得極磕磣,唯獨一點比自己有優勢的就是一輛停在路旁的哈弗越野車——龍五喜歡車,沒事兒就拿著破手機窩在店裡網上看各種車,所以一跟就認出了這車的定位,十萬國產越野,原來覺得性能不錯,也皮實,但此時卻覺得,這車太他娘的裝X了,不行,自個兒以後有錢闖江湖的時候,一定得弄輛進口車,如今這世道,光光十步殺一人可不夠,事了拂袖去那就更沒面子了,怎麼也得弄輛進口車……

  「哼!」龍五看著嬌羞的丁香,發出一聲憤怒的哼聲。

  「哼哼唧唧有個屁用,有本事生米煮成熟飯,跟這小超市合併了過日子!」一旁看熱鬧的老頭子完全不嫌事兒大。

  龍五被他說得意興闌珊:「煮個毛線!」轉頭便又躺到了長條板凳上,唉聲歎氣。

  門口的老頭兒看看那丁香,又看屋子裡的慫貨,不由得搖頭長歎:「這年頭,還真是啥事兒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兒小的。想那噶瑪拔希到死都是童子身,偏生給我調教出個處處留情的混賬徒孫。想我老頭子年輕時風流倜儻,怎麼晚年就收了你這麼個不長進的徒弟呢?」

  躺在長板凳上的龍五氣得翻了個身,賭氣好一陣子,最後還是翻身下來,穿上破鞋就徑直往對面的小超市裡走去。

  老頭子看得目瞪口呆,目送徒弟進了小超市,撫鬚感歎:「孺子可教……」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小超市裡傳來一聲熟悉的慘叫,緊接著就看到自己那倒霉徒弟從超市門口抱頭鼠竄出來,一個手裡拿著掃帚、臉上有幾粒白麻子的姑娘跟著衝到門口,叉腰指著龍五的落荒而逃的門影:「龍五你個赤佬,再敢來調戲老娘,小心我騸了你……」

  坐門口曬太陽的老頭子捂臉不忍直視,暗自感慨:「孽徒啊孽徒,怎麼就連你那師侄兒的千分之一都抵不上呢?」
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3
第一千八百零六章 午夜臘梅香

  被超市小收營員棍棒打出的龍五一直到晚上都悶悶不樂。

  七點半,牛肉麵店就打了烊。

  以往都是八點準時打烊,這些年來,似乎日日都是如此,一來二去,週遭來吃麵的人也就習慣了。

  鋪子是前店後院的結構,如今在魔都城鄉結合地帶已經不多見了。關了門便是爺兒倆吃晚飯的時間,老頭兒從廚房翻出一包油炸花生米,拿了一瓶已經喝了大半的洋河大曲,坐在被龍五擦得一塵不染的桌旁,喝一口酒便向嘴裡扔上一粒花生米,嘎崩嘎崩的聲響,聽得坐在對面一臉愁緒的龍五愈發唉聲歎氣。

  「老頭兒,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出息?」穿著破舊卻乾淨廚師服的龍五萎靡不振地問道,「是不是弄輛哈弗越野車開著,丁香就能多看我兩眼?」

  老頭子輕輕將落在自己鬍鬚上的鹽粒撿起來扔進嘴巴裡,撇嘴道:「說到底啊,這種事情跟有沒有車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那跟什麼有關係?因為我是一開破麵館兒的?」龍五有些委屈。

  「錯!」老頭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啊?」龍五有些困惑地看著老頭子。

  「麵館是我開的!」老頭子很認真說。

  「你……」龍五氣得從長條板凳上站了起來,指著老頭子的手指有些顫抖,但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才氣呼呼地又重新坐了下來,「那給我發工資!」

  「工資?」老頭兒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先是笑,而後是捧腹大笑,最後笑得都直不起腰來。

  龍五更委屈了:「人家中學生一個月都有一百塊錢的零花!」

  老頭子道:「你不是讓我給你存著的嗎?誰要闖江湖來得,誰要闖完了江湖還要討老婆來著?」

  這回龍五再度偃旗息鼓,氣鼓鼓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又伸手道:「那……那我提前支一部分……」

  老頭子看著他,笑著說道:「嗯,假如這個月你能把我教你的東西都融會貫通了,我可以給你先預支這個月的薪水。」

  龍五一對小眼睛咕嚕一轉,一拍桌子:「成交!」說著,起身又去廚房炒了盤青菜出來放在老頭子面前,「多吃菜,省得一天到晚在茅坑裡哼哼唧唧。」

  被人戳中短處,老頭子有些惱羞,抬頭道:「那是腸胃功能紊亂。」

  龍五笑得肩膀抽了抽道:「你又不是醫生。」

  老頭子怒道:「我可比醫生厲害。」

  龍五聳聳肩,彷彿跟哄小孩子似的:「行行行,你是天下第一高手!」

  老頭子卻道:「原本就是。」

  龍五唉聲歎氣,喃喃自語,大致意思就是自己怎麼攤上個這樣的師父。

  一老一少鬥了一個鐘頭的嘴,最後各回各的房間,各睡各的覺。

  這麼多年了,一直如此。

  有的事情,時間長了,也就成了一種習慣。

  比如,大隱於市。

  入了夜了,魔都郊外一片靜謐,前店後院的小宅裡傳來綿長的呼吸聲。師徒二人似乎都沒有打呼嚕的習慣,但呼吸卻均勻得如同掐表計算過一般,若是此時有懂得華夏武道內家功法的人在此,必會被驚得目瞪口呆——這對師徒居然在睡夢中也在練功。

  午夜時分,一絲比外面樹葉摩娑還要微弱的聲響從店後的小院裡傳來。

  一道玄衣身影悄然落入巴掌大的天井中,感受到院角撲鼻而來的臘梅香,玄衣男子微微一笑,正欲伸手去摘那臘梅,卻冷不丁聽到一個聲音:「不問自取是為偷!」披著破棉襖的青年一臉不悅地雙手插袖,腳上趿著一雙破棉鞋,「大晚上的,不敲門非要飛簷走壁,你以為你是楚留香啊?」

  玄衣男子似乎對這青年人很感興趣,看著他問道:「多大?」

  龍五下意識地答道:「過了年了,剛十八。」

  玄衣男子笑了笑,點點頭道:「不錯。」

  龍五皺眉:「你大晚上的,跑我家來幹嘛?偷臘梅?」說完這話,龍五也覺得自己很無厘頭,沖東廂房的屋子裡喊了聲,「喂,老頭子,找你的。」

  東廂房裡的呼吸依舊平穩而悠長,玄衣男子苦笑一聲:「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龍五偏了偏腦袋,不解地看著眼前的玄衣男子道:「找我?幹什麼,你想吃麵的話,明兒一早八點開門營業後再來!」說著,便轉身就要回床上繼續睡覺——真是的,人家剛剛夢到要跟小丁香親親我我的時候,美夢就被這廝打斷了,怎麼能讓人不惱火?

  「夢想總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玄衣男子也不急,對著龍五即將關門的門影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句話很有意思,我也很喜歡。」

  龍五邁出堂屋,瞪著玄衣男子,有些惱怒,哦不,應該說是惱羞成怒,就好像自己的某塊遮羞布被人生生扯開一般:「你偷聽我跟老頭子說話!」

  玄衣男子笑了笑道:「我沒有偷聽。」

  龍五道:「那你怎麼知道的?」

  玄衣男子道:「我正大光明地聽的。」

  龍五皺眉:「我怎麼沒發現?」

  玄衣男子笑道:「這話你一天要說五遍,來來往往那麼多客人,你都記得住?」

  龍五點頭:「那是自然,我見過一眼的人,到死都忘不掉!」

  玄衣男子點頭微笑:「嗯,你是天生該活躍在特殊戰線的那類人。」

  「特殊戰線?」龍五不解,但馬上就想到了什麼,頓時臉色變得煞白,「你走吧,我就是一拉麵師傅,除了拉麵,我別的啥也不會。」

  玄衣男子微笑不語,目送龍五關上門後還在門縫裡觀察自己。

  他並不著急,夜很長,還有很多時間可以聊。

  龍五在門縫裡看到玄衣男子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有些生氣,便躡手躡腳地進了東廂房。廂房裡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溫度並不高,便這仍數九寒天的天氣裡,老頭兒合衣而眠,沒有蓋任何被子。龍五似乎從小就習慣了老頭子這樣的習慣,緩緩走到床邊,想了想,最終在床邊蹲了下來,托腮看著胸口隨呼吸微微起伏的老人。

  「睡得真香!」龍五皺著眉,心道,「要是有人這會兒跑進來偷了東西,怕是你都不知道!」不過轉念一想,這家裡似乎也沒什麼值錢的物什,怕是有小偷進來了,也會敗興而歸了。

  龍五蹲得累了,換了個姿勢,真打算去自個兒屋裡抱了綿被到這邊來打地鋪,卻不料突然聽到床上的老人道:「你再不去睡,我就把你送給外面的那個討人厭的小傢伙。」

  龍五嚇了一跳,二話不說掉頭就走,不一會兒,西廂房裡再度響起那節奏均勻的呼吸聲。

  玄衣男子還沒有走,他在院子裡靜靜地站著,終於還是掐一朵臘梅放在鼻前聞著,似乎想到了什麼畫面。

  「別聞了,不是王家四合院裡的,味道差得遠呢!」不知何時,衣裳單薄的老頭子也站在了院子裡,因為蒼老而微微弓起的身子在這一刻卻顯得格外地挺拔,「想不到這樣還能被你找得到,看來下回得找個更隱秘些的地方了。我說玄武啊,現在的世界,都是你們這些小朋友的天下,能不能讓我這個糟老頭子安心養老啊?」

  玄衣中年男子看著老人家,輕笑道:「您總是這樣跟我們這些小字輩玩捉迷藏,你不累嗎?」

  老人家怒目相向:「當然累了!你以為我吃飽了撐著願意總是搬家?要不是你那些無處不在的徒子徒孫,我哪裡用得著東躲西藏?小真武,你當年就跟你爹說過,從小一看,到老一半,你就是個食古不化的頑固性子,幹這一行,嘿,還真得有你這副陰沉心思。」

  陳真武卻笑道:「謝謝,我就當您是在誇我。」

  老人家又換了副嬉笑面孔道:「要不這樣,我換個地兒,你再來找,若是你找到了,我就不躲了,好不好?」

  陳真武搖頭道:「您上回也是這麼說的。」

  老人家撓撓頭,似乎有些不記得了:「是嗎?上回我也這麼說的?怪不得聽著有些耳熟。好了好了,你究竟想要幹什麼?這大半夜的,我一個老人家穿得這麼單薄,你就不怕我會感冒嗎?」

  陳真武認真道:「除了便秘的毛病,您這輩子怕是沒得過什麼病啊!」

  老人家怒道:「這是隱私!」

  陳真武想了想道:「這樣吧,讓小傢伙跟我走,您到京城山上休息,我家或者王家四合院,您任意挑,反正您都是熟門熟路的。」

  老人家氣得背著手在院子裡打轉:「陳真武,你這是威脅我!」

  陳真武搖頭說道:「白虎回來了,他找到抗美了。」

  老人家的步伐微微一滯,此時的氣質哪裡還有半點剛剛的無賴和懶散,整個人也彷彿瞬間高大了許多,一股強烈威壓撲面而來。但是這個過程只持續了不到三秒鐘,他便恢復了那副憊懶的樣子道:「我早就說過,他沒死,他爹不信,你爹也不信,你們都不信!」

  陳真武苦笑:「當時的情況比較特殊,還望您能理解!」

  「理解理解,不過我走的時候就說了,廟堂的事情我從此是不再插手了,當年我和大喇嘛是看不慣小鬼子在我們自己的地盤上撒野,這才做了些事情,再後面的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了,便何況,那次打賭還輸給了大喇嘛。那個老神棍最愛打賭,唉,你說當初我怎麼就忘記了,他掐指便知將來啊!這他娘的,簡直就是抓著一把王炸,跟我這兒逗小孩兒玩呢!」
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4
第一千八百零七章 李雲道的新身份

  夜色出奇地晴朗,爛漫星空彷彿觸手可及,如果沒有披著夜色疾速前進的肅殺軍隊,如此的夜景自然會讓忍不住沉醉,但在汽車前進的引擎轟鳴中,是無論如何都讓人生不起半點浪漫溫柔的心思——誰都知道,前方必是一場殺戮。

  也許是因為戰火未消,深夜的緬光城顯得是那樣的安靜,前方的路上一輛車和一個行人都沒有。入城前覺溫還特地派出了偵察班,但回復來的消息卻讓將軍有些吃驚——路上沒有任何阻攔,但他反念一想,便得出了答案:原本大部分兵力都在自己麾下分佈在城外的幾道防線上,真正在城內用來肅清敵方散兵游勇的都是直接隸屬吳山的憲衛兵和登溫的兩個團的兵力。如果登溫算到城外的光復軍會分兵回援的話,那麼他必然要集中優勢兵力,否則對面加援的大部隊,登溫的部下只能面臨各個擊破的局面。

  醫院是緬光最好的皇家醫療中心,在距離醫院還有不足兩公里的地方,覺溫的先頭部隊碰到了第一輪阻擊。

  「終於……」站在指揮車前的覺溫將軍叉腰看著遠方的建築群,似乎終於看到了靴子落地一般,微微鬆了口氣,「傳令下去,直接摧毀敵方陣地,必要時可以動用後面的坦克。」

  轟鳴的槍炮聲幾乎在瞬間便打破了夜的寧靜,李雲道轉頭看了一眼一臉擔憂的吳羨華,再看看全神貫注看著前方的覺溫,眼中上閃過一抹異色,但最終還是歸於平靜。無論是吳羨華還是那位覺溫將軍,誰都沒有注意,不知何時,李雲道的口袋裡多了一部功能相當簡單的手機——剛剛跟一位身著光復軍制服的士兵擦肩而過時,他的口袋裡便多了這部手機。

  半個小時後,前往醫院的道路被清理乾淨,在強大的火力支持下,登溫派出來的兵力要麼被摧毀,要麼便直接投降了。

  在距離醫院不足一公里的時候,隊伍裡多了一位不速之客,竟是前一日在關卡處碰到過的那位登溫的鐵桿部下韋揚。

  看到覺溫與韋揚的擁抱,年輕的光復軍女少校無比詫異,但覺溫卻耐心解釋道:「其實韋揚一直都是我的人,我早就知道登溫居心叵測。」

  對於吳羨華來說,救出生死不明的父親才是當務之急,雖然覺得覺溫將軍的話中似乎有些漏洞,但卻沒有細想,只是拉住韋揚急切地問:「我父親怎麼樣了?」

  韋揚搖頭道:「醫院被登溫的親衛封鎖了,除非硬打進去,否則誰也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據我的人所說,吳山先生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情況相當糟糕……」

  聞言,吳羨華心中愈發急切,轉向覺溫哀求道:「覺溫叔叔,拜託您了,一定要把我父親救出來!」

  覺溫沉聲道:「你放心,既然我的人已經進了城,那麼必然是要將人救出來的。接下來可能會有些危險,你們就留在這裡等我們的好消息。不過,大家都是光復軍,同室操戈,我總是心有不忍,你幫我錄一段視頻,如果能勸得登溫的手下投誠的話,少製造些傷亡也是好的。」說著,覺溫遞了一張紙上來,上面寫了一段勸降的話。

  聽到能救出父親還能減少光復軍傷亡,吳羨華自然無不答應,在前方零星的槍聲下,按覺溫提前準備好的說辭,聲情並茂地痛斥妄圖竊取光復軍革命成果的登溫,號召光復軍子弟兵都站到正義的一方,解救光復軍精神領袖,在領袖的帶領下推進緬國的民主進程。說到最後,吳羨華幾乎泣不成聲,在李雲道的攙扶下上了後面的一輛後勤軍需卡車。

  目送載著覺溫和韋揚的指揮車離開,李雲道環視了一眼卡車上荷槍實彈的兩名士兵,用中文對吳羨華道:「你那位覺溫叔叔,好像有些問題。」

  仍舊哽咽著的吳羨華不解地看向李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雲道皺眉搖頭道:「你難道不覺得,從你父親遇刺開始,一直到剛剛,這位覺溫將軍的反應太過於鎮定了?而且,韋揚恰好是他安排在登溫麾下的內線,你不覺得這一切都過於巧合了嗎?」

  吳羨華立刻聽出了李雲道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這一切都是覺溫叔叔操控的?真正背叛父親的,其實是覺溫叔叔?」

  李雲道還是覺得有些問題,想了想道:「的確有可能是他在背後操控了這一切,但還有些事情我沒想明白。當然,如果這一切當真都在覺溫的操控當中,那麼拿著你剛剛錄下的視頻,他同時只要殺死你的父親和登溫,再把這一切責罪都推到登溫的身上,那麼光復軍包括緬國,接下來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吳羨華聞言,噌地一下站了起來,但卻同時聽到了槍支上膛的聲音。

  兩隻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她和李雲道。

  吳羨華臉色微變,但還能保持著鎮定,看向那兩名士兵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她剛剛一直以為,這兩人是覺溫安排來保護自己和李雲道的,但此刻槍口的朝向卻無情地推翻了她先前的想法。

  其中一名士兵面無表情道:「對不起少校,我們接到的命令是禁止你們二位離開這輛卡車,請坐下來,否則不要怪我們……」他頓了頓,繼續道,「而且,上面的指令是如果你們有異動,可以就地槍斃。」

  吳羨華瞬間如土色:「槍斃……」

  李雲道拉著她坐了下來,那兩名士兵這才將槍口微微移開一些,但卻仍舊沒有關上保險。

  「看來很不幸地,被我猜中了一些……」李雲道長長歎息一聲,他閉上眼睛,似乎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又皺起了眉頭,「但是……還有一些事情……似乎也仍舊有些不太合情理……」他看了吳羨華一眼,有些同情這位光復軍的年輕女少校,如果真是像自己所推測的那樣的話,那麼也許在她自己知道真相後,也會對某些事情心灰意冷吧!

  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

  過了片刻,李雲道緩緩道:「想去救你父親嗎?」

  吳羨華將頭枕在車身上,微閉著的眼睛裡流出兩行淚,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歷盡千辛搬來的救兵,卻是真正的幕後黑手,此時萬種情緒湧上心頭,讓年輕的女少校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

  李雲道見她只是默默流淚,再次問道:「想去救你父親嗎?」

  吳羨華痛苦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盯著車頂道:「如果父親死了,光復軍完了,緬國也完了……」

  李雲道卻認真道:「如果我告訴你,還有機會呢?」

  吳羨華艱難地閉上眼睛,痛苦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有什麼機會?」

  李雲道回頭看了一眼那兩名看守的士兵:「我說有機會,那便是有機會!」

  「嗖、嗖!」黑夜裡,兩道幾乎肉眼無法辨別的寒光從遠處飛馳而來,等那兩名士兵反應過來的時候,兩支弩箭已經深深刺入了他們的心臟,兩人捂著胸口,幾乎發出什麼聲響,便倒地而亡。

  變如其來的變化嚇了吳羨華一跳,等看到一名同樣穿光復軍制服的男子躍上卡車時,她下意識地便想去拿死去士兵手中的槍來自衛,但卻被李雲道摁住了:「別怕,是自己人!」

  跳上車的是個長相猥瑣至極的男子,上來便看著李雲道嘿嘿笑道:「頭兒,您老人家可找得我們好生辛苦!」

  李雲道拿出口袋裡那只可以堪稱古董的諾基亞直板手機苦笑著晃了晃:「這化妝偵察的活兒,也就你最擅長了。」

  兩人狠狠擁抱了一下,木蘭花打量了吳羨華一眼,小聲在李雲道耳邊說道:「頭兒,啥時候變了口味了?」

  「滾犢子!」李雲道笑罵著,轉過身介紹道,「吳羨華,光復軍總司令吳山的千金,這位是木蘭,我兄弟!」

  木蘭沖吳羨華抱了抱拳,壓低了聲音道:「頭兒,人家緬國內亂打仗,這是人家的家事,咱們就別湊熱鬧了唄?家裡現在都快要亂成一鍋粥了!」

  李雲道苦笑道:「亂成漿糊我現在也沒有辦法,難不成我一個已死之人現在再跑回鹿城去?」

  木蘭從口袋裡抽出一本護照遞了過來:「頭兒,你的新身份。」

  李雲道接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他早就安排好了?」

  木蘭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頭兒,先生那也是關心你,這不是怕你沒用得趁手的人,才把我們仨弄到國外去狠狠操練了一番嘛!」

  李雲道將護照收好,說道:「我暫時還不能走。」

  木蘭花奇道:「您不會真的要摻和人家緬國的內政吧?」

  李雲道搖頭:「我有幾個朋友還在緬光……」

  木蘭笑道:「您說的是查爾斯、馬雷雷還有安娜那三位吧?」

  李雲道微微一愣,但隨即苦笑搖頭,看來自己在緬國所做的一切,都遠在萬里之外的某人看在眼裡,那麼之前一直監視自己的那兩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想通這個環節,有些疑慮也就打消了,李雲道徑直問道:「光復軍的背後,是不是他?」

  一支當年在內亂中逃出緬光的殘餘勢力,在短短幾年內便成為了一支強有力的反抗軍,如果他們背後沒有強大的幕後操控者,成功可能性幾乎為零。

  木蘭嘿嘿笑道:「頭兒,我知道得可不比您多!不過,有一點我知道,據說先生給你物色了一個很好的保鏢,據說老戰在人家手下連兩招都過不了。」

  李雲道愁眉苦臉道:「這總讓人保護著,回回都靠運氣……唉,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

  木蘭恬不知恥道:「頭兒,您看我,我就不會找架,不一樣活得好好兒的嘛……」他晃了晃手上的弩箭,看來那一年多在國外,倒是練就了一手好箭術,「您要是有兩把槍在手裡,就是東方不敗來了,估摸著也是來一個死一個,來倆兒死一雙!」

  吳羨華上前一步拉住李雲道的衣袖道:「王先生,請你如論如何要幫我救出父親,只要能救出父親,我什麼條件都可以答應你。」

  「什麼條件都答應?」不等李雲道開口,木蘭便上下打量著這位光復軍女少校,此刻一身衣裙勾勒出她優美的身段,除了皮膚黑了些外,仔細打量倒也算得上是個美人胚子。

  吳羨華被這猥瑣的傢伙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地躲到了李雲道身後:「你想幹什麼?」

  木蘭一時居然被她問得老臉一紅,假裝看著外面的夜色,小聲對李雲道說道:「頭兒,您難道沒發現他們光復軍這場戰打得有些蹊蹺嗎?」

  聽到木蘭這麼問,便愈發肯定了李雲道心中的某個想法,微微一笑道:「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斷其援應,陷之死地。遇毒,位不當也。看來還真是一場上好的上屋抽梯、誘敵深入之計啊,咱們這位吳山先生倒是沒少研究咱們華夏的兵書!」

  吳羨華被他說得一頭霧水,皺眉問道:「什麼上屋抽梯……什麼兵書?跟父親有什麼關係?」

  木蘭適時地湊過去解答道:「總之你父親不會有什麼危險就對了!」

  吳羨華狐疑地看著木蘭,又看看李雲道,最後皺眉搖頭道:「我還是沒能弄明白,你們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雲道當先跳下卡車,不知為何,覺溫在這裡的兵力都被抽調走了。

  沒有燈光的城市裡,寬闊的大路在滿天星光下顯得格外寂靜。

  木蘭花當先跳了下來,正想伸手去扶吳羨華,卻見女少校也徑直跳了下來,便湊上去笑著誇道:「美女你好身手啊……」

  吳羨華扔給他一記白眼,木蘭討了個沒趣,卻也沒往心裡去,只是湊到李雲道耳邊道:「六點的方向有兩個傢伙,我們發現他們一直跟著你,是敵是友現在還不太清楚……」

  李雲道淡淡一笑:「放心吧,現在還不至於要動手,因為……我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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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5
第一千八百零八章 不要打小先生的主意

  深夜的炮火給皇家醫療中心籠上了一層陰影,星空下的建築群如同一個個軍事碉堡一般,在黑夜中散發著幽森的氣息。

  坐在無影燈下的中年男子翻動著手中的一本薄薄的書冊,書冊儼然是一本中文書,書頁泛黃,書脊上的草書寫著《孫子兵法》四字。

  讀到精彩處,中年男子微微點頭,嘴角微揚:「師夷長技以制夷,我們跟這位偉大的鄰居果然還有不小的差距吶!」

  頭頂微禿穿著將軍制服登溫湊上來看了一眼,隨即便搖頭:「司令,這華夏人腦袋都是怎麼長的?盡能想出這些陰謀詭計來?」

  此刻,被外界認受制於登溫的光復軍總司令吳山抬頭看了一眼自己這位性情豪放的老朋友道:「在他們華夏盛傳一句話,叫做『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人性總是貪婪的,沒有的時候便想著擁有,擁有的時候便想著擁有得更多,所 以多數人能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

  登溫咧著一張大嘴,露出一口被香煙熏得發黃的牙:「別人我管不著,反正我登溫這輩子是跟定你了,我這人天生笨,腦子不好使,所以司令你只管下命令,髒活累活統統扔過來好了。反正我相信,跟著你,這輩子總歸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的!我也沒啥大追求,等不打仗了,嘿嘿嘿,再續上一房老婆,生幾個娃……」

  吳山被登溫的話惹得微微一笑道:「咱們的這些老夥計裡頭,都說你最笨,但在我看來,你卻是頂頂大智若愚的一個。」

  門外警衛敲門而入,匯報道:「司令,覺溫將軍的先頭部隊距離醫院只有不到一公里了!」

  吳山歎了口氣:「我還記得跟覺溫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陸軍少尉,我與他一見如故,對改變緬國積弱積貧的現狀都充滿了激情和期待……」他喃喃說著,似乎整個身心也隨著時間的倒流回到了那幕青春洋溢的從前時光,那時候的自己和那時候的覺溫,一腔憤發熱血只想著將五千萬緬國百姓帶離苦海,奔向民主和自由的彼岸,只是眼看著彼岸和光明就在前方,那時的兄弟情誼卻早已變成了爾虞我詐的拔刀相向。

  警衛再次敲門而入:「司令,覺溫的人將整個醫院全部都包圍了。」

  吳山又長長歎息一聲:「我記得老頭子將我們這些人都納入叛軍名錄的時候,我們就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那時候吃了午飯也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吃上晚飯,從緬光到緬北叢林,一路上我們犧牲了很多戰友。那時候覺溫幫我擋過一次子彈,直到現在,他的左肩上還有一處舊傷,每到陰天的時候,據說都會隱隱作痛,所以每次變天,我都會讓人給他送去保暖御寒的物件,每每想起他毫不猶豫地幫我擋下那粒子彈,我便心中萬份感動。」

  警衛又一次敲門而入:「司令,覺溫發動第一輪進攻了。」

  一旁的登溫終於開口道:「這些話,都在追悼會上說吧。」

  吳山點點頭,長長地沉默許久後才終於開口道:「不要弄得太難看了,去吧!」

  登溫看著窗外的夜色,獰笑一聲:「放心,不會太難看的。」

  夜色愈濃,遠方的炮火聲愈發密集,無影燈下的吳山繼續翻著書頁,然而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良久,終於還是放下書冊,喃喃自語:「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吳山站在窗前,負手看向那繁星密佈的夜空:「華夏人說得果然沒錯啊,一將功能萬骨枯,但願今晚每一個逝去的靈魂都能得到安息。」

  門外突然一陣混亂,但又很快歸於平靜。

  沒有敲門,門卻吱嘎一聲,被人推開,一身黑色皮衣的俊俏青年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燦爛無比的笑容。

  「吳山司令,別來無恙啊!」青年毫不客氣地徑直走向一旁的茶几,拿起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渴死我了,這一路過來,還真不太容易,看來先生教的那些東西,你已經開始融會貫通了。」

  吳山也不生氣,看向那青年,微笑道:「先生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只是不知道托馬斯先生今天突然造訪所為何事?攘外必先安內,這也是當初先生給我定下的一策。」

  托馬斯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後,一臉悠然自得道:「你們內部就是打出個花兒來,我也管不著!但是……」說到但是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寒光,「但是,我要奉勸你一句,莫要打小先生的主意,否則就算先生不打算動手,也會有人上門來找你好生聊聊的。」

  吳山一臉詫異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混血青年:「小先生?你說的是哪位小先生?」

  托馬斯死死地盯著吳山的雙眼,想從這對黑色的眸子裡找到哪怕一丁點的慌亂,只要他露出一絲馬腳,托馬斯就會毫不猶豫地切斷他的喉嚨。可惜,那對眸子裡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那張獨屬於政客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發自內心的驚訝。

  「哼!」托馬斯冷笑一聲,「吳山司令,不管你有沒有打小先生的主意,但我奉勸你一句,先生的逆鱗莫要輕易地去觸及,否則就是賠上你光復軍所有的人命,怕是都不夠填補先生的怒火!」說著,他站起身,走向那扇虛掩的門,走到門口時,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吳山一眼道,「好自為之吧!哦,對了,還忘了道一聲賀,即將上台的吳總統!」

  說完,托馬斯冷笑一聲,走向走廊的盡頭,沿路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的警衛,無一例外地呼吸均勻。

  站在原地的吳山微笑著目送托馬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眼中閃過一線寒芒,而後才喊了一聲:「來人!」

  早就佈置好的警衛匆匆趕來,吳山看著一臉緊張的年輕人問道:「剛剛如果突襲的話,有多大的把握能留下那個人?」

  看似是警衛頭目的年輕小伙緊張搖頭道:「只有……只有不到一成的把握……」

  吳山也不生氣,只點點頭,喃喃自語:「一成啊,還是少了些……」

  年輕的警衛頭目道:「他的身手很敏捷,只是赤手空拳就拿下了走廊裡的人,我不敢肯定他的槍法如何,但如果在走廊裡有一輪齊射的話,犧牲一半的人手,我們應該是可以留下他的命。」

  吳山搖頭道:「他的槍法我見識過,你們沒有機會!去吧,好好操練你的這些部下,也許將來,我們還有機會……」

  警衛們敬禮退下後,吳山又陷入了深思:托馬斯口中的小先生進入了緬國境內,他是從一開始就知曉的,但直到那位小先生來到緬光前,他都沒有將其納入到自己計劃中的一環。驅逐吳系勢力的步伐快得他自己都無法想像,他很清楚,以目前光復軍的現狀進行組閣的話,所面臨的內憂外患只會將這個國家再度推向災難的邊緣,而自己這個新一任的領袖無疑將會重蹈吳老頭的覆轍。所以他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清除內患,還需要在爭取到最大的外援支持,所以他盯上了從吳帕前來緬光的那位小先生。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遠在萬里之外的那個男人強大到聰慧到如此變態的地步,他的棋才動一步,便引來了托馬斯的警告,他確信,這一次的確只是警告,到下一次,也許自己面臨的就是懲罰了。

  不到半個鐘頭,炮火便停歇了,登溫派人匯報軍情:覺溫在被生擒前開槍自殺了,韋揚被活捉,正在押送過來的路上。

  炮火停歇了,星空下的城市是那樣的安靜,吳山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窗前,直到憲兵們將韋揚送進了這間距離皇家醫療中心不足五百米的私人診所。

  看到窗前背對自己靜默不語的吳山,少校韋揚冷笑一聲:「無恥之徒,給個痛快吧!」

  話剛說完,就被一旁的憲兵隊長扇了兩記耳光,血水從韋揚的嘴角流淌下來,年輕而倔強的少校依舊狠狠盯著吳山:「你這個偽君子,你以為前總統是怎麼死的,我們不知道嗎?」

  站在窗前的吳山雙拳猛地一握,回過身的時候卻重新恢復了一臉淡然:「前總統?他是被吳老頭子處死的,不是嗎?」

  韋揚放聲大笑:「被吳老頭子處死的?哈哈哈,你這話還是留著騙騙小孩子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吳山揮了揮手:「看來你被覺溫洗腦了,你們先出去,我跟他好好聊聊!」

  憲兵們紛紛退出,房間裡只剩下吳山和韋揚兩人。

  韋揚冷笑道:「你也怕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被人知道?那麼當初你勒死前總統的時候,就該想到紙是包不住火的!」

  吳山沉默不語,看著水泥地面上的一處窪坑,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韋揚見他不語,又道:「打著自由和民主的旗號,就算坐上了那個位置,你跟吳老頭又會有什麼不同?看看曾經忠心耿耿的覺溫將軍的下場,可笑的是登溫還心甘情願地當你的走狗,恐怕你下一個要處理的,就是登溫了吧!」

  吳山還是不語。

  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私人診所上方的空調通道裡,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格明亮。
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6
第一千八百零九章 落幕

  在死亡的面前,任何曾經不可一世的都是脆弱的,包括這位在光復軍中被視為精神領袖的人物,在韋揚對著他露出詭異笑容的時候,吳山就發現了某種苗頭,直到巨大的爆炸將韋揚和自己的身體撕成碎片的時候,他仍舊不信,革命尚未成功的自己居然就這樣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爆炸衝擊波將天花板掀開,但那雙明亮的眼睛的主人卻早已經離開,事實上他早就發現了韋揚的異樣,但既然是這位小叔親手勒死了身為前總統的父親,那麼他也就無需為自己這般默默離去而承受某種歉疚。華夏人,總是信奉罪有應得,那麼在這樣的爆炸中死去,便是那年的因造就的如今的果。

  一日的時間裡,蔡賢豪已經集合了散落在這座城市各個角落的舊部,黎明時份,看到失魂落魄的馬雷雷,蔡家大少驚疑問道:「你大晚上的跑去哪兒了,外頭又打起來了,子彈這玩意兒可不長眼睛!」

  馬雷雷兩眼發直,待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道:「我牙疼,本來記得附近有處私人診所,想去弄點藥,沒想到碰到了小叔……」

  「吳山?」蔡賢豪看馬雷雷如同見了鬼一般的表情,以自己對這位發小的瞭解,自然是碰到了什麼足以震盪心魄的事情,皺眉問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馬雷雷對著蔡賢豪這位發小也不隱瞞,苦著臉道:「我那素未謀面的父親……居然……居然是被小叔……吳山親手勒死的……」

  「什麼?」蔡賢豪大吃一驚,但隨即便反應過來,對於吳老頭、吳山這些真正的政客來說,利益才是最為至上的,至於人命,那只是附屬於政治的犧牲品而已。他沉默片刻,歎息一聲,拍了拍自己這位發小的肩膀問道:「後來呢?」

  「光復軍來的時候,我嚇得躲進了通風管道裡,後來來了一個穿黑皮衣的混血年輕人,好像叫什麼托馬斯,身手好得可怕,好像一下子就放倒了外面所有的警衛,後來聽他們對話,好像托馬斯背後的先生才是光復軍真正的支持者,那個托馬斯警告吳山說不要打什麼小先生的主意,具體的我倒也不太明白。再後來,吳山的人抓了一個奸細過來,聽他們對話似乎這一次的事件,是吳山給覺溫設下的一個圈套,他想把覺溫除掉,在他們對話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那位苦命的總統老爹居然是被自己無比信任的老部下給生生勒死的……」說到這裡,馬雷雷苦笑一聲,「幸好我反應快,怕被吳山發現,早一步離開了,否則怕是就算不被吳山發現,也要被那場自殺爆炸波及到……豪子,我他媽今兒晚上差點兒就翹辮子了!」

  蔡賢豪也聽得心驚肉跳,沒想到這傢伙跑出去一趟,居然能這麼巧合地碰上這種事情,但他馬上便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老頭子被打跑了,覺溫似乎處境也不妙,登溫是個出身粗野的莽撞貨色,那麼眼下怕是緬國的局勢又要發生一些新的變化了。不行,一定要馬上向上面匯報這裡的變化,以便第一時間國內能做出真正的決策。

  就在他準備跟京城聯絡的時候,一頭金髮的女子走了進來,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先生回來了!」

  蔡賢豪自然清楚這位身手驚人的東歐姑娘口中的先生指的是李雲道,連忙迎向暫時棲身的安全別墅的大門。

  看到一臉笑意的李雲道,蔡賢豪心中的石頭這才微微落地:「吳山應該死了,接下來緬國的局勢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李雲道聽蔡賢豪說完剛剛在私人診所裡發生的一切,只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便越過蔡賢豪落在馬雷雷的身上:「想不想在緬國弄個一把手當一當?」

  馬雷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為李雲道是在開玩笑:「別逗,我一個紈褲子弟,當什麼一把手啊……」

  蔡賢豪也覺得李雲道說的是天方夜譚,笑著道:「雲道,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準備跟家裡聯繫一下,看看怎麼做才能讓我們的利益最大化,畢竟有一個動亂的鄰居對我們國家來說,也並不是一件好事。」

  李雲道淡淡一笑道:「他有一半的緬國血統,他是吳山的侄兒,他是前總統的兒子,他的背後有華夏的支持,那麼請問,而且剛剛他們所說的那什麼小先生,如果我沒有意會錯的話,他們說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我。」

  蔡賢豪和馬雷雷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馬雷雷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蔡賢豪愣了半晌,才苦著臉道:「這麼說的話,那麼他所說的先生就是抗美叔?」

  李雲道苦笑點頭:「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先前支持吳老頭上位的是聖教,所以他一直在背後支持光復軍,說起來,緬國不過就是他與聖教之間戰爭的一方棋盤罷了。我想上面派你來緬國,除了為華夏爭取最大的利益,其實也是為了探究這兩支隱藏在緬國政壇波動背後的真正力量,對不對?」

  這回輪到蔡賢豪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雲道,你自己如今仍舊掛著二部的職務,紀律你也懂的……」

  李雲道笑了笑道:「你難道忘了,李雲道已經死了嗎?」

  蔡賢豪苦笑道:「昨夜跟上面聯繫,新的指令裡就有一條,確認你的死亡消息的真假……我想,京城應該已經有人在質疑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幾位老爺子應該已經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小字輩們可能還不清楚,但我想他們知道真相也只是時間關係……」

  李雲道微微點頭道:「我準備回國了。」

  蔡賢豪大吃一驚:「回國?」

  一旁的馬雷雷卻笑道:「我倒覺得應該回去,雲道這樣的父母官,才是百姓們真正需要和擁戴的,我贊同!」

  李雲道笑著搖頭道:「我說過,李雲道已經死了,這一次回去,我有另外的一些事情要去完成。」

  蔡賢豪見他說得篤定,便知道他應該已經打定了主意,點頭道:「桃夭曾經跟我說過,雖然你看似孱弱,但卻是一個心志極堅定的人,我想既然你已經想好了,我們說什麼你也不會改變主意。總之一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著,就是最大的資本。」

  李雲道點頭,轉向安娜說道:「我準備回去了,你……」

  安娜不假思索道:「先生去哪裡,安娜便去哪裡。」

  馬雷雷道:「外頭的局勢還沒平穩下來,要不過些日子再走?」

  李雲道搖頭道:「該死的基本都死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馬雷雷指著自己,連連搖頭:「我?兄弟,別跟你哥開玩笑了,我什麼德性,你們還不知道嗎?開個酒店、賭場,弄點兒礦啥的,這都成,但你讓我去跟那些政客鬥,沒兩個回合,怕是我這項上人頭就得落地了!我這還打算留著小命多找給你找幾房嫂子……嘿嘿嘿……」

  李雲道看了蔡賢豪一眼:「你跟國內聯繫一下,把我的想法複述一遍,但就說是你的看法,看看國內是什麼意見,相信我,這將是對諸方都最有利的一種局面。當然,光復軍那邊,你們暫時可以依靠吳羨華,吳山死後,光復軍勢必會出現內亂,你們要協助吳羨華穩住局面,暫時最好是將這位年輕的姑娘推到公眾視絲裡。」他的目光又落在馬雷雷的身上,「你將作為他的副手出現,慢慢積累政治資本。這兩日我跟吳羨華深入接觸過,她並不適合政壇,我想時間一到,她就會主動退出的,到時候,你們再將雷子推出來,豪哥你以查爾斯的身份從旁輔佐,國內再遙相呼應,局面自然會越來越好。」

  蔡賢豪聽得大為心驚,短短的一夜,雲道便將往後數年緬國的政壇局勢變動推演了出來,這樣的敏感性令他有些質疑讓這傢伙離開國內的仕途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策。

  想到這裡,他便道:「雲道,若是還能在體制內……」

  李雲道卻搖頭打斷他道:「不可能了,這件事情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若要真正地真面與聖教對抗,我一直待在體制內,必然有所束縛。所以從這一點來說,他是對的,我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才能直面真正的挑戰。一個與人類歷史 幾乎同齡的組織,想要徹底瓦解,自然非幾日之功,甚至可能需要幾代人的努力。這一次來緬國,給我感觸最深的,就是發生在緬光的這次光復之戰。我們總想著天下大同,萬世和平,但這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既然這是我的命,那也就這樣吧,至少對於王家往後的子子孫孫來說,這樣的事情,終歸是有真正的意義的。」

  蔡賢豪感慨道:「雲道,怎麼突然覺得這會兒跟你對話,好像有種面對京城裡的老爺子們的那種感覺,桃夭說得不錯,你果然是我們這一輩人當中走得最快也醒悟得最為及時的那個。」

  李雲道歎息道:「快,是因為有人在抽鞭子,及時,是因為某些時候會有人將你一巴掌抽醒。」

  馬雷雷也感慨道:「真累啊!」

  李雲道看向窗外漸明的天空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有些事情,累一點,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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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一十章 活著,便足夠了

  正月十五,京城無月,初春的淅瀝夜雨驅散了元宵佳節帶來的節日歡笑,給這座承載了太多歷史與回憶的城市蒙上了一層潮濕的沉重感。京大後門小巷,細雨中,沒有撐傘的綠襖女子蹲在街角,燃燒的火焰印照著那張明顯瘦了一大圈的俏臉,往火盆中又放了幾張黃紙和銀元寶,淚珠子便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朔著往下直掉。

  「你走的時候人在西南,一定沒多帶衣裳,眼下京城倒春寒得厲害,取了紙錢,買些厚衣裳……」綠襖女子哽咽著,不斷往火盆中添著紙錢,又從早已經準備好的布袋中取出幾樣精緻的蘇式糕點,「今夜是二七,師姐做了幾樣你最愛吃的糕點,往後每年春節後的那天,師姐都給你做哩……」粘糯的江南口音在京城並不多見,喃喃細語中所蘊含的情思也只有她自己才能體會。

  自從那日從王家得了這個消息,她便如行屍走肉般地過了這些日子,那消息她還不曾敢告訴老師,這些天也只敢自己躲在房裡偷偷抹眼淚,被老師查覺異樣也只能說自己得了重感冒。可是,小師弟真的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了嗎?想起那個時不時便會俏皮地在自己額上偷偷親上一下的傢伙,她便心如刀絞,有些話兒,有些心事,還不曾來得及與他訴說,而那個人卻已經如同正月裡的那場雪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一滴眼淚掉落在地上的積水中,倒映著火光的水面蕩起圈圈漣漪,淚眼婆娑的她看著那火中不斷燃盡的紙發呆,只有手中不斷機械地往盆中添著些紙錢,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才發現,不是雨停了,而是她的世界雨停了。

  她抬頭,看到一把透明的傘,透過傘面還能看到掉落在傘上的雨滴折射著溫潤的火光。

  眼淚便流得更歡快了些,她想起有一本書裡說過:當你相念成災的時候,那個人便會真的出現在你的面前,哪怕,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真的來到了她的身邊,她便蹲在那兒,癡癡地打量著那張熟悉的面孔,任由眼淚不停地滾落卻不敢有絲毫的動作,她怕自己的動作太大,而驚擾了魂歸京城的小師弟。

  打著傘的那青年緩緩蹲下身,一手將傘撐在她的頭頂上,一手幫著她將一旁紙盒裡的黃紙和元寶往火盆裡放著,他微笑著說:「師姐,我回來了。」

  綠荷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她望著那張熟悉的臉,牙關微微發顫,她想說話,她想再跟他多說幾句話,可是卻怕驚了小師弟的魂魄,老人家們都說,被驚擾的魂魄就無法再投胎轉世為人了。所以她強忍著摀住自己的嘴巴,任由眼淚不斷從手縫間流過,卻不敢多說出一個字。

  直到,一根枴杖重重地落在那將傘下的空間留給綠荷而自己的背脊暴露在雨中的青年身上,便聽得那青年哎喲一聲疼呼,轉頭對著一臉怒意的老人委屈道:「老師,能不能輕點打?」

  撐著傘的老人站在雨中,執著枴杖的手微微顫抖:「幫你師姐把火盆處理好再滾進來!」說完,便轉身進了不遠處那棟無數名人曾住過的那棟木製小樓。

  傘下的綠荷先是驚詫地瞪圓了一對杏眼,而後驚詫變為驚疑,之後驚疑化作驚喜,再後來驚喜便成了狂喜,狂喜過後,她便蹲在原地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這是從王家得到那個消息後,她第一次敢這般大聲地哭出聲音來。

  李雲道便靜靜地陪在綠荷的身邊,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安靜地幫她撐著傘,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哭吧,哭出來了,一切也就都過去了。

  哭聲中,便聽得綠荷不斷用粘糯的江南方言說著些什麼,大體上也是不想眼前的青年聽到的一些話兒。

  火熄滅了,黃紙的灰燼上還有些許燃燒的印記,細雨落在那高溫的鐵盆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綠荷哭完了,卻仍舊蹲著,將臉埋在雙臂間,臉頰兒有些發燙——剛剛情緒失控,不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胡話小師弟有沒有都聽到。

  「師姐,再不進屋的話,老師又要出來用枴杖抽我了……」那令她這段時間情緒崩潰的始作俑者苦著臉說道。

  善解人意的師姐微微抬起頭,側過臉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紅腫的眸子,小聲說道:「你先進去跟老師說些話,我把這裡處理了再進……」

  還不曾等她說完,便覺得身子一輕,那人扔下傘,走到她身後,將她整個人呈蹲姿樣的抱起,逕直走向百米外的那處木製小樓。

  「師弟,快放我下來,被旁人看到了不好……」她的聲音比蚊子還輕,這瞬間心中的喜悅將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溫度和淡淡的煙草味道,她便覺得這細雨中的無月元宵夜是那樣的晴朗和圓滿。

  「哪裡來的旁人!」李雲道將門輕輕用腳尖啟開,「更何況,別人說什麼,對咱們來說不重要,而且我都已經死了,怕什麼……」

  她連忙反手去捂他的嘴,甚至有些慌張:「都好好兒地回來了,怎麼說這樣的話,快呸呸呸……」因為被他那樣羞人的抱著進來,她的動作有些不便,等看到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老師時,便是羞得掙扎起來,「放我下來,我給你煮些姜茶去,你跟老師好好聊……」

  她想走,卻又被李雲道拉著在客廳裡坐了下來:「不急,先聽我說。」

  老人微微睜眼,佈滿血絲的雙眸中有欣慰,有喜悅,還有一絲不解和憤怒,這些天綠荷情緒異樣他又豈能不知,只是 自己這位女學生怕惹得自己跟著傷心傷身,他也就隨了她的意,事實上,在她之前,老人便從秦家得到了消息,從出事那日至今,老人沒有一日能睡得安穩,如今見這混蛋傢伙嬉皮笑臉地站在自己跟前,心中自然是五味雜陳,既想拿 出年前學生們送的好酒來浮上一大白,又想執起手中的枴杖,狠狠將眼前的傢伙抽上一頓。

  可是,說到底,回來了,便是好的。

  李雲道一邊用乾毛巾擦著頭髮一邊用最簡潔明瞭語言概括了發生了在緬國的事情,為了保護老師和師姐,對於自己的假死,只說是因為組織需要,甚至於自己那素未謀面的父親,他都隻字未提。

  老人聽完,不由得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唏噓道:「特殊戰線的事情,當真是凶險無比啊,往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而且既然組織需要你保持假死的狀態,你今天就不該來的!」

  李雲道苦笑道:「老師您放心,除了您和師姐,目前還沒有人知道我回了京城。」

  老人皺眉道:「那秦朝風和王家……」

  李雲道點頭道:「幾位老爺子應該已經知道了,家裡姑姑們應該也知道了這個安排,但為了配合這個安排,有些必要的事情還是要做的。我擔心您和師姐,所以……」

  說著話的時候,綠荷還是起身去廚房煮了姜茶過來,對她來說,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師弟還活著,這便足夠了。

  接過姜茶,李雲道笑著對綠荷道:「接下來還需要師姐配合一下,家裡有些大大小小的節點,該哭的還要哭,該傷心還是要表現得很傷心才行。」

  綠荷欣然點頭道:「今天白天我去趟四合院,家裡正在給你辦二七,大姑小姑都哭得傷心欲絕,小北小西也跟著抹眼淚,來過幾波外人,我都不認得,他們看家裡這個樣子,在靈前鞠了幾記躬也就走了。他們一走,我看到小北就笑了,我回來的時候還想著小北不是跟你感情最深嘛,怎麼你走了他還笑,現在想來,是他早就知道了……」

  老人撫鬚欣慰道:「為了配合你,家裡人倒也是費盡了心思,只是這樣一來,前些年積攢下的人脈怕是……不過一切從頭開始也不是壞事,當年你父親也是奮戰在特殊戰線的第一線的,如今子承父業,倒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

  李雲道點頭道:「是男兒當馬革裹屍……」

  只是還沒說完,便又被綠荷捂了嘴巴,師姐嗔道:「大過節的,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胡話!」她的眼睛仍舊紅腫著,但整個人的氣色與剛剛相比,已經判若兩人。

  老人問道:「那往後,怕是不能按時來我這裡上課了。綠荷,去我書房的第二個抽屜裡,將那冊筆記拿過來。」

  綠荷取了一冊厚厚的筆記遞給老人,老人翻開筆記,墨跡飄香,整整一冊均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原本想著你的事業越來越好,我這精神也大不如從前了,說不定哪天也就一命嗚呼,所以用了大半年的時間為你寫了這冊東西,華夏中古哲學至現代哲學的思想脈絡,我都為你整理了出來,要看哪些參考書目,要思考哪些哲學本源問題,要與西方哲學如何思辨著看待,我都寫在了這冊筆記裡,你拿回去,得空的時候參照著看看,記住,活到老學到老,哲學只會讓你越學越聰明,千萬不要放棄了對真理的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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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7
第一千八百一十一章 似曾相識

  走出小巷的時候,夜雨漸歇,阿荷師姐執意要將他送到巷口,一反常態地如送遊子出門般千叮萬囑,直到發現那人盯著自己良久,她才羞得低下頭去看那雙被地上的雨水微微浸濕的布鞋:「總之萬事要小心,師姐曉得你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情,但還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像這次一樣碰上那些危險才好。老師這邊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的,如果往後不方便過來,就不用來了,老師和我都曉得你心裡掛念我們……」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的聲音微弱了下來,而後竟是鼓起勇氣來直視著那人的雙眼:「若是再有人想要傷害你,你就儘管去阻止他們,哪怕……哪怕殺了也便就了卻了後患了……」

  一股熱流湧入李雲道的心中,他很清楚,對心地善良的師姐來說,別說殺人,就是踩死一隻螞蟻她都要難過上半天,這一次也是被自己的死訊嚇得怕了,這才會不管不顧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站在街口目送李雲道上了一輛黑色的越野,直到汽車消失在遠處的拐角處,綠荷師姐才微微歎息一聲,回看了一眼早就被雨水打潮的火盆,隨即唇角微揚地笑了起來,對她來說,只要李雲道還活著,那就足夠了。

  黑色越野駛過路上的積水,飛濺起半人高的水花。車內李雲道坐在副駕位上,看著熟悉的京城夜景,再想著前幾日在異國他鄉經歷的兵荒馬亂,便覺得彷彿從地獄走進了天堂。

  李雲道在打量著窗外夜色時,開著車的中年男子卻目視前方:「這條路會比想像中的更難走啊!」

  此路非彼路,李雲道自然知曉他說的並非眼下走的這條夜路,看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路燈,輕笑著說道:「一開始路都是難走的,但總要有人跳出來把路走通,把路修平,至少告訴後面的人,路雖崎嶇,但走下去是行得通的。我想,這一點,他已經做到了,不需要我再去證明了。」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你有這樣的心態,我也就放心了。」他沉默了片刻後又道,「見到他了,代我向他問聲好。」

  李雲道轉過頭,打量著這位如今在二部中地位特殊的陳家中年男人,狐疑道:「為什麼不自己去見他?」

  陳真武露出一絲苦笑道:「似乎他還沒有想要見我的意思。不過說起來,他們在京城揮斥方酋的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在他眼裡,我恐怕還是那個吸著鼻涕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小不點。」

  人高馬大的中年男子說自己是小不點,這場面若是有外人在場,定然會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坐在他身邊聽著他的聲調,李雲道卻覺得一點都不好笑,甚至讓他有些傷感,似乎身邊這個一身玄衣的中年男子,這輩子都在追逐著那年閃耀的光芒,直到如今,他都沒有放棄過。

  李雲道沉默了良久,最後終於問出心中琢磨了許久的一個問題:「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啊?」陳真武彷彿被一方鉛石慢慢拖入了回憶的泥潭,「對於長輩們來說,他是曾是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那個,對於京城的同齡人來說,他是一個優秀得讓所有人望塵莫及的競爭對手,對於敵人來說 ,他是所有站在華夏對立面的邪惡力量的終結者。」

  李雲道點了點頭,說道:「但他不是一個好兒子,也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好丈夫。」

  陳真武終於扭頭打量了身邊的年輕人一眼,說道:「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可能什麼都想要的,總是要放棄掉一些東西,才能得到另外一些。我想,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想通了這一點。」

  李雲道看著雨雲消退、天色漸亮的夜空,有些茫然地道:「這些,都是代價嗎?」

  陳真武緩緩道:「是代價,卻也是性格所致。他那樣的人,認準了一個目標,便從此不會放棄,在追逐某個他認為是終極的目標時,身邊的一切也就都需要為之讓路。」

  李雲道卻笑道:「我這輩子,恐怕是達不到他那個高度嘍。」

  陳真武笑道:「當時其實可以有很多種處理方式,只是他習慣了用武力解決所有問題,才鑽進了最後不得不假死於北非的死胡同。你與他不一樣,這幾年我一直在觀察你,你很聰明,而且在智力上的優勢遠勝很多人,這是你父親他所有沒有的優點。當一個人習慣了所有問題都用武力來解決後,他就會下意識地摒棄其它辦法,畢竟這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只是他卻忘了,這種方法的後遺症也有很多,所以也許這就是他需要你加入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李雲道笑道:「上陣父子兵嗎?」

  陳真武真誠笑道:「這一點上,我倒是很羨慕他。」

  李雲道壞笑著打量陳真武問道:「叔,你真的一輩子都沒有結婚生子?還是說,你偷偷在外面生了,只是怕家裡知道,所以藏著掖著?」

  陳真武也不生氣,大大方方地笑著道:「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姑娘,不過後來她不在了,這件事情也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不在了?」李雲道瞪大了眼睛,慌忙道,「對不起!」

  陳真武笑道:「不用說對不起,她還活著,只是不在國內了。」

  李雲道詫異道:「為什麼不去找她?」

  陳真武似乎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難住了,看著前方的路微微發怔了小片刻,才自嘲地笑了笑道:「也許,是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還不夠優秀吧!」他的腦中浮現出那個留著一頭短髮的姑娘,在那樣青蔥的歲月裡,似乎除了那個優秀的王家男人,這世上誰也配不上算無遺策的她。

  過了片刻,陳真武才回過神來,笑了笑,繼續道:「我們這一輩人已經半截身子入了黃土了,世界是你們的。」

  李雲道想了想,突然道:「還沒來得及去秦家看看老師,還有小姑他們……」

  陳真武卻道:「他們會理解的。」

  「可是,接下來要去哪兒?」李雲道不解地問道。

  「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

  而後,車內便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到了京城南站時,陳真武遞來一頂帽子:「從現在開始,你就不是李雲道了,一切將從零開始。」

  李雲道將棒球帽扣在自己腦袋上,苦笑一聲,說道:「李雲道已經死了,不是嗎?」

  火車啟動的時候,李雲道還在看京城的夜,前方的路便如同這夜色,充滿了令人傷感卻又心悸的未知。

  清晨六點半,陽光穿過了朦朧的霧氣,灑落在魔都城郊一處前店後院的宅子上,均勻的呼吸聲依舊從東廂房裡傳來。

  龍五迎著太陽的方向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撿起院子角落裡的綁腿,插入八片鉛塊,又拎起一件鉛衣套上,最後往雙臂綁上鉛袋,在院子裡跳了跳,確認都綁得緊了,這才輕輕地拉開側邊的院門。門外是一條不知名的小河,兩岸種滿了垂楊柳,龍五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要負重在河邊跑上十個來回,今天同樣不例外。

  只是,每天他都會路過的那座石拱橋上多了一個一身白衣的青年,桃花眸,膚色微白,看跑第一圈看第一眼的時候,他便覺得這人似曾相識。

  於是跑第二圈的時候,龍五又多看了兩眼,那人衝他笑了笑。

  第三圈,他說,早上好,那人說,早上好。

  第四圈,他停了下來,問我們是不是見過,那人說,我是來吃麵的。龍五說,我還有六圈半,跑完還要打一趟拳,那人說,好巧,我也要跑幾圈,再打一趟拳。

  於是,晨霧薄陽下的小河旁,青石小道上多了一前一後兩個跑步的身影。

  見這人比自己年長呢,龍五怕他跟不上刻意放慢了步伐,卻不料那人一步不拉,一圈下來呼吸均勻。於是龍五微微提速,直到第十圈時,他才見到那人的額頭上有了些許微汗。

  龍五帶著白衣青年進了小院,摘下身上的綁腿鉛塊鉛衣,身輕如燕地蹦了蹦,小聲道:「有個懶得要死的老傢伙還在裡頭睡覺,我們聲音小一點,不然把他弄醒了起來又得聒噪一番。」

  白衣青年瞇眼笑著點頭,打量著院中的幾株臘梅,做了個請的手勢。

  龍五開始打拳,至於是什麼拳他也不知道,老頭子教他的時候也沒說過,但起勢極慢,毫無聲勢,但而後一招比一招更快,拳風中更是隱隱藏有風雷之聲。

  白衣青年也開始打拳,他很慢,慢得就如同將一秒鐘掰開成了百十份使用一般,陽光淡淡地灑落在他的身上,晨風吹起衣角,院外啾啾鳥鳴,彷彿他便是這自然,而這自然也便是他。

  一動一靜,相得益彰。

  誰也沒有注意,屋子裡原本均勻的呼吸聲消失了,背著手弓著身子站在堂屋前的老人家饒有興致地看著在院中練拳的二人,尤其是看向白衣青年時,眼中便不經意地流露出幾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長。
liwanhua1234567 發表於 2019-4-8 06:08
第一千八百一十二章 幸福的小師叔

  龍五的拳,時而剛猛脆烈氣勢如虹,時而含蓄內斂行雲流水,速度竟是越打越快,到得後來,出拳如疾風,出腿如駭浪,空中居然偶能看到拳腿的殘影。

  另一側李雲道動作卻是越來越慢,愈發顯得清靜柔弱、淡泊無為,吐納天地之氣,兼併世間陰陽,彷彿那臘梅也是他,那鳥鳴也是他,那晨風中的初春暖陽也是他,他是一切,一切也便是他。

  似乎是萍水相逢的二人幾乎是同時收功,背著手從堂屋裡走出來的老人一腳踹在龍五的屁股上,冷不丁將他的這位關門弟子踹了個踉蹌:「還不快去做早飯,晚了五分鐘了!」

  龍五揉著屁股,一臉忿忿然,怒道:「沒看到有客人嗎?太不給面子了!」

  一身布扣青衫的老人作勢要打,嚇得龍五抱著腦袋竄進了前面的店堂,片刻後,麵店裡便傳來小伙子燦爛的歌聲:「小麼小二郎,背著那書包上學堂……」

  老人便也不再去管那每日裡吊兒郎當的徒弟,笑瞇瞇地轉向李雲道,問道:「這太極看來不是噶瑪拔希教的!」

  李雲道從剛剛就一直在仔仔細細地打量這位看不出歲數的老人,老人穿著一身洗得微微發白的青衫,鬚髮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鑠,乍一看就看個五十來歲的坊間老頭,但直視的他的雙眼時,才會發現那對黑色的眸子如同剛剛如世的嬰孩一般清亮,絲毫不像步入老年的那般渾濁。聽得老人問話,李雲道過了一會兒地緩過神來,忙道:「大師傅說我十八歲前沾武必死,加上我幼年身體底子差,大師傅耗費了不少精力才把我拉扯長大,所以武學一道,的確沒有從大師傅身上學到一星半點。只是少年時偷看他教大哥和二哥時偷學了些許皮毛,大哥二哥又背著大師傅教了我如果吐納,而後也就都是自己在瞎領悟了。」李雲道如實相告,面對眼前的這位老人,他知道自己沒必要藏著掖著,但就算是自己藏了私,也一樣會一眼被對方就看出來。

  老人微微點頭:「太極一道,講究意、氣、力的融會貫通,你打的太極,形似神似,但真正用來跟高手較量,怕是派不上什麼大用場,好在你的領悟力不錯,錯誤的方法、錯誤的途徑居然也能被你練到如今這般,倒也是殊為不易。」

  「錯誤?」李雲道奇道,「哪裡出了錯?」

  「你的吐納用氣之法錯了。嗯,打個比方吧,就像龍五這小子喜歡各種汽車,這吐納用氣之法就好像是車的引擎,你硬是給法拉利換上一個五菱宏光的發動機,就算外表再如同炫目,真正跑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老人哈哈笑著道,「嗯,好在你悟性不錯,也不是完全無可救藥!」

  「那我該如何……」

  李雲道剛想問個究竟,卻見老人背著手,弓著身子往前方的麵店走去:「不急,先吃麵,人是鐵,飯是剛,一頓不吃餓得慌,我可不是你們年輕小伙子,不吃早飯也能硬撐著,我這把老骨頭,吃一頓也就少一頓了,指不定哪天也就跟噶瑪拔希那老禿驢一般受了天妒,直接就坐化嘍!」

  李雲道苦笑著愣在了當場,老爺子跟之前自己想像的那副世外高人的形象相距甚遠,原以為傳說中這位單憑「青龍」二字就可以讓無數宵小望而卻步的老人會是一個鶴髮童顏道骨仙風的老人家,可眼前這位感覺就如同鄰家那位不修邊幅不學無術還脾氣極差的老傢伙。

  「喂,早飯可是限量供應的,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再要吃就要等到晌午吃午飯了。」老人的聲音在店堂內響起。

  龍五額頭上還佔著麵粉的腦袋從玻璃廚房裡探了出來:「會不會和面?」

  李雲道笑著點頭:「會一點。」

  龍五頓時喜開顏笑:「那成,往後和面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李雲道淡然一笑,點頭道:「好啊!」

  他在院中的水井旁汲了些井水,就著溫熱的井水洗乾淨了手,這才走進店堂。

  店堂不大,但收拾得相當乾淨,十來張木桌無一不是一塵不染,剛剛進了店堂的青衫老人此刻卻不知去了哪裡。

  龍五在玻璃廚房裡衝他招手,李雲道笑著走了進去,學著龍五的樣子戴上一隻口罩,問道:「一天能賣幾碗麵?」

  龍五想了想道:「昨天賣了八碗,前天少一點六碗,大前天還不錯,賣了九碗。」

  李雲道苦笑道:「一碗麵八塊?」

  龍五一邊打開麵粉袋一邊點頭道:「說是八塊,但來這兒吃麵的都是附近的熟人,嗯,老頭兒只讓收六塊。」

  李雲道見龍五將小半袋麵粉都倒了出來,奇道:「不是最多就賣九碗麵嗎?需要這麼多麵粉?」

  龍五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只是指著麵粉道:「和面吧!」

  李雲道也沒有多問什麼,捲起袖子就開始和面,就如同很多很多年前,在崑崙山喇嘛寺裡快過年時那般。

  只是龍五在一旁看了片刻,搖了搖頭道:「不對!看我的!」

  他站在那捧麵粉前,加了些許水,微微吸氣,而後按掌虛壓,手腕極靈活在麵粉中劃出一個無可挑剔的圓形,而後身體帶動大臂大臂帶動小臂,手掌不斷擠壓案板上的麵團,一開始李雲道沒看出什麼,但時間一長,他便看出了些門道:敢情這年紀還不足二十歲的小師叔一邊和面還一邊在練功,他的身體極具韻律地搖擺著,每次按壓的力道都是極均勻的,極富節奏感的動作讓身前的那堆麵粉很快就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麵團。

  乓!龍五將那足有兩個頭大的麵團拋向半空,在空中在麵團生生扯開,又速度糅和在一起,再拋起再糅合,這樣的動作彷彿他早就已經練了上千遍一般。看到這裡,李雲道冷不丁地微微皺眉,自己的這位小師叔居然在用太極的手法和面?而且很顯然,這手法他已經練了成千上萬遍,就如同拿筷子吃飯一般自然。

  李雲道正看得入神的時候,剛剛消失的青衫老人不知何時又出現了:「探雲手,怎麼樣,是不是比你的那些花架子要管用?」李雲道正想說什麼,卻聽龍五埋怨道:「還墨跡個啥,快燒水呀!」

  老人瞪了他一眼,轉向李雲道:「沒聽到嗎,燒水!」

  李雲道哭笑不得,龍五撇嘴道:「你別往心裡,他就那樣,越老越懶,平日裡太陽一出來就在外頭曬太陽,連飯都是我送過去,不到太陽下山絕不肯挪步的。我來吧!」

  李雲道還是很有眼力價地接了水,點火燒水。

  龍五讚道:「你要是天天都來幫忙就好了,老頭兒一天比一天懶,我每天在廚房忙得團團轉……」

  李雲道笑道:「我暫時也沒地兒去,倒是能幫你一段日子。」

  龍五欣然道:「那感情好。」但他馬上又憂傷了起來,「家裡不夠地兒住啊,我睡西廂房,他睡東廂房,要不,你將就著在堂屋睡?」

  李雲道笑道:「我沒那麼講究,有個棲身的地兒就成。」

  龍五同情地打量著李雲道:「真可憐!」

  李雲道歎息一聲道:「比起那些死掉的,我算幸運的。」

  龍五一邊將面拉起細條一邊點頭道:「老頭兒跟我說過,這世上的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我就覺得我比別人都幸福!」

  「怎麼說?」李雲道笑著打量自己這位單純得有些可愛的小師叔。

  「比方說,跟你相比,我有飯吃,有地方睡,我就很幸福。比方說,我可以每天坐在這兒看丁香,我就很幸福。比方說,我每天一覺能睡到天亮,無憂無慮,嗯,我就比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都幸福。」說著話,龍五看了一眼對面依舊大門緊閉的小超市。

  李雲道微笑點頭:「你果然想得很透徹。」

  龍五笑道:「嗯,如果老頭兒肯勤快點,我就更幸福了,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當然,要是今天能一口氣賣出去十碗麵,我晚上就請你喝啤酒。嗯,不過只能喝一瓶,丁香一次只肯賒給我一瓶!我的錢都在老頭兒手裡,他給我攢著,一半留著闖江湖,一半留著闖完江湖回來娶丁香。」

  李雲道不知道丁香是誰,但他卻很清楚,無憂無慮的小師叔很幸福,幸福到哪怕能抬頭多看一眼丁香,他便覺得這世上充滿了陽光。

  這世間,如今還有多少人會將生活過得如此簡單而知足常樂?

  「你有沒有想過,把麵館做大做強,再開分店?」李雲道問龍五道。

  「開分店?」龍五頓時瞪圓了眼睛,似乎想到了某種極恐怖的畫面,連連搖頭道,「開分店,那我豈不是要累死?不行不行!」

  李雲道笑道:「你可以僱傭人給你和面、下面,甚至還可以僱傭丁香當服務員,當然,讓她專門收營也成!」

  也許是丁香這個名字刺激到了龍五,他很認真的想了想,最後還是搖頭:「不行不行,那樣我就要想著怎麼賣更多的面,怎麼養活更多的人,我會夜裡睡不著,睡不著就會不開心,不開心的話,開再多的店也是枉然。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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