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寒門貴子 作者:地黃丸 (連載中)

 
tanakh 2019-4-8 20:34: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2 106209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2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五章 山間夜話動心弦


    徐佑只覺一陣軟玉溫香從後背傳來,那種觸感,不僅僅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從生理角度所能感受到的快意,而是突破了禁忌和時代束縛的一種肆意奔放的刺激。腦袋一沈,下意識的雙手將要往後去摟詹文君的腰身。

    也幸好他是經歷過紅塵陣仗的過來人,眨眼間就清醒到的意識到這一伸手,將壞了所有的大事,立刻往前一步,離開了詹文君如同糯米般鬆軟的身子,然後轉身,伸手扶住她的玉臂,輕聲道:“夫人當心!”

    詹文君罕見的低著頭,側身對著徐佑,梳攏了一下髮絲,或許是為讓有點羞紅的臉蛋平復下來,也或許是為了安撫有點跳動的心。但不管怎樣,徐佑註定無緣目睹那國色生香的一幕,當詹文君再次面對他的時候,已經變得跟往日沒什麼兩樣,微微笑道:“謝過郎君。”

    徐佑見她已經自若如初,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顯得自己輕薄無賴,道:“夫人剛才說消災靈官?可是真的來了?”

    “不錯,還跟朱郎君交了手……”

    “哦,還有這一出?”徐佑對席元達所知不多,道:“可贏了麼?”

    “我不懂武功,不過席元達被朱郎君一招逼到了房外,氣的臉色烏黑,直到眾人散了,還盯著朱郎君不放,想必是輸了的。”

    徐佑暗忖:李易鳳的身手他是知道的,比自己要差一點,席元達跟李易鳳齊名,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說,這個朱睿的身手,或許連自己也比不上?

    不會吧?好歹這具身體的前主人號稱年青一代第一人,不會連一個沒聽過名字的朱睿都比不了吧?

    當然了,那都是以前的徐佑,現在的他武功盡廢,計較這些也沒什麼用處。

    重要的是,李易鳳明白告訴過他,七塊鹿脯,由兩位正治和五大靈官分別負責,現在卻派了席元達過來,目的是什麼?

    他沈吟片刻,道:“李易鳳可曾說過什麼?”

    詹文君搖搖頭,道:“顧明府來了之後,李易鳳就不告而別,據席元達說,李易鳳另有要事,已經離開錢塘,鹿脯丟失一事,由他接手!不過此言不好盡信,很可能一明一暗,李易鳳只是隱在暗中,更容易行事罷了,我們要萬分小心!”

    徐佑突然笑了,雪白的牙齒在黑夜中十分的耀眼。詹文君心頭一跳,似乎連身子都熱了起來,剛才那一下觸碰無可遏制的重回腦海,幾乎要將肌膚融化。

    她咬了咬牙,道:“郎君笑什麼?”

    徐佑之所以笑,是因為他想明白了,這是李易鳳金蟬脫殼之計。既然自己涉足其中,李易鳳苦勸不行,又不能跟自己作對,只好及時抽身而去。反正他跟杜靜之不合,以這等毒計謀人家產,日後若有洩露,定會招致物議非非,沒理由冒這個險,不如趁機脫身。

    可笑席元達還以為能夠逼走李易鳳,由他來享受即將到手的勝利成果,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到最後一刻,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沒什麼,只是笑天師道吃相難看,為了一個詹氏,先後派兩位靈官,簡直貽笑大方!”

    詹文君眼角微翹,望著徐佑,道:“郎君言中之意,可是覺得詹氏不配?”

    徐佑沒想到一向大方的詹文君會突然作此斤斤計較之語,忙解釋道:“斷不敢有此念!夫人雅量,一時失言,還望海涵!”

    看他客氣有禮,詹文君沒來由的一陣心煩,道:“好了,我說笑呢,郎君莫當真!”

    徐佑莫名其妙,你的樣子像是在說笑嗎?不過對女人他一向很有法子,那就是該轉移話題時,一定不要糾纏,道:“李易鳳我雖不熟知,但也聽聞揚州治五大靈官不合,所以席元達在,李易鳳必定會離開。這一點,夫人不必多疑!”

    詹文君聽他說的篤定,心知他必然有別的情報來源,但正如她也有秘密一樣,徐佑身為徐氏的孤子,身上帶點秘密,才在情理之中。

    “郎君既這般說,我自然信得過。”詹文君秀美緊蹙,道:“今日至賓樓議事,由顧明府暫時壓了下來,說是先審明詹雲被劫持一案,若真的跟詹珽無關,才好再議賠付鹿脯的事。不過天師道肯定會通過刺史府暗中施壓,沒有實據,顧明府頂不了多久,最多也只能拖延三五日……”

    “拖得三日是三日,拖得五日是五日!就算詹珽無罪開釋,最後還得回到議事的路子上來。你七叔不點頭,詹珽只有詹天和詹熙兩人支持,仍是個相持不下的局面……”

    詹文君憂色浮於雙頰,道:“我憂慮的,也正在於此!七叔年邁,已不復往日風采,今天雖救回了阿客,但日後呢?誰能保證安枕無憂?詹珽結合天師道的勢力太大,他老來得子,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兒子,沒有膽氣,也沒有鬥志跟對方繼續鬥下去了。若我估計不錯,只要詹珽承諾不傷及家人,再給他一筆安老的銀子,再次議事,必然要站到我們對面去了。”

    對自家人的認知,詹文君肯定在徐佑之上,若按照這個思路,不管怎麼拖,也只能拖延數日。徐佑當機立斷,道:“事不宜遲,從今晚開始,對說書人進行最後的訓練。白蛇傳他們都已經背的熟了,只是欠缺一點講故事和煽動人心的技巧,我這裡有現成的人選,可以幫他們彌補這一缺陷。”

    “誰?”

    徐佑笑道:“可還記得我那個乘坐你的步攆,病怏怏的侍女嗎?”

    詹文君一臉訝色,道:“你那個侍女會說書嗎?”

    說書這個說法,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的,只是徐佑最早提出來,詹文君等人覺得形象,也都接受了這個稱呼。

    徐佑笑而不語。

    說書倒是不會,只不過履霜歌姬出身,最拿手的就是如何討好觀眾,勾引人心,將喜怒哀樂玩弄於股掌之上。

    由她來教這些初窺門徑的說書人怎麼去說好一個動情、動人又動心的故事,正是人盡其才,再合適不過!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3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六章 以力服人者


    辭別徐佑,詹文君褪去華服,換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錦衣,然後在萬棋的陪同下走過秘密石門,繞著盤旋如龍蛇的石階步步向下,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了泉井深處。

    十書早接到下人稟報,等候在門口,雙手交疊於額頭,屈膝跪伏在地,恭聲道:“夫人!”

    在她身後密密麻麻跪著幾十號人,同時喊道:“夫人!”

    “偏你規矩最多!”

    詹文君秀目在黑壓壓的人群中一掃,眼波中透著一閃而逝的光華,然後俯身握住十書手腕,輕聲道:“說了多少次,你有傷在身,走路尚且不便,切莫行此大禮!”

    十書勉力站起,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微微滲出了汗滴。詹文君一看,知道她傷重難忍,揚聲道:“抬胡床來!”

    兩個侍女抬來胡床,十書低垂著頭,婉拒道:“夫人面前,哪有婢子坐著的道理?”

    “胡說!”

    詹文君眉心一凝,道:“受了傷,難道還迫你強撐不成?錦繡,扶她坐下。”

    “諾!”

    跪在十書身後的錦繡忙站立起來,挽著十書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扶持著坐到胡床上。詹文君抬步前行,跪伏在地的人群如同波浪般移到兩邊,留出中間一條小道。

    等進了房,詹文君來回踱了幾步,在一處地磚的位置停下不動。錦繡偷偷望了兩眼,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緊張起來,因為詹文君站的地方,正是劉五子斃命之所。

    詹文君沈默良久,背對著眾人,突然道:“小五哥就是死在這的?”

    錦繡呼吸驟停,腦海一片空白。泉井一直在絕對控制之下,無論從哪個角度講,詹文君都不應該知道的這麼詳細才對,可她剛回明玉山,不僅知道劉五子已死,而且連死在何處都一清二楚。

    這何等可怕!

    難道是萬棋透露的?

    可萬棋從昨夜回山,一天都沒有露面。泉井是郭府重地,就是萬棋,沒有經過十書的同意,也不能隨意進出這裡,加上這個人冷貌冷心,不善交際,更不可能從泉井中人偷偷探聽內幕。

    她下意識的去看十書,卻見十書神色不變,波瀾不驚,似乎對這一切並不感覺驚訝。突然之間,錦繡有了明悟,她的道行,跟人家比起來,還差的遠呢。

    一片寂靜!

    沒有人敢回話。

    “是!”

    足足過了半響,十書終於開了口。

    詹文君沒有回頭,看不到容顏表情,但聲音聽起來平靜的有點不同尋常,道:“其罪當誅?”

    “劉五子當值期間擅離職守,論罪,並不至死!”

    十書表情肅然,說出口的話卻斬釘截鐵,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道:“不過……事關絕崖瀑布,郎主曾經有過交代,違令者,殺!”

    聽她提到了郭勉,詹文君微微嘆了口氣。對劉五子之死,她心中實在悲痛,但事已至此,追究下去,不僅於事無補,還鬧的上下不安,人心慌亂!值此多事之秋,強敵環伺,實在是得不償失。

    十書,好丫頭,真是選的好時機!

    詹文君問道:“家眷如何安置的?”

    “每月一兩銀子的例錢,年節都有米麵送去,劉五子的兒子已經十一歲,可以派到商行裡做事……”

    一兩銀子,看似不多,但這個價錢的撫卹金在楚國的部曲中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尤其劉五子是因罪處死,不是為了家族利益犧牲,按規矩連五百錢的撫卹金都領不到。

    詹文君點了點頭,道:“萬棋,再取五萬錢交給小五哥的妻兒……”

    十書突然捂著嘴咳嗽了起來,錦繡眼珠轉了轉,自以為摸透了她的心思,往前跪了兩步,抬頭說道:“夫人,這樣恐怕不妥當!”

    詹文君終於回轉過來,臉上帶著一絲詫異,澄淨如明月的黑眸望著地上這個大膽的婢女,道:“怎麼叫不妥當?”

    錦繡只覺後背的汗順著肌膚流到了臀溝,連貼身的白襪都沾染的有些濕潤,不過勢成騎虎,怎麼也得壯著膽子說完,道:“劉五子獲罪,是罪有應得,夫人本著仁心,阿姊本著良善,給一月一兩銀子,已是壞了府中的規矩,未免讓人口服心不服!”

    “放肆!”一向喜怒不顯的十書猛然間臉色大變,斥道:“夫人面前,有你饒舌的餘地?給我閉嘴!”

    詹文君不怒反笑,緩緩走到錦繡跟前,俯首道:“不急,你讓她把話說完。錦繡,你盡說無妨,我聽著!”

    錦繡知道現在退一步就是死,真說的在理,有十書庇護,詹文君其實也不能拿自己怎麼樣,昂著秀頸,一幅忠臣直諫的慷慨模樣,道:“劉五子是夫人從詹氏帶過來的老人,夫人賞他一點恩義,婢子們也能理解,所以一月一兩銀子,雖不合規矩,但合乎人情。可夫人再給五萬錢……恕婢子不解,倘若日後有人為了郎主、為了夫人、為了郭氏戰死,又該給多少錢才能安撫眾人之心?莫非在夫人眼中,郭氏人的性命,比不過詹氏的人值錢麼?”

    啪!

    錦繡的身子倒飛了出去,猩紅的血跡順著兩瓣薄唇落到了微微聳立的胸前。她捂著已然半腫起的臉頰,望著萬棋冷冷道:“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阿姊,你一根小手指就可以置我於死地,但不知道這泉井中三十七人,是不是同樣心服口服?”

    萬棋眼角的餘光早看到其他人雖跪伏於地,但被錦繡言語所動搖,或茫然,或無措,或有所思,或心生不忿,但再也不是先前那種恭敬的無以復加的神態了。

    她性情冷冽,對此並不以為意,真要有人大膽,一併殺了就是,道:“我要取你的性命,何須要你心服?剛才一耳光,是要你記住了,再對夫人不敬,可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錦繡身子一冷,她毫不懷疑,要是真的再說什麼過火的話,可能,不,是一定會死在這裡!正不知所措的時候,詹文君淡淡的道:

    “萬棋,退下!”

    萬棋再望了錦繡一眼,垂頭退後,詹文君笑道:“錦繡,你一直在泉井做事,我對你所知不多。今日一看,原來你也是讀過書的,不然《孟子》的話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來,又應景又合乎時宜,了不得!”

    她頓了頓,道:“不過讀書不能死讀,孟子說以力假仁者霸,可見力氣大些,也不全是壞事。至於詹氏、郭氏,自我嫁到郭府,所有下人部曲,都以郭姓為己姓,無分彼此,更不分內外,你狡言惑眾,信口雌黃,是何居心?還有,五萬錢,還不及朝中那些貴人們一頓飯錢,在你眼中,卻是恩賞過重,莫非一條人命,就如此的卑賤不文?”

    她走過錦繡身旁,來到眾人當中,道:“就如你們,為了我郭氏不辭辛勞,盡忠職守,臨危之時,都能不惜一死。但你們有家室有妻兒,區區一兩銀子的月錢,如何對得起你們衣襟上沾染的鮮血?趁著今日,我對你們做出承諾,但凡有為家族受傷、致殘、犧牲者,親眷皆可受最低十萬錢、最高五十萬錢的撫卹,月領五兩銀子,只要一天家族仍在,此錢一天不絕!”

    黑壓壓的人群頓時激盪起來,雖然不敢高聲,但一個個神情晃蕩,不能自抑,眼中眉梢全是恨不能為之赴死的感激和忠誠。

    十書默默看著這一切,扭頭去看錦繡。卻見這個平日裡最喜歡自作聰明的心腹已經臉色煞白,魂不守舍,如喪考妣。

    “來人,錦繡以下犯上,不守尊卑,言語無狀,把她抓起來,等候處置!”

    錦繡頓時絕望,知道被十書拋棄,但她連反抗的心思都不敢有,渾身的力氣象是被抽掉了一般,癱軟在地上。

    “且慢!”詹文君擺擺手,不以為意的道:“錦繡也是為了大局著想,雖口不擇言,但目的不壞,這次就不追究了,不過下不為例,記住了?”

    錦繡死裡逃生,大喜過望,撲通一聲跪倒地上,死命的磕了三個響頭。

    這次,她心悅誠服!

    正應了孟子那句話,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

    所以上位者,非不行霸術,而是借別人行霸術,而自己行德術,以求做到力服,也心服!

    等所有人退去,萬棋關上房門,退到房間暗處。十書靜坐胡床上,懇聲道:“我知劉五子是夫人多年的部曲,必定心中不捨,所以擅自做主,在夫人回來之前將其處決,既全了夫人之義,也全了郎主之威。本想等夫人回來後,再當面請罪,沒想到錦繡一時大膽,口快惹得夫人動怒,十書管束不當,願受任何處罰。”

    詹文君露出一絲寬慰之意,道:“你做的極好!郎主設泉井,本就是為了立規矩、正家法,以防有人憊懶誤事。你體諒我的苦衷,替我做了本該我來做的難題,賞你還來不及,何談處罰?”

    這番話棉裡藏針,似褒似貶,不過十書聽而不聞啊,權當揭過了劉五子這一頁,回稟道:“夫人,還有一事,派去周村探查的人已經回來了……”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4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七章 無奈人行無情事


    周村,是錢塘郊外的一處小村落,人口不足百,在楚國的版圖上找都找不到。之所以會被十書鄭重其事的提出來,是因為周村,是百畫的家!

    百畫跟十書千琴萬棋不同,這三人都是孤兒,從小流離失所,先後因為各種機緣來到了郭府。而百畫出身吳郡,生在錢塘,是地地道道的江東女郎,因幼年家貧,被賣到了郭府,經過郭勉精心**,後送於了詹文君做貼身侍女。

    四婢中,也只有她有親眷,於是有了牽掛,於是給了人可趁之機!

    詹文君看了看十書凝重的神色,道:“說吧!”

    “百畫的父親早死,母親癱瘓在床,一直由她的哥嫂照顧,日子過的雖然清苦,但一家人感情極好。”

    “這個我知道,每年節慶百畫都會回去省親,她的例錢幾乎全拿去貼補了家用,我和郎主念她孝心,也常常多有賞賜,現如今不該生活的貧苦才對!”

    “夫人說的是,其家田舍豐盈,已是周村最殷實之家,早不復當年的窘境。不過,派去周村的人經過探訪,發現大概一個多月前,百畫的母親哥嫂,還有三個侄兒,全都不見了蹤跡。村民有說是搬到了錢塘城裡,有說去了郡治吳縣安居,種種言詞,不一而足。”

    “嗯?不見了?”

    詹文君一驚,她何等聰慧,心中已經猜到了結果,手指握住了椅子的扶手,道:“你的意思呢?”

    “村民無知,以為百畫在郭府受寵,能夠有錢有勢將家人安頓到更好的地方。實則以百畫的月俸,想在錢塘買一所宅子也是力所不及,更遑論吳縣?據目前查到的蛛絲馬跡,”十書的語氣中不帶絲毫個人的情感,似乎與百畫這些年的姊妹情份,已經隨著這揭開的血淋淋的一幕,變的煙消雲散,道:“結合百畫前日的舉動,若我所料不差,該是有人暗中抓走了她的家人,以此來要挾她做事……”

    “要挾她做事?做什麼事?”

    十書垂下了頭,又復抬起,眼神冷冽,道:“不可告人之事!”

    詹文君默然,對百畫她一向憐惜有加,此時此刻,卻不知是何滋味。十書等了半響,不見詹文君說話,試探著道:“要不要帶百畫到泉井問話?”

    詹文君點了點頭,十書正要下令,卻聽她阻止道:“不要動用泉工!萬棋,你去吧……別嚇著她!”

    “諾!”

    萬棋從陰影中走出來,和十書對視一眼,慢慢消失在門外。

    十書知道四婢中萬棋和百畫感情最好,但也並不怕因此得罪了她,在郭府,或者說在整個江東,她唯一需要害怕的人,有且只有一個!

    百畫擁被坐在床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院子中的守衛比稍前多了幾倍。自從禁足以來,她想了很多,流過淚,也求過諸天神佛,可恨的是平時不愛讀書,連天師道或者佛門有幾位神仙都不曉得,書到用時方恨少,神仙也是,真的需要的時候,卻求不來一個!

    吱呀!

    房門推開,萬棋出現在屋子裡,百畫高興極了,掀開被子就要跳下床。可手到半途,看著萬棋的臉色,身子一僵,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又緩緩的坐了下去。

    “夫人讓你來的?”

    她腹中有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又發覺無話可說。連平時如黃雀般的嗓音,也變得沙啞起來,彷彿枯萎的樹葉被捲入了黃沙,讓人一股悲涼起於心頭!

    萬棋沒有言語,走到跟前,俯首望著她。良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絲,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哀傷,道:“走吧!”

    上窮碧落下黃泉!

    泉井森森,在地下不知多少尺,初冬的寒氣在這裡似乎更寒了幾分。百畫以前只來過一次,之後就再也不願來了,可誰又能想到,有一天,她竟會這般恐懼著走進泉井?

    一步步,走進地獄!

    幽黑潮濕的石板,腳步踩上去會發出咚咚的悶響,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迴廊,曲折的如同一座永遠走不出去的迷宮。狹窄的迴廊左右還殘留著開鑿山壁的痕跡,道路的兩邊是一扇扇厚重的石門,不僅阻擋了人的目光,也阻擋了門後那殘酷的另一個世界!

    萬棋停下腳步,回頭望著百畫,道:“進去吧,夫人在裡面等你。”

    百畫站在石門前,連著鼓了幾次勇氣,卻依然無法抬起手!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見到詹文君,和詹文君的雙眸中流露出的對她的失望!

    “去吧,別讓夫人久等!”

    終於,百畫放下了一切胡思亂想,推門進去。門開門合,萬棋側過身,靠在石壁上,安靜的,等候著裡面的結局!

    “夫人!”

    百畫雙手交疊,跪了下去,耳邊聽到一聲輕微的嘆氣:“起來吧!”

    她沒有起身,道:“夫人,婢子知罪!”

    詹文君淡淡的道:“你有何罪?”

    “一個月前,婢子出去辦事,在城內碰到一個人。他以母親常年佩戴的銀鐲為信,帶婢子去了一處私宅,在那裡看到了婢子的母親和哥嫂侄兒。然後,他……他當著婢子的面,砍掉了母親一根手指!”百畫抬起頭,珠淚順著嬌嫩的臉頰無聲滾下,道:“婢子的母親年邁,病體維持多年,已是僥天之悻,卻在暮年經歷斷指之痛,當即就昏死了過去……”

    “……其後,那人要婢子為他打探郭府秘事,否則就要將母親等人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婢子一時慌亂,就答應了他,本想著暫且拖延數日,尋求一個解決的良方。可誰想才不過兩日,我又收到了母親的一根手指,那人發了話,要我短時間內查出分明,否則,否則……”

    這等人間慘事,發生在誰人身上都難以承受,詹文君神色透著憐憫,道:“他讓你查明何事?”

    百畫滿臉困惑,道:“他說的也不清楚,只說看一看郭府有什麼異於往日的,或者是比較奇特的人和事。夫人也知道,我一向住在深宅,不像十書千琴萬棋她們各有所司,所以打探不出什麼消息來。就在這樣又拖了十日,那人……那人竟剜了我母親的一雙眼睛,還砍掉了哥哥的一隻手……”

    詹文君又嘆了一口氣,道:“之後呢?”

    “之後婢子苦苦哀求,承諾一定探出幾分眉目,要他寬限一段時間,那人這才允了二十日,若是再沒有確切的消息,就要母親和哥哥的命……”百畫泣不成聲,道:“正好郎主出事,夫人讓婢子帶徐郎君上明玉山,也是在那時,婢子才第一次想到了絕崖瀑布。五個月前,郎主將那裡化作了禁地,豈不正是那個人要的異常之事?但婢子對瀑布那邊發生了何事一無所知,所以一時情急,才拉徐郎君想要一探究竟……”

    “原來如此!”

    詹文君沈思片刻,道:“絕崖瀑布的事,你可告知了那個人?”

    “沒有!自從上了明玉山,婢子還沒下山過,那人估計也一時找不到這裡,所以還沒有聯繫。”

    詹文君心思電轉,揣摩這個逼迫百畫之人的來歷。此人也算厲害人物,能夠準確的找到自己身邊唯一的一個破綻。十書多在泉井,不見天日,千琴掌管情報,自然不好對付,而萬棋更是身手高妙,等閒只有她惹別人,沒有別人敢惹她。

    只有百畫,既是自己的心腹,能夠接觸到府中機密,又有家人親情羈絆,易於要挾。最重要的是,她雖然狡黠,但本性天真,沒有經過多少世面,一番恐嚇,就得俯首認命,實在是最好的人選了。

    詹文君站了起來,走到百畫跟前,無奈的道:“百畫,你受人挾持,固然情有可原,但背叛家族,我饒了你,十書也不會饒你。這一層,你可明白?”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4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八章 九泉之下


    “婢子明白!”

    百畫在郭氏多年,自然知道郭勉治家之嚴,也懂得泉井的可怕。不管詹文君如何寵愛她,背叛了家族,就意味著這條性命已經去了大半。

    “婢子有負郎主和夫人,實在罪無可恕,死有餘辜。可千錯萬錯,錯在婢子一人,與阿母哥嫂無關,況且……還有兩個年幼的侄兒,若是那人知道婢子被抓,他們……他們還不知會受到怎樣的折磨……夫人!”

    咚咚咚!

    百畫重重俯首,一下一下的叩在石板上,嬌嫩潔白的秀額滲出鮮紅刺目的血跡,不一會就流淌了滿衣,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望夫人唸著往日的情份,派人救他們一救!婢子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詹文君靜默片刻,眼神中抹過一絲悵然,道:“萬棋!”

    萬棋推門進來,先看了一眼地上的百畫,然後走到跟她並肩而立的地方。詹文君轉過身子,背對著兩人,走到方才坐著的胡床處,扶著青木製成的把手,無意識的摩挲了兩下,聲音似從九天雲霄傳來,聽在耳邊不甚清晰,卻又震動心靈,道:“帶她到苦泉去吧,十書還在候著……”

    郭氏的泉井共設有九泉,分為酆泉、衙泉、黃泉、寒泉、陰泉、幽泉、下泉、苦泉、溟泉,各有所司,各司其職。其中,苦泉主罰逆鬼,正是針對百畫這樣的叛逆之徒所設,也是九泉裡刑法最為森嚴的一處。但凡進的此泉,幾乎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性,而比死更可怕的是,還要遭受無窮無盡的刑具折磨!

    百畫身子一顫,整個人癱軟在地,再發不出任何聲音。萬棋卻罕見的低垂著頭,沒有做聲,也沒有按令行事!

    詹文君猛然回頭,清亮的眸光中帶著不可揣摩的人上之威。萬棋不敢跟她對視,撲通一聲屈膝跪地,以頭觸石,依然冷冷的聲線,可說出的話,卻能暖了世間的冰冷無情。

    “夫人!求你!”

    詹文君眉心閃過怒色,但良久之後,化作一聲輕嘆,道:“我常說你不知人間情事,原來卻是錯怪你了。很好,很好……百畫同你姊妹多年,今日能為她求情,倒也不負你們相識一場。”

    她頓了頓,嘆了口氣道:“百畫的家人被挾持,無奈背逆,實屬情有可原。只是……郭氏有家法在,若是徇私,又如何對得起那些不惜一死,也要忠於家族的英魂?最可慮者,十書執法嚴苛,眼中有家法而無尊上,就算我去,恐怕也不能讓她改變主意。”

    萬棋不善言辭,更是破天荒第一遭違背詹文君的命令,這會也知她說的在理,但還是跪地不起,跟著一個頭一個頭叩下去,眼看要重蹈百畫頭破血流的覆轍。

    一隻手伸過來,挽住了她的手臂,轉過頭,見一張如花俏臉,雖血跡滿頰,卻展顏而笑。

    “阿姊,別為難夫人了。有今日是我咎由自取,我死不足惜,只望阿姊能應我一事……”

    萬棋望著她,心中一陣劇痛,低聲道:“你說!不管何事,我都去做!”

    “救我親人!我不知道他們現在何處,上次見面的地方在錢塘左祠胡同最裡面的一處宅院。阿姊,答應我,一定要救他們出來!”

    萬棋點點頭,不起高聲,卻有萬鈞之重,道:“我答應你!”

    徐佑回到住處,沒有著急入睡,讓秋分請來履霜,笑道:“沒打擾你好夢吧?”

    履霜垂首淺笑,道:“小郎還沒睡,哪有婢子先睡的道理?”

    徐佑察覺到她的稱呼發生了小小的改變,但也不以為意,畢竟將來要朝夕相處,適當的親近,對雙方都有好處。

    “這個好沒道理,我不睡,是因為瑣事纏身睡不得。你和秋分若是無事,自然可以想睡就睡,以後不必熬夜等我!”

    履霜應了聲是,打量了一下徐佑的臉色,柔聲道:“小郎徹夜未眠,可是為了郭夫人輾轉反側?”

    她說的曖昧十足,見徐佑瞪過來,掩口輕笑,軟綿綿的身子沒骨頭一般,從肩到腳,都透著讓人心跳加速的風流和媚態。

    徐佑拿她沒轍,道:“別說渾話,被人聽去成什麼樣子!這麼晚叫你過來,是為了一事想勞煩你去做……只是,不知道你身體吃不吃得消……”

    履霜神色一正,道:“小郎儘管吩咐,我已經沒有大礙,什麼事都做的來!”

    “是嗎?你說的啊,等下可不許反悔!”徐佑好整以暇的道:“我想讓你教教那幫說書人,如何在台上將故事說得更加動聽些!”

    履霜小口微微張開,櫻桃似的香舌輕輕點在貝齒上,好一會才訝然道:“教那些說書人?小郎,他們都是讀過書的,聖人門生,心高氣傲,像我這樣的人,別說做他們師傅,就是靠近一點說話都沒得辱沒了人家,又……又怎麼能……”

    “他們讀過書不假,但被生活所迫,屈身來做說書人,又讓郭氏的人拿了要害把柄,縱然心裡有些輕蔑,但也不敢真的對你說三道四。我讓你去教,你只管教好了,其他的無須理會,若是有人膽敢陽奉陰違,自有法子讓他好看!”

    履霜想了想,道:“小郎如此說,婢子只好盡力試試看,若是教的不好,小郎莫怪!”

    徐佑笑道:“以你的本事,教他們這群笨蛋是綽綽有餘。當然了,也不是要他們學歌舞身段,只是言語的抑揚頓挫、表情的喜怒哀樂和身體動靜合宜都要跟這個故事天衣無縫的結合起來,要在最短時間,最大程度達到傳播四方的效果。履霜,我們能不能度過這一關,能不能在錢塘站住腳,就要看你的了!”

    履霜眉頭一挑,雙眸裡露出興奮和躍躍欲試的光芒,道:“諾!”

    幾聲寒鴉淒切,明月不知何時隱入了雲層,將明玉山中完全變成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之地。突然,一個窈窕多姿的人影躍入院中,舉目四顧,認準了徐佑居住的房間,剛要潛行到窗下,旁邊的左側廂房裡響起低沈的聲音:“什麼人?”

    門開。

    一道劍光如流星劃過!

    夜行人剛想說話,撲面而來的氣勁壓的她呼吸都有些困難,只好側身躲過這攻勢凌厲的一劍。不料身子還沒有停穩,劍光絲毫沒有停歇的追著到了胸前,好像本來就要刺向這裡一樣。

    不說劍勢,就這種料敵先機,虛實相間的眼力,已經是讓人咋舌的存在了!

    夜行人手在腰間一摸,軟曲盤旋的流波劍被寒風一激,立刻變得堅韌無比,熠熠生光,迎著劍光直刺過去!

    鏗!鏘!

    夜行人凌空倒翻,落地連退三步才站穩了腳跟,不過也因此拉開了距離,得以開口說話,道:“左郎君,是我!”

    出手的那人自然是左彣,他安立原地,紋絲未動,收了劍,愕然道:“萬小娘?”

    夜行人雖換了一身黑衣,但她的聲音清冷如萬年寒冰,所以左彣一聽就認了出來。他心中疑惑,萬棋是詹文君的貼身侍女,若是有事來找徐佑,從正門大大方方進來就是,何必要翻牆入院,做這偷偷摸摸的勾當?

    “是我!”

    萬棋走到近前,雪白的肌膚在黑衣的映襯下更加的玉潔冰清,俯身一禮,道:“我要見徐郎君,請左郎君代為通傳!”

    左彣點了點頭,知道萬棋此來必定有要事,也不遲疑,走到正房門前,輕輕敲了幾下,道:“秋分,秋分……”

    等了片刻,秋分開了房門,睡眼惺忪,道:“怎麼了?”

    “萬棋要見郎君!”

    秋分一下子清醒過來,順著左彣的目光看到了院子中站著的萬棋,忙道:“我這就去叫小郎!”

    “不必了!我已經聽到了!”

    徐佑披著衣服出現在門口,頭髮散在肩後,望著黑暗中矗立著的女子,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徬徨和傷感,微微一笑,溫和的聲音響起:“先進屋吧!”

    點上白燭,秋分侍立一側,左彣守在身後,徐佑望著跪坐在蒲團上的萬棋,親手斟了一杯熱茶,道:“你今夜來此,夫人可知道?”

    萬棋搖搖頭,道:“我瞞著夫人來的,所以才避開院子周邊的守衛,想要悄悄的見你,沒想到剛進來就被左郎君發現……”

    “風虎耳目聰明,一向睡的不沈!”徐佑說笑了一句,見萬棋略有放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這才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若是有什麼事用得著我,小娘但說無妨。”

    萬棋悶了一會,突然起身,伏地跪倒,道:“求郎君救救百畫!”

    徐佑一驚,道:“秋分,扶她起來。莫要多禮,好好說,百畫怎麼了?”

    萬棋在秋分攙扶下起來,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秋分聽的目瞪口呆,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看上去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百畫,竟然會是別人收買的探子,且曾在有意無意間,拉著徐佑幫她探查絕崖瀑布的秘密。

    左彣也是一陣心驚,他不是秋分那樣的小丫頭,也知道人心險惡,世道無常,但要不是今日親耳聽到,無論如何也難以置信,百畫會是這樣的人!

    徐佑前世裡幼年飽經滄桑,成年後又在最是骯髒醜陋的金融界混,說起見識,秋分和左彣遠遠不能比,所以聽到百畫的事,固然有點出乎意料,但也很快接受了現實。

    不管是哪一個時代,真正可以信任的,從來只有自己!

tanakh 發表於 2019-4-17 20:45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六十九章 夜不能寐


    “夫人是什麼意思?”

    聽完了萬棋的話,徐佑首先問的是詹文君的態度。按理說詹文君與百畫主僕情深,遇到這等事,不該置之不理才對。

    “夫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百畫關到了苦泉,由十書親自審問……”

    “苦泉?”

    徐佑望瞭望左彣,他搖頭表示不知,至於秋分,長在義興深閨,更是一竅不通。這等別人家的機密事,還得問何濡這個有偷窺欲的人。

    “秋分,去請其翼過來,說我有事相商。”

    秋分奉命去了,徐佑轉對萬棋道:“何謂苦泉?可否解說一二?”

    “郎君已經見過了船閣,那裡負責收集天下的情報訊息。泉井則是執掌整個家族法度的所在,下設有九泉,酆泉主罰天魔,衙泉主罰典司,寒泉主罰江湖……苦泉主罰逆鬼,百畫背逆家族,按例要發交苦泉審訊處置……”

    徐佑眼中掠過一道訝色,人們常說九泉之下,這個九的本意是指數之極,並無實際意義。直到道家典籍《無上玄元三天玉堂大法》裡,才確定了九泉的名號和職司。郭勉胸懷天下,背景複雜,暗中立泉井,設刑堂,以此震懾人心,不足為怪,可偏偏選了道家的說辭來命名,讓人不能不起疑慮。

    若不是天師道正在積極謀劃跟郭氏的鬥爭,連郭勉本人都落的生死不知,徐佑簡直要懷疑他會不會跟天師道互通款曲,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呢。

    “夫人不表態,是有她的難處。”徐佑安慰道:“郭氏現在是多事之秋,上下人心不定,百畫偏偏又做出這等事來,夫人要是偏袒,恐怕會激起大的變故。所以此事不能急,要緩一緩,等風頭過去,我們再慢慢想法子……”

    萬棋頹然道:“郎君,你或許不知,十書……十書跟夫人一向不和,因為你們前日誤入絕崖瀑布,看守瀑布的兩人已經被十書擅自殺掉了,其中一人還是從詹氏起就跟著夫人多年的老人……”

    響鼓不用重錘,徐佑立刻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起,這個十書到底什麼來頭,竟然如此跋扈?連詹文君的心腹都能不經請示,擅行殺伐?

    “百畫關入苦泉,能撐幾日性命?”

    萬棋搖搖頭,道:“進苦泉的人從來沒有活著出來的,十書性子嚴苛,對叛徒更是毫不容情。若是審問明白,供述無虛,只怕連今晚都過不去!”

    徐佑起身,在房內來回走了幾步,突然道:“脅迫百畫的那人,會不會是天師道的眼線?”

    天師道既然布下好大一個局,自然不會放過往郭氏內部安插奸細的老套路。話音未落,房門打開,何濡當先走了進來,悶聲悶氣的道:“不會是天師道的人!”

    徐佑瞧他臉色,知道被人吵了清夢,很是不爽,不過對付何濡,他有的是法子,笑道:“你倒未卜先知,連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清楚,就敢胡說八道?”

    何濡立刻忘了困頓,反駁道:“見窾木浮而知為舟,見飛蓬轉而知為車,見鳥跡而知著書,聖人觀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豈能等到見泰山才知山高,遇北冥才知水深?我在來時問了秋分兩句,已經略知大概,自然知道你問的什麼,想的什麼,有據做答,怎能是胡說八道?”

    徐佑微微一笑,道:“甚好,你說的有理!”

    他不像往日針鋒相對,讓何濡很是無趣,走到案幾邊,席地箕坐,姿勢十分的不雅觀。不過何濡哪裡會在意這些,舉起杯中茶,一口飲盡,道:“百畫受人脅迫之事,發生在一個月前,雖然從時間上跟天師道針對郭詹兩家的行動有所重疊。但仔細想想,天師道如果真的有了百畫這樣處於要害地位的奸細,詹文君去富春縣求援,根本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脫身。況且那人的目的,只是讓百畫探查府內的異常之事,對詹文君的行蹤、動向以及可能的應對方略無絲毫的興趣……若你是杜神棍,會如此的避重就輕,亂下諭令?”

    左彣擊掌讚道:“正是!何郎君三言兩語,就如同親眼所見,令人信服!這樣說來,脅迫百畫的那人應該跟天師道沒有關係,可他又為何要探究府中之事?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也不難猜!”何濡隨意道:“我們在明玉山中住了數日,諸位覺得最奇怪的是什麼?秋分,你說說看。”

    秋分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聽到何濡點名嚇了一跳,支吾了一會,才在何濡鼓勵的目光下,說道:“那天瀑布遇到的人……算不算奇怪?”

    何濡大笑,道:“還是秋分有見地!不錯,若說這偌大的郭府有什麼奇事,第一樁便是那絕崖瀑布!”

    秋分被他誇讚的不好意思,身子不自主的往角落裡躲了躲。徐佑心中一動,對萬棋道:“你可知絕崖瀑布中住的什麼人?”

    “絕崖瀑布那邊山路崎嶇,雖然風景甚好,但這些年早看的慣了,平時也很少有人前去,幾近荒蕪。五個月前郎主從金陵回來,突然下令將瀑布週遭劃作了禁地,不許閒雜人等踏入一步,只有一個啞僕每日送去三餐。府內法度森嚴,曾有人私下談論此事,卻接連失蹤不見,所以再不敢有人打聽或議論,久而久之,也就忘了這回事,更不知哪裡究竟住了什麼人!”

    萬棋一向對這些瑣事不上心,幸好有百畫這個包打聽,大舌頭,才權當耳旁風的聽過一些。此時徐佑問起,撿著記憶裡的殘缺片段說出來,雖然不甚詳細,但也約莫勾勒出一條斷斷續續的線索。

    何濡一聲冷哼,道:“以我們那日所見,瀑布中的老者修為之高,已臻化境,卻寧可藏身其間,若說怪事,可有出其右者?所以百畫很可能遇到了老者的仇家,或者某些想要打聽老者下落的幕後勢力,算是無妄之災,倒霉透頂!”

    萬棋也不是傻子,聽徐佑和何濡這一番分析,也覺得百畫是受了絕崖瀑布的牽連,道:“郎君,我孤身一人,束手無策,還求你看在這幾日的相處,救百畫一命……”

    徐佑還未答應,何濡摸著下巴,眼瞼似開似閉,道:“萬小娘,你跟七郎算不得親近,出了事,求你家夫人就是了,何苦捨近求遠,來找他呢?”

    萬棋有些茫然,她不懂男女情事,更不懂何濡話中的玄機,過了好一會,才低垂著頭,道:“百畫被送到苦泉,夫人也置身事外,我六神無主之下,不知為何想到了徐郎君。他才智過人,連夫人都讚賞有加,又溫和儒雅,我這幾日,十亭裡有九亭都聽百畫在講徐郎君的事,所以冒昧前來,還望不要見怪!”

    有句話她沒有說,能寫得出白素貞和許仙這樣驚天的愛情的人,一定不會是無情之人。

    當遇到無情之事,所能求援的,也只能是有情之人!

    何濡乜了徐佑一眼,意思很簡單,也很直白,你又把一個小丫頭騙的迷三倒四。徐佑懶得搭理他,道:“百畫固然有錯,但錯不至死,你且放寬心,此事我來處理。”

    說完對秋分使個眼色,道:“你先和秋分去履霜的房中稍帶,我安排一下,盡快和你去見夫人!”

    萬棋跪拜後和秋分一道離開,左彣關上房門,道:“郎君,真要插手此事嗎?”

    徐佑反問道:“你的看法呢?”

    “百畫是郭府的家奴,又犯的是貴人們最忌諱的背逆罪,無論在哪個府邸,都是死路一條。雖說有情可原,但奴婢的命本就卑賤,沒人會冒著觸犯家法的風險為之求情。再者,郎君是外來人,若是干預郭府的家事,恐怕會惹得詹文君不快……”

    “風虎說的原也不錯,只是說錯了一點,奴婢的生死,不在情,也不在法,其實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間。”徐佑神色嚴峻,道:“恰恰相反,詹文君不是冷麵冷心的人,她對百畫有憐惜之意,若是我去求情,非但她不會不快,說不定還要承我幾分情。難就難在,這裡面還夾著一個十書!”

    何濡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眼中神光再次綻放,道:“七郎,百畫必須要救,不為別的,只為讓詹文君再欠你幾分人情。殊不知人情債最是難還,到了還不起的時候,她只能以身抵債……”

    噗!

    徐佑差點一口茶噴出來,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說笑……呃,你不是當真吧?”

    何濡一臉正經,可不是說笑的樣子。

    徐佑的頭不受遏制的疼了起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詹文君抬起頭,道:“進來吧!”

    吱呀一聲,萬棋走了進來,道:“夫人,徐郎君來了,在院子裡候著。”

    詹文君先是一愕,然後注視著萬棋,道:“你去找他了?”

    萬棋沒有否認,道:“夫人若要責罰婢子,也請見過徐郎君之後再責罰。他見識廣闊,如日月之照天地,定能勸的夫人回心轉意。”

    詹文君搖了搖頭,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到了門口,看到院中的徐佑。

    一身月白色的廣袖寬袍,負手側身而立,袍袖自然垂下,正好挨著腿腳。髮絲懸於後背,挺拔之姿,若孤鬆立於絕崖,雙眸閃閃如電,倒映著簷角上掛著的宮燈,整個人在清雅中透著器朗神俊,讓人賞心悅目,見之不忘。

    她笑了起來,唇紅齒白,嬌嫩不可方物,道:“徐郎君!”

    徐佑應聲回頭,微微笑道:“深夜來訪,夫人莫怪!”

    話說的客氣,但深夜來訪,本就帶著不見外的曖昧氣息,詹文君同樣一笑,道:“夜不能寐,有佳客至,也是樂事!”

    “請!”

    “請!”
tanakh 發表於 2019-4-18 18:27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七十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


    青瓷燒製的燭台充滿了兩晉南北朝時該有的獨特風情,倒立蓮蓬狀的底座,外刻覆蓮花飾,上置橫條隔板,板上有四個獅子形態的杯口,可以同時插數根蠟燭。

    放在屋角的鎏金鳳首香爐正點燃了細細研磨的檀香,百煉良金,淡淡穆穆,隱耀膚裡之間,若以冰消之晨,雲煙裊裊而出,將閨房之內點綴的如同仙境。

    徐佑灑然落座,望著對面的詹文君,突然有些神色恍惚。人云燈下看美人,三尺高的白燭閃爍著明媚的春意,在煙霧繚繞之中,讓本就十二分的美貌又平添了幾分求之不得的神韻。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徐佑突然想起了蘇軾的這首《海棠》詩,不由的脫口而出,然後才驚覺此情此景,以這首詩的意境未免顯得有點輕薄。

    詹文君呆呆的望著徐佑,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久,才恍然驚覺,雪白的雙腮悄然附上一抹緋紅。不過她性情大方,並不因此而羞澀難耐,反倒一揚劍眉,誇道:“郎君出口成章,才學之盛,恐不在三吳第一才子陸緒之下!”

    陸緒這個名字,徐佑是聽過的。第一次登門拜訪詹文君時,遇到了假扮她的宋神妃,何濡曾引用過陸緒寫給宋神妃的詩句。

    也就是說,在詹文君的心目中,已經把徐佑同這位三吳第一才子相提並論了。

    徐佑汗然道:“夫人謬讚!佑一介武夫,如何敢跟陸郎君並稱?”

    “郎君謙遜了!上次聽你那句‘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已經驚豔不已,今日再聽這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卻又更上層樓。若說知曉女兒家的心思,三吳之內,郎君不做第二人之想。”

    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徐佑很是糾結,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老革命用老辦法——轉移話題,道:“方才萬棋去找我……”

    “為了百畫?”

    “是!”徐佑注意觀察詹文君的神色,道:“百畫之罪,罪在沒有事先通稟夫人,但將心比心,她一家親眷的生死操於人手,驚促之間難以作出正確的決斷,也在情理之中。念她年幼無知,又沒有真正犯下大錯,加以懲戒,逐出府門或者罰作勞役,都不失上佳的解決辦法。”

    詹文君嘆道:“郎君是讀過兵法的人,豈不知信則不欺,忠則無二心?家舅在時,治家如治軍,百畫做下背逆之事,忠心有二,實在於法難容!”

    這是《六韜》裡的話,縱然在古代,讀兵法的人也不會多,詹文君一介女流,又是商人之家,竟然連兵法中的言論都信手拈來。郭勉的這份處心積慮,不能不讓徐佑多想幾個為什麼!

    “既然談到了兵法,想必夫人也讀過鬼谷之學。先生說用賞貴信,用刑貴正。不問情由,只知循規蹈矩,墨守成規,可不是公正的做法。”

    “鬼谷?”

    詹文君失聲道:“鬼谷之學自張儀蘇秦之後,久不見於人世。多年以來,雖常有人自稱鬼谷秘術的傳人,但大都是假借先賢之名,行雞鳴狗盜之實,聽郎君所說,莫非義興徐氏得到了真正的鬼谷之學?怪不得,徐氏百年來軍功赫赫,原來……”

    徐佑一時大意,忘記當世知道陰符術的可能只有寥寥數人,何濡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掉書袋砸了自個的腳,真是尷尬的無以復加。

    也幸好他臉皮厚,扯淡的話張口就來,道:“偶然在哪裡看過,只是忘記了,可能不真也是有的。至於徐氏的兵法,來自宗族無數先人在戰場上以鮮血為經歷寫就而成,與鬼谷無關!”

    詹文君忙致歉道:“是我失言!”

    徐佑故作搞怪的揮了揮手,道:“不知者不怪!”

    兩人對視一笑,方才因爭執而來的凝重和火藥味頓時消散。徐佑懇聲道:“法之威,威在賞罰並重,賞以誘人心,罰以懾人心,但不管賞罰,都在使人心服,而不在取人性命。免百畫一死,非但不會有損法度的威嚴,反倒讓部曲們看到了法外的恩情,人心都是肉長的,若是苛刑峻法有用,後燕何以亡天下?”

    徐佑說的後燕,是衣冠南渡之後,在北方五胡亂華中建立的七國之一。後燕有個皇帝叫慕容眭,跟另一個時空裡的後趙皇帝石虎很相似,同樣的殘暴,同樣的好色,同樣的嗜殺,稱帝期間制定了慘無人道的刑罰,比如犯獸罪,就是將千畝良田劃作狩獵區,若是漢人敢傷害野獸,立刻處死。所以官吏們但凡看上哪家有美貌女子,或者想侵佔對方財物,就誣告以犯獸罪,害的無數人家破人亡!

    詹文君身為女子,後燕又距此時不久,自然感同身受,秀眉蹙成川字,幾道細小的波紋聚攏在眉心,道:“郎君覺得我似慕容眭?”

    說了這麼多,你的關注點就是這裡?

    這是開始不講道理了嗎?

    徐佑苦悶不已,看來不管什麼時代,女子總有不講理的特權。不郭他有一大長處,就是從來不會在女子不講道理的時候講道理,笑道:“我在義興時看過慕容眭的畫像,別說相似,就是夫人的一根髮梢,也比那個傢伙好看的不可以道裡計!”

    這個馬屁拍的很無恥,但也很有效果。詹文君咬著唇,橫了徐佑一眼,但轉眼間又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模樣。不過就是這種素裝淡裹中突然露出的媚態,哪怕只有一秒,也差點讓定力超群的徐佑把持不住。

    “鬼谷之學,我沒有福氣一讀,但管子的《九守》卻是讀過的。用賞者貴誠,用刑者貴必!跟你方才說的兩句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賞人,固然要信,要誠,但用刑,不是正,而是必!戰場上哪裡有時機去細論公正與否,只要違了軍令,必然要行刑!”

    徐佑雙手扶著案幾,上身前傾,凝視著詹文君,一字字道:“可這是郭府,不是軍隊,這裡是明玉山,也不是戰場!”

    詹文君並不退讓,星辰點綴而成的雙眸幾乎可以完整的映出徐佑臉部的形狀,甚至在某個剎那之間,似乎能聞到對方撲鼻而來的氣息。

    暖,且淡,

    只是,很好聞!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詹文君清澈中帶點悠遠的嗓音響起在耳邊,道:“郎君若治《易經》,當知聖人所言不虛!”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

    這是孔子在《繫辭》裡的原話,徐佑往後坐回,苦笑道:“郭氏是豪富之家,經營遍及四海,一生榮華享之不盡,可夫人卻為何總是有種朝不保夕之慮?居安思危,可以,但杞人憂天,卻大可不必!”

    詹文君眼神中露出一絲疲態,慢慢的垂下頭去,良久,喃喃道:“你不懂的……不會懂的……”

tanakh 發表於 2019-4-18 18:28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七十一章 不可踰矩


    徐佑突然有點心疼,詹文君這等堅毅果敢之人,若是露出脆弱的一面,必定是身心都在經歷著極大的煎熬。

    為了郭勉不被刺史府羈押?

    為了詹氏不被天師道吞併?

    抑或,是因為某種更可怕的緣故?

    他的手微微一動,想要伸過去握著佳人的芊芊玉手,好給予一點點的溫暖和支持。

    但是不能!

    不能踰矩!

    兩人對坐無言,一種心思,兩樣閒愁!

    白燭燃起噼裡啪啦的聲響,化作珠淚注滿了杯座。萬棋一直候在一側,不過她很少做這些雜事,不曉得提前更換,此時聽燭火燃盡,忙從旁拿過新的白燭,匆匆插入燭台。

    有了這段小插曲,詹文君收拾心情,重新恢復了往日的神態,道:“郎君,剛才所談種種,非我不通情理,刻意刁難於你。百畫是我的侍女,多年相隨,朝夕不離,其實早已把她當做自家的妹妹看待。此番驟生事端,但也皆有情由,連你與她萍水相逢,都能仗義解救,我又豈能坐而觀之,袖手一旁?”

    徐佑抓了抓頭,道:“那,恕我愚鈍,方才那番對論……”

    “那是為了堵上十書的嘴!”

    詹文君見徐佑的小動作著實可愛,唇角似要露出笑意,卻又生生的忍住了,眼簾垂下,輕聲道:“若郎君的理由連我都不能說服,十書掌管泉井多年,心性之定,我所不及,更不可能動搖她的心志,鬆口放過百畫。”

    根子原來還是在十書身上,詹文君如此忌憚這個侍女,不知道是何緣故?

    徐佑奇道:“十書我見過一次,言語淡薄,舉止穩重,看不出是如此大膽之人,連你的命令都敢違抗?”

    詹文君苦笑一聲,無奈道:“十書是家舅從金陵帶來的人,向來倚為臂膀腹心……我到郭府之後,家舅逐漸將府中權力移交到我的手中,也許因此讓十書覺得不快……此乃家醜,本不該說與郎君知曉,但事已至此,也無隱瞞的必要了。”

    徐佑更加奇怪,楚國等級森嚴,一日為奴,終生為奴,除非主人肯放你出籍,否則生生世世,都是人下之人。十書身為奴僕,竟敢同主母爭鋒,雖然惡奴欺主,自古不鮮見,但那也是因為主弱無才而受欺。詹文君何等心智,芳華正好,豈是易欺之人?可偏偏十書卻能把控泉井,步步緊逼,囚也由之,殺也由之,倒是罕見的有上進心。

    莫不是郭勉跟這位十書小娘有什麼不可描述的床笫之事,所以睜一眼閉一眼,任由著她欺負自己的兒媳婦?

    徐佑摸了摸下巴,只是看十書的相貌,跟宋神妃簡直天壤之別,應該不合郭勉的口味啊。

    此事真是奇了!

    詹文君將話說到這個地步,無論如何不會再繼續深入,所以徐佑也不好追問,決然道:“請夫人召十書來此,我有辦法讓她放過百畫。”

    十書從苦泉中出來,望著門外的萬棋,道:“夫人找我?我正在審問百畫,若是沒什麼要緊,請回稟夫人,我稍後再過去。”

    從石門後傳來淡淡的血腥味,萬棋的手緊了一緊,冷冷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十書的身體,去探究苦泉中的一切。

    傳聞中苦泉有十三種刑具,很少有人能夠挨到第十種,不知道百畫此時此刻,正在經受什麼!

    “夫人急召,耽誤不得!”

    十書看了看萬棋的臉色,回過頭道:“錦繡!”

    錦繡應聲出現,恭敬的道:“女郎有什麼吩咐?”

    “我去見夫人,接下來的審訊由你主持。切記,事無鉅細,要仔細驗證,不可稍加疏漏!”

    “諾!”

    萬棋第一次這麼想狠狠的打人耳光,強忍著動手的衝動,轉身先行離開。

    錦繡噗嗤一笑,道:“瞧她的神態,簡直肺腑都要氣炸了。哈,莫非還想劫獄不成?借她三個狗膽!”

    十書淡淡的道:“做好你的事!”

    錦繡笑容一斂,撲通跪下,額頭貼地不起,惶恐道:“諾!”

    兩個婢女小心翼翼的扶著十書從胡床上下來,雖然詹文君已經多次說過不要她行大禮,但還是堅持著推開兩女,雙手交疊伏下,跪拜道:“夫人深夜召見,不知為了何事?”

    詹文君表情冷靜,道:“坐下說吧!這是徐郎君,你們見過的。”

    十書起身轉向徐佑,似乎對他深夜出現在詹文君的閨房毫不驚訝,微微頜首,道:“徐郎君!”

    徐佑笑道:“不必多禮!”

    等她入了座,詹文君開門見山,道:“我跟徐郎君商議了一下,一致認為百畫的事還有待商榷,所以特地找你來談一談,再聽聽你的意思。”

    十書默不作聲,片刻之後,道:“夫人,百畫是不是真的如同她自己說的那樣受人挾持,還有待進一步的調查。但不管真相如何,她背逆家族,已是定案,泉井自有法度處置!”

    言外之意,人交到了泉井,就不該詹文君再費心過問。詹文君的眼神變得凌厲起來,道:“你是說我多事了?”

    十書垂下頭,道:“不敢!夫人現在身繫郭氏生死存亡的安危重擔,既要救郞主於不測之中,還要防止詹氏落入天師道之手,殫精竭慮,已是身心俱疲。婢子無能,不能為夫人分擔勞苦,若是連百畫這樣的區區小事,也要勞煩夫人數次動問,實在是罪該萬死!”

    這丫頭好口才!

    徐佑暗讚了一句,插話道:“上次一見太過匆匆,沒有來得及好好說話。今天是我厚著臉皮拜託夫人請你過來,倒不是想要干涉泉井的法度。只是……”

    他頓了頓,見十書果然將目光轉了過來,故作沈吟,道:“只是你在這件事上操之過急,處理的有些不妥當!”

    但凡自忖聰明的人,最忌諱的就是被人質疑工作能力,十書輕哦了一聲,道:“敢問徐郎君,哪裡處理的不妥當?”

    “百畫背逆,固然可惡,但當下的首要,是通過她查清楚幕後那人到底是誰!不知小娘讀沒讀過《左傳》,公孫子都背後一箭,將萬夫莫敵的穎書考射死,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刺史府和天師道都是明面上的敵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應對的法子。唯有這個暗中挾持百畫,打探府中動態的人,不知來歷,不知意圖,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十書重複了兩遍,道:“徐郎君言語精煉,大有深意,婢子生來愚昧,還望不吝指教!”

    “你抓了百畫,或許還行了刑,打的她遍體鱗傷又如何?就是殺了她又能如何?不過一條性命而已,死便死了,於事無補,也於郭氏無益!”

    徐佑聲音不急不緩,不輕不重,嗓音柔和中帶點磁性,說出的話不加停頓,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大說服力。

    這是一種說話技巧,為什麼演講的人很多,有的會讓你昏昏欲睡,有的卻能讓你聽的如痴如醉,比如傳銷,洗腦的精髓,就在如何掌握這種催眠式的技巧。

    “可你若留她一命,以之做誘餌,反可將計就計,變被動為主動。輕則可以通過百畫傳遞假情報,先穩住對方,等這段風波安然渡過再做應對也可。重則可以直接佈局,引那人出現後,將之擒獲,然後再順藤摸瓜,把敵人從黑暗中拉出來。”

    “不管採用哪一種方案,都比單單的處死百畫要好上百倍。你要真為郭氏著想,還望細細思量,不可任性妄為!”

    任性妄為這話說的有點重了,徐佑是間接的為詹文君出口氣。十書望瞭望詹文君,又望瞭望徐佑,道:“郎君此言固然有理,但誰能保證百畫會真心實意的幫我們設局?她的親眷一日受制人手,一日就不可輕信!”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要救人!”

tanakh 發表於 2019-4-18 18:28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七十二章 皆為利來


    “救人?”

    “正是!”

    徐佑道:“聽萬棋所說,百畫去泉井前唯一所求,就是將家人平安救出。你執掌泉井多年,深悉世故人心,自然可以看出她其實早已存了死志,只是尚掛念母親哥嫂,苟且偷生罷了。若你能當面承諾,不惜一切代價救她家人,別說傳遞情報、配合做局,就是死也不會多說一個怕字!”

    十書淡淡的道:“現在處處都缺人手,防範天師道一處,已經力有不逮,要不然夫人去富春縣的路上也不會差點遇險。再者,對方的背景還沒有弄清楚,若是勢力龐大,為了救幾個人貿然行事,恐得不償失!”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怎麼知道這個脅迫百畫的人不是天師道派來的呢?”

    關於這一點,何濡已經做了結論,徐佑對他的推斷十分信服,依葫蘆畫瓢說了一番,讓十書啞口無言,道:“人不能因噎廢食,更不能因為懼怕敵人強大而對已近身邊的危險視若不見。那是鴕鳥……哦,自欺欺人的做法。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所言非虛,如何選擇才對郭氏有利,豈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如果非要一意孤行,非殺百畫而後快,日後郭公回來,只怕你也很難交代。”

    十書再次陷入沈默,似乎在思考此事的利弊,千言萬語,都不如最後這句無法對郭勉交代來的有力和觸動。她畢竟是慣於決斷之人,不過片刻工夫,點點頭道:“好,如郎君所言,我可以先放過百畫,由她做餌找到幕後之人。但我有言在先,若是發現她稍有異動,可以立殺當場,你不得阻攔!”

    “成交!”

    接下來三人經過協商,一致認定長痛不如短痛,目前形勢不妙,四面受敵,適合快刀斬亂麻,及早解決此事。

    詹文君提議道:“若是動手,宜將此人誘到僻靜的地方,集合絕對優勢一舉成擒,萬不可讓他脫逃。”

    十書道:“船閣的人都撒出去打探郞主的訊息,泉井也沒有多餘的人手,就算現在把人調回來,時間上也來不及。府中除過必須的守衛以外,可以動用的部曲不超過一百人……”

    “不行!”徐佑否決道:“人多反而動靜太大,咱們是要設伏抓人,又不是去打仗,兵貴精不貴多,選幾個可靠的高手就是了。”

    “我們不清楚對方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對方的修為多高,一旦伏擊失敗,人少反倒不好圍捕,從而貽誤時機。至於說高手,”十書皺眉道:“敵情不明,什麼樣的高手敢保證能夠萬無一失?”

    徐佑早有成算,轉頭對詹文君道:“我知道有一個人,只要他肯出馬,絕對能夠萬無一失!”

    詹文君猜不到他的關子裡賣的什麼藥,道:“郎君請直言。”

    徐佑目光一凝,道:“奇伯!”

    “啊?”

    發出訝聲的是十書,她愕然看向詹文君,見她並無異色,立刻明白徐佑不是說笑。

    那個在錢塘城中的看門人,竟然是一個可怕的高手!

    十書飛快的在腦海裡羅列出奇伯的資料,但所得很是有限,只知道是在某一日出現在郭府,然後由千琴安排到了錢塘那處私宅裡守更看門,其他並沒有出人意表的地方。

    泉井和船閣互不統屬,也互相看不順眼,其實不管在任何府邸,主掌刑罰的機構都不怎麼受人待見。十書因為看不上千琴的為人,兩人的關係十分惡劣,甚至還比不上跟百畫和萬棋,所以除非公事,泉井很難從船閣拿到情報。並且一般情況下,她都呆在明玉山的泉井中,很少接觸外面的人和事,所以那一夜奇伯逼走了李易鳳,也被千琴一手把控的船閣控制在宅子的極小範圍之內,  沒有傳到十書的耳中。

    “奇伯……”詹文君神色為難,苦笑道:“他未必肯出手……”

    “怎麼?夫人使不動他嗎?”

    “奇伯跟家舅有約在先,若是有敵人進了府中,他可以出面驅趕,就像那晚李易鳳一樣,但要主動出手的話……”

    詹文君似有苦衷,徐佑也聽明白了,奇伯應該不是郭勉的手下,也不是郭勉請過來的幫手,只是因為某種緣故,暫居在郭府而已。說的也是,小宗師何等身份,恐怕不會被郭勉這樣一個商人所驅使。

    “無妨!”

    徐佑笑道:“明玉山也是郭府的地盤,請奇伯到山上小住,然後由百畫將那人誘到山上,豈不是兩全其美?”

    詹文君眼睛一亮,道:“此計可行,只是,如何才能讓那人上當?”

    徐佑望向十書,道:“勞煩小娘將百畫帶來,我有事問她。”

    十書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然後才發覺自己竟然完全被徐佑帶走了節奏,心中頓時一驚。

    都說義興徐七郎粗莽武夫,可看眼前此人,言語風雅,氣度過人,談笑間將一樁樁難題信手解開,何來粗莽,又何談武夫?

    等十書坐著胡床離開,詹文君看向徐佑的眼中閃爍著幾分異彩,道:“十書看似淡漠,實則脾氣極其固執,除了家舅,我還從沒見有人能讓她改變主意。郎君舌辯之利,文君佩服不已。”

    徐佑微微一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打動她的不是我的言辭,而是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百畫才在幾個侍女的扶持下到了房內。她還是之前進去時穿的衣裳,看不到破爛或者磨損的地方,更看不到身上有什麼傷痕,只是精神卻大大的不如,臉色蒼白的可怕,整個人彷彿被剔去了神采,只留下了骨架而已。

    “夫人……”

    她步履闌珊,卻堅持推開侍女,屈膝跪在地上,張口說了兩個字,已經泣不成聲。

    詹文君嘆道:“起來吧!虧得徐郎君為你求情,否則苦泉之內,何曾有過生還之人?還不趕緊謝過?”

    百畫抬起頭,往日靈動活潑的眸光變得灰暗且無神,對徐佑痴痴的道:“郎君,謝謝你了!”

    徐佑靜靜的看了百畫一會,突然轉頭,對跟著進來的十書道:“你對她動了什麼刑?“|

    十書漠然道:“水刑!”
tanakh 發表於 2019-4-18 18:29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七十三章 引君入甕


    水刑的具體起源已經不可考,有說是起源於中世紀的歐洲,也有說在中國古代就已經初見端倪,比如眾所周知的浸豬籠,就是水刑的一種體現。

    但不管起源何時,水刑作為最殘酷的一種刑罰之一,能夠對受刑者的身體和意志都造成難以想像的折磨和打擊。

    百畫弱質芊芊,受了水刑還能夠堅持走到這裡,實在是小小的奇蹟。

    徐佑淡淡的道:“小娘好手段,水刑過不留痕,卻能鞭撻意志,用在此時此地,實是再好不過。不知……可問出了什麼?”

    據說水刑的成功概率大概在百分之開一面,許你待罪立功,你可願意?”

    百畫叩首道:“婢子願意!”

    第二日一早,百畫收拾停當,一人來到錢塘縣城,過橋入巷,輾轉來到上次跟那人見面的宅子前。拉著門上的鐵環輕敲了幾聲,沒有回應,然後輕輕一推,門竟然虛掩著,沒有上鎖。

    “有人在麼?”

    百畫進到院內,望去一切如舊。四間低矮的廂房排列兩側,兩層的主樓矗立在正中的位置,十幾株柏樹圍繞著院牆成圓形,顯得簡陋又普普通通。

    沒人回話,連蟲鳴鳥叫都不曾入耳,寂靜的有些可怕。

    “有人麼?”

    百畫走到樓內,上下看了看,一無所有。再來到廂房,還是杳無一人。

    她站在院子裡,神情惶急,不知所措!

    足足等了半響,還是沒人出現,百畫以為任務就此失敗,那人警惕性過高,這個宅子只使用一次就不再用了。眼下唯有安心坐等他下一次找上門來,才能執行定下的計畫。

    可是每多等一分鐘,對她都是一種燒心燒肺的煎熬,家人的安危,良心的折磨,對前路的恐懼和未來的不確定,都讓百畫度日如年,恨不得馬上結束這一切。

    正在患得患失之際,宅門吱吱的響起,一個奴僕打扮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小心翼翼的觀望了一下四周,低聲道:“隨我來!”

    百畫心生警惕,往後退開兩步,道:“你是什麼人?”

    “小娘來找什麼人,我就是什麼人派來的!”

    百畫雙手握緊,心中閃過了不知多少個念頭,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毅然道:“要去哪裡?我不能耽誤太久……”

    “不遠,半柱香即到,請!”

    男子當先出門,百畫跟在他的身後,在城中來回曲折的反覆行走,就如同迷宮一般,要不是百畫從小在這裡長大,真的連身在東南西北都不清楚。

    “請!”

    男子在一處普通的宅院前面立住,做了個請的手勢。百畫的掌心已經被汗液濕透,但想起此行的目的,鼓足勇氣邁過低低的門檻,步入了深深的庭院當中。

    再次見到那個人,百畫卻發現自己竟如此的平靜和坦然,沒有了慌亂和恐懼,也沒有了擔心和恨意,她只需要將徐佑的話重複一遍,然後隨機應變,引君入甕。

    “難得!你會主動來找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異常?”

    這人身穿黑色的裲襠寬袍,身形瘦且高大,樣貌尋常,只是一雙眼睛細若柳葉,透著陰冷的寒光。

    百畫跟他對視一眼,又低下了頭,道:“是!我這幾日用心打探,發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

    這人身體稍離了座椅,目光似乎要把百畫生吞活剝一樣,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快講!”

    百畫猶豫了一下,抬頭說道:“我要先見一見我阿母和哥嫂……”

    這人嘴角溢出一絲譏笑,道:“怎麼?怕我殺了他們不成?”

    “你!”

    百畫容顏劇變,目眥欲裂。這人哈哈笑道:“放心吧,他們對我有用,殺了何益?也罷,不讓你看一眼,恐怕不會爽快的說出來。來人,帶她去地牢!”

    隔著地牢鐵門上的小洞,百畫看到了關在一起的母親哥嫂侄兒等人,他們神色漠然,顯見得已經被關的有些麻木,還沒來得急說話,就被再次帶到了房中。

    “見到了吧?我說話算話,只要你幫我打探消息,他們的安全就可以保障。”

    百畫彷彿下定了決心,道:“我前幾日隨夫人回了明玉山,偶然聽聞明玉山中有一處瀑布,幾月前被郞主劃作了禁地……”

    “禁地?”

    這人思忖一二,問道:“偌大的郭府,被劃為禁地的地方應該不少吧?區區一處瀑布有什麼不同?”

    “郭府的禁地有數十處,還有許多連我也不知道的地方存在。之所以感到瀑布怪異,是因為瀑布後的山洞裡似乎住有人……”

    “嗯?瀑布中有人?”

    “是!郭府良田前傾,豪舍萬間,想要安排一個人隱居,也大有地方可住,偏偏要住到瀑布那種地方,想來怪異的很。”

    “不錯,是很奇怪!這,大概多久前發生的事?”

    “五個月前!”

    “五個月……”

    這人騰的站了起來,神色變幻多端,連百畫都能感覺到他藏在身體內的那種難以抑制的激動。

    他在房內來回踱了幾步,猛然回頭,道:“你可見過瀑布中人的相貌?”

    “不曾!即是禁地,無人能夠進去!”

    這人身子一頓,逕自走到百畫跟前,細長的眼睛似乎要發散出駭人的寒光,一字字道:“既然沒人能夠進去,你是如何知道哪裡住著人的?”

    百畫呼吸都要停頓,可也知道回答不能遲疑,遲則有變,努力讓聲線聽上去不那麼顫抖,道:“因為前幾日有到山裡小住的客人不知禁令,登山遊玩時誤入此間,驚動了瀑布中人,所以……所以我才知曉……”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這人倒也沒有再起疑心,若真是他苦苦尋找的那個人,住的無論多隱秘都不為過。

    “那些客人可曾見到了人?”

    “也不曾,只是聽到了對方人聲,知道誤入了禁地,就乖乖退了出來。”

    這人轉回椅子坐下,半響無語,等的百畫焦灼不安的時候,突然問道:“若我讓你去查探一下,搞清楚此人的相貌,你做得到嗎?”

    百畫搖搖頭道:“瀑布的守衛雖然不怎麼森嚴,但我不懂武功,行不得險峻山路,所以無法避開守衛去查探。若是你不急,再給我數月時間,說不定會有機會……不過……”

    “不過什麼?”

    “我聽夫人私下說道,因為日前客人驚擾,所以打算過幾日將瀑布中人轉移到別的地方去。若是轉走,以郭府之大,想要再找到幾乎不可能了……”

    “不行,不能讓詹文君轉走人!”

    這人明顯有點急躁,惡狠狠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要在兩天內將此事打探明白,否則,就等著給你家人收屍吧!”

    百畫雙眸露出淒然的神色,道:“郭府家法森嚴,有關禁地的事,夫人從來不會跟我們講起,要不然我也不會等到有人誤入才知曉。而我一個低賤的婢女,手中無權無勢,如何探得出禁地裡的情況?你就是拿我家人要挾,也無法讓我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總歸一死而已,我盡了力,想來黃泉路上,他們也不會怪責我了……”

    “你……”

    這人目露凶光,盯著百畫,似要將她生吞活剝。

    百畫慢慢低下頭去,聲音中充滿了生無可戀的意味,道:“你殺了我吧!”

    人不懼死,就不能以死懼之。郭府有船閣做耳目,有泉井行峻法,外人實在難以混入,要不是抓到百畫的家人,就連這個口子也打不開。所以這人也知道百畫說的是實話,但他千里迢迢來到錢塘,為的就是找到失蹤的那個人,然後藉此機會東山再起,讓曾經嘲笑自己的同僚們跪在腳下俯首認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他冷哼一聲,道:“你說瀑布守衛不多?”

    “是!”

    “好,今晚你帶我上山,找到瀑布處,我自去查探!”
tanakh 發表於 2019-4-18 18:29
第二卷 東南形勝

第七十四章 死亡之門


    果然如徐郎君所料,魚咬鉤了!

    釣魚之難,不在魚餌的香甜味美,而在於疑心,只有消除疑慮,讓魚兒自己上鉤,才是百試不爽之妙法。

    百畫心中驚喜,臉上卻露出難色,道:“入山只有三條路,每條都有十餘名部曲把守嚴查,你是生臉孔,怕是混不進去……”

    這倒是個問題,他想了想,道:“你今天以什麼藉口下山的?”

    “我來幫夫人買點香粉……”

    “錢塘哪家香粉鋪最有名?”

    “謝蘅蕪。”

    “來人!”

    方才帶百畫過來的那個男僕應聲出現,“去謝蘅蕪買十盒香粉,再搞一套侍者的衣服來。”

    男僕奉命去了,百畫問道:“你是想……”

    “扮作謝蘅蕪的侍者,隨你上山送香粉,這個理由說的去吧?”

    百畫咬了咬牙,道:“好吧,不過不能等天黑,要走現在就走,若入了夜,外人根本不能上山!”

    “白日……”這人沈吟道:“怕不能接近瀑布……”

    “無妨!只要到了山上,我可以找個沒人的房子讓你躲藏,等到天黑再去瀑布探查不遲。”

    如此商議已定,這人倒也果斷,等香粉買回,換了侍者的衣服,吩咐了幾句,然後和百畫出了城。

    他們前腳剛走,院子裡的人已經忙活起來,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站在台階上,大大咧咧的喊道:“走了走了,去把地牢的家鴨帶著,老規矩,蒙了眼,嘴也堵上,不許出聲,全都帶到外面的牛車上。還有,我他媽的再說一次,那個女娘不許碰!誰再在押人時動手動腳的佔便宜,小心自己的卵子!”

    錢塘土話,將綁來的人稱為家鴨,意思是可以養肥了吃肉。

    “行主,你說咱們幹這買賣到底有沒有譜啊?人都綁了這麼久了,是殺是放,倒是給個準話啊!”

    被稱為行主的人斜眼看了看身邊的精廋漢子,道:“你懂個屁!咱們拿錢辦事,按日計酬,他托的越久,咱們賺的越多。眼看到年底了,兄弟們都多大的開銷?我還巴不得這活沒完,多賺一日是一日!”

    “話是這麼說!”精廋漢子一臉憂慮,摸著下巴上的鬍子,道:“可我這幾日心中惶急不安,總覺著這事透著蹊蹺……行主,會不會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咱們私下聊過,他沒錢塘口音,應該是外地過來的,真出了事,拍屁股走人了無牽掛。可咱們不一樣啊,咱們都是在錢塘有家有室的,別腥沒嘗到多少,反倒頭沾了一身騷氣!”

    “就你心思重!都一個多月了,要是惹了不該惹的人,早他媽的打上門來了,還用等到今天?”行主罵道:“快滾去照看著,這次換地方,還得像上次一樣,神不知鬼不覺,不能出一點紕漏……”

    話音剛落,一道寒光從空中閃過,行主的腦袋一歪,滴溜溜的滾到了地上,鮮血衝天而起,將整個院子遮蔽在漫天血雨之下。

    精廋漢子張大了嘴巴,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大腦一片空白。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白衣勝雪的女郎,手中的流波劍閃耀著刺目的光芒,橫架在脖子上,冷冷問道:“你們抓來的人關在何處?”

    他猛然驚醒,剛要大聲呼救,卻見又有一個中年男子從身後的房頂高處飛落在院子中,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人群裡,不見如何動作,十幾個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倒地不起。然後從裡面打開了大門,多個青衣長刀的部曲衝了進來,分三人小隊各據一方,瞬間控制了整個局勢。

    “我說……我說,人都關在後面的地牢裡,女郎明鑑,我們一直好吃好喝的伺候著,沒敢虧待他們……啊!”

    手起刀落,又是一顆人頭落地!

    左彣走了過來,望著地上兩具屍體,嘆了口氣,道:“這兩人是眾人的頭目,或許能問出什麼來,殺了可惜!”

    “欺凌弱小,死不足惜!”萬棋回了一句,道:“左郎君,救人要緊!”

    左彣不再多言,帶人到地牢救出了百畫的家眷,幸好除了百畫母親失了雙目兩指,哥哥失了一隻手外,其他人沒有受到傷害。經過突擊審訊,得知這群匪人都是錢塘周邊的遊俠兒,行主叫曹曾,就是被萬棋一刀砍掉頭顱的那個苦主。他們月前受人錢財僱傭,到周村綁了百畫的家眷,然後一直看守至今。

    至於僱傭他們的那個人,都不知道身份來歷,反正這幫遊俠兒有奶就是娘,誰給錢多,就給誰賣命,沒什麼原則和底線,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來。

    將他們全都關押到了郭府的一處宅院,左彣和萬棋秘密護送百畫的家眷到了一個秘密的居所安身。

    同一時間,明玉山迎來了百畫和化作侍者的那人。他穿著青色短袍,故意佝僂著身軀,乍一看去,似乎是謝蘅蕪的侍者無疑,但神色間缺乏恭謹和諾諾微微的小人形狀,剛到路口就被看守的部曲多問了幾句。百畫一向性子大咧,在詹文君的四個貼身侍女中人緣最好,笑道:“小翼,我帶來的人,你也敢囉嗦?是不是這個月的俸錢不想要了?”

    被稱作小翼的部曲嬉皮笑臉的道:“哪敢呢?百畫阿姊心地最好,豈能剋扣我們的俸錢?不多給就已經是老天沒眼了呢……”

    “偏你會說話!”百畫從囊中掏出數十錢,扔給了小翼,道:“拿去買點酒,我請大家喝!不過得下了值,當值喝酒被十書抓到,什麼下場不用我說了吧?”

    想起十書的嘴臉,小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道:“記下了,謝阿姊賞!”說著讓開了道路,請兩人通過。

    百畫看了那人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沒有絲毫慌張,不知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根本不把郭氏放在眼裡,心中頓時捏了把汗,有點忐忑山上的佈置到底能不能如願。

    進了山莊,一路走來不時有人向百畫問好,倒是沒人關注跟在她身後的那人。到了一處位於西北方靠近懸崖的偏僻小院,那人猛的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表情狐疑。

    百畫回過頭,詫異道:“怎麼了?”

    那人雙眼細長,眯成小縫,打量著這間小院,道:“這是什麼地方?”

    “本是小郎觀賞山崖日出的宅子,後來小郎不幸過世,郞主心痛不已,雖然沒有封了此宅,但也漸漸的廢棄了。等閒沒人過來,你躲在這裡再全不過!”

    郭禮的突然死亡是眾所周知之事,所以百畫的言辭沒有一點漏洞,相反還十分的合理,誰也不會不張眼,到這裡來。所以那人猶豫了下,終消去了疑心,隨著百畫踏了進去。

    一步踏入了死亡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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