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寒門貴子 作者:地黃丸 (連載中)

 
tanakh 2019-4-8 20:34: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2 106205
tanakh 發表於 2019-4-16 20:44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五十五章 欲換青銅沽雪酒

    在詹文君還沒嫁給郭禮之前,也就是雙方定親之後,百畫已經被郭勉打扮停當,親自送到了詹府,做了詹文君的貼身侍女,比十書、千琴都要早上幾年。

    至於萬棋,是因為定親那年的上元夜出遊,詹文君遇到幾個潑皮無賴,身邊跟來的家奴由於人太多走散,差點便出了事。郭勉得知後勃然大怒,送萬棋給詹文君做了侍女兼侍衛,比百畫要稍晚了幾個月。

    詹文君憐惜百畫年幼,且在詹府人生地不熟,待她就跟自己妹妹一樣,不說百般寵愛,但也從沒像今日這般疾言厲色過。

    百畫咬著下唇,倔強的站在那,既不認錯,也不下跪,眼眸開始泛起了紅色,慢慢的溢出淚珠,悄無聲息的滾落臉頰。

    詹文君心下不忍,但絕崖瀑布事關重大,不能容得一點的疏忽大意,道:“看來還是我管束不嚴,才讓你肆意妄為至此。既然不回話,那也不必在這裡伺候了,去找十書吧自領家法!”

    聽到十書這個名字,百畫身子一震,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卻還是一言不發,跪伏地下磕了頭,然後起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詹文君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突然道:“站住!”

    百畫應聲停下,雙手死死抓著裙裾,卻沒有轉過頭。

    詹文君不易察覺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別去找十書了,到自己房裡待著。從今日起,沒我的允許,不准踏出房門一步!”

    到了第二日,天剛微微亮,詹文君派人請徐佑共進早膳。徐佑知道詹文君下山在即,也不遲疑,隨著侍女來到了一座造型別緻的雅亭裡,周邊圍了三面厚厚的布障,留一面正對滿園的奇花異草,放眼望去,美不勝收。

    徐佑在詹文君對面落座,左右望瞭望,不見一個侍女,奇道:“百畫呢?”

    這小丫頭整日在他面前遊晃,一時不見,竟還有點不適應。詹文君猶豫了下,終還是決定直言相告,和徐佑攜手合作,正是赤誠以待的時候,容不得半點欺瞞,道:“她犯了點錯,現下正閉門思過。”

    徐佑打量下詹文君的神色,慢慢坐直了身子,道:“不會跟在下有關吧?”

    詹文君搖搖頭道:“郎君過慮了!”

    徐佑何等樣人,立刻明白確實是跟自己有關,不過他實在想不出到底何時何地做了何等事,竟連累的百畫因而受罰。

    “若不是什麼大錯,我厚顏給百畫求個情……”

    詹文君眼神清澈,望著徐有啊,態度誠懇的道:“本來郎君開口,我無論如何都該聽從才是。只不過鄙府自有鄙府的法度在,百畫是我身邊的人,要是犯了錯能免於受罰,恐怕日後不能服眾……”

    以詹文君平日裡的做派和氣度,不像是等閒容易發怒的性子,估計真的出了什麼不可容忍的錯事。

    還是稍後在暗中打聽一下……

    徐佑長袖舒展,姿態翩然,笑道:“是我莽撞了,夫人莫怪!”

    詹文君有些摸不透徐佑的心思,但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妥協,正如她所說,一府有一府的規矩,不可能因噎廢食。當下靈巧的轉移話題,道:“我見過郎君後便要啟程下山,不知還有沒其他的吩咐?”

    “吩咐不敢當!”說起正事,徐佑正色道:“我對詹府中諸人所知不多,沒有什麼可說的,只送你兩個字:拖延!拖得一日是一日,拖得兩日是兩日,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時間!”

    詹文君心領神會,當下不再言語,輕舒素手,舉起做工精美別緻的樽杓,為兩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合杯斟滿了酒。

    玉杯中的酒不清不濁,不黃不赤,如同出塵冬雪,唯有一片驚心動魄的白!

    這種白,不是雪山頂上常年不見的皚皚,也不是街巷中常見的泛泛。它的白,透著一股子讓人窒息的靈動,不僅在杯中上下翻滾,還在若有若無間,散發著雲蒸霞蔚般的淡淡霧氣,煞是好看。

    “這,就是三吳聞名的雪泥酒?不是說只有冬日才能喝得到嗎?”

    徐佑還記得郭勉的外號,“雪泥驚鴻”,雪泥,指的就是雪泥酒!

    詹文君轉過頭,遙望著廳堂外那一抹迷人的蕭殺,道:“現在,已經是冬日了!”

    徐佑驚覺,是啊,雖然還沒有下雪,可深秋已過,凜冬已至。

    是冬日了啊!

    “雪泥酒,重在一個雪字,所以不須溫,要涼飲,請!”

    詹文君舉起手中杯,遙做致意,然後揚起玉頸,豪爽的一飲而盡。

    些許澄淨的酒花調皮的溢出紅唇外,然後順著白皙光滑的肌膚落在高聳的胸前。

    一如徐佑此時的目光!

    心口猛的一跳,不過很快壓抑住了,詹文君對他的誘惑,更大的來自於後世的審美觀。如果是曾經的徐佑,很可能會用點心思去得到她,但偏偏在這個時代,有些女人,不是你想要,就可以放手去追求的。

    “夫人海量!”

    徐佑低頭望著琉璃酒杯,苦笑道:“我舊傷未癒,不便多飲冷酒……不過……”

    他拿起杯子,在詹文君的注視下緩慢的倒入口中。等杯中酒盡,臉色變得些許蒼白,以手背捂著唇,輕咳了兩聲,道:“今日一為夫人壯行色,二為這雪泥酒,就是吐血,也得飲了此杯!”

    此話換了別人來說,難免透著幾分輕佻,可此時此刻,由徐佑口中道出,卻無一絲一毫的輕薄之意,反倒在不經意間拉近了雙方的距離。

    詹文君為之一笑,歪著頭,道:“如何?”

    “欲換青銅沽雪酒,八分小字寫寒鴉!好酒!好酒!”

    這是說就算窮困潦倒到了街頭賣字的地步,也要不惜代價的來換取雪泥酒一杯。

    詹文君像男子一般,擊掌讚道:“由來聽了太多誇讚雪泥酒的話,卻都沒有郎君說的動聽!”

    她竟親手夾箸幫他取菜,道:“文君沒有詩才,無法與郎君唱和。這道金齏玉膾,可是主上都讚過的,並且開了金口題的名字,郎君嘗嘗看。”

    這份風姿和淡然,就算詹文君別無心思,卻也不由得暗暗稱讚。

    時人以詩詞唱和為佳話,尤其女子,因為身份地位所限制,不能出仕,不能為官,若要天下知名,往往要和最頂尖的才子互通有無,若是沒有詩才,常引以為恥。難得詹文君落落大方,言辭誠懇,卻又不顯得做作虛偽。對她而言,不會作詩,也就不會作了,有才學的人,當然值得尊重,可若沒有,那倒也不必太過妄自菲薄。

    至於說金齏玉膾,原名叫做鱸魚膾,魚肉色澤潔白如玉,齏料卻滿眼的金黃,安子道嗜愛此物,因而賜下了金齏玉膾的名頭。

    不說口味和賣相,單單這份資歷就很有先聲奪人的氣勢,不是尋常包子等物可以比擬的。

    徐佑自然而然的道謝,不見侷促,更不見心晃神搖,彷彿能讓詹文君這樣的女子親手夾菜不過等閒小事。

    仔細品嚐了片刻,徐佑眼睛一亮,道:“鱸魚易得,可能將鱸魚做到這等境界的,卻真的不多見。若非君子不奪人所愛,我定會找夫人要了做這道菜的廚子。”

    詹文君欣賞他的坦率,笑道:“若是我做主,給了郎君也無妨,只是這個廚子是家舅花費了好大心思,才從別處帶到了府中……家舅別無所好,唯有飲雪泥酒,食金齏膾,觀驚鴻舞,這人生三大樂事,缺一不可!”

    徐佑本是玩笑話,可見詹文君當真拒絕,心頭卻不由一動。按理說為了救郭勉,連白蛇都可以拱手相讓,何惜區區一個廚子?》

    莫非其中有什麼蹊蹺不成?

    不過他城府森嚴,表面上沒有顯露分毫,道:“我說了,君子不奪人所愛。夫人解釋這麼多,莫非覺得我不是君子不成?”

    詹文君大笑,當真不讓鬚眉,道:“是我失言,自罰一杯!”

    “這個……”徐佑心悸道:“我不需再作陪了吧?”

    兩人其樂融融,說笑不禁,遠遠看去,倒頗像是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一餐終了,目送詹文君一行下了山,徐佑隨手拉住一個經過的婢女,道:“百畫在哪裡?”

    婢女很是恭敬的俯身行禮,神色雖然緊張,但並不慌亂,道:“回郎君,百畫阿姊從今早就沒見到了,現下或許在山中別處。若是有急事,夫人走前有過吩咐,可找十書阿姊來處理。”

    十書?

    詹文君麾下這四個侍婢,也只有這位十書小娘還沒有見過了。

    那,見見也無妨!

tanakh 發表於 2019-4-16 20:44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五十六章 絕崖偶遇


    第一眼看到十書,徐佑不由的愣了片刻!

    倒不是她多麼的漂亮,能夠驚豔到讓徐佑失神的地步,恰恰相反,十書的樣貌很是平常,平常到幾乎可以忽略她的性別不計,走在路上,就連後世著名的臭流氓泰迪也不會注意到這個人的存在!

    自重生到這個時代,徐佑已經見過了太多漂亮的女孩子。不說袁青杞,詹文君這些身份貴重的人,也不說宋神妃、履霜這些本就是以才色侍人的歌姬,就是自家的秋分,郭府的百畫、千琴、萬棋,以及袁府的水希和水夷,這些低賤的婢女也都是難得的秀麗出眾。

    當然,並不是說舉世望去,女子皆是這般的美貌,更不是說徐佑有著獨特的吸引美女的特質,走在哪都能引來鶯鶯燕燕的環繞。

    究其原因,無外乎他重生以來所接觸到的,不管是徐氏、袁氏,詹氏或者郭氏,都是凌駕在普通人之上的權貴士族,有錢也有勢,而其時的世俗習氣最重風姿顏色,府中婢女多選貌美者,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當徐佑第一次在府中見到如此平淡無奇的十書,就如同在一群拉布拉多犬中發現了一隻哈士奇,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十書身著素色棉服,穿的比其他人都厚許多,盤腿坐在蒲團上,身前的案幾擺著滿滿噹噹的各種賬簿,容顏有點憔悴,似乎受了風寒,以手掩口,輕輕咳嗽了兩聲,看到徐佑並不起身,很是無禮,道:“徐郎君可有事?”

    徐佑不以為杵,拱拱手,道:“方才夫人走的急,我忘了問百畫的去處,不知小娘可否告知?”

    “百畫?”

    十書注視著徐佑,道:“她被夫人禁足在房內,恐怕十數天內是無法出來了,郎君若是有話,我可以代為轉告。”

    徐佑皺眉道:“這倒是怪了,百畫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被禁足了呢?”

    十書搖搖頭,又咳了一陣,眼神更加的疲憊,道:“具體緣由我也不知,若是郎君有心,可等夫人回來後再打聽不遲。”

    徐佑聽出她話裡送客之意,笑了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多打擾了。”

    “不送!”

    目送徐佑離開,十書以手托腮,深思片刻,看似隨意的從亂糟糟的賬簿中抽出一本,封頁已經泛黃,翻開可見裡面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人名,每個人名下面都用極其簡短的文字寫下了他的出身來歷評語等等,有的少點,可能就寥寥數語,有的多點,能夠長達半頁。

    翻到最後,贊新的空白頁,十書提筆在頁首寫下了兩個字:

    徐佑!

    其他的,全部留白!

    回到住處,正好秋分來請徐佑,道:“小郎,履霜阿姊想出來走走……”

    裡寒證固然要避風,但也不可長期悶在屋裡,適時的呼吸下新鮮空氣,其實有助於病情恢復。

    徐佑點點頭,道:“去扶她出來吧!風虎,搬座胡床來!”

    履霜面色紅潤了許多,昔日的綽約又浮上了眉眼之間,對徐佑頜首一禮,就著左彣搬來的胡床坐了,抬頭感受著暖暖的冬日,一時有些迷醉。

    徐佑站在一旁,聞著履霜身上傳來的好聞的味道,道:“感覺好些了嗎?”

    “嗯,上山後用得郭府的藥,比外面的要純正許多。昨夜詹家女郎還特地命人送了一兩胡參來做引,今早醒來,感覺通透了些。”

    “胡參?”

    “啊……”秋分臉色一變,急道:“小郎不知曉嗎?可送參來的人說經過你同意的,我才到廚下熬了給阿姊用……”

    她畢竟在徐氏這樣的豪族長大,記著規矩,若是沒有徐佑允許,平白受了這樣的大禮,還不知要惹多少麻煩。

    徐佑彈了下她的額頭,笑道:“慌什麼,郭夫人知會我了,只是方才一時忘記。既然用了有好轉,明個我再去求些來……”

    詹文君倒是會做人,胡參可是吊命的好東西,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價值不菲,她一聲不響的就給送過來,心性著實大氣。

    “別,我又不是大病,且好多了,郎君不必為了我去求人。”履霜扭轉頭,望著徐佑的眼眸滿是感動。她自知地位卑微,能得詹文君送來一兩胡參,已經是看在徐佑的面上,哪裡肯讓他再為了自己去求人?

    徐佑一笑,不再多話,見今日天光大好,道:“大家都悶了幾日了,去叫醒其翼,咱們四處走走。說來上山兩三日了,可這山中俊秀的景緻,還沒有正眼瞧過呢。”

    何濡不習慣早起,卻習慣熬夜,被左彣從床上拉起來時,憋了一肚子的起床氣,對徐佑道:“你不是會佳人去了嗎,幹嘛這麼早回來?莫非話不投機,被人趕出來了?”

    徐佑沒好氣道:“你這個假和尚,出家了十年,一點養生之道都沒有學到。這都什麼時辰了,還倒頭大睡?豈不知早睡早起,延年益壽,我看呢,以後得給你定個作息才是!”

    何濡嗤之以鼻,道:“不學無術!誰跟你說佛家重養生的?沒聽過竺道融的法言嗎,‘佛法為象也,含弘靜泊,綿綿若存,寂寥無言’。皮囊的存無,毫無意義,就算能夠活到一百歲又如何,終逃不了一死。”

    徐佑無語道:“你不是挺煩竺道融的嗎,怎麼又用他的話來做註解呢?”

    何濡道:“我煩他不假,但只要能對我有利,別說用他的幾句話,就是稱他僧主又如何?於我無絲毫損失!”

    徐佑伸出手指,指著他笑道:“你啊,不僅牙尖嘴利,而且無恥之極!”

    “也不算無恥……”何濡一笑,道:“竺道融是本無宗的宗主,本無宗又是沙門六家七宗之首,現在又貴為安子道的黑衣宰相,權傾天下,雖無僧主之名,但已有僧主之實,叫他僧主,其實也是沙門共識了。”

    六家七宗的說法,徐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歷史發生了改變,沒想到這一世的本無宗宗主,竟然是竺道融,並且已經進入殿堂,成了安子道的重要智囊。

    若是印手菩薩釋道安有知,恐怕氣的要從墳墓裡跳出來!

    徐佑舒展了袍袖,斜眼道:“你既然連皮囊都不要了,對皮囊之外的風景,恐怕也沒興趣……我等去遊山,你回去睡吧!”

    “遊山?我有興趣啊!”

    何濡看了下徐佑的臉色,得意道:“曇千說清淨一心,自在般若。遊山可得清淨心,我非去不可!”

    名僧曇千在此時的地位啊,類似於後世那些掌握話語權的公知,任何一句話都可以傳世,成為人人引用的名言。

    徐佑大笑:“你啊,是非好歹,百般情由,皆在你口舌之間!”

    明玉山中果然如同傳聞所言,奇花異草,青巒疊嶂,無一處不是怡人心扉的絕美去處。徐佑一行也無目的地,隨心所欲,沿著小道慢慢行進,時而上,時而下,時而回轉,時而蜿蜒,山中妙處,一覽無餘。

    履霜由左彣用布捆了胡床,背負在身後。她體輕如燕,並不成為累贅,又在吳地長大,認識許多此地獨有的動植物,解說起來,不遜那些博學多識的才子分毫。而且吳儂軟語,清音繞耳,更是一種獨特的享受。

    行到山中西側,突然聽到震耳欲聾的水聲,秋分好奇,當先往前行去,轉過了一處拐角,猛的大叫起來。

    徐佑等怕她有失,忙趕過去,見秋分正指著前方,回頭驚喜喊道:“小郎,快看,這有飛瀑!”

    徐佑停住腳,望著遠處那一抹宛若銀河傾瀉的巨大白練,眼前頓時一亮。

    聲如奔雷,激昂澎湃,湍急翻騰,珠璣四濺!

    怪不得百畫剛進山時就邀請自己來觀賞這裡的瀑布,當真壯觀的讓人咋舌!

    “沒想到山裡還有這樣的所在。”

    何濡興致大濃,對秋分道:“有沒有膽子到崖邊看看?”

    秋分興奮的剛要點頭,卻又扭身看向徐佑。徐佑笑道:“去吧,不過要當心點。”然後以目示意何濡,意思是讓秋分照看他一點,別失足掉到了山崖下。

    不管多麼的驚才絕豔,何濡畢竟是普通人!

    何濡先行,撩起衣角走到崖邊,探著頭往下一看,竟有百餘丈高。下面碧水清潭,深不見底,給人莫名的一種壓迫感。

    秋分來到他的身邊,被滿天瀰漫的水氣一衝,饒是她習得了白虎勁,仍然都覺得一陣刺骨的寒意深入骨髓,再看何濡,卻一臉淡然,仿若無事。

    秋分心裡奇怪,卻沒有多說什麼,學著他的樣子往下看了看,突然一陣頭暈目眩,啊的一聲,急忙後退了兩步。

    何濡回頭,溫和的笑了笑,道:“別怕!”

    秋分受他的笑容感染,心裡平靜下來,道:“何郎君,你不怕嗎?”

    “山再高也是死物,有什麼好怕的。”何濡輕聲道:“只要身後沒人推你,站在崖邊,其實是安全的!”

    秋分似懂非懂,大著膽子想要再看一眼,腳下卻跟黏住了一樣,無論如何挪不動分毫。

    身後傳來徐佑的笑聲,秋分俏臉微紅,道:“婢子沒用,膽子太小……”

    “不是沒用,而是你恐高……呃,恐高就是恐懼高處,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與膽大膽小無關。”

    徐佑走上前,跟何濡並肩而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指著絕崖瀑布,笑道:“北方可有如此氣勢雄渾的美景?”

    “井蛙不可語於海!”

    何濡嘲諷道:“不說山水之景,單說永寧寺,光寺中九層浮屠一所,就高九十餘丈,去京師百里,依然可見,那才真正的壯麗無匹,歎為觀止……”

    “啊?高九十丈?那不要到天上去了?”

    聽到秋分的驚詫,後腳跟來的履霜讓左彣放她下來,接道:“佛家求無上妙法,自然要高過芸芸眾生,離天越近,可是越好呢!”

    何濡的目光在履霜臉蛋上打了個轉,突然道:“女郎可讀過佛經?”

    履霜身體不便,只好略略躬身,作為禮數,道:“不敢,只是粗翻過幾次。”

    何濡再次凝視她片刻,回頭再次打量著瀑布,道:“可惜,你倒是有幾分慧根……”

    履霜不明所以,水汪汪的大眼睛瞧向徐佑。徐佑對她微微搖頭,剛要說話,左彣卻不知何時走到了另一邊的懸崖邊上,神色凝重,道:“郎君,你來看這裡!”

    徐佑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走過去順著他的手往下看,眼光猛然一聚。

    在他們站立的瀑布這一側,沿著崖壁佈滿了厚厚的青苔,可在一些凸起的岩石上,卻十分的光滑,似乎被什麼東西經常走過一樣。

    可山崖絕壁垂直一線,又常年水氣侵擾,光滑的如同一面銅鏡,根本不可能有動物能夠攀岩上下。

    徐佑和左彣面面相覷,心中同時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何濡同樣神色凝重,道:“風虎,以你的身手,能不能在這絕壁上走個來回?”

    左彣搖搖頭道:“要是地方再大些,能夠回氣休息,且不能如此滑潤,尚可以試試看。但在這裡,我一分的把握都沒有。不,是絕對沒有可能!”

    正在這時,瀑布後突然閃過一道人影,迅捷的在身後留下了一個個類似殘影的虛幻,然後一躍而起落在最下面一處光滑的岩石上,足尖一點,不聽吐氣開聲,閒庭信步般躍到另一處岩石上,如此反覆,縱身直搖而上。

    轉眸之中,他已經輾轉騰挪,高昇三十餘丈,身手高明的可怕。徐佑不知是敵是友,並且此人行跡當真奇怪,當機立斷,道:“後退!”

    左彣擋在最前,秋分單手摟住履霜的纖腰,輕鬆的抱在懷裡,跟著徐佑、何濡往內裡退去。還沒等走開十餘步,那人已經翻身上崖,負手立定。

    徐佑等人知道無法及時脫身,也都站在原地不動。不過左彣手中劍微微提起,做好了防禦的姿態。

    那人一頭白髮,應該六十歲許,可面色卻紅潤的很,如同年輕人一般,身上的衣著做工精緻,十分華貴,以徐佑以前的身份地位,恐怕也很少有這樣奢侈的衣物。

    他的雙眸精光內斂,平靜中透著深邃,打量著徐佑等人,道:“今日的午膳,是由你們送來的?以前那個專責此事的賤奴呢?”

tanakh 發表於 2019-4-16 20:45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五十七章 撲朔迷離的山中奇事



    午膳?

    眾人聽的面面相覷,徐佑反應最快,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禮,道:“我等是遊山經過的路人,若是有所打擾,切莫見怪,我們這就離去。”

    那人目中精光一閃,冷冷道:“明玉山豈是閒雜路人能近前的?你此言不盡不實,當老夫好騙嗎?”

    徐佑微微一笑,道:“不敢!我等確實是路人,只不過受此山主人邀請,來山中做幾日客,不知尊駕於此靜修,多有打擾,自當請罪!”

    按說這話已經透著客氣和歉意,不知者不怪,任誰都不該繼續糾纏。不料那人哼了一聲,身形攸忽前閃,道:“孺子狡詐!此地被郭勉那個俗物定了禁制,不管是路人,還是客人,誰夠膽子到這邊來遊玩?拿下你再好好說話!”

    左彣在一旁早就蓄勢待發,長劍彈指飛出,幾乎同時而動,不刺向那人,反倒刺向徐佑身前方寸之地。

    “咦!”

    那人略覺詫異,似乎沒料到左彣這一劍如此妙到巔峰。看似浮誇無用,卻恰好切斷了他的行進路線,並且是氣機最虛弱的那一點,以他的身手,除非放棄逼近徐佑,否則就不能無視這一劍的威力。

    “米粒之珠!”

    那人哼了一聲,身形依然不停,長袖揮出漫天袖影,然後猛然收束成一點,正中左彣的劍尖。

    鏘!

    質地柔軟的錦繡,竟然和劍尖相擊,發出了金石玉裂之音,幾乎要震破周邊人的耳膜。

    左彣猛的吐出一口鮮血,連退了三步才穩住身子,但他鏖戰沙場多年,知道兩軍交鋒,最需要的是悍不畏死的氣勢,足下一點,騰空而起,又是一劍以刀勢劈向那人後腦。

    那人此時已到了徐佑身前,剛要伸手欲抓,聽到身後風聲乍起,眉頭一皺,卻又不能不顧,臉上掠過一道厲色,顯見動了真怒,長袖垂地舒展,捲起了數顆豆大的石子,然後頭也不回,袖袍往後高高揚起。

    石子激飛!

    左彣大駭,長劍由刀勢變回收勢,手腕急速的顫動,瞬間挽出無數朵劍花,連續不斷的點在石子上!

    砰砰砰!

    每一顆石子都在瞬息間被點中了五六下,這才化作粉末,飄散在空氣中。不過左彣也因此被擊退了三丈,凌空一個翻身,恰恰落在了懸崖邊,要是再多幾顆石子,說不定他就要墜落下去了。

    “小郎!”

    眼看那人再無阻力,大手就要碰到徐佑的衣襟,秋分出現在徐佑身側,並指如刀,暗含虎嘯山林之威,砍向對方的胸間要穴。

    那人本來渾不在意,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秋分的修為不值一提,至少跟那個用劍的傢伙差的遠了。長袖再次揮去,剛碰到秋分的手指,卻突然發出一聲輕咦,眉目間浮上一層訝色,袖子中蘊含的無匹勁道冰雪般融化,然後鬼魅般後退,站到了剛才的地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這幾下兔起雀躍,僅僅一眨眼的時間,徐佑根本來不及阻止,見那人不知為何退去,卻不敢絲毫大意,腦海急轉,想著應對之策,低語道:“沒受傷吧?”

    秋分茫然搖頭,道:“沒……”

    她感覺的到,剛才觸碰的那一剎那,整個人似乎要被拉扯到波浪翻滾、浩瀚無邊的大海之中,根本沒有絲毫掙扎的餘地。此刻雖然完好的站立著,可雙腿痠軟無力,渾身全是一陣陣的冷汗和後怕。

    不過,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要義無反顧的站在小郎的身邊!

    “你是義興徐氏的人?”那人看著秋分,突然開口問道。

    秋分愕然,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話。何濡最擅揣摩人心,立刻撲捉到了其中微妙處,走上前道:“不錯,這是義興徐氏虎跳將軍的第七女,受邀請來此山遊玩。”

    “虎跳將軍?哦,你說徐梓那個莽夫。”那人思索了片刻,道:“不過,沒聽說徐氏跟郭氏有交情啊,並且你是徐梓的女兒,怎麼這幅低賤婢女的打扮……”

    徐梓是徐佑的十一叔,為人最是火爆脾氣,所以有了一個“虎跳”的諢號,當然一身修為也是整個徐氏家族裡數一數二。何濡拿他出來說話,就是借徐梓的威名,來震一震眼下的局面。

    “尊駕有所不知,我家女郎是跟詹府的四娘有舊,並非與郭氏有交。至於衣著,此來錢塘,路途遙遙,為了避免遊玩不便,所以換了裝束。”

    其時貴族女郎想要外出遊玩,禁制雖然不太多,但畢竟代表世族,不能隨心所欲,所以多有易裝出行,比如扮作男子,扮作奴婢,扮作書僮等等,不一而足。

    “原來是詹文君的玩伴!”

    那人沒有對何濡的話表示懷疑,畢竟白虎勁天下只此一家,旁人就是冒充也冒充不來。他揮揮手,道:“老朽給徐氏一個薄面,你們走吧,”

    “謝了!”

    何濡抱拳作揖,等左彣從崖邊走過來,伸手扶住,然後和徐佑等一起轉身欲走。不妨背後又響起那人的聲音:“且慢!”

    左彣猛然轉身,執劍在手,心中打定主意,縱然不敵,這次也要拚死護徐佑脫身。那人不在意的笑了笑,道:“你不是我對手,憋足力氣也沒用!不過我今日沒了動手的興致,只是托諸位告知詹文君,今日送來的膳食最好多放些葷料,你們吳郡的人口味太清淡,簡直要把人淡出鳥來了。”

    辣椒傳入中國之前,人們多靠芥末姜蒜豆豉等物來辣口,三吳這邊是祖傳淡口,而金陵因為多從川蜀輸運生活物資,一般採用花椒提油,口味比之要重許多。

    “尊駕放心,我等回去就稟告郭夫人知曉!”何濡面不改色,拱手作別。

    離開絕崖瀑布,眾人似乎還能感受到那人犀利的目光在背後打轉,等轉過幾處山腳,身後再無追來的可能性,齊齊舒了一口氣。

    “其翼,你看此人是什麼來歷?”徐佑先問了左彣傷勢,知道他傷得不重,調養數日就可以痊癒,於是轉頭和何濡討論起來。

    何濡道:“他舉止威嚴,衣著華貴,應該久居上位,不是等閒之輩。我猜測他應該來自金陵,話中帶有帝都口音,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藏在瀑布後面的山洞裡,並且不是一日兩日時光,要不然再怎麼消息閉塞,也該知道徐氏遭逢大難,盛名已不復往昔了。”

    左彣臉色沈重,道:“也幸好他不知道,否則今日就不能假借虎跳將軍的名聲脫險。咳,咳……郭勉財力雄於吳郡,卻沒想到連府中都是高手輩出!先是城中舊宅裡那位應門老僕,接著又是這位神秘的水中居客。老僕那夜一招沒出,卻逼的捉鬼靈官李易鳳退避三舍,至少到了五品的級別。而這個神秘客,我連他三招都接不下,很可能已入四品……咳,不知道郭府內外,還有沒有這樣可怕的高手……”

    “能登九品榜的人無不是萬里挑一,更別說邁過了五品天塹的小宗師,偶然出現一兩位,已經讓人驚駭莫名,絕不可能再有第三個。”何濡搖搖頭,雙目異彩閃閃,道:“並且,最重要的一點,郭勉還沒有能力讓小宗師為他效命,所以此人最可能的來處,是江夏王……”

    “江夏王!”

    徐佑若有所思,江夏王安休若的實力為太子之下,諸位皇子之冠,手底下養上一兩個小宗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以小宗師之尊,肯定是貼身保護安休若,豈會千里迢迢安置到錢塘來?

    “只是我一時還想不通,郭勉這裡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竟然需要安休若派一位小宗師來鎮守?”

    何濡頓了頓,又道:“七郎,此人喜怒無常,且心性殘忍,雖然聽了秋分的冒牌身份,暫時收了手,但不能由此斷定跟徐氏是敵是友,我們不能掉以輕心。最好能從詹文君口中打聽出他的來歷,然後再作謀算!”

    言外之意,又到了徐佑犧牲色相的時候了,徐佑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道:“等詹文君回來再說吧,我們誤入禁地,倒也怪不得人。至於心性,我看此人出手尚有分寸,不然風虎恐怕要落下懸崖,應該算不得殘忍。”

    徐佑武功盡失,但眼力和經驗還在,自然看的出方才左彣與那個神秘人交手時的玄妙之處。左彣點點頭,道:“不錯,要是他出手再決絕一些,我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何濡嘆了口氣,道:“七郎,風虎,你們是武道大家,論起武道種種,說的肯定不差。但正所謂當局者迷,我不懂武功,卻懂得察言觀色,他出手時,眼神中絕不是點到即止的平和,而是嗜血兇狠的暴戾。以我之見,風虎之所以能夠堪堪落在懸崖邊,不是此人用勁巧妙,而是他低估了風虎的實力。”

    徐佑眼角的餘光看到左彣正凝神聽著,心思一動,明瞭何濡說此話的用意。武人最重要的是信心,左彣一向堅韌,卻從來沒有跟小宗師交過手,所以此戰勢必會對他造成不可磨滅的心理影響。若是不及時調整,很可能就此在武學一道上再無寸進。

    何濡繼續道:“其實風虎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經是六品上的修為,只差最後一點明悟,就可以破開屏障,直入五品,或許跟那人有差距,但絕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大。”

    “此言有理!”

    徐佑正色道:“多虧其翼一語點醒,風虎你能兩次逼得那人停手,別說接他三招,就是拚個兩敗俱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了,此事先放下不提,等我同詹文君溝通一下再做結論。”

    左彣不知為何,心思頓時沒有之前那麼沈重,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無法保護好徐佑,更對自己的實力產生了懷疑。聽何濡和徐佑都如此說,深知兩人無論智慧和見解都是一時之選,定不會錯,剛要逝去的信心再次恢復了一點。

    履霜雖然不知道徐何二人的用意,但她看慣場合,最懂調和氣氛,故意埋怨道:“都是這郭府的人偷懶,既然說是禁地,為何沒人看守?隨意供人出入?”

    何濡自從之前說了履霜有慧根,對她的態度大為改觀,笑道:“也不能怪郭府的人,若我所料不錯,定是那人不許郭勉派人把守。將心比心,任誰都不願意做籠中鳥,池中魚,他必定因為某種緣由,不得不困守山洞內,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住的不那麼像是在坐牢!”

    履霜抿嘴一笑,她倒牢記徐佑的話,這一笑不見一絲嫵媚和風流,顯得端莊嫻靜,道:“還是何郎君看的透徹,婢子蠢笨!”

    說話間出了山巒,遠處的宅院隱隱可見,徐佑扶著左彣緩行,突然道:“其翼,以後再有這樣的遭遇,大可推我出去就是,不必讓一個小丫頭貿然行險。若是有些事連我也解決不了,讓秋分去也是徒然!”

    何濡恭聲稱是,也不跟徐佑爭辯。他固然桀驁,卻也不是愚人,自懂得何時該針鋒相對,何時該俯首稱臣。

    畢竟,他將徐佑視為主公,而不僅僅是朋友!

    落在最後的是秋分和履霜,秋分用胡床將履霜背在背上,低聲問道:“小郎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嗯,”履霜奇道:“小郎說了什麼?”她本來一直跟左彣一樣,都喊徐佑為郎君,這會卻跟著秋分叫起了更顯親近的小郎。這點小伎倆,並不讓人厭惡,反倒多了幾分可愛。

    徐佑雖刻意避開了她們,但秋分習武之後,耳力聰慧,竟聽的一字不落,複述了一遍,道:“阿姊,你比我聰慧,說給我聽聽嘛。”

    履霜觀望著徐佑雖不雄厚,卻異常挺拔的背影,伸出纖纖玉指,在秋分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道:“真羨慕你,有小郎這樣的好主人。”

    秋分眼眸流動著柔軟的水波,道:“小郎自是很好很好的,可跟這句話有什麼關係呢?”

    履霜湊到秋分的耳邊,薄薄的紅唇發出讓人心顫的低聲:“之前局勢危險,何郎君見那人似乎對徐氏頗為忌憚,順勢將你推了出去。雖說很可能就此嚇住他,實際上我們也確實因此脫身,可萬一……”

    “萬一什麼?”

    “萬一那人跟徐氏有仇,怕是立刻放下七郎,專門對付你了。如此,七郎還有脫身的機會,而你,你卻必定……”

    秋分啊了一聲,臉上浮現喜色,道:“這樣啊,那真是再好不過。何郎君真是厲害,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履霜側目注視著秋分,好一會才貼著她的側臉,喃喃道:“好妹妹,小郎有你這樣的婢子,也是他的福份!”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37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五十八章 買賣不成仁義在


    剛回到住所沒多久,十書派了侍婢來請。徐佑心知緣由,跟著去了。還是稍早時見面的那處庭院,十書安坐蒲團之上,沒有起身迎接,眉目中透著少許隱憂,道:“郎君去了絕崖瀑布?”

    這裡畢竟是郭氏的地盤,雖然沒有專門派人看守,但左彣跟那個人動了手,鬧出好大的動靜,十書只要不是瞎子聾子,肯定得到了下面人的匯報。

    “是!”這等事也無需隱瞞,況且瞞也瞞不住,徐佑坦然道:“我等遊玩山時不慎誤入,不知是貴府禁地,還請小娘莫怪!”

    十書低著頭,好一會才抬起來,道:“郎君,此事非我能夠做主!你進來之前,我已經派人飛馬去稟告夫人,如何處置,還要等她做出決斷。”

    徐佑一愣,頓時猜到絕崖瀑布中隱藏著一個莫大的秘密,要不然十書不會這麼慎之又慎。只是,究竟是什麼人,會躲藏到瀑布後的石洞裡,不見天日人間?

    “也好!”他略一沈思,道:“若是沒有別的事,我這就告辭……”

    “且慢!”十書輕聲道:“在夫人回來之前,還請郎君和貴下屬待在房中,不要隨意走動!”

    “哦?”徐佑停下身子,目視十書良久,唇角溢出一絲笑意,道:“小娘的意思,是要禁錮我等了?”

    十書神色淡淡,並不因為徐佑的目光不善而又絲毫的情緒波動,道:“不敢,郎君乃我郭氏的貴客,自夫人以下,無不有懸榻留賓之美意,卻無傲慢不遜之異心,唯恐招待不周,使貴人敗興,何來禁錮一說?”

    懸榻留賓的典故出自《後漢書》,徐佑對詹文君身邊的這幾個侍婢的才華早已見怪不怪,倒也不會感覺多麼驚訝,道:“小娘出口成章,也該是知禮的。我們受邀而來,若是連行止都不能自專,又何談彼此協作,坦誠無間?又何談精誠一致,共抗外敵?”

    “郎君出身華門,豈不聞客隨主便?再則明玉山中多豺狼虎豹,郎君貴人貴體,若是稍有閃失,我怕無法向夫人交代。”

    “是嗎?你不經夫人同意啊,就擅自禁錮我等……”徐佑眼臉下垂,輕輕彈去袍袖上的一點灰塵,道:“難道就不怕郭夫人回來之後,無法交代嗎?”

    十書急劇的咳嗽了一陣,輕喘了兩口氣,聲線聽起來疲憊不堪,可話語中的堅毅卻撲面而來,道:“我受夫人囑咐,負責山中上下事宜,若有當決之要務,自然責無旁貸。至於其他種種,不在我的考慮之內,也不在我的權限之內,若是將來夫人責罰,我領了就是。只是此刻,萬望郎君不要讓我為難。”

    徐佑剛從義興那個牢籠逃了出來,轉頭就鑽進了錢塘這另一座牢籠,雖然自保無虞,但自由卻從來都不在自己的手中,所以被十書如此無禮對待,其實心裡並不是多麼的惱怒。只不過他現在處於弱勢地位,跟詹文君的合作,也僅僅仰仗一點奇謀和見識,正因如此,才更要表現的強勢一點,不然此消彼長,不是長久相處之道。

    徐佑一聲長笑,道:“小娘好口才,先倨傲於前,又示弱於後,其實說千道萬,還是要在下按照你的意志行事。實在對不住,我從小頑劣,在義興的名聲想必你也聽過,從不是守規矩的人,今日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即刻下山就是!”

    說完一拱手,轉身就走,十書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雙手按在案幾上,身子前傾,道:“郎君,稍待……”

    房門開合,眼看徐佑要消失在視野之外,十書緊抿下唇,低聲喝道:“來人,攔住他!”

    本來平整無奇的牆壁上閃出兩道暗門,四個勁服武人應聲而出,前前後後將徐佑圍住,姿態甚是恭謹,但卻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前行之路。

    徐佑負手而立,背對著十書,冷冷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你當真要撕破臉皮嗎?”

    十書咳嗽了兩聲,拍了拍手,兩個梳著丫髻的婢女抬著一個三足烏木靠背胡床走了過來,座位上鋪著厚厚的錦緞蒲團,繡著金絲銀線的喜蛛,攙扶著勉力坐了上去,抬到了徐佑跟前,螓首微微俯低,雙手交攏胸腹間,道:“郎君息怒!”

    徐佑這時才發現端倪,怪不得十書從頭到尾都不曾站起來行禮,原來她的雙腿行走不便,盤膝於胡床上,雖然被褶裙蓋住了腿腳,但左腳踝間微微露出的部分,還可以看到裹著厚厚的麻布,這一動,似乎還有血跡滲出,擺明受了很嚴重的傷。

    “郎君,或許我方才話語中有不敬之處,但究我本心,對郎君絕無半分慢待之意。”十書誠懇道:“絕崖瀑布乃山中禁地,除了郎主,也只有送飯的啞僕可以進出。也是我處事不甚,若早點告知郎君,就不會鬧出今日的誤會。”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佑本就是以退為進,否則以他的城府,哪裡會真的動氣?眼看十書服軟,他也樂得大度,道:“說來起因在我,不該未經允許,就在貴處胡亂走動。這樣吧,這兩日我要加緊訓練那些說書人,沒時間去山中遊玩,等夫人回來後,我自會向她再次致歉。”

    這是間接應諾了十書,不會再去絕崖瀑布那邊,十書知道無法再強求什麼,難道還真的動手把徐佑囚禁不成?先不說他九品高手榜的名聲,就是那個左彣,已經很不好對付,況且事有輕重緩急,對郭氏來說,目前最重要的不是絕崖瀑布的秘密,而是郭勉的生死!

    “多謝郎君體諒,請!”

    等徐佑的身影依稀不可見,十書拍了拍手,從暗門裡又走出來一個婢女,問道:“今日守著絕崖瀑布的是誰?”

    絕崖瀑布如此重大,  當然不會真的不派人看守,只不過府中都是老人,知道家法無情,既然吩咐了,自然不會有人往絕崖那邊去。所以只是派了兩個人看守山路,更多是為了驅趕蟲獸,倒不是防人。

    “是劉五子和楊二奴。”

    “二人現在何處?”

    “已經綁在了泉井中,靜候女郎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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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五十九章 泉井


    泉井當然不是真正打水吃用的泉井!

    上窮碧落下黃泉,所謂泉井,其實是郭氏的刑堂!

    郭勉既是江夏王的心腹,自不會是區區一個商人那麼簡單,所以府中設有船閣那樣的情報機構,也設有泉井這樣的刑法機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

    十書盤膝坐在胡床上,身上裹著厚厚的大氅,被人抬著穿過彎曲幽閉的石階,慢慢的來到地下深處。偶有陰風吹過,她虛不受寒,捂著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在空曠的密室中驚起了陣陣沈悶的回音。

    “徐佑一行經過的時候,你在何處?”

    撲通!

    楊二奴渾身瑟瑟發抖,跪伏地上,舌頭打了結,竟一句話說不出來。十書面色如常,不見喜怒,也沒有絲毫的急躁,靜靜的等他回話。

    身旁的婢女皺眉道:“女郎問你去了何處,速速回話!”

    楊二奴這才膽怯的望瞭望十書,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去了林中……如……如廁……”

    婢女大怒,道:“下賤的狗東西,當著女郎的面,說些什麼混話?來人,割了他的舌頭!”

    楊二奴大懼,頭如搗蒜般瘋狂的磕向地面,血跡泉水般流出,卻恍若不覺,道:“女郎饒命,饒命……”

    十書依舊沒有言語,兩個如狼似虎的部曲立刻上前,將楊二奴拉了下去,片刻之後啊,聽到一聲慘叫,然後變得鴉雀無聲。

    “帶劉五子。”

    劉五子倒是比楊二奴硬氣,直挺挺的站在十書面前,並沒有下跪,也沒有一點的惶恐不安。

    婢女剛要發火,十書擺擺手,她識趣的閉上了嘴巴,束手退到了一側。

    十書抬頭望著劉五子,道:“楊二奴去了如廁,你當時又去了哪裡?”

    “我那也沒去,只是睡著了!”

    “哦,睡著了?可是夜裡也當值了?”

    “沒有!”

    “既然沒有,為什麼在當值期間睡覺?”

    “我……我最近生病身體不好,精力不濟!”

    婢女湊到十書耳邊,低聲道:“已經查明了,他昨晚在房中聚眾玩博戲,直到三更還未入睡。”

    十書淡淡的道:“不管什麼原因,玩博戲也好,生病也罷,當值期間擅離職守,造成現下這麼嚴重的後果,罪無可赦,我不能留你了。不過,你放心,等你走了之後,府裡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劉五子身子劇震,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雙手不受遏制的顫抖起來,厲聲道:“十書,你敢?我是從詹氏跟過來的老人,從小看著夫人長大的,連夫人見到我,也常常叫一聲五哥,就憑你區區一個侍婢也敢殺我?”

    “劉五子!”十書的神色第一次冷峻起來,道:“要不是唸著你是老人,我何必親自過來跟你說這麼多話?府裡自有府裡的規矩,不管你是誰,只要壞了規矩,就要受罰,別說你,就是百畫千琴她們也不能例外!”

    劉五子有些慌亂,他被抓來時心中還抱著幻想,說不定看在詹文君的面子上,自己能免受處罰,頂多被訓責幾句也就是了。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事竟然嚴重到連命都保不住。

    絕崖瀑布固然事關重大,可這麼久了也從不見有人違禁闖入,所以一時疏忽,加上困頓不堪,這才放心大膽的臥倒草叢裡昏睡過去,要是早知道會因此命懸一線,真是咬破牙也得堅持值守啊!

    只是世間無後悔藥,他眼看十書鐵了心,顧不得再端老人的架子,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哀求道:“是我錯了,是我不對,願女郎看在我效力夫人十數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了我這一回,饒了我這一回……”

    十書搖搖頭道:“你要真硬氣到底,我倒還敬重你幾分……來人!”

    幾個部曲應命圍了上來,伸手要捉劉五子。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他,單手往地上一拍,身子凌空而起,滿腔悲憤的喝道:“要我死?我拉你陪葬!”

    劉五子能被選中看守絕崖瀑布,一身武功在郭府部曲中自然排的上號,這一招臨死反撲,招式犀利之極。幾個部曲反應也是極快,抽刀在手,從身後劈了過來,力圖阻他一阻,只是失卻了先機,眼看來不及了。

    十書坐在胡床上,紋絲未動,清靜無波的眼神看著劉五子到了跟前。劉五子一聲暴喝,屈指成爪,捏向十書咽喉要害。指風劃過空氣,威勢十足,真要被捏中了,必死無疑。

    正在這時,十書身旁的那個婢女斜斜跨上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也恰巧堵死了劉五子的進攻線路,一根看似只能提動繡花針的纖白玉指閃電般點出,擊中了劉五子的手心。

    砰!

    劉五子倒飛了回去,手掌赫然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噴湧而出,沾滿了衣襟,也流淌了一地。還不等站穩,幾把刀攸忽而至,脖頸,胸口,腰腹同時中刀,他搖搖欲墜,聲嘶力竭,道:“十書,就算我當值犯錯,也罪不至死,你不就是要清洗我們這些詹氏的老人嗎?殺了……我……看,看你如何……回奏夫人……”當即斃命!

    十書嘆了口氣,道:“好好葬了他!錦繡,吩咐下去,劉五子家眷每月領一兩銀子月錢,不可慢待了!”

    “諾!”那個叫錦繡的婢女美目一掃,道:“女郎,這裡血腥氣重,婢子先伺候你出去吧。”

    十書點點頭,胡床再次抬起,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錦繡回望著屋中的幾個部曲,秀麗的臉蛋浮上一絲殺氣,道:“劉五子犯錯在先,又不願接受三月苦役的懲處,還差點傷及女郎性命,這才被你等斃於刀下,都可記得了?”

    幾個部曲對視一眼,同時恭聲道:“記得了!”

    錦繡追著出去,趕到十書身側,道:“都吩咐好了,就是夫人回來問起,也是劉五子動手在前,死有餘辜!”

    十書閉著眼睛,沒有說話。錦繡一笑,閉上嘴,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慢慢的出了泉井。在她們身後,兩條性命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那裡,還有那一地似乎永遠也不會乾涸的血跡。

    泉井,從來流的不是水,而是血!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38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章 名教的未來


    “……許仙得知了白素貞的身份,卻不改深情,願意違逆天條,人妖共處,牽手一生。誰料青見道人心生不忿,又嫉妒許白二人琴瑟和諧,在刺史木茂的鼓動下,動用神通妙法,在西湖邊修了一座白鹿閣樓,將白素貞被壓在樓下,二十年不見天日,並口出讖語‘除非西湖水乾,白鹿閣倒,白素貞才能重現人世’……”

    啊?

    大堂內傳出陣陣驚呼,周七巧等人一路隨著白素貞走來,已經完全代入了她和許仙的生活,本以為渡盡劫難,可以兩廂廝守,卻哪裡知道竟然換來青見道人如此的狠心和絕情,一時都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這道人生死活剝了去。

    徐佑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天師道在三吳勢力龐大,普通民眾或多或少都是信眾,就算不是,平素裡也不敢對這些似乎能夠呼風喚雨的神仙中人有半點不敬。可此時此刻,房中的十八人,全將道家威嚴拋之腦後!

    潛移默化,是人世間最可怕的一種洗腦,徐佑雖然沒有幹過傳銷,但他卻知道這種方式對於愚民,有多麼的立竿見影!

    吱呀!

    房門推開,萬棋閃身進來,大冷的天,額頭上隱約可見汗滴,應該是趕路趕的急了。徐佑眼力仍在,瞬間發覺在她的裙裾下襬處沾染了幾點血跡,聯想從詹文君昨夜回來後就再沒見過萬棋,自然是被派去執行什麼重要的任務,竟到這時才回轉明玉山。

    萬棋一聲不吭,依舊站到上次的那個柱子後面的陰影中。徐佑這次沒有吊大家胃口,或者也是為了讓匆匆而來的萬棋能夠解一解追更的癮,道:“二十年歲月蹉跎,許仙不堪心魔折磨,在青見的威逼下出家做了道士,日夜打坐誦經,為那在白雲閣的地宮中苦苦煎熬的娘子祈福求安……”

    說完了這一段,徐佑緩了口氣,宣佈課間休息,讓周七巧代替他檢查其他人的記錄,然後自行走到萬棋跟前,笑道:“前面還有幾段故事,你來的晚,漏了聽,可找巧弟要來補看,不然前後不搭,恐難解其中意味。”

    “謝過郎君!”

    徐佑點點頭,轉身欲走,又回頭道:“出外辦差,自己要多加小心。”

    萬棋一愣,順著徐佑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裙裾上的血跡,從來古井無波的俏臉猛的一紅,像是夕陽染紅的楓葉,透著無窮的嫵媚和嬌羞。

    “謝……謝郎君!”

    這一聲低若蟲鳴,徐佑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也不敢再多說什麼,道:“有一事煩勞小娘,先前百畫似乎因我犯了什麼錯,不知被郭夫人關到哪裡去了。我知道你跟她姊妹情深,若有閒暇,還望向夫人求個情……”

    “百畫?”

    說起正事,萬棋窘態稍減,眉頭微蹙,那小丫頭天真無邪,最得夫人歡心,怎麼會被關起來這麼嚴重?莫非做了什麼不可寬宥的事?不過當著徐佑的面,自不會說出心頭疑問,道:“我記下了,也替百畫謝過郎君關心。”

    徐佑失笑道:“盞茶的工夫,你已經道了三次謝。雖說禮多人不怪,可太多禮了,倒顯得我這個從義興來的人不懂禮數。”

    萬棋聽出徐佑在說笑,臉上雖無笑意,可心頭卻對此人一點都沒有反感,對她來說,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忍了忍,還是問道:“今天的故事,郎君講完了嗎?”

    “還有最後一些,就可以結束了,你要是不急,不如聽完了再走!”

    徐佑重新站到台前,繼續這出《白蛇傳》的收尾工作,道:“天道無常,可人間有愛,許仙和白素貞的兒子許士林終於高中狀元………”

    周七巧怯生生的舉起了手,這是徐佑教他們的,有問題舉手提問,畢竟這出《白蛇傳》的戲牽扯到了太多東西,既要合乎邏輯,又要起伏跌宕,更得環環相扣,層層佈局,一個包袱一個包袱的往外抖,還得考慮這時的民眾文化程度,用語和用典不能太雅,但也不能太俗,方方面面的東西,全靠徐佑一個人在短短兩三天內構思完整,實在太難為他了。所以周七巧等人就成了最可靠的助手,他們識字讀書,學識不算好,可大都出身寒門,知道寒門子弟的習慣和愛好,可以為徐佑這個只承接了豪門記憶的前貴子拾遺補缺。

    不過讓他們有膽子舉手提問,或者提供修改意見,徐佑也花費了好大的心力,要不是私下裡提前跟周七巧對好口供,又當堂獎勵他一千文,其他人未必有勇氣舉手,更別說提意見了。

    “你說!”

    周七巧疑惑道:“郎君,狀元是什麼東西?”

    隋唐以前,沒有科舉,自然沒有狀元榜眼和探花,徐佑熟知歷史,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隨便找個由頭改一下,不過等閒小事。可他為什麼還要堅持採用狀元這個梗呢,自然有他的道理。

    不過這番道理卻不能跟周七巧講,徐佑和顏悅色的道:“狀元呢,就是世間第一等的讀書人,無關門第和籍貫,只以文學才識經過層層選拔,得入廟堂之上,高居顯位,上以佐君父,下以安蒼生。當下佛道興盛,名教衰落,爾等切記,當狀元之才出現的時候,就是我名教重現昔日光彩之時。”

    周七巧既讀聖賢書,常以名教中人自詡,聽徐佑此言,只覺腦血上衝,心潮澎湃,大聲應道:“諾!”

    其他人同時響應:“諾!”

    萬棋俏立一旁,她的身手足以在片刻之間撂倒大堂裡這二十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可不知為什麼,這一刻,當他們同聲喊出這聲“諾”時,那種威視和力量,竟讓她不寒而慄。

    “……許士林中狀元之後,上表陳奏,泣血述其父母之情,由此感動了主上,發兵三千由他帶著回轉家鄉。因讖語作祟,無法救母,一怒之下,派兵掘了西湖,耗時三月,終於抽乾了湖水。那一日晴天霹靂,六月飛雪,白鹿閣轟然倒塌,白素貞和許仙二十年後再次重逢,而青見妖道見勢不妙,無處容身,只好一頭鑽進了螃蟹腹中,這才逃過了一死,刺史木茂也因罪下獄……”

    結局當然要大團圓,悲劇使人印象深刻,卻無法討好大眾,所以想要佔領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的市場,一定要牢記一點,皆大歡喜,是國人最愛!

    徐佑用了兩日時間,將《白蛇傳》七改八改,**裸的變成了針對天師道的一招毒計。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要讓這十八個說書人勤加背誦,做到無一字一句不牢記在心,並且要聲情並茂,學會調動觀眾情緒和胃口的技巧,如此,才能保證在最短的時間內,將這一出大戲唱遍三吳。

    現在,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徐佑和萬棋一同走到門外,望著山下的蕭殺景象,輕聲道:“不知道夫人那邊怎麼樣了,要是頂不住天師道的逼壓……”

    “不用擔心!”萬棋突然接話道。

    徐佑側過臉,見她沒有說下去的意思,笑了笑,道:“是啊,詹珽想要對付夫人,還差得遠呢,何況,還有朱氏的朱睿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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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一章 鬩牆


    天光入夜,作為錢塘最大的逆旅,至賓樓罕見的閉門歇業,遠遠看去,平常通火通明的酒樓全是漆黑一片,不時有新入住的客人在門前被拒,得來的解釋,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客滿!”。

    這不是至賓樓該有的作風,因此有那些心思熟絡的人,已經猜到這裡出了大事,但不管事情再大,不關己,自然高高掛起。

    只是苦了幾批剛從寧州趕過來的商人,都是至賓樓的熟客,多少年來只要運貨錢塘,必定要住在這裡。誰想今時不同往日,一時沒了落腳的地方,一幫上百號人圍聚在樓前,叫嚷著要詹珽出來給個說法。

    十七個青衣侍者攔住了他們,和顏悅色的勸說起來,但無論如何,想要進樓去,那是絕無可能。跟外面的紛擾相比,位於至賓樓東北角最隱蔽的一處房舍內,滿滿噹噹的坐著九個人,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一身素黃打扮的詹珽坐在主位,手邊的花茶已經沏了三四次,口中還是乾燥的厲害。他的目光掃過座中的其他人,最後停留在跟他並排而坐的詹文君身上,臉上凝結出冷冷的笑意,道:“既然大家都沒話說,那就表示同意我的決定。擇日不如撞日,諸位齊聚一堂也不容易,來按了指印,從此詹氏跟天師道融為一體,無分彼此……”

    詹氏人丁不旺,老侍郎死後,其他親眷也相繼亡故,嫡出子嗣僅僅留下了三房,庶出的還有幾人,但地位低下,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他們是沒有資格列席的。嫡子分別是站三子詹天,五子詹熙和八子詹泓。詹天嗜酒,無一日不醉,詹熙嗜賭,更是夜夜博戲,都是不成才的遊手好閒之人,除了每月從公賬裡分些例錢,也不做別的營生。唯有詹泓還有幾分才幹,但多年前與人鬥毆,眇了一目,斷了雙手三指,從此自慚形穢,閉門讀書,也不參與家族生意。所以這些年詹氏能夠蒸蒸日上,全仰仗詹文君,詹文君離開後,就由詹珽一手把持。

    詹珽是聰明人,既然大權在握,錢財上倒從來不虧待這些人,因此長年下來,他們也養成了聽話的好習慣。不等話音落地,年齡最大的詹天立刻表示贊同,道:“無屈說的不錯,能跟天師道攀上交情,那是別人想都想不來的福份。咱們這點家業,奉給了天師,天師自然不會慢待了咱們……”

    詹文君冷冷道:“之前不是揚言要賠付的人是竇棄嗎?怎麼,今日竇棄這位苦主沒來,天師道卻派了兩位靈官,想要做什麼?”她說著話,眼神卻望著坐在詹珽下首的李易鳳,以及李易鳳身邊的另外一個人。

    此人生具異象,天庭比常人要往外凸出一大截,雙目因此深陷框中,鼻樑也很詭異的彎曲成了一個無法形容的怪狀,眉毛短粗濃黑茂密,卻偏偏唇薄如紙,讓人一望之下,渾身冰涼難耐。

    詹珽並沒有介紹他的身份,不過詹文君手握船閣,不出門知天下事,哪裡還猜不出這是天師道揚州治五大靈官之一的消災靈官席元達。

    據說這個席元達出生當日,先是娘親難產而死,一月後父親暴斃,三個月時突發山洪,全村罹難數十人,又長的極醜,被村民視為災星,經過眾議,連夜扔到了山間餵狼。

    恰逢年方弱冠的杜靜之雲遊經過,見兩狼圍繞嬰孩,卻不加以傷害,嘖嘖稱奇,將他抱回收養。

    三十年彈指即過,當年的棄嬰,如今已經是揚州治的消災靈官,位高權重,名聲響極一時,比起李易鳳也不虞多讓!

    李易峰面無表情,安坐不動,並不開口接話。按道理,這樣的場合他和席元達本不該出席,但詹珽並沒有對付詹文君的把握,所以強烈要求他們列席亮相,倚為支柱和奧援。

    席元達一直低垂著頭,聞言望瞭望詹文君,豆子般的黃睛閃過一道貪婪,又轉瞬消失不見。不過女人的直覺是很可怕的,詹文君立刻感受到了他身上傳遞過來的那股異樣,身子沒來由的一陣不安,但她心性堅毅,等閒不為所動,臉面上倒是毫無異色。

    詹珽今天有兩位靈官坐鎮,底氣很足,也覺得勝券在握,慢條斯理的道:“竇郎君是天師道的道民,自願將賠付得到的錢財轉贈於天師,以惠及普天萬民。故而杜祭酒派了李靈官和席靈官來接洽此事。你久不在府中,詹氏的事也過問的少了,所以不知此事,不足為怪。”

    這是暗諷詹文君是外人,詹文君搖了搖頭,對這個從小照顧有加的負恩人,她已經完全死心,轉頭對詹熙道:“五弟,你怎麼說?”

    詹熙長長的打了個哈欠,他昨晚熬夜博戲,這會困頓的厲害,恨不得立刻完事去睡上一覺,道:“阿姊,你現在在郭府,使不盡的錢財,何苦來覬覦咱們詹家的這點家當?無屈說的話,自然有無屈的道理,就像三哥說的,跟了天師道,此後有了依靠,其實日子不一樣過?沒什麼不同的……”

    他跟詹珽是博戲時的賭友,交情不是一般深厚,詹文君原不對他抱什麼指望。並且可想而知,詹珽必定許了他們什麼東西,比如先分了他們各自一筆錢財,並保證日後可以生活無憂、榮華富貴云云,以這兩人的淺陋見識,定是信之不疑。

    卻不想想,家都沒了,錢也終有花完的一日,等到了那時候,別人賞你飯吃,那是恩典,不賞你飯吃,就只能等著餓死了!

    詹文君的目光輾轉停留在詹泓身上,對這個八弟的遭遇,她心中憐惜,柔聲道:“阿泓,我還以為今天你不會來的……”

    詹泓面貌本來英俊,只是傷了一目,再好看的人也變得猙獰起來,微微笑道:“我雖然閉門不出,但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出來走一走。阿姊,你放心,我總是支持你的!”

    詹文君嘆了口氣,要是可能,她絕對不想讓這個身世可憐的八弟陷入這樣內鬥的局面中來,只不過事關重大,她需要支持,而詹泓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詹珽十分不豫,譏嘲道:“詹泓,你別忘了,這些年是誰供養你的用度?也別忘了,要不是我挺身而出,你早死在那場毆鬥中了。”

    這是詹泓的死穴,這些年了,沒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往事。詹泓唇角一陣抖動,罩在袖子裡,從不示人的一雙廢手緊緊合攏,連詹文君都以為他要一怒而去的時候,詹泓卻出人意料的平靜下來,正對詹珽,靜靜的道:“多謝你了,當日救我一命。不過有句話我一直想問,那日我去雲樓狎妓,怕父親知曉,本就瞞著所有人,做的極其隱蔽,你又是怎麼及時出現在廂房內的?”

    詹珽一愣,道:“不是早告訴你了嗎?我那日跟人議事,正好約定了在雲樓……”

    “是嗎?”

    詹泓的眼神很是平淡,道:“我起先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信了你的話。這幾年我讀書日多,見識也似乎開闊了些,偶然想起那日,似乎跟你所言,略有不同……”

    詹珽心神一慌,不想再在這個話題說下去,道:“多少年的事了,還說起來做什麼。你既然選擇支持一個外嫁的女娘,那是你的權力,由得你吧!”

    詹泓淡淡的道:“多謝阿兄體諒!”竟然也不再主動提起往事了。

    詹珽這才知道,這個一直以來所有人看不起的廢物,似乎比想像中要難對付的多。詹文君也同樣目露異色,盯著詹泓看了又看,慢慢的浮現溫柔欣慰的神色。

    “七叔,你怎麼看?”

    詹珽不想再多糾纏,直接問起了坐在詹文君下首的一個老人。這人名叫詹亮,是一眾詹氏子弟的長輩,也是現存的唯一一個長輩了,他老眼昏黃,白髮皚皚,但年輕時精明能幹,在詹氏很有威信,其實今日議事,成與不成,多要看他的態度。

    詹亮也是道民,但並非盲目的信眾,要他捐獻錢財可以,但要拱手相讓整個家族,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我……我……”

    可以外的是,詹亮在詹珽的逼問之下,竟然支吾起來,為難的看了看詹文君,張口欲言,卻又一時說不出話。

    詹珽不耐道:“同意就同意,磨蹭什麼?兩位靈官在這裡,莫非要等你到天黑不成?”

    詹亮臉色鐵青,卻又不敢反駁,好一會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走到詹文君跟前,眼中全是慈愛之意,道:“你是出嫁了的人,有家業,有前程,別再跟這些人攪和在一起了。詹氏存或不存,其實都不重要,你只要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說完之後,正要表態,詹文君拉住他,低聲道:“七叔,且等一等,不急!”

    詹亮不明所以,卻也知道詹文君還在為挽救詹氏而努力,搖搖頭道:“阿娪,看看你這幾個兄弟,救得了這一次,救不了下一次,天數有定,該亡的存不了,不要再費心力了。”

    阿娪是詹文君的小字,自她主掌家業之後,已經很少有人叫過了。聽詹亮的話,詹文君心下感動,但卻異常堅定的道:“能救得一次是一次,詹氏的基業,絕不能毀在我們的手裡。”

    詹亮嘆了口氣,無奈的道:“有些事,你不知道……”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道:“夫人,婢子有要事回稟!”

    “進來吧!”

    一個婢女輕手輕腳的推開門,走到詹文君身後,湊耳道:“西郊傳來消息,事情已經辦妥了,這是手信!”

    詹文君接過來,遞給了詹亮,笑道:“七叔,阿客的字已經寫的這樣好了……”

    “啊?”詹亮急忙接過來,一看之下,果然是自家兒子詹雲的親筆,一時老淚縱橫,道:“阿娪,全仰仗你了。”

    詹珽臉色大變,急忙一拍手,一個部曲應聲而入,吩咐了兩句,又匆忙離去。

    詹文君美目生寒,道:“詹珽,你不認我這個阿姊,我不怪你;你要出賣家族,我也不怪你;可你為了達成目的,竟然派人劫持了阿客,知不知道,他是七叔年近五十才得的麟子,若有閃失,就是要了他的命!李靈官,你們天師道,就是坐觀道中之人這樣用盡惡毒手段,想要謀人家產的?”

    天師道暗地裡再怎麼下作,明面上也不能罔顧律法,甚至要比君子更加的君子,所以才用了神鹿鹿脯之計。聽詹文君如此指控,自然不能落人口實,李易鳳皺了皺眉,望著詹珽,道:“郭夫人所說,可是實情?”

    詹珽慌亂之後,自然知道李易鳳這是為他開脫,忙道:“一派胡言,我跟阿客情同手足,豈肯做此豬狗不如之事?”

    李易鳳點點頭,道:“無屈郎君是錢塘公認的正人君子,既然他說沒有,那自然是沒有的事,想必郭夫人有些誤會。”

    詹文君笑了笑,自若道:“是不是誤會,等顧縣令大駕蒞臨,自會明斷!”

    這次別說李易鳳,一直沒有做聲的席元達,也身子一緊,粗弄的眉毛皺成了一個倒八字,說不出的邪惡和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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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二章 荒山丑狗


    “你身上沾染了血跡,可是與人動手了嗎?”

    徐佑見萬棋站在身側,一時沒有離開的意思,笑著問道。

    “是!”

    萬棋應了聲,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徐佑瞧她神色,還當問了不該問的話,道:“若是不方便講,不講也罷。”

    萬棋螓首微搖,眼瞼輕輕的垂下,道:“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我在想,該怎麼向郎君說起……”

    徐佑頓時明白過來,這個女娘的性子比較冷清,恐怕日常中也很少跟陌生男子交談,所以急切之間,難以清晰明白的組織起語言來。

    她頓了半響,道:“我昨夜奉了夫人的命令,到錢塘縣外西郊荒野的一處廢宅裡救了一個人,看守的人裡有兩個高手,所以受了點輕傷……”

    “救人?”徐佑奇道:“你是夫人的貼身侍衛,什麼人竟勞駕你親自出手?”

    “那人喚作詹雲,小字阿客,是夫人的堂弟,也是七公的獨生子。七公德高望重,在詹氏很受尊重,所以他的態度對詹珽至關重要。”

    徐佑立刻明白,原來詹珽為了投靠天師道,竟然連這種毒計都使的出來,真是人神共憤。他輕聲嘆了口氣,道:“夫人想必傷透了心……”

    萬棋望著徐佑的側臉,疑惑道:“夫人有什麼好傷心的?詹珽背叛家族,按照家法處置了便是。”

    “這話原本不錯,只不過人生而有情,刑法嚴峻,只是立規矩,可人心中的情意,卻不是說處置,就能處置的。她跟詹珽幼小結伴,朝夕相處十數年,就是阿貓阿狗也生出幾分不捨,卻鬧到了今日這般田地,豈能不觸景傷情?”

    萬棋愣了好久,清明的眸光不染塵埃,道:“是,就如同郎君講的故事裡那樣,連只白蛇都懂得知恩圖報,何況是人呢?”

    徐佑負手而立,山風吹過衣襟,帶來幾分透骨的寒,道:“但願夫人顧全大局,不要為親情所困,被那位無屈郎君鑽了空子!”

    “這點請郎君放心,我見夫人殺伐決斷,對詹珽已無一絲憐憫,必定不會誤事……”

    “夫人心志堅毅,顧大義而棄小情,佑所不及。”

    徐佑讚了一句,轉過頭道:“你既然辦妥了事,怎麼不去至賓樓陪著,卻獨自回轉山中?莫非……”

    他話到口邊,卻收了回去。萬棋性子清冷,一般別說跟男人閒聊,就是面對面坐著,也可以一言不發,更別提會對某個話題產生好奇心。但徐佑似乎有種奇妙的特質,言談舉止,如沐春風,讓人不知不覺的放鬆警惕,破天荒的追問了一句:“莫非什麼?”

    徐佑乾咳一聲,道:“沒什麼。”

    萬棋看他神色尷尬,竟起了一絲促狹心,冷冷的目光望著徐佑,道:“郎君有什麼不可對人言?”

    徐佑一聽,不說還不行,解釋道:“我本想開個玩笑,說你莫非是為了趕回來聽白蛇傳。可也自知你不是這樣不明輕重之人,貿然說笑顯得唐突,所以……”

    萬棋板著臉道:“郎君說錯了,我正是為了回來聽白蛇傳,所以才如此不知輕重。”

    “啊?”

    徐佑一臉錯愕,呆傻的樣子跟平日完全不同。萬棋的唇角溢出一絲淡若春蘭的笑意,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可就這白駒過隙的一瞬,已經讓整個山間的寒意去除了少許!

    萬棋垂下頭,似乎不願跟徐佑對視,道:“夫人有過交代,一旦救出阿客,派人去至賓樓通稟即可。郎君身邊雖說有左郎君,但多一個人,總歸要安全些。”

    徐佑是聰明人,知道詹文君之所以急切讓萬棋回山,一是不放心自己,二來,卻是不放心那條藏在山中的白蛇。

    “勞煩夫人掛記。”徐佑嘆道:“我只是有點擔心……若撕破了臉皮,沒有你在,夫人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

    “郎君謬讚了,婢子這點本事,實在不值一提。”萬棋恢復了清冷的模樣,道:“郎君或許不知,朱睿朱郎君號稱武痴,有他在,夫人斷斷不會有事!”

    當顧允的牛車出現在長街口時,至賓樓的門外喧囂依舊,主薄鮑熙遣人去打聽了一下,掀開牛車的幕簾,低聲稟明瞭原委。

    “錢塘湖多少逆旅,還怕沒了住店的地方?去,派人找其他逆旅的店家來,吩咐他們一炷香內安頓好這些商人,不得再聚眾鬧事,違者立辦。”

    顧允此來不欲聲張,自行下了牛車,矗立道左,靜觀天上雲卷雲舒,心裡卻在琢磨著關於遷想妙得的種種。

    那日徐佑跟他一番細論,已經推開了屏蔽在眼前的一道門,可踏進門內,又能走的多遠,卻要看他自身的靈氣和悟性。所以這幾日處了上堂理事,其餘時光,全都像此刻一般,痴痴的冥想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鮑熙走到身後,道:“眾人已經散了,明府要不要現在過去?”

    他雖然跟隨顧允的父親多年,資歷猶深,但既然入了顧允的門牆,就沒道理再倚老賣老,所以開口閉口,尊稱明府,這是安身之道。

    “丹崖先生,你覺得我該去嗎?”

    鮑熙笑了笑,道:“若依我的意思,不去也罷。”

    “哦,怎麼說?”

    鮑熙道:“此次天師道突然動手,背後又有刺史府暗中扶持,牽扯到了朝堂和地方,所謀為何,一時還瞧的不太明白。明府剛剛入仕,不知這淌渾水的深淺,正該高臥錦榻,靜觀其變,等閒不必親自下場。”

    顧允那婦人一般的容顏倒映著紅日的餘暉,晶瑩剔透的肌膚讓人忍不住失神,笑道:“我本也作此打算,但詹文君將具狀遞到了縣衙,無論於私於公,都無法佯裝不知。再者,”他的目光停留在至賓樓的簷角上,道:“朱子愚都來了,我豈能避而不見?”

    關於顧允與朱睿的心結,鮑熙略知一二,但他知道分寸,自然不會主動提起,道:“吳郡四姓一家,朱郎君既然來了錢塘,必定會與明府謀面,倒不急於一時。”

    顧允搖搖頭道:“朱氏肯派人來錢塘,說明已經決定站在詹文君這一邊,此事緩不得。”

    “明府是怕朱睿不知分寸,將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他雖然痴迷武道,但也不是蠢人,應該不會太過火才是。”

    顧允苦笑道:“丹崖先生這些年常在東陽,對吳郡不甚了了,要是朱氏派了別人,倒也無妨。偏偏來的是朱子愚,他……他一言不合,可是會取人性命的……”

    至賓樓內依然是劍拔弩張的氣氛,聽到顧允要來,李易鳳反沒了話,而一直沒說話的席元達卻站到了台前,目光直直的盯著詹文君,似乎一條毒蛇想要擇機而噬,道:“郭夫人,今日議事,為的是詹氏的家事,你卻將官府牽連進來,是何居心?”

    “家事?”詹文君看也不看席元達,淡淡的道:“若是家事,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列席?”

    席元達這點城府還是有的,並不羞惱,目光下移,停留在胸前那一處高聳曼妙的山丘之上,若有所指的道:“今日外人,說不定明日就成了家人,世事無絕對,夫人切莫說的太早了。”

    詹文君身為女子,觸感何等敏銳,哪還不知席元達在猥褻自己,但她四面處敵,若是不能保持冷靜,一著不慎,就要滿盤皆輸,所以再怎麼被人羞辱,也只能忍下來。

    更何況,誰知席元達是不是故意藉此來挑動自己的的怒火,要將事態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憑你一個被棄荒山的醜狗?也配跟我文君阿姊說話?”

    渾似炸雷響起在耳邊,房內唯一一個沒有說過話的人緩緩站了起來,鐵塔般的身材傲視群雄,,四四方方的國字臉,面目如同斧鑿刀刻,充滿了西方胡人才有的棱角分明。

    他坐在詹文君這一側的最下首,從入門後就一直閉目養神,彷彿睡著了一樣,任眾人吵作一團,他混若不覺。

    詹珽等人不知他的身份啊,只當是詹文君帶來的侍衛,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李易鳳和席元達卻是知道的,雖然同詹文君唇槍舌劍,但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大漢身上。

    “荒山丑狗?”

    席元達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上的精緻雕刻,喃喃道:“上一個這般說話的人,我想想啊,他去哪裡了?哦,對了,被我斬了四肢,在傷口灌了蜜糖,然後埋在土中,被蟲蟻叮咬了七日七夜,最後哀嚎而死。”

    他來到朱睿身前丈許站定,眼中的怨毒和戾氣,幾乎能將整個房間變作人間地獄,一字字道:“朱睿,你想死嗎?”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0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三章 摘桃子


    顧允等人行到至賓樓前,青衣侍者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詹家調用物力財力特地培訓出來的眼尖口利之人,豈能不認得本縣的父母官?所以問也不敢問,攔也不敢攔,只好派人領著他們往後院走去。

    過了圓拱石門,侍者指著眼前的房舍,恭敬的道:“明府稍待,容我通稟一聲……”

    砰!砰!砰!

    話音未落,房內響起三聲金石相撞的刺耳雜音,緊跟著紅木所制的門窗轟然破碎,一個人影夾在漫天碎屑裡倒飛了出來。

    跟著顧允身後的幾個部曲立刻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顧允驟逢突變,神情不動如山,望瞭望身旁的鮑熙,好似在說:你瞧,已經鬧的不可收拾了!

    鮑熙看了一眼飛出來的那人,眉心似笑非笑,低聲道:“是天師道揚州治下的消災靈官席元達。”

    顧允微微頜首,表示知道了,然後分開部曲,上前幾步,正好和從房內追出來的人碰了個照面。

    三年未見,故人依舊,只是許多往事從腦海深處悄然浮現,那些本以為早就忘懷的過往,其實片刻不曾離去。

    “子愚,住手!”

    朱睿一招將席元達逼出房間,拳風之烈,簡直匪夷所思。正要趕上去再給他一拳,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定睛一看,頓時愣在當場。

    他心裡清楚,家裡此次派他來錢塘協助詹文君,目的之一,就是希望能夠藉此良機解開他跟顧允的心結。

    吳郡四姓一家,作為朱、顧年青一代的俊傑人物,長此不相往來,對家族不利,也對他們個人未來的發展不利。所以朱睿硬是忍下了對這個畫一般的男子臉上來一拳的衝動,冷哼一聲,卻沒有繼續動手。

    詹文君詹珽等人也趕了出來,看到顧允,齊齊施禮,道:“見過明府。”

    顧允虛扶一下,笑道:“都免禮吧!怎麼,郭夫人,我晚來一步,你們就搞的這麼熱鬧?”

    詹文君還沒做聲,詹珽忙道:“只是點小誤會,小誤會!”

    “是誤會就好,否則我還以為有人跟子愚賢弟有過節呢。”

    詹珽一窒,不知該如何接口,只好訕笑不已。最後出來的李易鳳遠遠看了看席元達,見他臉色蒼白,但身形尚穩,應該沒有大礙,眼中閃過一道不易察覺的冷笑,道:“元達一時技癢,跟朱郎君切磋武藝,大家並沒有什麼過節,明府多慮了。”

    顧允的目光在李易鳳身上打了個轉,道:“這位是?”

    鮑熙從身後跟過來,道:“這是天師道捉鬼靈官李易鳳!”

    “原來是李靈官,久仰大名!”

    顧允客氣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本來不必對李易鳳太客氣,但天師道在江東根基太深,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的好。

    “不敢!”

    李易鳳側過身,做個了請的手勢,道:“院內風大,明府請移步!”

    詹珽此時已經六神無主,被李易鳳一提醒才反應過來,竟然將顧允晾在門外這麼久,趕緊引著往房內走,道:“怠慢了,明府請上座!”

    顧允望了眼身旁的朱睿,他扭著頭,置氣的樣子一如當年,心中無奈,隨著詹珽往房內走去。鮑熙落後幾步,經過朱睿身邊時,以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飛快的說道:“朱顧之外,皆是外人!”

    言外之意,自家人關起門來怎麼鬥都行,可當著外人的面,兩家的臉面還是要顧及的!

    朱睿握緊了手,旋即鬆開,動身時宗主的話再次響起在耳邊:容人不易,成大事,要容不易之人,你要是連顧允也容不了,十年之後,他居廟堂,你居下僚,只會越差越遠!

    是啊,容人不易!

    朱睿點點頭,深呼一口氣,道:“多謝丹崖先生指教!”他跟顧允父子交纏甚深,當然認得顧東陽身邊的智囊幕僚!

    李易鳳沒有跟隨顧允進房,而是相反方向走到席元達跟前,道:“沒事吧?”

    五大靈官素來面和心不和,所以這份關心的誠意有多少,不問可知。席元達鐵青了臉,惡狠狠吐出一口吐沫,道:“朱睿狗才!早晚要死在我的手中!”

    他從小被杜靜之寵溺長大,自高自傲,目中無人,今日當著眾人的面,被朱睿一招逼退,實為生平以來的奇恥大辱,真恨不得立即殺了此人以洩憤!

    李易鳳沒有說話,心中卻覺得可笑,朱氏世代豪族,百年來經歷了多少腥風血雨,要是能被一個小小的靈官殺了家族的嫡系子弟,恐怕早就從士族的名單上除去了。

    “元達,祭酒既然招我回去,錢塘諸事都要仰仗你一力承擔。詹文君詹珽你都見過了,下一步該如何籌謀,如何才能將詹氏這口肥肉吞到腹內,元達大才,勝我百倍,定能手到擒來。”

    “放心,交給我了!”

    席元達不屑道:“竇棄一口咬定丟了鹿脯,詹珽又承諾萬金賠付,就是詹文君請的動朱睿,請的動顧允,也於事無補!至賓樓,乃至詹氏的產業,我要定了!”

    “既如此,我先行一步,元達萬事珍重!”

    李易鳳也不去跟顧允告辭,他們道教中人,雖然依賴世俗而存,但也高於世俗存在,所以繁文縟節,不遵也罷。

    離開了至賓樓,李易鳳站在錢塘湖邊,思慮了片刻,終還是忍住了去見徐佑。自發現徐佑牽扯其中,他已經萌生了從錢塘一事裡抽身的打算,正好在詹文君居住的舊宅發現了看門老僕竟是小宗師的秘密,更加明白事不可為,所以對杜靜之瞞下了這一點,只說詹氏內情複雜,詹珽不堪大用,要再寬限些時日才能得手云云。

    杜靜之疑他不用心做事,故意拖延,於昨日下令將其調回揚州,然後派了席元達來錢塘摘桃子。席元達行事凶悍,永寧縣劉氏勾結冥海盜截殺道民,竊取鹿脯一案,就是由他一手操作。所以,要是錢塘詹氏再在他手中完結,可謂對天師道居功甚偉,說不定此事一了,就能稟告鶴鳴山,因功升任揚州治的正治一職。

    杜靜之總有一天要回鶴鳴山,出任天師道七大祭酒之一,揚州治祭酒的職位就要空出來。明眼人都知道,若無差錯,或者說只要杜靜之仍然得勢,席元達就是下一任揚州治祭酒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若能在三十歲許成為揚州治的正治,那他就是最有力的競爭者,沒有之一!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1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四章 那一觸碰的溫柔


    “小郎,小郎……”

    徐佑從噩夢中被叫醒,翻身坐起,斜靠著床頭,身上的冷汗如同溢出堤壩的水,無聲無息的流淌著。

    秋分穿著貼身小衣,手中端著蠟燭,羸弱的火光將她的俏臉一半隱藏在黑暗裡,擔憂的道:“小郎,你怎麼了?”

    “沒事,做了個夢!”

    徐佑抬頭,透過窗望瞭望外面的天色,夜深如墨,連一點星光都沒有,除了山風時而大時而小的呼嘯,寂靜的有些可怕。

    “是不是有事情?”

    “嗯,萬棋在外面候著,說是郭夫人回來了,要立刻見你一見。”

    徐佑已經習慣了晚上跟詹文君會面,就著準備好的銅盤洗了把臉,秋分伺候他穿衣挽髮,收拾停當後出門見到萬棋,問道:“夫人回來了?”

    萬棋點點頭,道:“郎君隨我來!”

    詹文君席地而坐,面前放著一張墨黑色的精雕案幾,擺放著幾盤雖然簡單卻不失雅緻的素菜,看來一路匆匆,連晚膳都沒有用。徐佑入了門,逕自坐到她的對面,兩人如今算是熟稔,也就沒有那麼多的客套和講究。

    “郎君用過膳了嗎?”

    “已經快子時了!”

    徐佑笑道:“晚飯自然是早就用過了,不過看到這裡的美食,腹中突覺飢餓……”

    “正好多備了一副碗筷,郎君若不嫌,陪我用膳如何?”

    “固所願,不敢請!”

    徐佑拿起筷子,夾了一道不知用什麼做成的黑色菜蔬,入口滑嫩之極,道:“上品!若是夫人肯賞一杯酒,那就再好沒有了!”

    詹文君唇角一笑,執起樽杓,為徐佑斟滿了一杯雪泥酒。衣袖微微捲起,露出欺霜賽雪的藕臂,映襯著晶瑩的酒杯,仿若神仙中人。

    “郎君,今日至賓樓裡……”

    “不急!先用膳,你難道沒聽過一句俚語,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嗎?天大的事,也沒有填飽肚子事大,你等我吃完,咱們再聊不遲!”

    一邊說著,一邊筷子如落雨,飛快的將這盤黑蔬一掃而光。徐佑其實並不餓,但也知道一個人吃飯的滋味是比孤獨更可怕的經歷,所以故意這麼吃相畢露,為的是緩和下詹文君看上去很有些疲憊的精氣神。

    詹文君以手托腮,饒有興致的看著他,以己身生平所見,不管是豁朗大度,還是矯揉虛偽,世俗間的男子在女子面前,總要或真或假的做出幾分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像徐佑這樣灑脫的不是沒有,可她親眼見過的,卻是第一個!

    “快些啊,再不吃,可就被我一個人吃光了!”

    徐佑隨手夾了一道菜放到詹文君的碗中,卻突然驚覺這何止是不合禮數,簡直就是**裸的調情了,以他的急智,也頓時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人家親眷,也不是人家老公,別說兩人沒有情愫,就是暗生了一點好感,你用過的筷子,夾過的菜,哪個良家女子敢吃?

    其實這也不能怪責徐佑,在他以前的那個時代,朋友間互相夾個菜,簡直太小兒科了,真玩鬧起來,就是用一個酒杯喝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怪他兩世為人,總會在不經意間搞混過去和現在的時空,當然,也怪詹文君給人的感覺太自然,讓他心情放鬆,失去了本來該有的警惕性。

    詹文君固然性格爽利,但也不會如此放肆,果然她詫異的看了看徐佑,見他表情尷尬,也知道是無心之過,笑道:“謝過郎君,這菜太油膩了些,我素來不喜,郎君但用無妨。”

    徐佑順著台階就下,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說著還故作小心的將這盤菜往自己那邊拉了拉,小氣財迷的模樣,真是連旁邊隨伺的侍女都逗笑了。

    詹文君撲哧一樂,竟學著他的舉動,將另外一盤拉向靠懷的一側,道:“那盤給了你,這盤可就要給我了……”

    徐佑張望過去,皺眉道:“我猜我一定選錯了菜……你那一道才是真正好吃的,對不對?”

    詹文君頓時笑的前仰後合,平日裡果敢堅毅的俏臉露出一絲絲的小女兒神態,將菜盤護在臂肘間,道:“後悔也來不及了,誰讓你先選的?”

    徐佑捶胸頓足,叫苦不迭,道:“正所謂後發制人,夫人深得兵法精妙。”

    詹文君妙目一閃,凝視徐佑,道:“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郎君不愧是義興徐氏的子弟,真讓我吃驚,讀《荀子》,也讀的是兵法。”

    這句話出自《荀子?議兵》,詹文君能教的千琴等人信手用典,能教的至賓樓的侍者出口成章,學識之佳,自不待言。

    徐佑指了指她的那道菜,調侃道:“讀書終究是死的,能像夫人一樣活學活用,才是真正讀書讀的明白了。”

    詹文君又是一陣大笑。

    有過經驗的人都知道,跟吃貨一起吃飯是最香的,詹文君笑過之後,不知覺間也胃口大開,接連用了一小碗酥托飯,吃了兩道菜,且喝了半樽杓的雪泥酒,破了多年來飯量的記錄。

    放下碗筷,詹文君略覺腹飽微脹,但也不會真的用手去觸摸。旁邊侍女端來漱口和淨手用的清水,略一清洗,笑道:“看來今日一日沒有用膳,實在是餓的狠了些。”

    徐佑同樣淨了口手,站起身道:“不如去山間走走?”

    他一直挺反對跪坐吃飯,容易擠壓腸胃,對消化系統不好,楚國雖有了胡床和高案,但很多時候大家還是習慣低幾和蒲團。所以吃完飯走一走,消消食,是健康的舉動。

    “好主意!百畫,取大氅來……”詹文君猛一停頓,神情有點悲傷,不過轉瞬消失不見,對一個侍女說道:“夜間風寒,為郎君取件大氅。”

    “諾!”侍女應聲退下,不一會拿來一件裝點了一圈雪白狐貍毛的黑色鹿皮大氅,不大不小,正好貼合徐佑的身形。

    詹文君穿的是青色大氅,通體沒有裝飾,但裹著一雙長的逆天的玉腿,肩若削成,腰如紅素,還是讓徐佑晃花了眼睛,有了片刻的失神。

    兩人並肩而行,身後遠遠的跟著十幾個侍女和部曲,不怕被聽到他們說話。詹文君說起今日至賓樓裡的衝突,道:“……有朱睿在,顧明府自然向著我們這邊,但想要以‘持質’問罪詹珽,卻不是那麼容易……”

    “持質?”

    “我原也是不懂的,問了鮑主薄才知道,楚律定有‘持質’和‘劫質’二罪,凡持、劫人為質者,皆斬!”(註:唐律疏義裡有關於綁架的律條:卷十七說諸有所規避,而執持人為質者,皆斬。有時候關於南北朝的具體律令實在是很難查到,所以引用時會順延到隋唐的律令,達者不必深究。)

    這跟徐佑以前的世界相比,算是刑法嚴苛多了。畢竟在那個時空,綁架最低十年起判,致人死亡才有死刑,且也可以多種方法救贖。可在楚國就不成了,不管死沒死人,但凡綁架案,全都是一個字:斬!

    “詹雲是萬棋親自救出來的,雖殺了幾人,但也有兩人被活捉送到了縣衙,三木之下,有什麼口供拿不到?怎麼還無法入詹珽的罪?”

    詹文君低頭避過一道樹枝,彎腰的時候,大氅包裹著身體,將臀部的渾圓和堅挺完好無異的展現了出來。徐佑緊跟在身後,幾乎觸手可及,不過他穢而不淫,及時移開目光,伸手抬起樹枝,道:“當心!”

    詹文君回首,對他展顏一笑,算是答謝,然後等徐佑再次並肩,才移步前行,道:“那兩人必定被詹珽拿了把柄,所以存了死志,任衙裡動用什麼手段,全都死咬著是自己利慾熏心,想要借阿客勒索七叔的錢財,與詹珽毫無干係……”

    “他們說無關就無關?查一查兩人的底細,定能發現跟詹珽的蛛絲馬跡!”

    “這兩人偏偏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身份來歷姓名全都無從知曉。”詹文君無奈道:“要是沒有天師道,不管這兩人如何嘴硬,總能栽詹珽一個罪名,讓他脫身不得。可天師道好大的手筆,一個捉鬼靈官還不行,竟把杜靜之最信任的消災靈官席元達也派來了。兩位靈官坐鎮,沒有真憑實據,或者說不能將案子釘死了,顧允也不敢多做偏倚。”

    前方小道變窄,徐佑提著衣角先行,道:“若如此說,這兩人應該是天師道從別處借調過來的人,行事隱秘,可見小心之極。呃?你說什麼?消災靈官?”

    他猛然停下,詹文君腳步微蹌,來不及收勢,竟整個人撞了上去,溫和的後背,卻又雄渾有力,強烈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那一剎那,她似乎聽到了這個男子的心跳和血管在肌膚裡流淌的聲音。

    如此近,又如此的遠,

    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握到久違的生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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