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東晉北府一丘八 作者:指雲笑天道1(連載中)

 
BabOdin 2019-4-7 20:11: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8 83677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0
第六十一章 樗蒲五木定乾坤

  孫恩站在孫泰的身邊,眉頭微微一皺:「叔父啊,劉裕真的會上鉤嗎?」這會兒只有他們叔侄二人在場,所以也不用按教中的職務相稱,直接是叔侄稱呼了。

  孫泰微微一笑:「賭博,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男人,越是有野心的男人,越是沉迷於此。看看那劉毅吧,他還是州中的從事呢,本來是要巡視這裡的,但只要一看上這些個賭局,就不能自拔了。這就是賭博的魅力所在啊。」

  孫恩歎了口氣:「所以叔父跟刁刺史設計,先是誘得劉裕辭去了裡正的差事,然後讓其感受到缺錢的壓力,最後就會引他入這個賭局?」

  孫泰點了點頭:「劉裕是個很自信的人,他的反應速度和眼力,也是遠遠勝過常人,所以,他是有充分的理由,把賺錢的希望,寄託在這個賭局之上。」

  孫恩咬了咬牙:「那我們又有什麼辦法,能讓劉裕輸光所有呢?他若是隻小賭小來來,那又怎麼辦?」

  孫泰的眼中冷芒一閃:「侄兒啊,相信我,劉裕的骨子裡是那種可以賭上一切的性格,你看他跟道覆,那可是直接以命相賭,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自信到難以置信的地步,劉裕,就是這種人。他最後一定會押上所有的。」

  孫恩歎了口氣:「就算我們贏了又如何,能拿劉裕怎麼樣?您真的看中他的那些個家產嗎?」

  孫泰搖了搖頭:「這回是為了刁逵賭的,他只有打掉了劉裕的威風,才有可能真正地在這京口鎮獨霸,所以這回,他是志在必得。而我們幫了他這回,也就是幫了王尚書,幫了會稽王一回,這對實施我們的大事,非常有利。」

  孫恩的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神色:「叔父,您真的下定了決心,要起事了嗎?」

  孫泰小聲道:「此事不得張揚,現在胡虜壓境,北方佛教流行,對我們神教是大大地不利,先頂過這一波,再想辦法撈到正式的官職,以利我們傳教,只要天下人人但知神道,不知皇帝,那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說到這裡,孫泰突然笑了起來:「不過現在嘛,還是按原計劃進行。那劉毅看起來輸了不少錢,侄兒啊,你去坐莊,讓他回點本,只有覺得在這裡有利可圖,他明天才會來!」

  孫恩微微一笑,走向了樓梯口:「看我的吧,叔父!」

  十天之後,金滿堂賭坊。

  劉裕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一個棋盤,這座十七格乘十七格的棋盤之上,縱橫交錯,有山川,河流,險谷的描述,而兩個馬頭樣的棋子,正在這縱橫交錯的棋盤之上,向著對面的終點線---一個被畫成城塞形狀的格子而進軍。

  何無忌坐在劉裕的對面,屏氣凝神,他的手裡,攥著五枚木頭色子,在他的手中搖得直響,而他的嘴唇,也在微微地發著抖。

  二人的身邊,已經圍了三十多個賭漢,個個面紅耳赤,就跟喝醉了酒一樣,魏詠之的三片兔唇開開合合:「何從事,你倒是擲啊,這一下就能定了勝負,只要你擲出十一採,就可以勝了這局啦!」

  二人現在玩的,正是賭坊最受歡迎的賭博項目,也就是樗蒲,相傳是老子入函谷關時所作,在北方的胡人中非常流行。而隨著五胡亂華,此戲也傳入中原漢地,成為最流行的賭博方式。

  這種遊戲類似於後世的飛行棋,兩個人各操縱一枚棋子向前行走,以到終點為勝。走的格子數則根據手中的五木,也就是五枚色子的擲出點數而定。

  樗蒲所用的骰子有五枚,有黑有白,三個黑面中,有一面畫著牛犢,稱為犢,而三個白麵上,也有一個白麵畫著野雞,稱為雉,五個骰子被稱為「五木」。

  它們可以組成六種不同的排列組合,也就是六種彩。

  其中全黑的稱為「盧「,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稱為「雉「,次於盧,其餘四種稱為「梟」或「犢」,為雜彩。

  共有梟、盧、雉、犢、塞,這五種排列組合。擲到貴彩的,可以連擲,或打馬,或過關,雜彩則不能。

  何無忌的手心裡,五枚色子在滴溜溜地晃動著,卻是遲遲不肯擲下,他的那匹馬兒離著最後的終點,只剩下十一步了,只要擲出一個黑黑黑犢雉的十一採以上,就可以贏下這局!

  加上雉犢白白白的十二採,黑黑黑犢犢的最高彩十六彩的盧,或者是黑黑黑雉雉的十四彩雉,都可以直接贏下這局。

  劉裕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何無忌的眼睛,如同利箭一樣直刺他的內心,他緩緩地說道:「何兄,不敢擲這一把了嗎?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只要輸五十錢就可以了,這一下擲出去,那可就是一百錢的大輸贏了啊。」

  何無忌突然雙眼通紅,大吼道:「我就不信擲不出個雉來!」

  隨著這一聲大吼,何無忌的手猛地一鬆,五枚色子,紛紛從他的指尖掉了出來。

  賭場眾人開始瘋狂地大叫起來,這五枚色子,形如杏仁,兩頭尖,中間大,在棋盤之上,劇烈地滾動著,而這一局最後的勝負,就是在這一擲之間!

  第一枚色子被一處小山的造型擋了一下,落了下來,黑面朝上,賭徒們同時叫了起來---「黑」

  第二枚色子也漸漸地停止了轉動,一個黑面上,小牛露了出來,這是一個「犢」。

  何無忌的喉結動了兩下,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還在轉的那三枚色子,第三個色子在轉動了幾十圈後,漸漸地開始放緩了速度,最後,靜止不動,一個「雉」字現了出來。

  何無忌的額頭開始出汗,現在出了黑犢雉這三種顏色,要想贏,那只有剩下兩個全黑,變成一個十一採,正好可以收下這局。

  因為,在他這一擲之前,劉裕的棋子已經走到了頭,但劉裕是先行,只要何無忌後發跟劉裕同樣能走到頭,那這一局,勝的就是何無忌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0
第六十二章 一擲千錢心不跳

  邊上的賭徒們也全都屏息凝視,大氣都不敢透一口,只有兩枚全黑,才可能讓何無忌勝出,色子轉動的聲音刺激著每個人的耳膜,終於,第四枚色子緩緩地開始停下,黑白之間跳了好幾下,終於穩定了下來!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歎之聲:「黑的啊!」

  劉裕的鼻子不自覺地抽了抽,這一局是勝是負,就看那還在轉的最後一個色子了,黑、白、犢、雉這四個組合,只有是黑的,才能讓何無忌勝出!

  何無忌開始厲聲大吼:「黑,黑,黑!」

  色子的轉動,在眾人的吼叫聲中漸漸地變慢,這些圍觀的賭徒們,絕大多數也是在兩人的身上押了注,靠著這幾天來的常勝表現,劉裕身邊堆的錢明顯要比何無忌那邊的多了不少,而在他這邊跟著叫著:「白」「犢」的人也明顯比對面叫「黑」的要多出了不少,只是這麼多人的聲音,仍然敵不過何無忌那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而色子開始要停止轉了,一面黑色的面,在緩緩地向上,即將落定。

  何無忌的臉上現出大塊的紅暈,就象要喝醉酒似的,他哈哈一笑:「黑的,黑的,我贏了,哈哈哈哈哈哈!」

  劉裕的眼中突然精光暴閃,就在色子落定前的那一瞬間,他大吼一聲:「白!」

  這一下如綻春雷,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在作響,就像是巨大的爆炸聲就在耳邊一樣,不少人都給震得直接捂住了耳朵,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腔,而何無忌的笑聲也給直接震得停在了舌尖上,再也出不了口腔。

  本已經基本上穩住的那最後一枚色子,猛地在棋盤上一抖一彈,原本向上的黑面,向邊上一個側翻,「啪」地一下,變成了白麵,穩穩落定,再也不動。

  抱臂而立,站在一邊的孫恩,正是這一局的莊家,他面無表情地說道:「黑黑白犢雉!雜採,二採,進二步!」他說著拿起了何無忌面前的那枚棋子,向前進了二步,然後一揮手,「本局,劉裕勝!」

  何無忌整個人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直接癱到了席上,頭上汗如雨下,喃喃地自語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劉裕哈哈一笑,抄起被孫恩用一根長頭木杆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堆錢,一把抓起了足有二三十錢,往空中就是一拋:「大家買酒喝去!」這一下引得周圍的賭漢們紛紛彎腰伏地,開始撿起地上散落的銅錢來。

  劉裕很滿意這樣的感覺,他一邊笑著,一邊把面前剩下的錢,足有三百多錢塞進自己面前的一個布囊之中,這布囊裡已經沉甸甸地積了不少錢了,而何無忌面前放著的一個布囊,卻已經跟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幾乎完全空了。

  劉裕勾了勾嘴角,對著何無忌說道:「無忌(他們都已經在這裡賭了好幾天,混得很熟了),今天兄弟我不過是手氣好了點而已,沒事的,你明天一定可以翻本。不過,我覺得你作為廣陵從事,一直待在這裡賭錢不太好,還是先回去兩天吧,要不然,只怕會給上官責罰的。」

  何無忌面紅脖子粗,一雙眼睛直溜溜地瞪著劉裕:「劉裕,你贏了就贏了,說什麼風涼話!這回我輸了五百錢,認了,等我今天晚上就回廣陵,明天再帶一千錢來賭,你可別跑!」

  劉裕歎了口氣:「無忌,何必這樣呢,你家底也不算富裕,若是…………」

  何無忌二話不說,直接長身而起,一把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幾個賭客,陘直就出了門,惹得身後的一眾撿錢的賭客,哄笑不已。

  徐羨之站在劉裕的身後,笑道:「劉大哥,你可真厲害,聽說這何無忌在廣陵也是常勝不敗的賭神呢,沒想到來這裡給你贏得連回去的盤纏都快沒啦!」

  劉裕得意洋洋地摸著下巴,這些天來,在這個賭場裡,他幾乎跟平時打架一樣,未逢敵手,就連何無忌這樣的江北賭鬼都是慕名而來,今天也敗在了自己的手上,讓他的每個毛孔都透著一絲暢快。

  正在這時,突然一聲熟悉的暴喝聲響起:「再來!老子就不信贏不了你!」

  劉裕循聲看去,只見角落裡的一席,周圍的人也是圍得水泄不通,不少人乾脆連上衣都脫了,赤著膊,露出渾身的刺青,大吼道:「來,來,來!」

  劉裕眉頭一皺,站起身,走向了這個人群之中,排開四五個渾身都是酒味和汗味的漢子,劉裕擠到了前排,雙眼一亮:「希樂,怎麼是你?」

  那個大吼的傢伙正是劉毅,這會兒他已經完全赤了膊,露出一身白花花的犍子肉,上面的青筋都在跳動著,雙眼血紅,哪還有半點州中官吏的樣子?

  而坐在他對面的,卻是那盧循,這會兒面帶微笑,劉毅的面前已經是空空如也,而盧循的面前卻是堆滿了銅錢,勝負之道,一眼便知。

  盧循平靜地說道:「劉毅,現在你不是以州中官吏的身份來這裡,坐上了賭席,你就和大家一樣,就是一個賭客了。今天你已經輸光了所有的錢,要想再賭,得拿錢來才行。」

  劉毅咬牙切齒地說道:「錢我明天就會取回來,這一把,先賭了再說!」

  盧循歎了口氣:「你昨天就說了這樣的話了,看在你是州中官吏的份上,我們已經借了你五百錢。今天你又輸了個精光。這叫我們怎麼信你?早點回去吧,把這錢還了,咱們再談以後的事。」

  周圍的賭棍們也都紛紛嚷道:「劉毅,別賭了,賭場無父子,人家借了你五百錢已經是仁致義盡啦。」

  「就是,今天你沒手氣,回去吧,別弄得太難看了。」

  「是啊,前天那李家三郎欠錢還要賭,直接給報官抓走了,你好歹也是個吏員,別弄成那樣啊,給咱京口丟人!」

  劉毅心煩意亂,額頭上一陣青筋暴跳,突然大吼一聲,猛地把左手往棋盤邊上一拍,震得五枚色子直接跳了起來:「你到底借不借錢?」

  盧循的嘴角勾了勾:「怎麼,你想用強?」隨著他的這句話,周圍的十幾個背劍的天師道弟子開始圍了過來,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

  劉毅咬牙切齒地說道:「押老子這隻左手,百萬錢,敢不敢賭!」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1
第六十三章 樗蒲自有別別竅

  劉裕搖了搖頭,走上前去,在劉毅的耳邊低聲道:「希樂,別這樣。讓人看笑話。」

  劉毅的臉上汗水直流,咬牙切齒地說道:「劉裕,不關你的事,別勸我。錢可以輸,尊嚴和面子不能輸,要是我今天就這麼走了,以後在京口再也抬不起頭啦。」

  盧循歎了口氣:「劉從事,別這樣,我們就是給你面子,才借了你五百錢,今天你輸光了,這錢可以慢慢還我們,但是你是官吏,每天來這裡是賭錢,傳出去對你名聲也不好啊。」

  劉毅厲聲吼道:「別說這些沒用的,就來句痛快話,這隻手,值不值百萬?!」

  孫泰的聲音從一邊響起:「劉從事果然是性情中人,來人,給劉從事取三百錢來。」

  盧循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只見孫泰道袍拂塵,仙風道骨,在孫恩和徐道覆的跟隨之下,飄然而至,一邊的賭漢們自覺地讓開了一條通道,讓孫泰走了進來。

  劉毅咬了咬牙:「我要的是百萬一賭,不是三百錢!」

  孫泰微微一笑:「好了,劉從事,也請你體諒一下我們金滿堂賭坊吧,且不說你這隻手值不值百萬,若是人人如你這麼輸紅了眼就押手押腳的,那我們這賭坊也沒法開了。再說了,我們這裡是讓大家有個樂子的地方,要你這手又有何用?動刀流血多不吉利呀,您說是不是?」

  他說著,笑著從一邊孫恩的手上接過了一個錢袋,放到了劉毅的面前:「這三百錢,就算是我孫泰的一點敬意,還請笑納。」

  劉毅的神色稍緩,他咬了咬牙,接過這三百錢,只見孫泰對著盧循沉聲道:「盧循,你繼續陪劉從事玩,我們開這個賭坊,要的是大家笑口常開,明白嗎?」

  盧循點了點頭:「弟子知道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對著劉毅說道:「希樂,你今天手氣不好,要不我來代你玩這局吧,輸了算我的。」

  劉毅哈哈一笑,擺了擺手:「沒事,我想,這回我可以時來運轉了,一定不會再輸的!」

  他說著,一把把兩個棋子都抓起來,放到了起始點,抄起了五色木子,緊緊地盯著對面的盧循:「這一把,老子不信贏不了你!」

  一個時辰之後,盧循平靜地把面前一個錢袋扔到了對面:「劉從事,你贏了,這是你應得的錢。」

  劉毅哈哈一笑,抓起錢袋,叫道:「好,咱們再繼續。」

  盧循微微一笑:「天色已晚,今天本坊還要盤點,請劉從事改日再來。」

  劉毅的眉頭一挑:「什麼意思,今天我才連贏了兩把,就要我走?是怕我的手氣來了擋不住嗎?」

  盧循笑著搖了搖頭:「象劉裕大哥連著贏了我們七八天了,不也是每天都歡迎他大駕光臨嘛。劉從事的手氣回來了,那不是這一天的事,明天還可以繼續嘛。」

  劉毅聽得很受用,心滿意足地長身而走,把面前的銅錢全放進了布囊之中,往腰上一系:「我就愛聽你這話,好,那我明天再來。」

  劉裕微微一笑,陪著劉毅走出了賭坊。

  二樓,小窗之後,孫泰冷冷地看著兩人一路大笑地走了出去,一邊的孫恩歎道:「叔父,這些天讓那劉裕贏了太多的錢,今天還要送錢給這劉毅,值得嗎?」

  孫泰微微一笑:「放長線才能釣大魚,劉裕確實是天生的賭才,但是,他畢竟還是嫩,碰到真正的老千,他是贏不了的。」

  「至於那劉毅嘛,本就不是我們的目標,別讓他輸太狠了,畢竟他現在也是刁刺史的人,真讓他輸得傾家蕩產,也不是好事。想必他心裡也有數,今天這錢,等於是我們送還給他的,下次,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說到這裡,孫泰的眼中冷芒一現:「明天,讓那人來,下次,我不會讓劉裕笑著出賭場!」

  劉裕與劉毅一路同行,路上劉毅得意萬分,大笑不已,一邊拉著劉裕的手,一邊說道:「劉裕,今天多虧了你啦,這麼旺盛的贏錢手氣站在我這一邊,嘿嘿,這賭博啊,就是要靠運氣,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你看,後面我贏得盧循那小子直接想哭!」

  說到這裡,他拿出一個錢袋:「這五百錢是你幫我賺回來的,給你!」

  劉裕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今天贏錢,真的跟我關係不太大。」

  劉毅的臉色一變:「怎麼就跟你沒關係了?你太謙虛了。是你把運氣給了我。」

  劉裕歎了口氣:「你還沒看出來嗎,今天是那孫泰故意要你贏的。盧循是承了他的意思,才會讓你兩局。」

  劉毅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臉上,他回憶起剛才的賭局,臉上現出一絲茫然的表情:「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麼回事,這盧循前面連續擲出貴採,但跟我最後兩局,幾乎一個都沒有。難道,這不是運氣?可是擲色子又能有什麼技巧?」

  劉裕微微一笑:「這個色子,輕重不一,我一開始也以為是純的力量,但現在才明白,是有巧力的,高明的賭徒,能控制這些色子的重量,再加以不同的力量和旋轉,擲出大致自己想要的點數!」

  劉毅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也行?五個色子哪可能用同樣的力量來擲?我不是沒這樣想過,但自己玩了以後,發現根本不可能啊!」

  劉裕笑著搖了搖頭:「這中間的訣竅,全在這最後的一吼之上啊,只要是能看清楚色子的旋轉,知道它大概的轉動情況,最後在關鍵的時候,吼那麼一下,就能吼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面,嘿嘿,這就是貴採的精義啊!」

  劉毅驚得合不攏嘴:「還能這樣啊?奶奶的,怪不得後面老是輸,我看那盧循就是在最後鬼喊鬼叫的,往往給他一叫就能叫到自己想要的面。不行,我得回家先練練,練得吼啥是啥的時候,我再來樗蒲!」

  他說著,向著劉裕一拱手,轉身就走,劉裕笑著搖了搖頭,也準備轉身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人在背後歎氣:「寄奴,你教訓劉毅倒是很在理,可是就看不到自己的危險嗎?」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1
第六十四章 良友苦勸入正途

  劉裕的臉色一變,轉過了頭,看著如一堵肉牆一樣站在自己身後的劉穆之,搖了搖頭:「胖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穆之歎了口氣:「久賭神仙輸,這句話你沒聽過麼?在賭場裡有數不清的老千,耍賴的手段,你以為只靠你的那一聲吼,就能穩贏不輸嗎?開賭坊的人都是見過世面的,你自己能悟出來的東西,別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劉裕哈哈一笑:「話雖如此,但在京口,賭坊可是一個新東西啊。這些天我可是跟那些京口鄉親們賭,也就是那個何無忌,特地從江北跑過來,他這下輸得不服氣,明天還會再來呢。我看,只要我再待上半個月,就能贏夠五千錢啦!」

  劉穆之皺了皺眉頭:「你不覺得自己現在很急躁嗎?真正的賭博高手,是要心如止水,不為一時的輸贏而左右自己的情緒,而你現在,覺得自己掌握了這個樗蒲的奧義,想贏就能贏。這種心態,太危險了!」

  劉裕的臉色一變:「這有什麼,我確實可以掌握這個奧義,至少,在目前可以掌握。」

  劉穆之搖了搖頭:「你真的能掌握嗎?色子的重量是你能控制的?要是用了重量不同的,你怎麼來吼?」

  劉裕微微一笑:「只要色子在我的手裡搖上一搖,我就知道那重量了,多重的色子吼多大的勁,這點我基本上已經清楚啦。不會出錯的。」

  劉穆之歎了口氣:「那高明的老千,會換色子,你怎麼辦?」

  劉裕自信地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覺得我這雙眼睛是瞎的嗎,看不到他們出千換色子?哼,胖子,實話告訴你,別說是換色子了,就是他們手指頭動一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劉穆之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劉裕的臉,幽幽地說道:「寄奴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要以為你就真的是天下無敵了。你就不想想,這個賭坊的設立,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呢?」

  劉裕冷笑道:「無非就是這些天師道的人想要在京口賺錢,進而控制京口這裡的北方流民罷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想,我還不至於重要到天師道專門來對付我的地步吧。」

  劉穆之搖了搖頭:「不,不一樣,你現在在京口大大地有名,又是幾屆武鬥大會的魁首,現在無論是天師道還是刁逵,都是想控制這裡的,但要控制這裡的企圖,都幾次給你破壞了。」

  「這回讓天師道在這裡行動的是會稽王,也是刁逵的後臺。他們是很可能勾結在一起的。昨天你羞辱了刁逵,今天這賭坊就在這裡建立了,你覺得這是一個巧合嗎」

  劉裕的臉上笑容漸漸地凝重起來:「你這麼一說,還真是有幾分道理,要是天師道或者是刁逵能通過打擊我來在京口立威,也是事半功倍。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難道因為怕了他們,就不來賭場了嗎?」

  劉穆之歎了口氣:「其實你也應該知道,我以前就跟你說過,男人不能沾的一個是賭,一個是嫖,一個傷你的身,一個毀你的心,沾了這兩樣就完了。我們京口之所以一直民風純樸,就是因為多年來沒有這個賭場,也沒有妓院。現在要是這些都來了,京口還是京口嗎?你就這麼缺錢,非要靠賭不可?」

  劉裕歎了口氣:「胖子啊,我也不瞞你了,現在我失了裡正這個職務,前幾天刁逵下令,為了備戰,家家要按人頭數出糧每人三斛。我家裡就我一個壯丁,卻要出四個人的稅糧,年底還要去服差役。這個壓力不是一般地大。不趁著現在賺點錢,夠個兩年的糧稅,我什麼事也做不成啊。」

  劉穆之點了點頭:「你家裡壓力是大了點,但也沒必要為這個走進賭場啊,萬一輸了怎麼辦?人還是要靠自己的雙手來自食其力才是。」

  劉裕咬了咬牙:「好,胖子,你說的有道理,這兩天我也贏了兩千多錢了,明天我就不再進賭場,還是好好地去務農和打柴啦!」

  劉穆之笑著點了點頭:「明天我老婆的娘家有喜事,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一個時辰後,七里村,劉裕家。

  蕭文壽看著對面的劉裕,正在往她面前的小幾上一排排地排著大錢,輕輕地歎了口氣:「小裕,這錢啊,娘拿的心裡慌得很。明天開始,你還是不要再去賭了吧。」

  劉裕微微一笑,抬起頭:「好的,聽娘的話,剛才胖子也和我說過這事了,賭博並非長久之計,明天開始,我不再去那賭坊啦!」

  蕭文壽的臉色一變,轉而喜色上臉:「你真的不去賭了嗎?」

  劉裕用力地點了點頭:「是啊,久賭神仙輸,而且賭博一道,不是正途,若不是這回家裡急著要用錢,孩兒也不會走上這條路。現在想來,這些天是贏了點錢,見好就收吧。娘,現在這裡一共是有兩千七百二十三錢,孩兒想,把七百二十三錢拿去舅母家去,其他錢我們自己用,可以嗎?」

  蕭文壽激動地眼中淚光閃閃:「好,很好,小裕啊,你不忘了舅母家對你的養育之恩,真的讓娘很高興。他們家也是沒有什麼壯丁,也就你舅父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半大小子,其實比我們更需要這錢的。」

  劉裕咬了咬牙:「那我們家留個一千五百錢就行了,別的錢全給他們吧。」

  蕭文壽輕輕地歎了口氣:「這錢是你掙的,你來決定,只是這樣一來,你不是要辛苦得多嗎?你是想從軍報國的,娘不想耽誤你的前程啊。」

  劉裕哈哈一笑:「娘,沒事的,大丈夫怎麼會給這小小的錢財困住了身。大不了晚點投軍就是。哦,對了,明天胖子的娘家有喜事,要我一起去跟著喝喜酒呢?」

  蕭文壽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江家有喜事了?我怎麼沒有聽說?」

  劉裕的臉色一變:「什麼,江家這回沒有公開這個消息?」他這幾天忙於賭博,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但聽到蕭文壽都不知這門喜事,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1
第六十五章 鳳凰男娶白富美

  劉穆之的祖上是漢高祖劉邦的庶長子,齊王劉肥,但到劉穆之這一輩的時候,已經敗落得差不多了,可是雖然劉穆之家裡很窮,但他家裡還是有不少祖上留下的藏書,加上其人從小勤奮好學,熟讀詩書,在京口算得上是有名的才子,也正因此,他才敢於堂而皇之地在五月五出去曬肚皮,以示自己肚裡有貨呢。

  兩年前,劉穆之這樣出來曬肚皮的時候,被早就聽到了他名聲的貴人看中,這個貴人名叫江敳,是曾擔任過西晉黃門侍郎,寫過著名的陡戎論的江統的孫子,而其父親也曾任東晉的國子祭酒(國家大學校長),算是有名的文人家族。

  江敳的長女江倩文自幼立過誓,非才子不嫁,對於那些喜歡談玄論道的世家子弟,並不是很看得上,兩年前江敳在這京口鎮購房置地的時候,正好路過遇到了劉穆之,交談之下,發現這個大肚子的年輕人滿腹的才華,深為異之,而江倩文本人也出了幾道試題,被其輕鬆化解。

  由是江家小姐芳心暗許,而江敳也在查清了劉穆之的家世之後,同意了這門親事。畢竟在這個時代,結親之事還不是如後世那麼勢利,只要有個士人身份,哪怕暫時貧寒,也不會被徹底斷絕親事。

  但是劉穆之畢竟沒有什麼晉身之道,江敳本人現在也不過是個空有虛爵的散官,在鄉閒居,劉穆之更是因為無人引見,屢屢碰壁,只能落得個在京口鎮成天騙吃混喝的下場。這點上,倒是和懷才待沽,但是因為家人的拖累而無法從軍的劉裕,有幾分相象。

  只是江家就算現在無官一身輕,也是連續四代都身居高位了,從江統開始一直到江敳,全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與劉穆之的地位可謂天差地遠,這門親事當初就遭到了江家內部的極力反對。

  江倩文的兩個兄弟江播和江郎,為此甚至和父親大吵一場,到現在的關係也還沒有完全修復。而江倩文也幾乎是孤身出門,沒有得到應得的嫁妝,婚後兩年,從未回過娘家。

  劉裕歎了口氣:「我就說嘛,江家當年為了這門婚事鬧得風風雨雨,盡人皆知,江氏兄弟甚至以此為家門大辱,這回江家的小妹要是出嫁,按說應該是在京口廣發名貼,請各鄉各村的豪族鄉賢們前去,但要是連我們家也沒有接到這個通知,那就說明這回的親事,江家是不準備在京口大辦了。」

  蕭文壽點了點頭:「是啊,江家應該是請了不少建康城裡的世家高門,這種親事,本身就是家族體現關係和人脈的一種場合,上回江倩文嫁給劉穆之,江家連一個建康的高門世家都沒有請,就是引以為羞,不願意張揚。」

  「但這回就是反其道而行之了,聽說江家小妹嫁的是吳地的名門沈家,到時候三吳地區也會有不少有力人士要來呢。」

  劉裕的眉頭一皺:「沈家?就是在大晉建國早年,跟隨王敦起兵作亂的那個沈充家嗎?」

  蕭文壽微微一笑:「正是這個沈家,當年他們家本是吳地的豪族,因為不滿意北方的僑人占了大權,而吳地本土大族卻是給剝奪了不少權益,所以才起兵附合王敦造反的。事後沈充敗死,沈家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大片的莊園田地給王家,謝家,庾家這些外來家族佔據。」

  「直到這幾年,沈家的後人才慢慢地緩過勁來,這回跟以文才出眾的江家結親,又同意這門親事先在京口辦,顯然是把自己的姿態放低,甚至是可以說對江家有所攀附了。」

  劉裕歎了口氣:「我說這婚事怎麼這麼奇怪,不在男方家擺酒,卻是在女方家這裡先辦上一回,原來如此。那不邀請胖子,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這回難不成他是不請自去嗎?」

  想到這裡,劉裕的心中一下子雪亮,怪不得劉穆之這回要拉上自己一起去,原來是怕到時候給人羞辱,自己雖然地位也和劉穆之差不多,現在連裡正的官差也沒了,就是一介草民,但起碼在京口鎮還算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最近更是風頭正勁,就算是江家,也不會拒絕自己的。

  劉穆之娶妻兩年多,幾乎一事無成,連這種妻子家的喜事都怕是無權參加,以他高傲的個性,是咽不下這口氣的,蹭飯事小,在這種場合向著各地的賓客顯示,自己也是江家的女婿,這大概才是劉穆之這回要去赴宴的主要目的。

  蕭文壽也若有所思地說道:「是啊,小裕,這回劉穆之應該是要爭個面子,你跟他是這樣的好朋友,這回的忙,說什麼也要幫上。」

  劉裕咬了咬牙:「那我明天去赴宴,還不能穿得太寒酸了,畢竟是有不少士人和世家子弟,或者是土豪們前來,不能失了胖子的面子。娘,那件天師道的弟子服,能不能稍微改改,弄成普通的藍布衣,讓孩兒明天穿了去呢?過了明天,孩兒也不要這身衣服了,您可以裁成兩件,給弟弟們穿。」

  蕭文壽微微一笑,轉身從一邊的小櫃子裡取出了那套藍色的布衣,順便拿出了針線盒:「道憐和道規還小,不怎麼需要出去,這衣服在家穿了可惜了,小裕,你後面從軍報國,包括見那孫將軍都需要有身衣裝的,娘今天夜裡一定把這件衣服改好,你以後穿著這件,為劉家光宗耀祖吧!」

  從蕭文壽的房間裡走出來,月光灑在了劉裕的臉上,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已是十五,月如圓盤,晴空萬里無雲,光線是那麼地柔和。

  一陣花香淡淡的,鑽進了劉裕的鼻子裡,他扭頭向邊上望去,只見後院後小圃之中,已經種上了自己前幾天在那山裡偶然得到的藥草,今天,這些藥草居然開了花,幾根嫩芽也分出了瓣,看起來,花只要一謝,就可以拿來入藥了。

  劉裕微微一笑,從懷裡摸出了那一包藥泥,清香入鼻,讓他的頭腦變得異常的清醒,他喃喃地自語道:「我真的會是那個妖仙所說的人間王者嗎?」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2
第六十六章 江院門前權貴集

  第二天,已時,七刻,京口,安平鎮,江家大院。

  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宅院,占地足有十餘畝,分為外院和內院兩層,內院的高牆隱約可見,若有緊急情況,如盜賊等攻擊的話,家人還可以退入內院,據高牆而守。

  這個道理,和外城和內城是一樣的,也只有江家這樣見過世面,當過大官的貴人,才會在京口這樣的地方這樣安家。

  只是現在的外院顯然要熱鬧許多,大院的內外,張燈結綵,掛滿了紅色的綢緞,就連樹上也都披紅帶金,一副喜慶的模樣,儘管沒有公開聲張,但是只要路過就會知道,今天,是江家大喜的日子!

  劉裕一身乾淨整齊的天藍色布衣,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還拿了一根有形的木簪紮了髮髻,腳上也換了一雙布鞋,站在江家大院外的一棵大榕樹下,看著對面的大院門口。

  江家大院的外面車水馬龍,不時地有打扮不錯,一臉富態的人,坐著馬車,在僕役們的護衛與跟隨下,來到這裡,下車的那些人,看起來非富即貴,很多人直接在院外就打起招呼,客套起來。

  而兩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錦袍綢衣,則是站在門口,不停地向著來江家的賓客們作揖行禮,統一身著土黃色僕役服的江家家丁們,如螞蟻與工蜂一樣忙著進出不已,把客人們往庭院裡帶。

  劉穆之的聲音在劉裕的身後急急地響起:「寄奴,寄奴!」

  劉裕轉過了頭,看著一臉大汗,身上穿著一件乾淨的白色長衫,戴著儒巾的劉穆之,微微一笑:「怎麼你現在才來?按我對你的瞭解,有好吃的,你應該一個時辰前就到才是。」

  劉穆之哈哈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大肚皮:「急什麼,只有路上跑得多點,消耗得多點,一會兒才會更餓,才能吃得更多啊。」

  劉裕搖了搖頭:「你啊,真是餓死鬼投胎。對了,夫人怎麼沒來?」

  劉穆之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歎了口氣:「她不肯來,怎麼勸也沒用。不瞞你說,我今天耽誤到現在才過來,主要就是因為她。」

  劉裕心中雪亮,點了點頭:「今天你是不請自來的,對吧。」

  劉穆之看著對面的門口,車水馬龍的來客們,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寄奴,我也不瞞你,不錯,今天是我自己要來,江家兄弟沒有請我,其實,我岳父是托人偷偷地帶話來我家,說今天會有不少見到顯貴的機會,要我把握住,至於他兒子那裡,他沒有太好的辦法。」

  劉裕笑道:「原來這個喜宴,是你想要結交貴人的機會啊。明白了,那今天你的表現可得好點,不要太貪吃才是。」

  劉穆之哈哈一笑:「這是自然,有了富貴,想吃什麼吃不到呀。走吧,寄奴,我們進去。」他說著,整了整衣衫,調整了一下呼吸,昂首就向前走。

  一輛上好的樺木馬車緩緩地在江家的門口停下,趕車的車夫跳下了前轅,拿起一個精緻的小木劄,放到了車後,上了清漆的後門打開,一個三十多歲,膚色白淨,幾縷微須的青衣文士,走下了馬車。

  江氏兄弟的雙眼一亮,連忙就迎了上去,穿著藍衣的江播笑著拱手道:「張別賀肯大駕光臨,我江家真的是蓬蓽生輝啊。」

  而這個青衣文士也笑著回禮道:「恩師家的喜事,我怎麼能不來參加呢?」

  正在走過去的劉裕和劉穆之停了下來,看著三人在遠處寒暄,劉裕皺了皺眉頭:「別駕?這也不是太高的官職吧,前面的郡守和長史也有幾個,但是沒哪個象江氏兄弟這樣熱情出迎啊。」

  劉穆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張別駕的口音聽起來像是南方會稽一帶的,難道和沈家一樣,是當地吳興的豪族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二人身後響起:「這位廬江別駕張法順,可是最近朝中的紅人,二位以後如果有意仕途的話,可是要留意這些人的情況啊。」

  劉裕的臉色一變,扭頭向後看去,卻見劉林宗仍然是那天的一身打扮,只是今天,身邊站著的卻是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文士,面如冠玉,開始蓄起了鬍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上下打量著劉裕和劉穆之。

  劉裕笑道:「您來了呀,劉先生,今天也是來參加江家的婚禮嗎?」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朝中的官員裡,好像沒聽過有劉姓位高的,自從名士劉倓死後,就只有今天的尚書僕射劉耽了,請問先生,可是劉僕射化名呢?」

  劉林宗笑著擺了擺手:「這位小友,不必這樣多猜測,我等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隨緣即可,名字只是個代號,又能代表什麼呢?現在這樣不是挺好?若是有緣的話,我們的身份自然會公開的。」

  劉穆之的胖臉微微一紅,拱手道:「是晚輩唐突了,還請前輩不要介意。」

  劉林宗看向了劉裕:「劉裡正,上次我看到你在講武大會上的表現,實在是太精彩了,這回我故地重遊,帶了一位新朋友過來,這位是我的忘年交,姓李,名致之,這回與我同遊京口,想不到在這裡和你相遇。」

  那名叫李致之的白衣文士對著劉裕行了個禮:「久聞劉裡正的英雄氣概,神往不已,想不到今天能當面得見,真是在下的幸事。」

  劉裕連忙回禮道:「兄台太看得起劉某了,不過是個村野武夫,沒什麼好值得誇耀的,而且,我現在已經不是裡正了。」

  劉林宗有些驚訝,奇道:「哦,不是裡正了?是何原因呢?莫非是那天得罪了刁刺史,他事後報復?」

  劉裕歎了口氣:「倒也不是,只是刁刺史以天子節杖下令,要京口百姓為國出力,加征重稅,並要晚輩督辦此事,晚輩並不認同刁刺史的做法,所以就辭去裡正之職了。」

  劉林宗點了點頭,輕撫長須:「原來是這樣。也好,你和刁刺史終不是一路人,在他手下聽差,以後估計也不會順心,男子漢大丈夫志在四方,有一襲長技,何患無事可做呢?」

  說到這裡,劉林宗看向了已經被江朗親自領著向門內走的那個張別駕,微微一笑:「就象這位,在妹妹嫁入宮中前,誰會把他放在眼裡呢?」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2
第六十七章 貴客臨門暗流湧

  劉穆之看著走向門內的張別駕,心中一動,說道:「難道這個張別駕,就是最近妹妹入宮的那位會稽張法順?」

  劉林宗有些意外地看著劉穆之:「閣下也知這朝堂中事嗎?」

  劉穆之不好意思地臉上肥肉抖了抖:「這個,在下好歹也是個士人,也能知道些消息,聽說這個張別駕的妹妹,是出了名的美人,在三吳一帶非常有名,特地給會稽王看上,進獻給聖上的,一入宮就成了才人,,而最近還因為聖上寵愛張才人,連帶著她哥哥張法順也被授予廬江別駕一職呢。」

  當今的晉朝朝堂,皇權與相權之爭非常激烈,各大世家,以宰相謝安為首,多年來一直輪流執政,虛君實權,皇帝不過是傀儡而已,象大權臣桓溫甚至還行過廢立天子之事。

  桓溫死後,當今的孝武帝司馬曜在位,終於想要收回皇權,而最近他拜自己的親弟弟,會稽王司馬道子為錄尚書事,與謝安並列宰相,就是其意圖的體現。

  只不過謝安這樣的大世家精明過人,在與稱霸荊州的桓家達成共識之後,搶先為孝武帝安排了太原王氏的分支,王蘊之女,王恭之妹的王法慧作為皇后,以此來加強對皇帝的控制。

  而不甘受到謝家,桓家這些大世家控制的皇帝和會稽王,則反過來搭上了太原王氏的另一分支,王坦之之子王國寶,以其堂妹作為會稽王妃,以對抗謝安,王恭,桓衝等世家。

  不僅如此,他們還把三吳地區的名門,會稽張氏的女兒選入宮中作為才人,以制衡王法慧。

  這位姓張的廬江別駕,就是會稽張氏的子侄,名叫張法順,在三吳一帶的土著僑姓之中,算得上是名頭響亮的後起之秀,因其妹妹正得寵,而其本人也有才,得到了會稽王的親自保舉,可謂春風得意。

  今天這位新官上任的青年才俊,出現在一向有名士之稱,主導著清議風評的江家婚禮之上,其用意如何,不言自明。

  劉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雖然一向在京口,但也聽到劉穆之說過不少這些朝中的事情,和劉毅等人也會在吹牛喝酒的時候聊上一會兒,並不是普通的鄉野村夫,毫無見識,一聽到幾人這樣對話,他心裡馬上就明白了。

  想到這裡,劉裕正色道:「既然這位張別駕來了,那我們更有必要進去看看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就臉色一變,因為,一架步輦正向這裡行來,與一輛裝飾得很好,用了很考究的紫檀木製成,雕了各種魚鳥圖案的馬車並排而行,步輦被八個身著紫色道袍的壯漢抬著,二十餘名藍衣執劍弟子在一邊護衛隨行,而上面端坐的,可不正是那天師道的教主孫泰?

  孫泰也同時發現了劉裕等人,他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劉林宗的身上,饒是鎮定如他,也是臉色一變,連忙從步輦上走了下來,向著劉林宗就要行禮:「貧道…………」

  劉林宗微微一笑,擺了擺手:「您就是天師道的孫教主吧,可能閣下認錯人了,在下姓劉,雙名林宗,江州人士,今天與這位李賢弟結伴而來,正好碰到這家有喜事,所以想要進來蹭一杯喜酒罷了。」

  孫泰的嘴角勾了勾,他很快就明白了過來,轉而笑道:「原來是劉先生,貧道稽首了。您遠道而來,這京口的民風好客,今天江家在這裡辦喜事,您大駕光臨,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從另一輛豪華馬車上走下了一位長髯飄飄,四十歲上下的文士,與劉林宗和那李致之,包括那天的楊林子不同的是,他穿的衣服很精巧細緻。

  一身上好的青色綢緞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顯然,這位並不是那種高門世族位喜歡飲五石散的子弟,也不需要穿寬大輕鬆的袍服以散去藥勁,劉裕一看便知,這位應該是個三吳地區的本地豪族,而他腰上掛著的一塊「沈」字玉佩,就說明了他的身份。

  劉裕的心中一動,吳興沈氏,向來是江東的土著大族,東晉政權剛剛南渡之時,大權臣王敦幾次作亂,就是得到了吳興一帶的沈氏豪族沈充的大力支持,一度成功地控制了中央政權,但失敗之後,沈家也遭遇了大禍,沈充一支被斬盡殺絕,其他家系雖然得以保留,但也是元氣大傷,許多幾百年來占著的家族產業也被王,謝,庾家等南渡外來世家所瓜分。

  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時代,沈家又出了個中興之人,吳興沈警,乃是當世的飽學宿儒,一部左氏春秋治得極好,就連謝安也對其刮目相看,幾次想引他出來做官,但他都是避而不就,安心在家裡做他的豪族。

  劉裕正想著此人是不是沈警,卻見這個中年文士對著劉林宗抱拳道:「劉先生,在下吳興沈警,這廂有禮了。」

  劉林宗微微一笑,還禮道:「沈先生一代飽學大儒,今天得見尊容,實在是平生之幸事啊。只是…………」劉林宗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在一邊的孫恩,說道,「先生今天為何會和孫教主一起出現呢?」

  沈警笑道:「三吳一帶,天師道非常流行,沈某自幼即師事天師道的上師杜真人,也是孫教主的師父,算起來,沈某和孫教主還算是同門師兄弟呢。」

  劉林宗的嘴角勾了勾:「原來沈先生和孫教主是同道中人啊。這麼說,您這回前來京口參加江家的婚禮,也是孫教主邀請您來的嗎?」

  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從門內響起:「想不到我江家區區的一場嫁女喜事,竟然有這麼多貴客光臨,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劉裕等人向著門口望去,卻只見一個年過五旬,一派大師氣質的老者,頭戴逍遙巾,身穿寬袖大袍,在那江播與江朗的陪伴下,飄然而出,身後跟著十幾個僕役與侍女,一看此人的氣質,毫無疑問,就是江家的家主,曾任過州郡刺史的江敳。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2
第六十八章 魚羊合鮮品佳餚

  江敳面帶微笑,看著劉林宗:「不知是哪陣風把劉兄和李兄吹到這裡了。前幾天就有子侄說好像看到您,老夫還不信呢。」

  劉林宗哈哈一笑:「今天劉某只想當個閒人散人,江兄,今天是你們大喜的日子,我只想討杯水酒喝,也沾點喜氣。」

  江敳與劉林宗對視一樣,眼神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在與沈警和孫泰也寒暄過後,他向著裡面作了個請的手勢:「各位,請進吧。」

  江播和江郎忙不迭地帶著手下們,把劉林宗和沈警等人引進了院內,而沈警的目光落到了站在一邊,沉默不語的劉穆之身上,笑道:「賢婿,來,今天我們一醉方休!」

  劉裕心中感歎,看起來今天這江家的喜宴,來者非富即貴,絕不是個簡單的婚禮,自己的身份地位,跟這些人相差太遠,就是那劉林宗,看起來其身份甚至要在江敳之上,但跟這些認識他的人全都是心照不宣地打啞謎,似乎是不願在自己面前暴露他的真實身份,以免無法平等相交。

  想到這裡,劉裕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無論自己在京口如何地有名氣,但畢竟這裡只是個鄉下地方,跟高門世家,豪門貴族的世界,仍然是天上地下。他咬了咬牙,對劉穆之低聲道:「胖子,你確定要吃今天這頓飯嗎?」

  劉穆之的眼中閃閃發光,回道:「既來之,則安之,既然是岳父泰山大人點了頭,這頓飯,沒什麼不能吃的。寄奴,跟我來!」他說著,拉住了劉裕的手腕,直接就向門裡走去。

  江敳看著劉裕,微微一笑:「劉裕,歡迎來我江家。你是京口本地的豪傑,老夫來京口這兩年,一直無緣相見,今天你肯來,老夫高興得緊啊。」

  劉裕聽到這話,心中對江敳多了幾分親切感,暗道此人畢竟是飽學宿儒的家庭出生,見識跟那刁逵相比那是高了幾檔,起碼對自己這樣的人也是能和顏悅色,也難怪能看上劉穆之這個窮鬼,招之為東床快婿了。

  劉裕一拱手,朗聲道:「劉某不才,這兩年一直沒有來拜見過江先生,實在是慚愧得緊,向江先生賠罪了。」

  江敳笑著擺了擺手:「劉裕,你是蒜山鄉的裡正,並非老夫這裡的,生活沒有什麼交流,這很正常啊,這京口的大戶人家不少,你也不可能一一拜見。倒是老夫,一直沒有去結交你這條英雄好漢,是我的錯啊。」

  劉裕的臉色微微一紅:「劉某不過是個成天打架傷人的潑皮混混,哪是什麼英雄好漢啊,老先生實在是折煞我了。」

  江敳笑著搖了搖頭:「你前兩年得的這個講武魁首的情況,老夫沒見過,不作評論,但前幾天打擂臺的那次表現,英雄好漢四個字,當之無愧!老夫現在也是京口人,你給我們京口父老長臉了!」

  劉裕的心中有點小得意,這確實是他有生以來最爽的一件事,他一拱手:「這是我劉裕作為一個京口人應該做的。即使我做不到,也會有別人能出來。咱們京口,最不缺的就是熱血男兒,英雄豪傑。」

  江敳點了點頭:「京口確實是個好地方,好了,也不多說了,我的女婿大概也餓了,來來來,咱們進屋吧。」

  一刻鐘之後,劉裕和劉穆之坐在大廳正房的兩張偏席之上,看著上座的賓客們頻頻把酒言歡,那劉林宗本來是要給引為上座的,但他堅決不肯,最後江敳只好安排了一個中間的位置讓他坐,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位神秘的劉先生才是今天的主賓。

  三吳的土豪大族,孫恩的天師道中人,還有來自建康的一些退休官員,都爭相與之交杯把盞,不知不覺中,倒像是這劉林宗成了宴會的主角了。

  劉裕歎了口氣:「不知道這位劉先生究竟是何身份,這麼多達官貴人對他如此推崇,喝完這頓酒之後,我一定要當面問問他。」

  劉穆之手裡握個一個螃蟹,吃得滿嘴都是膏黃,一邊吃,一邊搖頭道:「寄奴啊,這麼好吃的飯,我們是很少能吃得到的,你有什麼疑問回去慢慢想,先吃飽了再說啊。」

  劉裕搖了搖頭,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個螃蟹,目光又落到了一個大碗之中,皺了皺眉頭:「這亂七八糟的是什麼東西啊,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劉穆之笑著放下了手中的螃蟹殼子,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那一個大碗,伸出筷子,挑起一片寬約手指,長如韭葉的東西,笑道:「此物,名叫水引。」

  「水引?什麼東西啊。」劉裕奇道。

  劉穆之笑著一指一邊的一小碗蓴菜粥,說道:「我們江南之地,向來是水稻種植,產米糧,而北方則是食五谷,有粟米和小麥,那小麥可以磨成粉狀,然後聚粉成餅,揉成一大團,再弄成這般大小,下到湯裡,就是這樣一片片的,號為水引!」

  劉裕從沒見過這種在後世被稱為面片或者是餛飩的東西,他嗅了嗅這碗湯,一股羊肉的香氣四溢,而水中除了這些水引片外,還漂著幾塊肉片,他夾起一筷,送進嘴裡,一邊嚼,一邊點頭:「這是羊肉片,我吃得出來。」

  但他話雖然這樣說,卻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羊肉吃起來全無腥膻之味,又與自己平時難得吃過,所以印象極為深刻的那種羊肉味道很不一樣。

  說著,他又撈起了一片水飲,吃了起來,當兩排牙齒咬破水引皮的一瞬間,劉裕的舌頭與水引中間包裹著的一團滑膩來了個親密接觸,一股鮮味,頓時浸滿了他的口鼻之間。

  劉裕一邊細細地品嚼著,一邊訝道:「這,這水引裡包著的又是什麼東西?」

  劉穆之的喉結動了動,把一片水引給咽了下去,他閉著眼睛,似乎還在回味著這股子鮮味,喃喃地說道:「這是魚片加上蝦糊混在一起,魚羊合鮮,以前我只在書上見過,可今天,我終於算是吃到啦!」

  說到這裡,劉穆之突然眼角邊流下了兩行淚水:「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我要是以後吃不到了怎麼活!」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2
第六十九章 檳榔之辱無地容

  劉裕給劉穆之這麼一說,不自覺地把嘴裡的一塊水引多嚼了兩口,那種羊肉和魚蝦肉混在一起,居然如同起了化學反應一樣,羊肉的膻味和魚蝦的腥氣全都蕩然無存了。

  劉穆之一邊大口喝湯,一邊笑道:「寄奴啊,當年孔子周遊列國的時候,四處碰壁,舉步維艱,就連吃飯都困難。結果他的弟子們就去下河捉魚,又牽回了一頭羊,殺了吃,把魚肉和羊肉放在一起煮,味道出了奇的好!」

  「要知道孔子可不止是一個大儒者,也是一個美食家,不可三日不知肉味。他覺得好的,那一定是人間美味。從此這個鮮字,就這麼來了。就是魚和羊放在一起,明白了吧。」

  劉裕啞然笑道:「原來這個鮮字是這麼來的呀。長見識了。」

  二人一邊這樣邊吃邊聊,一邊看著大廳中的那些賓主們的寒暄,劉裕突然發現劉穆之已經吃完了,這會兒正巴巴地看著自己的座席之上,那個小榻之上最後剩的一碗蓴菜粥,顯然是產生了興趣。

  劉裕知道這劉穆之平生沒別的大愛好,除了看書外,就是喜歡吃,今天厚著臉皮來老丈人家蹭喜宴,一是要向天下宣示自己是江家的女婿,二來嘛,也絕對不會虧待了自己的肚子。

  劉裕笑著把這碗蓴菜羹遞給了劉穆之:「胖子,吃吧,別客氣。」

  劉穆之舔了舔嘴唇,顯然,理智和他的食欲正在他的體內戰鬥,他搖了搖頭:「這,這怎麼好意思呢,這是你的飯啊。」

  劉裕笑道:「這蓴菜雞絲羹雖然也很好吃,但畢竟是我們江南的特產,平時也能吃得到,那魚羊合鮮水引湯我已經吃完了,螃蟹也吃過了,現在挺飽的,這碗就給你吧。」

  劉穆之哈哈一笑,接過了這一大碗飄著蓴菜香味的羹:「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寄奴,今天你幫了我大忙,這個人情,我以後一定會還。」

  劉裕心中暗歎,劉穆之畢竟是讀書人,臉皮還是有點薄的,如果不是自己在他身邊給他撐場子,很可能他就不會進來了。這個江家女婿,他當得也挺窩囊的,給自己的兩個小舅子排斥,連這種喜宴也沒他的份,即使是現在,江老先生在招呼著劉林宗、沈警等人,而江播和江郎卻完全沒有過來跟自己的姐夫說幾句話的意思,人情冷暖,以至於斯。

  不過劉穆之現在顯然沒有在想這些事情,他吃完了碗中最後的一口羹,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這個做工精緻的青瓷碗碗沿,又閉上了眼睛,好好地回味了一番,才長長地歎了口氣:「要是天天有這麼多好吃的,那人生也就沒有遺憾啦。」

  劉裕勾了勾嘴角,今天在宴會開始的時候,江老先生就向著全場的賓客介紹過劉穆之,現在酒足飯飽,按說來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有些京口本地的賓客們,已經開始告辭,準備離開,一直都很嘈雜的大廳,這會兒變得更加人聲鼎沸了。

  「胖子,也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劉穆之點了點頭,正要起身,卻只見廚房的方向,走過來了幾個僕人,與上菜時一人一個小盤子不一樣,這會兒他們是每人端著一個大木盤,上面放著一堆堆的黃色的,龍眼大小的水果,看起來,足有十幾斤重呢。

  劉穆之笑了起來:「我怎麼就忘了這一碴事呢,吃了這麼多好東西,肚子是會脹的,要吃些檳榔以消食才是。走,寄奴,我們去拿些檳榔吧。」

  在這個年代,交州和廣州一帶產檳榔,而三吳地區也有少量的檳榔出產,當然,只有有錢人才吃得起,象劉裕和劉穆之這樣的窮人,連見都很少見到。

  劉裕的眉頭一皺,事實上,從小到大,劉裕很少有吃飽飯的時候,饑餓才是他自小時的童年記憶:「胖子,你這怎麼一套一套的?這檳榔不是我們窮人吃的東西,還是走吧。我看,他們也沒把這東西發給我們嘛。」

  劉穆之搖了搖頭:「寄奴,你不知道,這些是大戶人家的吃法,吃完飯後都要消食的,這些檳榔既然端了上來,就是給我們自取的,走,我們去拿吧。」

  他說著,直接就向著擺在大廳一側的四大盤檳榔走了過去。

  劉林宗等人一個個上前拿了檳榔,然後回到座位上,繼續談笑風生,劉裕的心也放了下來,看起來,這東西真的是自己去取的,而且,現在整個大廳裡似乎也沒有人在乎這些檳榔被誰取走。

  劉穆之走向了一大盤檳榔,他那肥嘟嘟的手已經從袖子裡伸了出來,準備去取堆在盤子中央,最大的幾個檳榔了,而他的兩眼,也開始放光。

  「且慢!」一個陰冷的聲音在劉穆之的身邊響起,這個聲音讓劉穆之剛剛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劉穆之吃驚地扭過了頭,才發現江播的臉上,盡是怒容。

  劉裕的心一沉,暗道糟糕,最怕發生的事情還是來了,今天江播和江郎早就看到過劉穆之,卻是視而不見,可忍了一整場宴席的江家兄弟,終於在最後還是爆發了。

  劉穆之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小舅有何指教?」

  江播的嘴角勾了勾:「請問姐夫,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劉穆之的笑容在漸漸地消散:「飯吃完了啊,取幾個檳榔來消個食,不可以嗎?」

  兩人的對話聲在大廳裡回蕩著,這時候正在交談的其他人都停下了對話,齊齊地看了過來,這讓他們二人說的每個字,都能清清楚楚地傳到大廳裡的百餘名賓客的耳中。

  江播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姐夫,小弟以為,這檳榔,你是吃不得的。」

  劉穆之就算是泥人,也有幾分火性,臉色一沉:「我怎麼就吃不得了?」

  江敳一看事情不對,立馬站了起來,袍袖一拂,聲音中帶了幾分慍意:「江播,今天是我們江家大喜的日子,不要讓人看笑話。」
  
BabOdin 發表於 2019-4-7 20:32
第七十章 莫欺匹夫一時窮

  江郎冷笑道:「不是我們要人看笑話,實在是姐夫自取其辱啊。今天我們本來沒有請他,他不請自來,一通胡吃海塞,現在吃飽了又要吃檳榔。我的姐夫啊,這檳榔是成天吃飽飯的人消食用的,你現在成天有幾頓飽飯能吃?你就沒想過我姐姐現在吃什麼嗎?」

  在場的賓客們全都哄堂大笑,除了劉林宗的臉色平靜外,就連站在孫泰身後的孫恩,徐道覆等人也都是笑得合不攏嘴。幾乎每個音符,都直鑽劉穆之的耳朵裡,讓他無地自容!

  劉裕的雙眼通紅,鼻孔裡噴著粗氣,兩隻拳頭緊緊地握在一起,他本以為江氏兄弟只是會說劉穆之幾句,尤其是對劉穆之沒帶夫人來加以責難,但沒有想到,這二人竟然在這樣的場合如此羞辱自己的姐夫,劉穆之的聲望,於今盡毀!

  劉裕大聲喝道:「江播,這是你的姐夫,你覺得這樣說,合適嗎?」

  江播的白眼一翻,鼻孔對著劉裕:「劉裕,這是在我們江家,不是在你的擂臺之上,輪不到你在這裡多嘴。我這個姐夫要是做得好,那我也不會說他啊,是他自己太過分了,丟的是我們江家的人!」

  江郎也在一邊冷笑道:「你劉大俠今天不也是跟著我們的好姐夫過來蹭吃蹭喝的嗎?怎麼,螃蟹和魚羊合鮮水引湯吃了,要為他打抱不平了?」

  劉裕怒髮衝冠,厲聲道:「這是起碼的道理,他是你們的姐夫,你們江家當初嫁女兒時並沒有嫁人家窮,今天為什麼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侮辱人?」

  江播眉頭一挑,大聲道:「是爹要嫁姐姐給他,我們兄弟可從沒有同意過。今天他的表現就是證明了,爛泥是糊不上牆的!」

  江敳雙眼中精光一閃,怒道:「無知小兒,胡言亂語。江家現在還輪不到你們作主,去向你們的姐夫賠不是去!」

  劉穆之突然開了口,他搖了搖頭,淡然道:「岳父大人,不用這樣了,二位舅爺既然存了這樣的心思,強行壓他們亦是無用。今天小婿不請自來,又沒有帶您的女兒同來赴宴,落人話柄,是自取其辱,怪不得別人。」

  江敳的眉頭一皺:「別這樣說,老夫同意過…………」

  劉穆之歎了口氣:「小婿感謝您的恩情,但是您不能左右別人的意志,今天我劉穆之在此發誓,若不出人頭地,以後再也不踏入江家一步!」

  江播和江郎哈哈大笑起來:「姐夫,不是我們看不起你,就憑…………」

  劉穆之直接沒理二人,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高聲唱道:「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君擔簦,我跨馬,他日相逢為君下。青山不改綠水流,尋常巷陌有魚龍,一日教我遇風雲,八荒六合任我遊。」

  劉裕也跟著劉穆之攜手而出,邊走邊唱,二人心中的萬般委屈與憤怒,盡化在這首歌中,餘音繞梁,久久不止。

  剛才廳中那些面帶嘲諷之色的賓客們,也都刮目相看,肅然而立,直到二人已經走出大門,看不到身影時,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劉林宗靜靜地看著二人出門,一邊的李致之低聲道:「我看劉穆之氣度不凡,又有才學,他日必非池之中物,明公是否要將之招致幕下?」

  劉林宗勾了勾嘴角,端起一碗酒,輕輕地呷了一口:「只怕他的岳父不會讓我們占了這個先機的,大戰將致,即使是江公,只怕也不能安坐了吧。至於劉裕…………」說到這裡,他收住了話,陷入了沉思之中。

  劉裕和劉穆之就這樣走出了江家大宅,走在鄉間的路上,輕風吹拂著二人的鬚髮,路邊不時地有在地裡勞作的農人,停下手中的活計,向著二人笑著打招呼,可二人卻如行屍走肉,一言不發。

  劉裕知道,不出一天,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京口,他開始越發地擔心起劉穆之將如何渡過這個難關了。畢竟,這是一個讀書人,貪吃歸貪吃,但給人這樣侮辱,卻是從沒有過的事。

  劉穆之在一處荒丘邊上停了下來,他的臉上已經是淚水橫流,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一發不可收拾。

  劉裕心中一陣酸楚,從懷裡掏出一塊汗巾,遞了過去:「胖子,你要是想哭就好好地哭出聲來吧。沒事的。」

  劉穆之接過汗巾,蓋在自己的臉上,默然半晌,靜靜的微風拂過這處荒丘,仿佛是劉穆之在輕輕地嗚咽著。

  許久,他才摘下了這塊布,而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戚容,他看著劉裕,平靜地說道:「不好意思,讓寄奴見笑了。」

  劉裕咬了咬牙:「江家兄弟,著實可氣,得好好教訓他們一下,為你出氣。」

  劉穆之搖了搖頭:「沒用的,寄奴,就算你用拳腳來對付他們,吃官司不說,他們也不可能服氣。他們畢竟是權貴子弟,看不起的,是我們的出身,只有官做的比他們大,權勢蓋過他們,才會讓這種人轉而服氣。」

  劉裕歎了口氣:「天底下最難獲取的就是權勢了。胖子,你我不是沒有才能,只是缺乏出頭的途徑和機遇。連刁家兄弟這樣的人渣都可以位居高官,我們卻是報國無門,出頭無望,只能說世道不公啊。」

  劉穆之咬了咬牙:「以前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可以拋下家庭,想要從軍報國,但現在我終於清楚了,你說的對,男子漢大丈夫不能一輩子都窩在家裡,要出去做事,讓自己的人生變得精彩。」

  「我自問還是有幾分治國安邦的本事的,明天,我就去廣陵謝將軍的幕府中應召,我想,如果有機會能見到他,一定是有機會的!」

  劉裕哈哈一笑:「好,你就需要下這個決心,不然真的是太可惜了。我把家裡的事情安排一下,這幾天也會出發。」

  劉穆之點了點頭:「行,今天你幫了我大忙,我請你吃飯。」

  劉裕睜大了眼睛,奇道:「不是吃過了嗎?」

  劉穆之搖了搖頭:「那頓飯是在江家吃的,我現在恨不得把這些吃進肚子裡的全吐個精光,也不用占他家的情。寄奴,這頓飯不算,我說的是,我自己要請你吃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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