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3665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4
第十章 自力更生足衣食

  刁弘微微一笑:「不錯,就是如此,你現在總明白了吧。劉裡正,國難當頭,還少不得接下來要在京口征丁加稅,到時候有的你忙的!」

  劉裕哈哈一笑:「不一定吧,就算這京口的公田歸了你刁家,他們也可以去別的地方,天下這麼大,大晉境內不可能處處都是你刁家這樣的世家大族把持,大不了去三吳,去江州唄。」

  刁弘咂了咂嘴,看著劉裕:「可惜啊,咱刁家的錢也不會白白打了水漂,陛下有旨,自即日起,所有北方流民,必須集結於京口一郡,不得隨意遷居,違者,以反叛論處,盡行誅滅!」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刁公子的意思,就是這京口的公田,官地,已經都成你刁家的了。而這些北方流民,也不能去別的地方,只能在你刁家的田地裡當僮客,佃戶,對不對?」

  刁弘微微一笑:「正是,這回為了取得這京口的公田,我們刁家可是變賣了別的地方的產業,這個交易,是陛下,是朝廷認可的。當然,你們也可以選擇不種地,也許,在這京口,可以靠耍把式賺錢為生呢。」

  說到這裡,刁弘得意地開口大笑起來,而身邊的奴僕家丁們,也都放聲大笑,這些北方流民一個個咬牙切齒,雙拳緊握,眼裡幾乎都要噴出火來,卻是無可奈何。

  臨江仙的二樓,楊林子恨恨地把酒碗往面前的小幾之上一頓,瞋目道:「太不象話了,刁家這是要斷京口的根啊,刁逵在朝廷上可是拍胸脯保證,有了京口的土地就能束縛北方流民,打造出一支精兵的,可他居然想的是給自己家再多占僮僕佃戶!他到哪裡不能找人種地?非要在京口嗎?「

  劉林宗的神色平靜,搖了搖頭:「京口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這裡是北方流人過江的第一站,也是最方便截下來的。」

  「他不僅占了地,更絕的是讓朝廷下令,北方的流人都只能集中到這裡,也就是說,看起來只能到他刁家的地裡種田了,這樣他刁家就掌握了京口的兵源,進可以跟王家謝家做交易,爭取更大的權勢,退也可以學著桓家在荊州那樣,獨霸京口,世代藩鎮!」

  楊林子的臉色一變:「那既然你早就看出刁家的意圖了,為何不阻止?」

  劉林宗突然笑了起來,變戲法似地從袖裡掏出了一把玉如意,開始撓起自己的後背:「阿寧,勿慮,京口之所以是京口,就在於這是個充滿了奇跡的地方,我相信,那個裡正劉裕,不會讓我失望的!」

  劉裕靜靜地看著刁弘的放聲大笑,緩緩地說道:「這裡是京口,未必只有種你刁家的地,才能活啊。刁公子,我覺得你得意得太早了。」

  刁弘的笑聲嘎然而止,他惡狠狠地盯著劉裕,沉聲道:「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你想用官倉裡的糧食還養這些北方流民嗎?哼,我告訴你,陛下有旨意,大敵當前,所有官倉存糧都要作為軍糧儲備,一粒米也別想發出去!」

  劉裕搖了搖頭:「我可沒說要開官倉啊。只不過,京口除了我們這些編戶齊民的家田,還有你這回買下的前公田外,還有大量的荒田野坡,只要這些北方流民肯吃苦,可以現開墾啊!」

  孟昶的眼睛一亮,失聲道:「這,這真的可以嗎?」

  劉裕笑道:「孟兄勿慮,我們這京口,地廣人稀,有大量的土地給荒廢了,無人開墾。你們能來最好,現在已是五月,抓緊火耕水褥,還是來得及抓緊插一季的水稻,八月的時候,便可收穫!」

  檀憑之睜大了眼睛:「火耕水褥?這是什麼意思。三個月就能有收成?我們在北方種栗,最少也得半年才有收穫啊。」

  劉裕微微一笑:「你們北方是種粟米,而我們南方,則是以水稻為主,那些個荒田,長滿了雜草,要開墾成良田前,先放一把火,把田裡的草全給燒了。」

  「草木灰就是上好的肥料,足以讓地力種出一季的稻米,半個月後,引水灌溉這田地,形成水田,再撒上稻種,有三個月時間,足以收一季晚稻。雖然收成一畝地只有二石出頭,不如你們北方,但也足夠你們全家食用了。」

  說到這裡,劉裕看著氣急敗壞,雙眼圓睜的刁弘,笑道:「就算刁公子把這京口的公田全占了,但是靠了這個辦法,他們仍然可以安然地渡過這第一年,因為朝廷有令,北方流人如果安置下來的話,作為僑人,兩年內是不用課稅交租的。刁公子,這個法令這回沒改吧!」

  刁弘咬牙切齒地說道:「劉裕,你什麼意思,成心跟我,跟我們刁家做對是不是?你跟這些北方流人有什麼關係,他們能給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為他出頭?」

  劉裕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有三個理由讓我必須要做這個事。第一,我劉裕身為本地裡正,有安置流民,勸課農桑的義務,你刁家趁著國難,竊居刺史之位,侵吞國家田地,想要把這些北方流民據為你家私有,這點,我劉裕,我們京口的百姓絕不答應!你們今天可以對這些北方流人,明天就可以對我們!」

  「第二,京口這裡幾乎每家人都是以前跟他們一樣,從北方南下,可以說,感同身受,我看到這些人,就能想像到我們的父祖輩在北方大亂,胡騎橫行時,那九死一生的南下征途。衝著這個,我也要安置好他們,絕不能讓這些流民剛出狼窩,又入虎穴!好不容易逃出了胡人的魔掌,卻成了你刁家世代的奴隸!」

  孟龍符猛地一拍手:「劉大哥說得好!」而站在庭院之中,眼含熱淚的眾多流民,也全都跟著喝起彩來,刁毛氣急敗壞地大叫道:「叫什麼叫,閉嘴,閉嘴!」可是他的聲音卻是很快地給這些流民們的轟然喝彩聲所淹沒,完全聽不見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5
第十一章 單打獨鬥是英豪

  刁弘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劉裕,他的額頭和鬢角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把那張抹了厚厚白粉的臉,衝得一道一道的,連頭髮也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飄散,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那種世家子弟那種不可一世的風範。

  他看著劉裕,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還有第三個原因是什麼,快點說!」

  劉裕微微一笑,看著刁弘,一字一頓地說道:「第三個原因嘛,就是你一個大男人,卻塗脂抹粉,活象個娘們,我就是看你不順眼!」

  刁弘再也忍不住了,怪吼一聲:「氣煞我也,劉裕,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給我打!往死裡打!打死算我的!」

  劉裕笑著一把脫掉了上衣,露出了一身剛硬如鐵的肌肉壘塊,一邊揉著拳頭,響起劈哩啪啦的骨節聲,一邊對著已經開始抄棍提棒的刁毛等人笑道:「誰想第一個挨打?」

  刁毛已經帶著三十多名刁弘所帶來的惡奴,一個個擼起了袖子,露出毛茸茸,刺著各種青龍白皮的胳膊,抄著棍棒,或者是舉著皮鞭,把劉裕圍在了當中。

  但是這些人看著劉裕那鐵塔般的身形,一個個都隻敢嘴上喝罵,卻無一人敢進半步。

  檀憑之大怒,圓睜雙眼:「這麼多人打一個,真不要臉,劉裡正,我來幫你!」

  魏詠之也直接從一邊的行李上抄起了一條扁擔,橫於身前,厲聲道:「弟兄們,跟這幫狗東西拼了!」

  刁弘陰陽怪氣地冷笑道:「怎麼,你們這些傖子,在我大晉的官府裡,還想聚眾造反是不是?」

  劉裕哈哈一笑:「二位的好意心領了,你們初來乍到,不要捲入這樣的事情。這些個奴僕打手,在我劉裕看來,不過是土雞瓦狗一般,就是來上成千上萬,又有何懼?」

  刁弘咬了咬牙:「劉裕,本公子問你最後一遍,你是不是要給這幫流民傖子強出頭,跟我們刁家作對?」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清平世界,朗朗乾坤,這裡是京口,輪不到你姓刁的亂來!再說你連個官職也沒有,持個節杖就想在這裡橫著走,也得看咱們京口爺兒們的拳頭答不答應!」

  刁弘恨恨地一跺腳:「劉裕,你膽子夠大的,不錯,我是沒官身,但現在就是我刁公子看你姓劉的不順眼了,打你還不行嗎??給我上!」

  刁毛一直是叫的最高,罵得最凶的一個,但真的給主子下了令,還是有點心虛,畢竟,他是親眼見過劉裕負了兩三百斤的重物,還能健步如飛的。

  憑著他多年來橫行霸道,狗仗人勢,欺男霸女的經驗,這力量可不是自己能比的,就算手裡抄了傢伙,真動起手來,十有八九也是自己吃虧。

  所以從一開始,刁毛就打定了主意,躲在幾個楞頭青的後面,只是叫駡,卻是不上前,就連目光也避免跟劉裕相對。

  可是這會兒給刁弘直接下令了,再躲也躲不過去。

  刁毛的眼珠子一轉,黑痣上的幾根黑毛跳了跳,對著一邊沉默不語的劉毅說道:「劉從事,這劉裕膽大妄為,公然地在這州刺史府內挑釁我家公子,面對天子節杖也如此不敬,你們就在這裡幹看著嗎?衙役兵士還不上前把此人拿下?」

  劉毅的眉頭微微一皺,看了一眼劉裕,臉上現出猶豫之色。

  劉裕冷笑道:「劉毅,你也算是個州中小吏了,如果是我在這裡咆哮公堂,對刺史或者其他的官員不敬,你確實是有護衛之責。」

  「但刁弘並無官身,而且是他在這裡恃強淩弱,欺人在先,鄉里鄉親都看著呢,當心你走錯了路,以後給人彈劾,連這口公門飯,也吃不成啦!」

  劉毅咬了咬牙,轉身就走,而州衙中的幾十個屬吏與衙役也跟在他的後面,直向偏門外走去。

  刁弘氣得破口大駡:「劉毅,你個滑頭,就這麼跑了!你別後悔!」

  劉毅轉過了身,向著刁弘平靜地行了個禮:「刁公子,此人說的有理,劉某作為州中從事,迎來送往,這是我的職責。現在已經過了當值時間,兄弟們也要回家吃飯了,這裡您請好自為之。」

  「不過,劉某還是要提醒您一句,京口民風強悍,強者為尊。您在別處也許可以一呼百應,無人敢跟您作對,但在這裡,還是強龍暫不壓地頭蛇的好!」

  說完之後,他也不管呆立在原地的刁弘,大步而出,離開了這個州衙。

  刁弘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在這庭院之中,雖然那二百多北方流民已經聽了劉裕的話,退到了一邊,沒有上來動手的意思。

  但是門外仍然有成千上百的圍觀民眾,隨著時間的推移,更是連州衙內外的大樹上也爬滿了不少人,都在這裡大聲地為劉裕叫好呢,本方這些人的聲勢,給這些人完全壓制了,畢竟幾十個惡奴陷入了這幾千百姓的包圍裡,如水滴入汪洋。

  刁弘開始迅速地判斷起了形勢,作為一個世家子弟,一個成功地在各地欺負了很多人的官二代,他很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如果是他的幾十個手下欺負幾個百姓,那永遠是往死裡整。

  可是現在,刁弘第一次碰到自己處於這種不利的形勢,想著如何開溜,才是王道。畢竟自己這回來京口,也是大哥授意來探路的。

  若不是白天給劉裕這樣硬懟了一把,一肚子邪火無處發洩,要拿這兩百多傖子出口氣,他也不會這樣一意孤行,以至於此。

  但刁弘的耳朵裡不停地灌進周圍圍觀百姓的笑聲:「劉大哥,你真棒,真給咱京口爺們兒長臉。」

  「就是,讓他姓刁的知道,咱們京口人不是好欺負的,別以為有兩個臭錢就可以來這裡作威作福!」

  「劉大哥,趕跑了這些傢伙,咱們一起去吃酒,叫俺婆娘再殺吃雞!」

  「不行,誰也不許跟俺老何搶請劉大哥的事,連劉胖子這回俺都帶!」

  這些話如一把把尖刀,刺進了刁弘的心裡,他很明白,要是今天這一退,只怕非但劉裕,連這些普通的京口百姓也壓制不住了,那自己家傾家蕩產買來的京口官職和田地,只怕也要打了水漂。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5
第十二章 一拳超人退惡奴

  想到這裡,刁弘咬了咬牙,厲聲道:「劉裕,你仗著自己在這裡是個地頭蛇,有點人脈,想要聚眾鬧事是不是,哼,你也就這點出息了,嘴上說是要單打獨鬥,實際也只會倚多為勝!」

  劉裕一直抱臂傲立,面帶嘲諷之色,看著滿頭大汗的刁弘,聽到這裡,他的嘴角不屑地勾了勾:「我劉裕說的話,一個唾沫一個坑,從不反悔,說了我一個人打你一堆人,就是一個人打!京口的老少爺們聽好了,要是打起來,有誰上來助拳,老子連他一塊打!就是我給這幫灰孫打死了,也不許上來幫忙!」

  刁弘哈哈一笑,繼而雙眼圓睜,吼道:「我就不信你有三頭六臂。都他娘的給我上!」他一腳就踢到了刁毛的屁股上,而刁毛「哎呦」一聲,也一下子閃出了圈子,連人帶棒,直接撞向了劉裕。

  只聽劉裕大喝一聲:「來得好!」他也不後退,直接上搶一步,左手如閃電般地探出,頓時就抓到了這棍棒的棒頭,順勢一拉,刁毛的手心只覺得像是給火燒了一樣,火辣辣地痛,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手中的棍棒就給劉裕生生地搶了過去,而他整個人,也給帶得直接飛到了劉裕的近前。

  火光之下,刁毛一抬頭,卻只見到劉裕比他高了足有大半個頭的那張臉,臉上掛著一絲冷笑:「你不是一直想來打我麼,刁毛?」

  刁毛心下大駭,一招黑虎掏心,直搗劉裕的中門心口,這一招是他多年來橫行霸道,毆打百姓時用的最多的一招,情急之下,更是全力一擊,也算得上是虎虎生風,力道驚人。

  劉裕大喇喇地點了點頭:「有兩下子,難怪敢來京口撒野。」他的胸口的肌肉突然猛地往內一陷,刁毛這一拳「僕」地一聲,正中胸口,卻是如中敗革,頓時軟綿綿的打不出力了。

  刁毛驚得幾乎要暈了過去,而圍觀的眾人也是臉色大變,一陣驚呼,誰也沒想到,刁毛這一拳竟然打到了劉裕,就連檀憑之也是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向前兩步想要去救劉裕,卻給一邊的孟昶一把拉住。

  檀憑之奮力地想要掙脫孟昶:「別攔著我,我不能看著劉大哥吃虧!」

  孟昶搖了搖頭:「你仔細看!」

  檀憑之睜大了眼睛,一眼望去,卻只見劉裕那塊發達的胸大肌,幾乎是向內陷了三寸。

  刁毛的這一拳,直接給劉裕內陷的肌肉包住,就象擊中了一個小洞,哪還能再發得上力。

  劉裕哈哈一笑:「走!」

  他的胸口猛地一用力,內陷的肌肉頓時就反彈了出去。

  刁毛只覺得拳上一股大力襲來,把他的整個小臂都狠狠地別了一下,他大叫了一聲:「哎喲喲。」

  刁毛只覺得肘關節往猛地一旋,一扭,小臂頓時就給扭成了麻花!一陣骨骼劈哩啪拉的聲音直接作響,而他的手,也幾乎感覺不是自己的了。

  劉裕一著得手,大喝道:「嘗嘗京口老拳!」左拳猛地一擊,沙包大的拳頭,頓時就重重地砸上了刁毛的臉。

  這一下,刁毛只覺得臉上給一塊大鐵錘正面砸中,兩眼一黑,耳邊響起了一聲驚雷,只感覺有些鹹鹹濕濕的液體從自己的七竅裡流出,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刁弘看得汗出如漿,他也知道刁毛不可能打得過劉裕,但這個刁毛畢竟是自己的頭號打手,平時欺負起良民百姓也是下手很黑,動輒致人傷殘,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讓刁毛隨身帶個錢袋子,讓人去看大夫。

  可沒有想到,刁毛碰上劉裕,連一個回合都沒撐過,就直接給打得暈倒在地,口鼻間鮮血長流,手腳在微微地抽搐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刁弘的聲音有些發抖:「上,給我上,打倒劉裕,重重有賞!」

  可是有了刁毛這個先例,這回前面的那些惡奴們氣焰全失,沒人敢再上前了,甚至也沒人敢再開口大罵,就是他們握著棍棒的手,也是在微微地發抖。

  劉裕笑著踏過了刁毛的身體,這些惡奴們,跟著刁弘一起,步步後退。

  二十多個人,在一個壯如熊羆的大漢面前,居然嚇成這樣,讓圍觀的百姓們看到,紛紛哈哈大笑起來。

  刁弘的聲音抖得越來越厲害:「你,你別過來,我,我大哥很快就來,他,他是帶兵上任,你,你要是傷了我一根毫毛,他,他一定會滅了,滅了你全家!」

  劉裕邊向前走,邊冷笑道:「怎麼了,剛才不是很囂張麼,說什麼打死算你的嗎?怎麼,現在就怕了?你們這些世家公子,就只會欺負弱小,碰到厲害的,就嚇成這樣?」

  說著,劉裕的眼中突然冷芒一閃,閃電般地抬起了手,一陣勁風頓時就吹過,嚇得這些擋在前面的惡奴們紛紛後退幾步,揮棒虛擊幾下,守住自己前心門戶。

  可是劉裕這一下根本就不是出擊,詐作一拳擊出後,突然變得輕輕柔柔,撫了撫自己的頭髮,然後抬頭四十五度角朝天,看著天上的月亮,伸了個懶腰:

  「嘿嘿,今天的月亮真不錯,陪你們這幫廢柴浪費時間,真的是無趣得緊。刁弘,你還想再打嗎?」

  刁弘咬了咬牙,他剛才已經差不多退到牆角,也無處可退了,索性心一橫,站了出來,臉上堆起了笑容:「劉裡正,我覺得,這是場誤會,這些北方流民要依國法來安置,還是等這兩日家兄上任之後,再讓他決斷吧。」

  劉裕冷冷地說道:「這麼說來,刁公子明天不要他們去你們刁家報導,入你們刁家的戶籍,成為僮客佃戶了?「

  刁弘搖了搖頭:「這些北方流民一路南下不容易,我回去後會和家兄再商議,現在州郡裡的田地是我們刁家的,可以先拿出來讓他們種,也有個安生之處,體會我們大晉世家子弟的好客之道嘛。」

  劉裕滿意地點了點頭:「好,很好,刁公子要是早這麼說,不就完了麼。其實這些北方流民裡,也有不少身手過人的壯士,就好比檀兄弟、魏兄弟,他們的身板力氣一看就知道是高手,不是你手下這些酒囊飯袋能欺負得了。」

  「刁公子,我送你句話,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這裡是京口,都是北方流民的後代,家家習武,民風強悍,你若是以為可以象在別的地方那樣仗勢欺人,會很慘的!」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5
第十三章 自幼被棄黯然傷

  刁弘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的神色,一閃而沒,卻是連連點頭:「劉裡正說的有理,我記下了,以後一定會和家兄反映此事。今天天色已晚,告辭,改日一定備下水酒,向劉裡正賠罪!」

  他說著,一把抄起那天子節杖,逃也似地繞過了劉裕,向著偏門匆匆走去,其他的手下們也如蒙大赦,抬起地上昏迷不醒的刁毛,落荒而逃,而人群之中則爆發出了一陣嘲諷與嬉笑的聲音。

  酒樓之上,白衣秀士楊林子笑道:「幼度,你說的果然不錯,這劉裕真的是英雄好漢,三拳兩腳就把刁弘給打跑了,京口果然是藏龍臥虎啊。」

  劉林宗淡然地喝了一碗酒,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我想,刁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山雨欲來風滿樓。」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目光落向了城外東南的方向,喃喃地說道,「而且,有那人在,應該會有不少變數吧。」

  劉裕的心情很好,州衙裡的幾個留守的小吏,領著檀憑之等人去了官田上的義捨暫住,而劉裕本人則在眾多京口百姓的喝彩聲和崇拜的目光中離開。

  劉裕長這麼大,以前打架鬥毆無數,卻沒有一次象今天這麼爽過,月光如水,灑在他的身上,讓他感覺走路都是輕飄飄的。

  一直到出了城,來到一處小溪邊上,劉裕才終於大笑幾聲,對著那一汪溪水裡自己的倒影說道:「怎麼樣,今天我劉裕的表現還可以吧。」

  溪水潺潺,劉裕突然發現這水光變得格外地清澈起來,他抬頭向天空中一看,只見一彎新月,已經高高地升到了空中。

  今天的天空晴朗,萬里無雲,讓這月色也變得格外地明亮,他笑著自語道:「又不是圓月,有甚可看的。」

  突然,劉裕的臉色一變,暗忖道:月滿則虧,月中則盈,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凡事過猶不及!古之常理啊。

  月亮是這樣只有一半的時候,會慢慢地每天變大,直到滿月,但真的滿時,再下一次出現,則就只剩一點點了。

  天地萬物有其定理,太突出的時候,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也是這個道理。

  今天我的風頭太過,得到了新上任刺史的兄弟,未必是好事。

  不過很快,劉裕的心中一股豪氣頓生:這個每天迎來送往,收租征丁的小吏,又有什麼好幹的?!那個什麼秦王苻堅要打仗最好,我正好從軍報國去,也能一展平生之志啊。

  想到這裡,劉裕突然心中一陣酸楚:我是可以從軍啊,但娘和你那兩個年幼的弟弟怎麼辦?」

  隱約之間,劉裕的目光投向了剛才的溪水之中,突然,他驚異地發現,水光中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模樣,死去多年的父親劉翹,正在溪水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

  劉翹輕語道:「小裕,去吧,去從軍實現自己的抱負吧,榮耀我,榮耀劉家的列祖列宗!」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站起了身,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到了水中:「一個連親生兒子都不要的傢伙,也配為人父麼?我劉裕,沒有父親!」

  石塊入水,濺起千般碎影,劉翹的影像,連同那半輪彎月,頓時消失不見。

  劉裕閉上了眼睛,夜風吹著他額前的一縷亂髮,隱約之間,他仿佛聽到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寒夜裡,父親的吼叫聲在家裡的牆壁間回蕩著:「都是你這個災星,克死了你娘,我,我不要你了!」

  想到這裡,他的心就是一陣揪心的疼痛,而父親的那張已經模糊的臉,變得如此地可憎。

  不過劉翹的那句「從軍」的聲音,卻伴隨著這夜風的聲音,反復地在劉裕的耳邊回蕩。

  劉裕輕輕地歎了口氣,自語道:「剛才我說投軍報國的話,不是戲言,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在這個世道裡,我這種底層的士人想要出頭,只有沙場建功這一條路,秦軍準備南下,大戰在即,這也許是我們的機會。」

  「但是兵凶戰危,家裡幼弟都還不到十歲,又有寡母,如果我去當兵了,他們怎麼辦?再說了,以我現在的身份,只怕當不了軍官,只能從小兵做起,在一線搏殺不是平時的打架鬥勇,那可是要命的,萬一有個閃失,後果如何?」

  劉裕越是想,越是心中煩亂,咬了咬牙:富貴險中求,沒有人能介紹我出去做官,或者當將軍,就只有靠自己的雙手了。今天我惹了刁弘,雖然出了一口惡氣,但也恐怕會遭到刁家以後的報復,這個裡正,怕是不能做了。

  但話說回來,連刁家都看上了京口民風強悍,他們來搶這塊地,可絕不是為了招些種地佃戶的,也肯定是想在此募兵,然後提供給那個出鎮廣陵的謝將軍,以求得謝家關照,所以,朝廷大點兵,也就是眼前的事情。

  我以前橫行鄉里,惹事生非,小時候是為了打架而打架,因為那些傢伙罵我寄奴,可長大後,我打架就不再是為打而打了,多半是仗義出手,為的是一個好名聲。

  包括這次也一樣,我出手幫了北方流民,也讓本地鄉親刮目相看,覺得我是個仗義豪爽之人,這樣就算大家一起投軍,我也是個領頭大哥,升起來可比當小兵要快得多了!

  想到這裡,劉裕的心情變得輕鬆了許多,那麼,就剩最後一個問題了,如果我走了,刁家欺負我家人怎麼辦?

  今天那個刁弘,看到了我家的戶籍,也知道了我家的情況,恐怕我從軍之後,他會想辦法報復我家了。

  所以今天我必須要出手教訓他一下,讓他知道我是不好惹的,他要是敢亂來,我從軍立了功後,會回來找他算帳的。

  但是今天我也給他留了點面子,隻打其家奴,對他還是沒有出手,京口這麼多鄉親都看到了今天的事,也不會讓他亂來的。

  劉裕心裡打定了主意,長身而走,大踏步地向著家的方向走去,遠處三里左右的一處小高崗上,劉林宗冷冷地看著二人向著相反的方向離開,嘴角勾了勾。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5
第十四章 母子親情送溫暖

  一個紫面鋼髯,雙目炯炯,身高超過八尺,神華內斂,護衛打扮的人,走到了劉林宗的身邊,輕聲道:「爺,楊公已經休息了,安歇之前,他還問您去哪兒了。」

  劉林宗點了點頭:「骨子裡他還是看不上這些京口人,唉,我們世家子弟,如果都跟他一樣的想法,那國家可就危險了。」

  紫面大漢垂手恭立,默不作聲。

  劉林宗勾了勾嘴角,平靜地說道:「牢之,在你看來,那劉裕怎麼樣?」

  這個名喚牢之的紫面大漢的眉頭微微一挑:「是塊好鋼,不過,還需要好好磨煉一下,老實說,這一輩的京口人,比起二十年前的那批,已經差遠了。劉裕雖然也可稱英豪,但不經錘煉,難堪大用。」

  劉林宗微微一笑:「哦,為什麼這樣說呢,這劉裕應該也是此地數一數二的好漢了吧,就如此不堪?」

  紫面大漢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閃:「因為,他就算在京口再厲害,也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場,沒有經過那種生與死的考驗,只有經歷了這些,才是真正的男人。」

  劉林宗轉過了頭,月光映著牢之的臉,兩道長長的刀疤,掛在他的側臉之上,被那絡腮虯髯所隱瞞,但仍然可以看到這痕跡。劉林宗歎了口氣:「牢之,你南下進入我們家的時候,記得還是冉魏敗亡的時候吧。」

  牢之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他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那是我這輩子也不願意回憶的往事。儘管在胡人的馬刀之下,我有了兵王之稱。」

  「但這個兵王,是無數敵人和同伴的屍骨所鑄就的,直到今天,我還不時地會夢到那些可怕的戰場景象,爺,那種百戰餘生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說到這裡,牢之睜開了眼睛,冷芒一閃:「所以,在劉裕真正碰到胡人的馬刀之前,他談不上是一個真正的兵,更不用說兵王!」

  劉林宗默默地看著劉裕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夜色之中,喃喃地說道:「那也得先把他變成一個兵再說。刁逵,你會讓我失望嗎?」

  劉裕輕輕地推開了家裡的柴門,這是一座方圓十餘步的小院,典型的江南特色,和這個小村裡的其他家,都幾乎一模一樣,茅草頂蓋著的正屋裡亮著昏暗的燈光,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母親還在等著自己,而兩個弟弟所住的左側廂房,已經是一片黑燈瞎火,顯然,劉道憐和劉道規這兩位異母弟弟已經睡下了。

  劉裕輕輕地關上了柴門,走近了堂屋,他在門外脫掉了鞋子,赤腳走了進去。輕輕跳躍著的火苗映照下,一個四十左右,慈眉善母的婦人,正跪坐在矮棍之上,做著針線活兒,正是劉裕的繼母蕭文壽。

  在她的手中,繡花針穿梭如飛,一件布制夾襖,已經快地完工,她沒有抬頭,輕輕地說道:「大郎,回來了啊。」

  劉裕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對不起,娘,今天孩兒又闖禍了。」

  蕭文壽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活兒,抬起了頭,平靜地說道:「事情我聽羨之說了,他今天一直在旁觀的,你打跑刁弘時,他也先溜了回來報信。這事你做的很好,沒給你爹丟人!娘很高興!」

  劉裕的眼圈一熱,淚光閃閃:「娘從小就教育孩兒要有俠義之心,要樂於助人,尤其是助我們的鄉里鄉親,孩兒不敢一日或忘。只是今天這回,是孩兒第一次惹上世家子弟,可能,可能以後會給娘,還有弟弟們帶來禍事。」

  蕭文壽搖了搖頭,正色道:「娘從小就教導你,咱劉家可以窮,但是有三股氣,是不能丟的,你說,是哪三股氣?」

  劉裕挺直了腰板,正色道:「骨氣,義氣,勇氣,這三樣不能丟!」

  蕭文壽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好,人窮不能志短,要有骨氣;面對強橫之人不能畏懼,要有勇氣;強大之後不能欺軟怕硬,橫行霸道,要講義氣。你爹在時,成天就跟我說這些,說這些是咱老劉家的傳家祖訓,萬不可丟!」

  劉裕奇道:「這些是爹說的嗎?他活著的時候怎麼從來不跟我講?」

  蕭文壽勾了勾嘴角:「天底下哪有不愛自己兒子的父親呢?你爹在世的時候,他天天都會去我妹妹家偷偷地看你!」

  劉裕轉過了身,不信地搖著頭:「可為什麼他天天來看我,卻要把我送到別人家?這是一個父親應該做的事嗎?」

  蕭文壽長歎一聲:「當時你爹家徒四壁,還要借錢給你娘辦喪事,他為官清正,不收賄賂,所以家無餘財,更沒錢雇傭乳母來喂你。」

  「我們這京口鎮,雖是僑置州郡,但也有良田沃野,你爹官居郡功曹,主管選薦鄉賢之職,如果跟現在的不少官吏一樣,利用職權貪污受賄,何至於此呢?一個盡忠職守,效忠朝廷的好官,又怎麼可能沒有骨肉親情,拋棄兒子呢?」

  劉裕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他喃喃地說道:「難道,真的是我錯怪了他嗎?」

  蕭文壽點了點頭,上前拉住了劉裕的手,正色道:「小裕,其實你也知道,你父親是個好官,即使他離世了這麼多年,在京口這裡仍然是人人交口稱讚。」

  「從小到大,你拳腳無情,打傷了很多人,那些人後來沒來找你麻煩,不是因為你有多能打,而是因為顧念著你爹的名聲。」

  「我之所以肯嫁給你爹,不是圖你家的權勢,而是因為敬佩你劉家的家風。你父親那種憂國憂民,廉潔奉公的品德,在你的身上,也一直有體現,即使你這兩年當這個裡正,不也是頗有好名聲嗎?」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6
第十五章 慈母婆心解心結

  蕭文壽說到這裡,輕輕地歎了口氣,眼中淚光閃閃:「他當時一直在跟我說,說這輩子對不起你,說什麼也不能讓你留在你姨娘家裡,要把你給接回來。」

  「而這劉家祖訓,他怕你因為恨他而不願意聽,所以特意囑咐我,等你長大後,要教你這些道理。」

  「你爹在你回來的時候,身體就不太好了。為了拉扯大你的兩個弟弟,他起早貪黑,落下了病根。」

  「你也知道你爹本是文吏,但為了接你回來,要存錢,所以幹了許多體力活,這就更加重了他的病情,以至於一病不起。」

  劉裕低下了頭,黯然道:「原來,爹對我還有這份苦心,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恨他當年拋棄我,不把我當成他的兒子,看來,是我錯了。」

  蕭文壽輕輕地撫著劉裕的頭,說道:「天底下哪有不愛自己兒子的父親?只是他當時的條件實在是困難,養不起你。他說他當時想著與其讓你這樣在世上受苦,不如隨著母親一起早點往生!」

  「這也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一直到死前,你爹都一直拉著我的手,流淚說對不起你。」

  「小裕,今天你拳打刁弘,算是完成了你的成人禮,從今天開始,你爹的心願終於了了,因為,你已經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劉裕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他不停地點著頭:「娘,這麼多年,是你一手把我帶大的,我就是您的親兒子,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孝順您,不管再艱難,我也會把兩個弟弟們拉扯大的。」

  蕭文壽搖了搖頭:「不,小裕,你聽娘說。這回你終於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娘也可以放心地讓你去從軍建功,搏取功名富貴。」

  「家裡的事情,你不用擔心,娘可以做針線活兒補貼家用,而道憐也可以下地做農活了,道規很快就會長大,加上我們家的存糧,是不用擔心沒飯吃的。」

  劉裕搖了搖頭:「不,弟弟還太小,他們現在做不了什麼農活,娘,還是等弟弟們成丁了之後,再考慮別的事情吧。而且,我惹了姓刁的,他們有可能會報復,我這個時候,可不能離開家啊。」

  蕭文壽咬了咬牙:「放心,我一個老太婆,再帶兩個半大小子,餓不死的,咱們劉家畢竟有七十畝地,實在不行,還可以雇兩個人來種。你這回仗義出手救了那些北方流人,我想,是會有人過來幫忙的。」

  劉裕雙眼一亮:「對啊,這點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蕭文壽微微一笑:「其實從小到大,你都對農事不是太熱心,寧可去山裡樵採或者是去水塘裡打漁,再要嘛是編草鞋去賣。硬要把你圈在這幾十畝地裡了此一生,也是違了你的性子。」

  「你有這一身功夫,有這麼大的勁,不去從軍報國,太可惜了。這回北方胡人要南侵,聽說朝廷要大徵兵,這個機會,你可千萬別錯過!」

  劉裕歎了口氣:「這些北方人的底細,我並不清楚,貿然讓他們留在這裡種我們家的地,我不太放心。娘,孩兒還是留下一段時間,起碼找到可以信任的人之後,再走不遲。」

  蕭文壽勾了勾嘴角:「好吧,你也有你的想法,娘不攔你。來,這件布襖,你先穿上,看合不合身。」

  劉裕笑道:「孩兒有衣服穿的,這件真不用。」

  蕭文壽的臉色一沉:「娘都織好了,這件衣服就是照著你的身形做的,你不穿,也沒辦法給你弟弟穿,娘就希望你穿著這件衣服,能殺賊報國,建功立業呢。」

  劉裕的眼一熱,接過了這件衣服,他的手微微地發抖,這件輕輕的衣服,卻凝滿了母親的心血,這會兒在他手中,是如此地沉重。他的鼻子有些堵,聲音也就得哽咽起來:「娘,孩兒,孩兒…………」

  蕭文壽慈愛地拉著劉裕的手:「好了,你一晚上沒吃飯,怕也是餓了,娘今天說的話,你再好好想想,灶壁間裡有一碗給你留的菜飯,你去吃了,早點歇息吧。明天,還有一堆草鞋要賣呢。」

  從蕭文壽的房裡出來之後,劉裕走進了正對左廂房的灶壁間。一隻大水缸座落在牆角,上面掩著一個木蓋,而一隻葫蘆做的瓢,置於木蓋之上。

  隨著劉裕開門時帶起的一陣輕風,瓢輕輕地晃動了兩下,而就著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灶台之上放著一木碗的飯食,上面擱著幾片小魚乾,一股醬油和豆豉的香氣傳來,讓劉裕那已經餓得有些扁平的胃,一陣抽動。

  劉裕走到水缸邊,打開木蓋,舀了一瓢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清涼的井水帶著一絲淡淡的甘甜味,讓他整個人一下子感覺好了很多。

  今天劉裕說了很多話,嗓子都有點疼,這一瓢水下去,那乾涸撕裂的疼痛感頓時就沒有了,從他的每個毛孔,都透出一股子透心的滋潤。

  劉裕長舒了一口氣,重重地嘖巴了一下嘴,又舀了一瓢水,準備再喝,突然,灶台後面傳出了兩聲響動。

  他頓時警覺了起來,把葫蘆瓢往水缸裡一丟,雙拳橫胸,擺開了架式,沉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兩個八九歲的毛頭小子從灶台後面探出了頭,劉裕鬆了口氣,放下雙拳,哈哈一笑,上前摸著兩個人的腦袋:「二郎,三郎,這時候不好好睡覺,躲在這裡做什麼?」

  這兩個小子正是劉裕的兩個異母弟弟,左邊一個看起來表情有些木訥,拖著鼻涕的一個藍衣少年,乃是二弟劉道憐,而右邊的一個身形小一點,卻是兩隻眼珠子滴溜溜地直轉,五官清正,神氣活現的絳衣小子,則是三弟劉道規。

  劉道憐的眼睛巴巴地盯著灶臺上的那碗飯,說道:「大哥,你今天這麼晚都沒回來,我和三郎一直都擔心地睡不著覺,直到二更天的時候,徐羨之來家裡,說你今天抖了威風,打跑了想來京口欺負人的什麼鳥公子,娘一高興,就下廚給你做了這碗飯。」

  劉裕笑道:「所以你們兩個饞鬼就打上這碗飯的主意了是不是?」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6
第十六章 兄弟齊心孝母親

  劉道規微微一笑:「大哥,我們都在這裡等這麼久了,要是想偷吃的話,這碗還會留到現在嗎?」

  劉裕點了點頭,這個二弟從小一向膽小懦弱,甚至有些發育遲緩,大概是因為蕭文壽初嫁過來時,劉翹的家境太差,營養跟不上,連帶著蕭文壽產後奶水不足,影響了劉道憐。

  後來生劉道規的時候,靠著劉翹的拼命工作,家境稍好一些,蕭文壽的奶水也因為有些魚湯可喝,足了不少,而劉道規也從小聰明伶俐,四歲起就跟著劉裕開始習練拳腳棍棒功夫,倒是比他的二哥出息得多。

  劉裕摸了摸劉道規的腦袋:「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的主意,二弟可是個懶鬼,這個時候讓他起來,除非是用這好吃的來引誘。是不是啊,二弟?」

  劉道憐的眼睛一直看著那碗飯上堆著的幾片小魚乾,江南的水稻這時候還沒有後世的占城稻,一年多熟,糧食產量還是偏低,所以各種輔食就顯得很重要。

  自古以來,江南地區水鄉阡陌,河網縱橫,雖然不能象北方那樣有大片的草地可以養牛放羊,但是魚米之鄉可不是浪得虛名,即使是再窮困的地方,也總有些小溪小河,捕魚採菱幾乎是每個江南人的必備技能。

  對於魚的吃法,在這個時代很多是作魚膾,也就是後世的生魚片,切成一片片的,去鱗剔刺之後,用薑末與醋沾了吃。

  除此之外,放在太陽下曝曬,抹上細鹽作成小魚乾,也是一種常見的吃法,尤其是行商旅人,行囊中幾乎必備此物,今天在渡口的時候,有起碼三分之一的小攤子就是在賣這種小魚乾。

  可是這種魚乾對劉裕家也並不是尋常之物,兩個幼弟並未成年,繼母難得出門,在外捕魚這種事情,幾乎只能交給劉裕一個人做,而他平時要務農種田,上山樵採,還要應付官府支派的各項差事,捕魚之事,大約十天半個月才能輪到一回。

  所以劉裕家裡,連魚乾都是稀罕之物,平日裡吃的,除了這種用醬油拌的,摻了糠皮和陳米的飯外,就只有幾根青黃不接的野菜了,連吃上魚乾,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劉裕看著碗裡的魚乾,鼻子微微一酸:「這些魚乾,娘有沒有吃過?」

  劉道憐不假思索地說道:「娘說大哥是家裡的主心骨,頂樑柱,今天費了不少氣力,有魚乾應該你先吃才是。」

  劉道規歎了口氣:「我們都勸娘要先吃,可是她執意不從,說這就是給你留的,大哥,你說現在怎麼辦?」

  劉裕眉頭一皺,從一邊的一個小櫃子裡又拿出了一個木碗,用筷子把飯碗裡的幾根魚乾夾出,放到新的木碗裡,正色道:「我們做兒子的,一定要孝順母親,爹早去世,是娘把我們從小一手拉扯大,怎麼能有好東西我們先享用,不給娘呢?這魚乾我不能吃,把它放起來,明天早晨我們給娘做魚乾稀粥喝,如何?」

  劉道規微微一笑:「大哥說的有道理,小弟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就在這裡等你商量。」

  劉道憐抹了抹嘴角邊的口水,說道:「那就按大哥說的辦,可是,可是我們已經有十幾天沒吃到葷的了。」說到這裡,他的眼神變得黯淡起來。

  劉裕的臉色一沉:「沒吃的跟我說,二弟,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心裡都要想著娘,有好東西一定要先孝敬她老人家,知道了嗎?」

  劉道憐看著劉裕的臉,那表情是如此地嚴肅,他的心中一凜,連忙說道:「知道了,大哥。」

  說到這裡,劉裕的神色稍緩,把那碗裝了幾根魚乾的小碗裝進了櫃子裡,看著櫃子上的一個陶罐,這本是裝魚乾的,這會兒卻已經是底朝天,顯然,這幾根魚乾是家裡最後的葷菜了。

  劉裕的眼眶一熱,說道:「原來家裡都這麼困難了,都怪我,這些天一直沒顧這些。今天本來入山打了柴,想賣了柴買兩斤肉回來的,可惜看二熹子給打得慘,心一軟把柴給了他。不過沒關係,明天我去把草鞋賣了,買幾條魚回來,那些草鞋都準備好了嗎?」

  劉道規笑道:「早就準備好了呢,就掛在廂房的牆上,今天你回來之前,我和二哥一直在編草鞋呢,這回有足足四十雙,兩錢一個,也能賣了八十錢呢。」

  劉裕哈哈一笑:「你們兩個小子,居然連草鞋的價錢都知道。這回從北方來了不少流民,我看他們走了很遠的路,鞋子都很破爛了。」

  「哼,連徐羨之這個書呆子都能想到去渡口賣果脯,明天我帶著這些鞋子去渡口,三錢一個賣給那些傖子,我看不用半天就能賣完。」

  劉道憐笑著拍起了手:「好啊好啊,賣完了這些草鞋,我們就有魚吃了。」

  劉裕看著兩個開懷大笑的弟弟,心中一酸,想著自己從軍的決心已定,可能再過幾天,就要離開他們了,他們這稚嫩的肩膀,真的可以撐起整個家嗎?

  劉裕看著劉道規,幽幽地說道:「三弟,如果有一天,大哥不在家裡了,你們能好好地照顧母親,生活下去嗎?」

  劉道規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挺起了胸膛,沉聲道:「大哥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們會編草鞋,也能撿柴禾,還能去地裡幫忙幹活。」

  劉裕點了點頭:「很好,我就知道,我的弟弟,是好樣的。今天很晚了,你們把這碗飯分了吃吧,我要去睡覺了。」

  劉道憐面露喜色,劉道規卻是眉頭緊鎖:「大哥,你這是怎麼了?你今天在外面奔波忙碌了一天,怎麼能不吃飯呢?魚乾給娘留下,可這飯菜,你要吃啊。我們都吃過多晚飯了。」

  劉裕搖了搖頭,拍了拍劉道規的肩膀:「我今天下午在渡口的時候,吃了不少魚乾和果脯,晚上打完姓刁的之後,也有人給我胡餅吃,現在我一點也不餓,倒是你們,正是長身體長個子的時候,不吃飽了,以後怎麼跟大哥學功夫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6
第十七章 賣草鞋喊破了嘴

  劉道憐笑著拿過了這個碗,開始用筷子分起這碗裡的米飯和蔬菜,一邊分,一邊說道:「那就謝謝大哥了。明天小弟繼續給你編草鞋啊。」

  劉裕笑著搖了搖頭:「好了,草鞋就賣一天,明天你們要聽話,好好幫娘做事,到晚上的時候,大哥給你們帶魚回來吃!」

  一個時辰之後,劉裕睡在簡陋的臥榻之上,在這個不大的廂房裡,只有三個類似於榻榻米的臥榻,上面鋪著草席,挨在一起,兩個弟弟就在身邊,已經進入了夢鄉,劉道憐的嘴角邊還掛著兩粒米,嘴在微微地動著,顯然,今天晚上這頓菜飯,對他來說也已經是好幾天沒吃到過的大餐了。

  劉裕輕輕地伸出了手,幫劉道憐擦去了嘴角邊的米粒和口水,一邊的劉道規突然一陣拳打腳踢,嘴裡發出「哼哼哈嘿」的聲音,連身上蓋著的那床滿是補丁的被子也給他踢開了。

  劉裕微微一笑,暗道這三弟跟自己學了拳腳,自幼把自己當成神一樣崇拜,每次看到自己跟人打架時,都會在後面助威叫好,今天沒有看到自己如何教訓刁家惡奴,大概是很遺憾吧。

  劉裕輕輕地拉起了劉道規踢開的被子,給他蓋上,他翻了個身,嘴裡喃喃道:「大哥,帶我,教我。」然後就沉沉地睡去。

  劉裕輕輕地歎了口氣,月色已經西沉,透過窗櫺的木格,照到了兩個兄弟的臉上,小臉之上,是這麼的幸福和滿足,睡在大哥的身邊,是這麼地踏實,這麼地有安全感。

  劉裕喃喃地自語道:「弟弟啊,你們要撐起我們這個家,不要讓哥哥失望。」

  三天之後,午時,二刻,蒜山渡口。

  豔陽高照,樹上的知了在歡快地歌唱著,渡口這裡,各種各樣的吆喝聲響成了一片,劉裕還是那天的打扮,唯一不同的就是換了一雙嶄新的草鞋。

  劉裕的聲音,夾雜在一堆人的叫賣聲中,有氣無力:「賣草鞋,上好的草鞋,穿了不磨腳,不起泡,三錢一個!」

  又是一船靠了岸,劉裕的兩眼一放光,叫的聲音抬高了幾度,但船上下來的二十多個客商與流民,卻是匆匆而去。

  偶爾逗留的幾個,也只是在那些果脯和小魚乾的攤子上逗留片刻,補充些乾糧就走了,從早晨到現在,劉裕居然隻賣掉了兩雙草鞋,也難怪他洩氣如斯。

  最後一個客商打扮的人,在徐羨之的攤前流連了一陣,把每種果脯都吃了一兩個,卻是沒有任何解囊付錢的打算。

  徐羨之憤怒的注視之下,這個人厚著臉皮搖了搖頭,說了句:「不好吃。」就揚長而去。

  徐羨之恨恨地用蒲扇在果脯之上扇了幾下,往地上啐了一口:「什麼人啊,買不起就不要吃,個個都跟這人一樣,我這生意也不用做了。」

  劉裕沒好氣地說道:「好歹你這攤子還有人來光顧,我這裡喊破了嗓子也不來人。」

  徐羨之微微一笑,拿起了幾片果脯,走了過來,遞給劉裕,說道:「來,劉大哥,先吃我兩片果脯,消消氣。」

  劉裕也是來者不拒,扔了一塊桃脯進了嘴裡,心情才好了點,長歎一聲,看著身邊的那一大串草鞋,說道:「這究竟是怎麼了,是我家的草鞋不好嗎?我自己也穿了一雙,挺舒服的啊。」

  他說著,站起身,看著自己腳上套著的新草鞋,來回走了幾步。

  徐羨之笑道:「劉大哥,這些剛下船的,不是北方傖子,就是客商,他們出門在外,早就備好了這些行腳的鞋子和換洗衣服,除非是實在走破了鞋子又沒後備,也不會在你這裡買啊。」

  「這種渡口邊的攤子,賣點吃的喝的,尤其是乾糧茶水,會生意很好,你賣草鞋,不是地方啊。」

  劉裕睜大了眼睛:「還有這個說法?那我該去哪裡賣草鞋?」

  徐羨之正色道:「聽說那些北方傖子們今天在五老村那裡搞了個臨時集市,置辦各種生活用品,農具服飾。劉大哥,你最好去那裡,今天還來得及。」

  劉裕正要開口,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一邊傳了過來:「可找到你了,劉大哥,你的草鞋,兄弟我全包啦!」

  劉裕的臉色一變,跟著徐羨之一起,循聲看去,卻只見一個八尺身高的大漢,正站在十步之外,笑眯眯地看著自己,可不正是昨天在此地見過的檀憑之?

  只是跟前日裡那一身破衣爛衫,活象乞丐的模樣相比,今天的檀憑之,換了一套嶄新的天青色布衣,頭髮也好好地梳理了一通,包上了白色的布巾,看起來跟普通的漢人百姓,一無二致,甚至可以說神清氣爽,昂揚挺拔了。

  只是他的腰間仍然系著麻繩,而頭上裹著白布,表明他仍然是在服喪之中。

  劉裕心中暗道,果然是人靠衣裝,檀憑之本就是壯如熊羆,但昨天那落魄的樣子,看不出有太強壯,今天這一身打扮,端地是條英雄好漢。

  劉裕站起了身,對著檀憑之說道:「原來是檀兄弟,今天你們不是去刁家的地裡分田租種嗎,怎麼有空來渡口?」

  說到這裡,他的眉頭微皺,指著檀憑之的衣服,說道:「這一身衣服,是刁家發的嗎?」

  檀憑之笑著搖了搖頭:「不,要是拿了他刁家的衣服,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刁家的僮僕佃戶了,這個道理,我是懂的。是有別的好心人,活神仙給我們的捐助,也正是因為這樣,我才來找劉大哥你呢。」

  劉裕輕輕地「哦」了一聲:「還有這樣的好心人?那真的是恭喜檀兄弟你了。」說到這裡,劉裕的心裡有些小小的失望。

  其實他本來想今天賣了草鞋之後去找這檀憑之和魏詠之的,跟他們商量一下自己從軍後,家裡的土地借他們耕種之事。

  但看他們現在的這身打扮,只怕是有貴人相助,恐怕是有別的什麼京口大戶,甚至是那天遇到的那兩個世家高人,想要把這樣的北方壯士收為已用吧,而這借田耕種之事,自然是無從談起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6
第十八章 五鬥米道淵源長

  檀憑之哈哈一笑,上前拾起了劉裕身邊的那一大串草鞋,數了兩遍,點了點頭:「嗯,不錯,一共有五十二雙草鞋,劉大哥,三錢一個是吧,這些我們全要了。」

  他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囊,解開後,從裡面抓了一把大錢,數了數,足有一百六七十個,直接就給了劉裕。

  劉裕微微一笑,收下了錢袋子,說道:「檀兄弟看起來從北方南下,也是有些積蓄的啊。祝你們在京口以後能安居樂業,一切順利。」

  檀憑之看著劉裕,說道:「今天我是特地來找劉大哥你的,剛才去了你家,結果你兄弟說你來渡口賣草鞋了,我這才一路趕來,就是邀請劉大哥你去參加我們的社戲。」

  劉裕睜大了眼睛,奇道:「社戲?」

  檀憑之點了點頭:「是啊,現在這京口集中了幾百家北方流民,大家都被集中安置到了僑置的費縣了。」

  「雖然耕地現在還沒有分,但是州裡的官吏們,哦,就是那天見過的那個劉毅劉從事,他帶著我們去了一個僑置村安頓了下來,說是耕地的事情等刁刺史上任後再說,先住下。」

  「然後就是今天有貴人前來,說我們北方流民南下不易,今天正好是黃道吉時,就出資讓我們歡慶一把,還有各種雜耍表演呢!」

  「老實說,我們這些北方人南下一路艱苦,哪還管得上這些家鄉的歡慶儀式,可是今天,連俺老家的皮影戲都看到了。」

  「劉大哥,昨天是你幫了我們,這個社戲,你說什麼也要參加的。」

  劉裕勾了勾嘴角:「貴人?是昨天在你們那船之後的那一船的兩個士人嗎?」劉裕的眼前開始浮現起那兩個貴人飄飄欲仙的模樣。

  檀憑之搖了搖頭:「不,不是他們,這回我們可是走了大運了,居然碰到了教主活神仙前來,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呢。」

  劉裕的神色一變:「教主活神仙?你說的是天師道?」

  天師道乃是中國傳統中最古老的宗教,也是道教的一個重要流派,相傳是由東漢時的真人張道陵所創,這個道教流派供奉太上老君為最高崇信,在戰勝了中原地區原始的巫教之後,成為了中原的主流宗教形式。

  張道陵死後,其孫張魯繼任為天師道的教主,這時候的天師道已經得到了很大的發展,入教的信徒需要交納五鬥米作為入會費用,此後就是教中兄弟一律平等,會有各種宗教儀式,由道官和祭酒們為其祈福,從此天師道又稱五鬥米道。

  東漢末年,信奉道教另一個流派太平道的黃巾軍發動了大起義,而張魯則趁機在漢中一帶起事,攻佔了整個梁州地區,自任「師君」,為天師道道最高首領,又是最高行政長官,建立起了一個****的政權。

  初入道者稱「道民「;入道已久,並通道入精深則任「祭酒「,各領部眾,領眾多者稱「治頭大祭酒「。張魯以「治「為管理單位,在其統治區域內,設有二十四治。各治不置長吏,以祭酒管理行政、軍事、宗教等事項。祭酒則為一治道民之本師,並要定期聚會參訪。

  張魯的好景不長,北方梟雄曹操最後向漢中出兵,張魯無法抵擋,主動請降,於是從他到幾萬戶信徒,都被遷入了關中,由於張魯早早歸降,天師道的力量和信眾基本得以保留,從此在魏晉時代大肆地向著全天下擴散。

  而隨著永嘉之亂,五胡亂華,北方的天師道徒眾很難立足,開始大量地南下,由於東晉的上層士族們喜歡清談,老莊之道的玄學,與天師道的教義有相合之處,因此天師道,或者說五鬥米道,在江南得到了巨大的發展,甚至可以說是國教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在這京口之地,由於某種原因,劉裕對天師道並無好感,信奉天師道的信徒們,多半會在名字後加一個之字,以示與其他非信徒的區別,比如大書法家王羲之,他們家族就是天師道的信眾。

  劉裕看著檀憑之,喃喃地說道:「檀兄弟的名字也帶了之字,這就是了。只不過,這回你見到的真的是天師道的教主孫泰?」

  檀憑之的臉色微微一變,訝道:「劉大哥並非是教中兄弟,怎麼會知道我家教主的名諱呢?」

  劉裕歎了口氣:「貴教在南方太有名了,孫大教主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想不知道也難啊。」

  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檀憑之,「檀兄弟是北方人,怎麼也會信這天師道呢?」

  檀憑之微微一笑:「我們家在北方世代信奉神教,父祖輩受神教的恩惠頗多,不瞞你說,這回我們舉家南下,也是得了游方祭酒的法旨,要我們南下大晉,抵抗胡虜呢!」

  劉裕睜大了眼睛:「天師道還會做這種事情?讓你們道民南下投晉?」

  檀憑之點了點頭:「是啊,祭酒大人說了,胡虜兇殘好殺,信的也是那番邦異教,天師道乃是我華夏祖傳的神教,只有在漢人正溯的南方大晉,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現在胡人即將南下犯我大晉,天下各地的道民,都應該赴難來援,保衛大晉,也保我天師道。」

  劉裕歎了口氣:「這麼說來,天師道這回還是做了不少好事了。」

  檀憑之的眉頭一挑:「聽劉大哥的意思,神教莫非在江南沒有做什麼好事嗎?小弟久居北方,並不清楚這些,還請劉大哥見教。」

  一邊久未開口的徐羨之恨恨地說道:「豈止沒做好事啊,咱們這京口可給這天師道妖人害慘了!」

  檀憑之的臉色一變:「小兄弟,這是怎麼回事?」

  劉裕勾了勾嘴角,說道:「那還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們京口這裡,也是天師道香火鼎盛,就跟你檀兄弟一樣,二十年前,北方大批流民南下,在此定居,而天師道當時的大祭酒盧悚,也是在京口一代廣結善緣,招收了許多信徒。」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17
第十九章 妖道作亂禍京口

  劉裕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幾年前的往事,歷歷在目:「可是沒有想到,這盧悚收信徒的目的,居然是謀反作亂,就在六年前的一個夜裡,他突然召集了幾百家的信眾,男女老少都有,欺騙他們說皇宮中有妖氣,要他們跟他夜行降妖。」

  「由於大家都對他深信不疑,就跟他去了建康,也不知他用了什麼妖法,居然一路之上的看守士兵對這上千號信徒一路放行,他們夜裡直接衝進了宮城,打開武庫,想要謀反作亂,刺殺陛下。」

  「幸虧當時值守宮庭的將校舉措得力,一舉平定了叛亂,盧悚兵敗自殺,他這一死不足惜,可是,我們當時京口受此牽連的足有兩百多家!」

  「自京口鎮設立以來,從沒有過這樣的慘劇,幾乎家家都有親朋好友死於這場盧大妖人挑起的叛亂,所以現在在我們這裡,一提起天師道,都是切齒痛恨!」

  檀憑之皺了皺眉頭,說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會有,不排除有些個別的野心家混進神教,利用教中兄弟的信任,為已謀私利。這樣的人,不僅是朝廷會消滅,我們神教也會清理門戶的。」

  劉裕歎了口氣:「檀兄弟,經過盧妖人的那次煽動,京口這裡,已經很少有人再信這個天師道了。」

  「你看我這兄弟,他叫徐羨之,名字裡和你一樣帶了之字,他家原是天師道的鐵杆信眾,但上次之亂,他的幾個叔伯都被盧大妖人所騙,白白地丟了性命。」

  「而他家也因此受了牽連,官爵不保,要知道他的爺爺可是當過江州刺史的高官,他這樣一個士人子弟,現在只能過這樣的日子,這不是一兩句話就能化解的仇恨啊。」

  檀憑之歎了口氣:「想不到在這京口,居然還跟神教有這樣的往事,只怕這誤會是極深了。難怪教主不邀請本地的百姓參加社戲,而只在北方道民中佈道傳教。既然如此,那兄弟也不好勉強劉大哥參加了,告辭。」

  劉裕的眼珠子一動,心中暗忖道:那個天師道的現任教主孫泰,乃是西晉滅亡前八王之亂時的禍首趙王司馬倫的軍師,有白衣秀士之稱的孫秀的後代。

  其人家學淵緣,本是士人之列,卻因為祖上是禍國殃民,挑起天下大亂的狗頭軍師,而不得進入升遷體制。

  於是孫泰一怒之下乾脆拜當時名滿江南的活神仙杜子恭為師,這杜子恭有各種神法幻術,就連在上層的士族之中,也有眾多的信徒與崇拜者,孫泰藝滿出師後,靠著其祖傳的政治天賦,很快成了整個天師道的師君,也就是大教主。

  這回此人前來京口,卻只在北方流民中組織這種宗教活動,甚至這些北方流民也是他派了祭酒們去北方動員南下的,這個教主在京口做這種事情,想要做什麼?

  難道這孫泰也是想趁著北方強胡南下,東晉大軍北上抗敵,建康城空虛的時候,再來一次盧悚之亂嗎?

  想到這裡,劉裕倒吸一口冷氣,一下子打定了主意,不管怎麼說,這個社戲,也要探它一探。

  他轉而掛起一副笑臉,說道:「檀兄弟,我想,可能我們京口百姓,對於貴教,有些誤會。你說的有道理,盧悚作亂,並不是孫教主的指使,如果此事與他有關係,天師道肯定也早就給朝廷下令取締了。」

  檀憑之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劉大哥這麼想就對了。大教主心系天下受苦受難的蒼生,又怎麼可能主動作亂呢?」

  徐羨之的眉頭一皺,沉聲道:「劉大哥,你怎麼能這樣說呢,天師道是什麼樣的宗教,我們京口人還不清楚嗎?」

  劉裕搖了搖頭:「羨之,我知道你家給以前的盧悚害得夠慘,但姓盧的是姓盧的,天師道是天師道,他們能號召北方流民們南下,保衛大晉,就是好樣的。」

  「而且,昨天檀兄弟他們得罪了刁弘,想必這刁家還會找他們的麻煩。我劉裕畢竟不過一個裡正,人微言輕,如果他們是得到了天師道的保護,想必即使是那刁刺史,隔壁不敢隨便欺負他們了。」

  說到這裡,劉裕拍了拍徐羨之的肩膀:「羨之啊,將心比心,檀兄弟可沒對不起我們吧。」

  徐羨之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陘直走開。劉裕看著檀憑之,清了清嗓子,說道:「那麼,檀兄弟,咱們這就走吧!」

  京口,東南,平虜村。

  這裡是僑置的南徐州直轄地區,專門用於安置來自北方的流民所用,幾十年下來,已經形成了一個四五百戶的大村子。

  河水環繞四周,村外良田千頃,耕牛與農人來回其間,而鑼鼓與歌唱之聲,幾里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其中很多帶著明顯的北方口音,一下就能聽出其中的激動與歡樂。

  劉裕跟著檀憑之走進了這個村鎮,一眼就看到村邊的一大片空地上,人山人海,足有兩千多男女老少,在這裡唱唱跳跳,正中的一處給許多人圍著的地方,五六十人的腰間系著花鼓,跟隨著鼓點,翩翩起舞,動作剛勁有力,引起了圍觀人眾一浪接一浪的喝彩之聲。

  劉裕注意到,在這廣場上的一半多民眾,都穿著檀憑之這一身天青色的布衣,藍色的頭巾,跟著這些擊鼓的人們一起,又唱又跳,而魏詠之和他的幾個兄弟,也正在一邊圍觀的人群之眾,他的那三片兔唇,隨著他的開懷一笑,一裂一裂,活象隻開心的大兔子。

  劉裕皺了皺眉頭,儘管所有人都很歡樂,但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四周巡視的有不少穿著道袍,戴著黑色道僮帽的人。

  與一般的道人不同,他們個個都身佩利劍,掛在腰帶之上,而這些道人也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年,面色狠厲,全無一般道觀佛寺裡的那些出家人的寧靜祥和。

  劉裕的警覺性一下子上來了,他低聲對一邊的檀憑之說道:「檀兄弟,這些道人是哪裡來的?孫教主帶來的嗎,怎麼個個都佩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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