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寒門貴子 作者:地黃丸 (連載中)

 
tanakh 2019-4-8 20:34: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2 106450
tanakh 發表於 2019-4-8 20:43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章反擊

紅葉渚雖然不是南北間的水路要津,但除了徐佑乘坐的這艘船外,還有十幾艘各式各樣的船隻等著縴夫拉縴通行,此時在他們左側前後停著三艘,剛才的暗箭就是從這個方向射來,只是不能肯定月夭藏在具體哪一艘船上。

火然文`

左彣低垂著頭,心中感激徐佑,不因他為自己求情,只為他說話時的語氣和態度,是將自己當成平等相處的人看待。

馮桐也不全然是個傻瓜,皺眉一想,就明白了徐佑的意思,驚道:“你是說……”

“不錯,徐氏的案子雖然已經了結了,但有些人還是不死心,想趁我赴錢塘的路上做些小人暗算的勾當。”徐佑淡淡的道:“馮管事要是怕的話,我可以在這裡下船,自行返回義興即可。”

馮桐怒道:“郎君說哪裡話,我袁氏渡江百年,雖然不愛與人相爭,但也從來沒有怕過什麼。你請放心,此去晉陵,誰也不能動你一根毛!”

這番話倒讓徐佑對他刮目相看,此人固然惹人厭,但維護起袁氏來,還是有點血性。

說來也是,他既然上了袁氏的船,就是袁氏的客人,沈氏竟然派了殺手來暗殺自己,簡直是當面抽袁氏的臉,難怪馮桐氣不可遏!

“左彣,你說,可有什麼對策?”

左彣恭敬的道:“我們剛一離開義興,我就現在船後有一隻鯿魚舟行跡詭異,似乎刻意跟在身後,保持著二十餘丈的距離,不遠不近,若即若離。方才在後方探查,卻現此舟突然沒了蹤影,這才匆忙趕來,恰好遇到郎君被刺……”

“我問你有什麼對策,你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馮桐很是不悅,道:“你只需說現在該怎麼辦?”

徐佑倒是對這個左軍候越來越有興趣,此人不僅武功不弱,而且極是精明能幹,竟能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被人跟蹤,並聰明的將跟蹤的船隻和自己聯繫到一起。一旦現有變,毫不遲疑的立刻趕來,然後果斷出手,破解危機。

這事說起來簡單,可要做到卻不容易,沒有敏銳的觀察力,無法現跟蹤船隻,沒有對沈徐內鬥深層次的思考,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認定對方的目標就是徐佑,最重要的是,如果沒有強大的執行力,就算前兩者都具備,他也很可能來不及刺出這一劍!

觀察力、思考力、執行力,這是徐佑前世做私募時要求手下必須具備的三種能力,雖然到了這個時代,許多事物都生了改變,但改變的永遠只是表象,而不是本質。

本質上,這個時代,與後來的那些時代,沒有任何的區別!

左彣苦笑道:“這次來的刺客精於隱匿,手段詭譎莫測,加上咱們又處在江面開闊之地,正是對箭術高手最有利的所在,敵暗我明,實在不容易對付!”

馮桐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徐佑在這裡,這樣說豈不是承認袁氏無人?斜眼乜著左彣,絲毫不給他留情面,陰陽怪氣的道:“你排在袁府十大軍候的第一位,只會說這些長別人威風的喪氣話?要是連幾個江湖客都應付不了,郎主養著你又有何用?”

左彣再怎麼忍讓,聽了這話也不由覺得惱怒,沈聲道:“職下武功低微,所以只能做這些迎送客人的小事,至於其他的,郎主沒有吩咐,並不在職下的份內之中。”

“你!”馮桐沒料到左彣竟然敢頂嘴,雖知道他一向是袁府部曲裡的刺頭,但這幾年不知是不是吃太多虧長了點記性,平時倒也算是恭敬,不料今日卻敢當著徐佑的面給自己難堪!

真是反了天了!

眼看馮桐面色不善,就要作,徐佑突然大喝一聲:“小心!”一個肩撞,撞在馮桐胸口,將他撞的踉蹌倒退幾步,後心碰到桅桿,然後撲通一聲往前趴在地上,高冠也鬆了繫帶,歪到脖頸旁邊,看上去十分狼狽。

“馮管事,你怎麼樣,沒傷到吧?”徐佑唇角的笑意一閃而逝,神色焦急的扶起馮桐。馮桐被這一下打的心口不暢,腦袋裡一片空白,聽到徐佑的呼聲才噗的吐出一口氣,茫然道:“剛才……生了什麼事?”

“你沒看到?”徐佑恍然道:“呃,忘記馮管事不會武功。方才咱們說話間,又一支毒箭衝著你射了過來,我手中無兵器,只能臨時將你推開以避讓毒箭,幸好閃避及時,沒有傷到管事。”

徐佑說著還特地看了眼左彣,左彣哪裡不知徐佑是為了自己好,忙道:“不錯,剛才的毒箭來的又快又急,箭尖擦著管事的胸**落到船身右側的江水中,要不是徐郎君現的早,等職下反應過來,恐怕已經晚了。”

此人果然精細,還知道編排一個毒箭射落江水的謊話,不然馮桐看到船上沒有多出來的箭只,必定會起疑!

馮桐一聽,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哪還記得責罰左彣,被徐佑拉著站起,嘴唇都有些抖,道:“賊人猖狂至此,郎君,咱們還是先回艙內,再謀計策吧!”

“也好,馮管事,請!”

回到主艙室,左彣先四處查看了一番,然後將兩邊窗戶的斜簾拉上,避免露出身影,成為不知躲在何處的四夭箭的射殺對象。徐佑和馮桐對面而坐,馮桐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危險,坐了片刻,心情才略有平復,道:“這是哪裡來的賊人,竟然如此大膽,連我袁氏的座船也敢截殺,簡直不要命了!”

江湖客在刀口上尋飯吃,做的就是不要命的買賣,別說袁氏,就是皇帝,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也會有人敢於犯險。

當然,敢於犯險,和犯險成功,是兩個概念!

徐佑沒有說話。

馮桐等了等,皺眉道:“郎君,你剛才說有人不死心,自然說的沈氏。可此刻想想,沈氏跟你們徐氏這一斗,已經是兩敗俱傷,如何會這麼冒失來得罪我們袁氏?恐怕說不通啊!”

徐佑對一旁侍立的左彣招了招手,道:“左軍候,站著做什麼,過來坐!”

左彣不勝惶恐,道:“貴人面前,哪有我坐的道理?”

徐佑哈哈一笑,道:“仔細說起來,我現在不過是一介齊民,算的上什麼貴人?莫不是左軍候嫌棄在下,怕失了身份?”

左彣急道:“不敢,郎君言重了,我絕無此意!”

“那就是了,來來來,不要拘禮,今日一事十分棘手,正需要藉助左軍候的勇力,馮管事,你說是不是?”

馮桐自恃身份,當然不願意跟左彣同坐,就是徐佑,也是看在他與三娘的婚書的面子上,不然,哼!

見馮桐不言語,左彣面色尷尬,心中苦悶無法言表,徐佑勸道:“馮管事,剛才你的疑問,左軍候正好可以回答,不如請他來坐,一起謀議如何?”

馮桐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左彣有心不去,但不忍拂了徐佑的好意,忍著氣跪坐在兩人側後一點的位置,以示恭敬。

“軍候,方才馮管事說,沈氏不會如此不智,冒著得罪袁氏的危險派人來刺殺我,你對此有何看法?”

左彣拱手一禮,道:“如果那隻跟蹤的鯿魚舟不消失,職下還不敢肯定此事與吳興沈氏有關。但鯿魚舟剛一不見,四夭箭中的月夭立刻動,可想而知,期間必定有問題!”

“問題在哪裡?”徐佑追問道。

“第一,昨天晚上抵達義興的時候,我就現在郎君的府門外有沈氏的部曲在窺探,所以跟蹤而來的鯿魚舟一定與沈氏有關;第二,四夭箭,或者只有月夭,一定在那隻鯿魚舟上;第三,對方應該沒有計畫在哪裡動手,只是剛好見我們的行船停在紅葉渚,而郎君孤身一人立在船頭,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所以月夭選擇出手:第四,動手之前,沈氏必然想撇清關係,所以鯿魚舟消失不見,應該是回頭走了往北去的河道。這樣一來,無論四夭箭成功與否,沈氏都可以置身事外。”

徐佑笑了笑,對左彣投出讚賞的眼神,對馮桐道:“馮管事,你覺得左軍候的話能不能解釋你的疑問?”

“這個……倒也說的過去,畢竟不是沈氏的人動的手,咱們也沒有證據說明這些江湖客跟沈氏有關……”

左彣插話道:“四夭箭只接錢殺人,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

馮桐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幾乎有種錯覺,今天左彣是不是腦袋有點不尋常,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自己?要是擱到平日,他敢在自己說話的時候胡亂插嘴嗎?

徐佑拍了下手,將馮桐從出離憤怒的狀態拉了回來,道:“那就是了,沈氏有的是錢,請的起殺手。只怕除了四夭箭,還會有其他人,馮管事,你可要想清楚了,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我這就下船,免得連累你們袁氏!”

激將法從來都是對蠢人的法子,但往往成功率還極高,馮桐一想起剛才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就對徐佑這個掃把星感到莫名的厭煩,可一來不能不遵從郎主的命令將帶他去晉陵,二來也對沈氏如此不給面子的行徑大感痛恨,道:“還是我那句話,袁氏渡江百年,從來沒怕過什麼,郎君無需再言!”

“好!既然如此,一切拜託馮管事了!我的身子還沒有大好,這會覺得乏了,先去臥艙休息!”

“啊?”馮桐傻了眼,道:“郎君,你……”

“怎麼?”徐佑剛欲起身,見馮桐這副模樣,又屈膝跪坐,道:“馮管事是不是還有話說?”

馮桐張了張口,他沒有急智,心中想什麼脫口而出,道:“左軍候不是說了嗎,他對此束手無策,到底如何應對,還需要郎君幫忙籌謀才是!”

徐佑雖然年幼,但生長在以武力稱雄江東的徐氏家族,耳濡目染,家學淵源,對領兵、指揮和戰陣一道多多少少要比別人強上無數倍。又是知名的少年武學天才,對付這些江湖客,必須藉助他的身手,所以馮桐在對左彣失望之後,將希望寄託在了徐佑身上,如何肯讓他大搖大擺的置身事外?

左彣低垂著頭,手心緊緊一握,他是說過四夭箭不容易對付,但只要嚴加防守,周密佈置,憑著船上的一百多個精銳部曲,還怕真的被對方衝上來不成?馮桐這樣羞辱自己,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腦袋一抬,就要反駁,卻恰好看到徐佑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頭,眼神中含有安撫之意,眼眶不由一熱,也沒了跟馮桐這樣的無能之輩廢話的心思,靜坐不動。

徐佑等的就是馮桐這句話,事關生死,他可沒有那麼大的心,這會竟然回去睡覺,以退為進,只不過想要提條件而已。

他故作沈吟,為難道:“應付這樣的事,在下確實有點心得。只不過其中有一個難處,馮管事未必肯答應……”

馮桐現在是疾病亂投醫,道:“你說,你說。”

“要想對付四夭箭,我需要整艘船的指揮權!”

“啊?”

徐佑正色道:“軍中無令不行,如果沒有指揮權,我無法確認每一步都按照我的意思進行,一旦有了疏漏,很可能重演剛才被人暗箭偷襲的一幕。那時候,不僅僅是我,就是馮管事,也未必能夠再次躲過致命的襲擊。”

馮桐左思右想,船上都是袁府的人,就算給了徐佑指揮權,他也折騰不出幺蛾子,把牙一咬,道:“好,只要能平安抵達晉陵,一切都聽你的!”

tanakh 發表於 2019-4-8 20:45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一章軍法森嚴

有了馮桐的承諾,徐佑望向左彣,道:“左軍候,由我來臨陣指揮,你有沒有異議?”

與其聽馮桐這個外行瞎折騰,左彣寧可選擇徐佑,況且他們認識的時間雖然短暫,但對這個傳說中跳脫飛揚、跋扈任性的徐氏七郎,竟是充滿了好感。ra

“但憑郎君吩咐!”

“好!”

徐佑雙手交疊袖中,平放在胸腹之間,腰板挺直如鬆,雙眸神光乍聚,臉上露出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跟方才談笑時簡直判若兩人,道:“左彣,船上共有多少部曲?”

所謂部曲,是楚國的軍制,一軍有十部,部的長官設校尉,一部有十曲,曲的領頭為軍候,合稱部曲。曲之下則是看各兵種的配置,千人設二五百主,五百人設五百主,百人設百將,五十人設屯長,十人設什長,五人設伍長,包含水步軍、車兵和騎兵。

“此次隨行的部曲有一百二十人,皆是府中精銳,可以以一敵十!”

“可有入品的高手?”

“百將鄧滔,使單手槊,九品上的修為。其他如屯長張威、杜畢,雖然沒有入品,但勇猛過人,對陣殺敵不落人後,也可堪一用。”

放在別處,單單百人部曲裡就能有左彣、鄧滔兩個入了九品的高手,實在是駭人聽聞,但對出身武力強宗的徐佑而言,卻是司空見慣的事,並不為意,道:“召鄧滔、張威、杜畢,以及其他的什長、伍長等到艙室裡來。”

片刻之後,寬敞的艙室裡站滿了人,排在隊伍最前的是百將鄧滔,身高比徐佑足足高出了一個頭,雙臂健壯有力,臉部如石刻斧鑿而來,充滿了力量和粗獷結合的奇特觀感。對比之下,張威、杜畢就要遜色多了,也就是普通的軍中勁卒罷了。

馮桐當眾宣佈了命令,自左彣以下,所有人聽從徐佑的指揮,以應對四夭箭的暗殺。此話一出,艙室內頓時響起小聲的議論,不少人交頭接耳,看向徐佑的眼神都是疑惑和不信任。他們中還有人不知道徐佑的身份,見他如此年輕,又是弱不禁風的公子模樣,要說唱曲賦詩還有可能,但帶領大家對付刺客,那不是開玩笑嗎?

徐佑並不做聲,等眾人議論一會,突然冷冷的道:“早聽說袁氏軍紀鬆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的聲音不大,但語氣裡透著的淡漠彷彿寒風吹過,讓整間艙室的溫度下降到了冰點。一陣難堪的沈默之後,大部分人的臉上都露出不忿的神色,

“是嗎?看來有人不服氣!”徐佑站了起來,眼神在人群中一掃,站在鄧滔身後右側的張威的唇角滿是不屑,用手一指他,道:“你是屯長,手下管著五十名弟兄,你的命令,他們可敢不聽?”

張威粗聲粗氣的應道:“不敢!”

“他們為什麼不敢?”

“因為他們服我!”張威頭一抬,傲然道:“我就是讓他們去死,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好,說的好!”徐佑啪啪啪的鼓起了掌,緩步走到張威跟前,道:“看來這位張屯長對自己帶兵的手段得意的很!那我再問你,如果作戰之時,你戰死了呢,他們要聽誰的指揮?是不是還得打一架,找一個大家都服氣的人來?”

“我……我死了,上面還有百將……”

“百將死了呢?還有軍候,軍候死了,還有將軍,是不是?”

“是!”張威大聲道。

徐佑唇角溢出一絲笑意,道:“我聽明白了,袁氏不僅軍紀渙散,而且白白的養了一群蠢貨!”

“你說什麼?”

張威怒目而視,騰的往前一步,腰間長刀出鞘大半,幾乎要把鼻息噴到徐佑的臉上。其他一幹人等也都是義憤填膺,唯有鄧滔鐵塔一般矗立在最前面,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放肆,還不退下!”左彣知道張威有點桀驁不馴,但也沒料到他敢拔刀,剛要過來大聲斥責,被徐佑揮手攔住,對張威淡淡的道:“覺得我說的不對?覺得自己不是蠢人?那我問你,如果一場仗需要將軍親自來對一個五十人的屯下命令,這場仗還有沒有勝算?”

“這……”張威支吾道:“這我怎麼知道?”

“你是屯長,可以不知道,但將軍領一軍之責,他不能不知。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你帶的兵只知道服你,而不知道服從命令,如果你戰死,哪怕將軍另派了屯長,這五十人也沒有了戰力,等待他們的只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就這樣害人害己的帶兵手段,你竟然還得意洋洋,不是蠢貨,又是什麼?”

“我,我……”張威憋的面紅耳赤,卻一個字也反駁不了。

“軍無令不行,要是以我徐氏的軍法,一將入營,敢行走著,斬!敢高言者,斬!敢違令者,斬!張威,你的人頭,我早已經取了三次!”

徐佑的神色冷冽如刀,聲線堅定不可侵犯,三個殺氣騰騰的“斬”字出口,讓這個粗胚漢子竟感覺到兩股戰戰,深秋時節,掌心滲出了一絲潮意。

見已經撼服此人,徐佑長袖一揮,掉頭走到艙室中央,沈聲道:“屯長張威,以下犯上,不聽號令,念其初犯,暫免去死罪,杖責三十,除屯長之職,降為伍卒!杜畢,你去監刑!”

“諾!”

在鄧滔另一側站著的杜畢僅僅遲疑片刻,見徐佑冷冷的眼光掃過來,心中一驚,忙俯聽令,手一揚,道:“來人,將張威拿下!”

立刻有四個伍卒上前,將張威押到甲板上,解開甲冑,以棍棒行刑,痛呼聲傳到艙內,不管眾人是不是真心,卻都無一再敢異議。

徐佑對這個結果表示滿意,其實他心裡清楚,只是這種手段,不可能收服人心,說不定還會起到反效果,但只要能夠在短時間內讓這群袁氏的部曲為自己所用,那就算達到了目的。

行刑之後,徐佑讓眾人散去,不許卸甲解胄,靜候命令,只留下了馮桐、左彣和鄧滔,四人在室內商量下一步的計畫。

“軍候,你對四夭箭似乎瞭解頗多,知己知彼,方能有備無患,可否為我詳解一二?”

“我也是道聽途說,但去蕪存真之後,應該有七分的可信。”左彣沈聲道:“四夭箭師出同門,飛夭為大,使的是精鐵所制的長矛箭……”

“長矛箭?”徐佑前世不算孤陋寡聞,這一世更是刀馬純熟,但對這種箭卻從來沒有聽說過。

“據稱飛夭身長九尺,天生神力,背後背有五根長矛。每當對敵時,純以腕力投擲長矛,用的卻是極其精妙的箭法,所以人稱長矛箭。其勢如驚雷,迅若閃電,傳言極少有人能夠硬擋他一招。”

以矛為箭?

自漢魏以來,計量單位的一尺大概等於後世的二十五釐米左右,九尺也就是兩米多了,徐佑腦海裡浮現一個眼如銅鈴、虯盤結的巨人形象,下意識的揉了揉掌心,口中有點苦,道:“其他三個呢?”

“殺夭排行老二,用的是普通白羽箭,身材瘦小無奇,但殺性最大,悍不畏死,是陷陣之士;月夭是老三,據稱是一個妙齡女子,常常以錦繡覆面,雙眸呈湛藍色,最擅偷襲,生性狡猾,剛才在船頭,郎君已經見識過她的手段了;最小的是暗夭,此人比較神秘,出道以來從沒人見過,樣貌、兵器、修為一無所知,也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

接下來左彣又將四夭箭出道以來的戰績一一做了說明,在他們刺殺的七人中,有朝廷的官員,有世家的子弟,有軍中的將領,有江湖上的豪客,都是極為棘手的目標,卻無一例外的全都刺殺成功,因此名聲顯於天下。

馮桐臉色蒼白,他沒想到刺客竟然有這麼大的來頭,一時對能不能安全返回晉陵,沒了剛才的信心。

徐佑的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打著腿側,心中飛快的推演著各種可能性,就如同他曾經在詭譎莫測的商戰中尋找對手的破綻一樣,以無比的耐心和卓的嗅覺,抽絲剝繭般從左彣所說的有限的情報中推斷四夭箭的刺殺模式,以及這四個人的分工、性格和各自的戰力!

雁過留聲,雨過留痕,世間沒有完美的刺殺,只要肯用心,總能找到最最有利於自己的應對方式。

tanakh 發表於 2019-4-8 20:46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二章獵人與獵物


“鄧百將,你的單手槊重多少斤?”徐佑望向一直沒有做聲的鄧滔。

鄧滔的聲音細柔綿長,跟他的樣貌完全不成正比,道:“四十八斤!”

拿著四十八斤重的武器廝殺?肱二頭肌受的了嗎?

徐佑恍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按照這個時代的計量單位,一斤約等於後世的222.73克,也就是說鄧滔的單手槊重量在二十斤左右。可不要小看了這二十斤,三國演義裡吹成花的關羽的冷艷鋸,換算一下也不過四十多斤罷了。在冷兵器時代,一寸長,一寸強,重量上佔優勢,無論劈殺還是豎砍,都能憑白多幾分勝算。

“可也是精鐵所制?”

“是用袞州所產的百年拓木鍛造成桿,裹以百煉鋼精製而成。如果郎君是想問我能不能接下飛夭的長矛重箭,職下不敢欺瞞,僅有三成的把握!”

“三成?”馮桐尖聲道:“那不等於說一點把握也沒有?”話一出口,馮桐好像說錯了什麼,小心的看了鄧滔一眼,見他的表情並無異樣,立刻閉上了嘴巴。

“三成已經不錯了!”

徐佑沒有注意馮桐的小動作,他的注意力都被鄧滔口中的“拓木”所吸引。拓木又叫黃金木,因紋理中有金絲而得名,生長緩慢,極其珍貴,號稱“十拓九彎,十拓九空”,所以尋找一根長短、粗細、曲直全都合乎單手槊要求的拓木桿很是困難。鄧滔能找到質地最好的袞州百年拓木,想必費了不少的心思,花費的價錢,怕也是一個讓人驚訝的數字。

只是,鄧滔不過小小的一個百將,哪裡來的人脈和錢財去搞這樣一件極品的兵器呢?

徐佑不經意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此人是袁府的部曲,真要懷疑是不是四夭箭中的飛夭,畢竟這個年代,身高兩米多的巨人應該不會跟街市上的地皮流氓一樣常見。

鄧滔坦然自若,面對徐佑的審視,沒有露出一絲的慌亂。不說別的,這份鎮定工夫,就不像是普通軍人該有的。

“左軍候,你覺得咱們該從哪裡著手佈置?”徐佑突然轉過頭,望著左彣問道。

左彣思慮了一會,以食指蘸水,在幾案上畫了一條彎曲的線,道:“這是紅葉渚,從此處再前行十餘裡,將抵達夾竹碼頭,那個時候天色已晚,一旦入夜,雙眼不能視物,我們人多的優勢將化為烏有,這就失了天時;要是再連夜趕路的話,沿途水道崎嶇,任何一個地點和方向都可能成為對方選定的戰場,這又失了地利;天時地利盡失,面對四夭箭這樣的高手,軍心必然渙散,如此連人和都沒有了。郎君是知兵法的人,當然明白這種情況下,就是武安君轉生也不可能打贏這場仗。以職下拙見,不如在夾竹碼頭休息一晚,等明天一早再動身,光天白日,只要安排妥當,佈置合宜,四夭箭敢現身,一定讓他們有來無回。”

“軍候是知兵之人!”武安君就是秦國的白起,一代戰神,徐佑誇了一句,又問鄧滔,道:“鄧百將覺得如何?”

“職下只知道聽命行事,一切但憑郎君和軍候吩咐!”

徐佑搖頭道:“一人之智,不如眾人之愚;一目之察,不如眾目之明。這次敵人十分強大,正是集思廣益的生死關頭,百將若有所思,還請直言相告,無須避忌什麼。我不是心胸狹窄之人,軍候也不是嫉賢妒能之輩,咱們戮力同心,共赴此難!”

鄧滔一直平靜無波的雙目隱約閃過一道異色,沈默了一會,對左彣拱拱手,道:“軍候莫怪,以職下拙見,四夭箭或許正希望咱們夜宿夾竹碼頭……”

左彣皺眉道:“為什麼這麼說?”鄧滔雖然分在自己麾下不久,但盡職聽令,驍勇善戰,頗得他的賞識,因此並不會因為提出異議而覺得被冒犯。

“我剛才聽軍候所講的七次刺殺經過,有在軍中要地,有在華府高門,有在荒山野外,但唯一沒有的,卻是在這茫茫江水之上……”

左彣眼睛一亮,撲捉到鄧滔話裡的意思,道:“你是說,四夭箭不善水戰?”

“職下不敢確定,或許是以往的刺殺目標都恰巧沒有在水路上而已,不過今天月夭突然射來這一箭,似乎有些冒失,跟他們以往謀定後動,殺者必死的手段略有差距,所以很有可能是為了打草驚蛇,讓我們驚惶不定之下,不敢倉促夜航,唯有夜宿夾竹碼頭……”

“也不能這麼說,應該是月夭見郎君一人在船頭,以為是天賜良機,這才行險一試。”

“是,軍候所言不無道理!”鄧滔並不強辯,此人說話行事很有分寸,道:“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但凡有一點的可能性,我覺得都不應該冒這個險,因為一旦中計,夾竹碼頭將是我們的死地。“

他望著徐佑,道:”郎君,我對四夭箭所知不多,但既然能在天下間闖出這麼大的名頭,心機、才智、武功都是一時之選,絕不是易於之輩。與其在夾竹碼頭那樣人流眾多、魚目混雜的地方留宿,千般小心、萬般防範,還不如連夜趕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軍候,我等固然夜間難以視物,但夜幕深深,對四夭驚人的箭術恐怕影響更大,況且過了夾竹碼頭,就是風平浪靜的漕河,河面寬廣,視野開闊,四夭箭真要在這條河段偷襲,船上一百多部曲,也不怕他們……”

左彣覺得鄧滔的話也有一定道理,一時無法決斷,躊躇片刻,對徐佑道:“郎君,鄧百將勇於冒險,我則偏重穩健,仔細想想,我還是屬意在夾竹碼頭留宿,魚目混雜不要緊,只要將警戒線撒出去,肅清閒雜人等,然後安排好防衛輪值,定讓刺客無懈可擊。”

徐佑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回頭,正色道:“軍候和百將所言都有道理,不過你們的出點重在防守,但從四夭箭以往的戰績來看,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從嚴密防衛中將目標刺殺於密室之內。所以,對付這四個人,單單防守是不行的,無論是夜宿夾竹碼頭,還是連夜行船趕路,都可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所以要想贏下這一局,先要做的,就是以牙還牙,也給他們來一個打草驚蛇……”

左彣和鄧滔齊齊望過來,靜聽徐佑接下來的話。

“兵法雲‘以正合以奇勝’,想要取勝,必須用奇!”徐佑斬釘截鐵的道:“左彣,鄧滔,聽令!”

兩人同時站起,長身直立,抱拳俯頭,道:“謹遵郎君號令!”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1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三章死局


撲通!撲通!

四艘掛在船側的備用小舟放入水中,由袁府的部曲手持桀牌分往東西兩側行去。火然文

`一盞茶之後,整個紅葉渚的行船全都得到了一個消息:即刻起至明日凌晨,紅葉渚全面封禁,斷絕南北水道,所有途徑紅葉渚的船隻要麼原處停泊,靜等明日開禁,要麼改走北路水道然後再繞行南下,一時眾多行人皆面面相覷,心中或有怒氣,但明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異議。

袁氏,那可是楚國最頂級的門閥之一,別說封禁一個紅葉渚半日,就是就此將紅葉渚填平,也不過被人在主上面前說幾句碎嘴罷了!

另一邊,鄧滔帶了十五名精銳部曲另乘一舟直撲剛才射來暗箭方向的那三艘船而去,不過可想而知,登船檢查一番後,沒有現可疑痕跡,想必月夭在一擊不中之後,早就轉移了位置。

這是打草驚蛇之計,也是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就像高明的棋手,每一次落子,都要考慮之後的七八步。徐佑這樣做,正是要給四夭箭出一個難題,要麼他們就此乖乖的被禁令隔絕在水道上,等明日再動身,不過那時候,袁府的大船早就進了晉陵城;要麼他們就得即可動,在紅葉渚動襲擊,但如此一來,就打亂了所有的謀劃,從主動變成了被動,徹底失去了先機,要被徐佑牽著鼻子走。

本來排在袁府大船前面還有四艘船,也全部停止行進,往後退開兩邊,讓出了前行的水路。船老大招呼來紅葉渚所有的縴夫,攀沿著兩岸的峭壁,喊著號子拉動袁府大船的船身,意圖極通過這段狹窄急湍的江流。

船到紅葉渚的最窄處,一波又一波的激浪撲打而來,濺起的水花幾乎要淹沒船身,就是有一眾縴夫的使勁拉扯,卻也讓整艘船生了劇烈的顛簸,守衛在上下兩層船板上的部曲們立刻東倒西歪,場面一時有些混亂。

徐佑皺著眉頭從主艙走了出來,左彣追在他的身後,焦急的道:“郎君,外面風急浪大,還是安坐艙內的好……”

徐佑置若罔聞,逕自走到連接一層和二層的船梯上,大聲道:“杜畢,你怎麼帶的兵,讓他們注意警戒,各自守好位置,不要亂!”

杜畢站在二層船樓的左舷甲板上,見徐佑滿臉怒氣,正要回話,突然兩支白羽箭無聲無息的從水中射出,瞬息之間,沒入樓船最高處的望塔上的兩名部曲的額頭,一個倒栽,直直跌入江水之中。

落水的響聲傳入耳中,本就亂成一團的眾人全都一愣,與此同時,一個瘦小的人影從江水下面衝天而起,蕩起的水花瀰漫在他的周圍,映著秋日下午的陽光,散出炫目的五彩光暈,讓人無法直視。

“有刺客!”

先現異狀的是杜畢,他正對著刺客出水的方向,所以一眼看到,最先反應過來,立刻大聲示警,並同時擎刀在手。

杜畢用的是環刀,刀身四尺有餘,隨著一聲暴喝,長刀閃著寒光,雙腳在甲板上一頓,竟是凌空對著刺客的面門砍去。他倒不是魯莽,而是刺客身在半空,已經到達最高點,正是無處借力,氣息衰竭的大好時機,如果運氣足夠好的話,單此一刀,就能將刺客劈成兩半。

刀光如練,劃過長空!

刺客手上不見如何動作,已經從後背的箭袋裡抽出一支白羽箭,在空中將黑木弓拉開滿月,箭尖正對著杜畢。

弓弦顫動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的嘶鳴,讓杜畢猛然感覺到一陣眩暈,而白羽箭已經閃電般直至胸前。

危急關頭,杜畢一咬牙根,神智恢復了片刻清醒,環刀只來得及變豎劈為橫擋,咣噹一聲巨響,箭尖正中寬闊的刀面上,並隨著強大的衝力,刀身反彈砸向胸口。

“噗!”

杜畢口吐鮮血,比來時更快的度倒飛回船上,衝勁之大,把趕過來接他的幾個部曲全都撞翻在地,胸骨明顯的凹進去一片,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顯然是受了重傷。

刺客卻藉著射出這一箭的力道,身子往後飛出,在空中斜斜的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彷彿迴旋的大雁一般遠遠的落在了船頭。

那裡,是船上僅有的空無一人的安全區域!

杜畢也算是袁府部曲裡數得著的高手,可有心算無心,佔據優勢的前提下,連刺客的一招都接不下!

四夭箭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刺客眼神一掃,越過正從四周蜂擁趕來的袁府部曲,盯在了站在二層正中央的徐佑身上。他剛才潛伏在水中,角度無法射到徐佑,且以徐佑的身手,一箭未必能夠建功,所以還不如選擇望樓,先一步消除掉制高點的威脅。

兩人目光交接!

徐佑終於看清了刺客的臉,一雙細長狹小的眼睛,透著不見絲毫溫暖的寒冰,尖尖的下巴上是薄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唇,蒼白的膚色如同經年不見陽光,白的亮又瘮人,瘦弱的身子弱而無力,更像是風一吹就會倒,最引人注目的是擎在手中的黑木長弓,幾乎佔據了他三分之二的身高。

這是一個十分怪異的人,但他的身上,卻散著無法遮掩的濃烈殺氣!

殺夭!

隻看了一眼,徐佑就確定了刺客的身份,然後毫不遲疑的往下層退去,四個手持盾牌的精銳部曲已經在左彣的指揮下往他身邊趕來。而在徐佑和殺夭之間,足足有七十步的距離,中間還隔著數十計的精悍之士。

無論如何,在這種狀況下,殺夭都衝不過來,對他而言,明智之選,莫過於掉頭重回水中,然後遠遁而去!

不過,四夭箭的名聲,可不是靠“一擊不中,遠遁千里”贏來的,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於死局中,

求活!

最先衝到殺夭面前的袁府部曲有十個人,前面五個左手盾,右手刀,成半月形將殺夭堵在船頭,後面五個手持長槍,橫架在盾與盾之間的凹槽內。

刀如蔟,槍如林!

五人為伍,十人為什,刀、槍、盾齊全,這就是袁府最基本的作戰單位,也是在亂世中能夠支撐起整個世家的有力保障。

“殺!”

什長是前五人中的持刀盾者,戰時一切指令,皆由他出。左右最外側的兩人應聲而出,卻將盾放在身下,長刀反抱在懷中,就地一個翻轉,然後從肋下詭異的角度忽的揮出,貼著船板往殺夭的雙腳砍去。

挨著什長的另兩人同時騰空而起,一個倒轉,頭下腳上將厚厚的重盾橫在空中,以泰山壓頂之勢,呼嘯而落!

什長再次暴喝:“殺!”

他以肩膀頂住重盾,長刀緊貼著盾側,刀尖直對殺夭,然後,猛的往前跨出一步!

跟著他這一步刺出的,還有後面五把毒蛇般的長槍!

幾乎剎那之間,殺夭的上下左右被牢牢的封死,五張盾,五把刀,五條槍,僅僅十人,卻殺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留給殺夭的唯一生路,只能後退,然後重新潛入江水之中。不過一旦落水,再想重新登船,可就不會像這一次如此容易了!

危急關頭,殺夭突然動了。

他沒有退,而是隨意跺了跺腳,攻下路的兩個部曲只覺眼前一花,揮出的長刀不知怎麼竟被殺夭踩在了腳下,身子跟著巨震,彷彿被粘到了船板上,張口噗的吐出一股鮮血,齊齊趴在那裡動彈不得。

殺夭側著身子,足尖往地上那兩名部曲的腦袋上輕輕一點,迎著什長的刀盾撞了上去。

什長本是使刀盾的好手,下盤極穩,這一招“盾裡藏刀”自然會防著敵人迎面撞擊,要是別人,他有十數種變招應對,可殺夭這一撞,迅若閃電,力大無比,他來不及反應,就被撞的往後方飛去。

殺夭的身材本就瘦小,此時縮成一團,彷彿粘在了盾上一樣,隨著什長的身體和五名使槍的部曲擦肩而過,然後手中的長弓往空中一伸,彈指撥動了一下弓弦。

三顆人頭飛起。

咚咚!

畫面定格,殺夭距離他上船的位置,前進了十一步。什長倒在他的腳下,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塊骨頭是完整的,在他的身後,從地面攻擊的兩個刀盾兵頭顱碎裂而死,三個長槍兵變成了無頭屍體。

不過一個照面的時間,十人小隊裡,死了六個人!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2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四章六天治興,三教道行


而這時,從天而落的兩個盾手才砰然落地,和另外兩名長槍兵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妄動。火然文`而周邊蜂擁而至的部曲們也陷入了短暫的沈默,不過,作為守衛楚國頂級門閥的戰士,他們有著決不後退的勇氣和決心。

“殺!”

又是一名什長大喊一聲,盾在前,刀在手,長槍所向,

數十人前撲後續,悍不畏死的衝了上去,殺夭再兇猛,面對這麼多人,也立刻陷入了苦戰!

徐佑已經退到了一層,四名盾手分在四個方向,將他護住,左彣緊跟在後,一雙虎目環顧左右,腳步不停的往主艙室走去。

到了艙室門口,徐佑頭也不回,道:“軍候,你去二層,看看情況如何,要是傷亡太大,就把兄弟們撤下來。我這邊安全無虞,不用擔心。”

“喏!”

左彣拱手,一刻不停的往二層走去。等他的身影剛一消失,大船右側的峭壁上突然飄落無數紅葉,如同下了一場殺人的雨!

紅葉渚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在這片狹窄水道的兩邊峭壁上生長著成片成片的紅葉林,每到深秋,紅葉遍佈,映襯著江水霧氣,初日朝霞,真是人間勝景,難得一見。

徐佑臉色一變,身子往前一沖,堪堪進了艙室。四名盾手也反應奇快,四面重盾上下交疊,豎起來擋在了門外。

撲哧,撲哧!

夾雜在紅葉中的赤色月牙箭如同毒蛇吐信般刺入盾牌外面包裹著的牛皮上,出讓人驚恐的悶聲,但沒有盾牌護身的其他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慘叫聲和落水聲絡繹不絕。其中一名盾手按捺不住,想要打量下外面的戰況,剛一露頭,就看到一個穿著大紅羽氅的女子如同仙子般凌空踏葉而來,臉蛋掩蓋在紅色的面紗之下,只露出一雙修長迷人的湛藍色眼眸。

月夭!

這也是他在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一枚月牙箭擊中了他的眉心,見血封喉的毒藥瞬間就奪去了他的性命!

盾墻倒塌!

月夭又是一抬手,另外三名盾手同時斃命,她冷冷一笑,足尖挑起一面重盾,對著艙門砸了進去,身子這才跟著飛了進去。

主艙室並不大,一目瞭然,月夭沒有看到徐佑,心知中計,剛要退出去,耳中聽到弩機動的轟鳴雷聲。

箭的總稱為“八夭”,四夭擅箭術,所以將“八夭”折半作為自己的名稱,可見不是無知之輩。而弩機作為軍國重器,正是由箭展而來,先是角弩、車弩等重型弩機,到了漢魏,慢慢展出了臂張弩等單兵弩機,而楚國最被門閥世家看重的,則是“雷公弩”!

雷公弩是連弩的一種,由於尾部沒有羽翎,全身鐵製,射時“聲若雷鳴”,所以命名雷公弩,可以一弩三箭,遠距離精度不足,但近距離能射透重甲,威力極大。

徐佑正是通過左彣得知船上竟然有二十具弩機,咋舌袁氏家大業大的同時,也給他精心布下的這個死局提供了必要條件。

六十支弩箭在機關的作用下從主艙兩邊的墻板洞口裡透射出來,密集程度,幾乎可以將小小的艙室變作了無人可以逃脫的死亡空間。

月夭出一聲尖利的叫聲,身上的紅氅砰的鼓了起來,整個人縮了進去,就像一個巨大的皮球。

啪,啪,啪!

接二連三的弩箭射到紅氅上被彈了開去,但這種力度和密度同時具備的攻擊最考驗人的持久力。月夭雖然修為驚人,能以自身的真氣鼓蕩起質地軟柔的大氅,但也只能擋的一時,擋不了一世,僅僅中了三十餘箭,就幾乎消耗完了她的真氣,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她又是一聲嬌叱,大氅猛的脫落,露出下面凹凸有致的玲瓏曲線,隨著手腕旋轉抖動,展開的大氅捲起了十幾根弩箭,身子同時倒退著往艙門飛去。

不過就這短短的一瞬,終究還是沒有躲過箭雨如梭,她的手臂大腿和肩頭中了三四箭,血流如注,霎時染透了衣裙。但不管傷勢再重,只要能夠安全退到甲板上,旁邊就是江水,她自信有把握逃生。

艙門近了,月夭的後背已經能夠感覺到從江面上吹來的冷風,正要側身調轉方向,尋找合適的入水路線,突然胸口一陣劇痛傳來,全身的勁氣象被抽幹了一樣,掙紮著低頭看去,單手槊的槍頭從胸前透了出來,閃著刺目的冷光。

我……要死了……

槍頭悠忽消失,一股鮮血噴射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雅的痕跡,然後灑了一地的猩紅!

月夭的身子慢慢軟倒在地,眸子裡先是一片茫然,然後充斥著解脫後的笑意,伸手解下臉部的面紗,露出一張不同於江左女子的美麗容顏,強撐著盤坐而起,手心向上,拇指交接,口中低聲誦道:“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天地不老,故成大道。道本無形,莫之能名。赤書符命,化為長生!”

“六天治興,三教道行。天地不長,無形自障……”

她越誦越快,本來低低的嗓音慢慢匯聚,漸成鐘鼓之鳴,然後在尚未到達頂峰時戛然而止,腦袋一歪,就此斃命!

墻板上的暗門打開,徐佑走了出來,看著滿艙的弩箭,和躺在血泊中的月夭,皺眉道:“鄧百將,以你看,此女修為幾品?”

鄧滔從艙門外走了進來,渾不在意他剛剛殺掉了天下聞名的月夭,將還在滴血的單手槊橫置身後,不急不緩的道:“職下位卑言輕,何敢品評天下人物?”

徐佑望了他一眼,放過這個話題,嘆道:“沒想到區區一個月夭,竟然能在這麼狹小的空間內避過二十具雷公弩的連射,幸虧有你在,否則要讓她逃了去,日後必成大患!”

“一切都在郎君的算計之內,要不是郎君使計先讓弩箭消耗完了她的真氣,又傷了她的四肢要害,單以職下的武功,未必能攔得住此女!”

鄧滔低垂著頭,平靜無波的眼睛在徐佑視線不能及的地方,悄然閃過了一道複雜的神色,似乎也在為徐佑的手段而感覺到震驚!

徐佑微微一笑,道:“咱們還是不要互相吹捧了!”他上前幾步,打量著月夭,此女一看就不是漢人,眉心間距稍大,顴骨略略凸起,整體輪廓分明而立體,但不可否認的是,比之江左女子的柔美動人,別有一番英氣勃勃的姿態。

不過這都無關緊要,再怎麼美的紅顏,千百年後都會化作一抔黃土,區別只在於,或早或晚!

“上面還有一個殺夭等著呢,接下來,你去依計行事,我倒是要看看四夭箭是不是真的跟傳說中一樣情同兄妹!”

“諾!”

鄧滔用單手槊挑起月夭的屍體,轉身剛走開兩步,咣噹一聲,一枚不知什麼製成的青色令牌從月夭屍身上掉落在地,彈了兩下,滾到了徐佑的腳邊。

徐佑彎腰撿起,入手冰涼沈重,令牌成長方形,正面刻有“七夫人”的字樣,背面則是從下至上錯落排序的六座宮殿,隱藏在山巒深處的雲霧飄渺之中。若是仔細分辨,竟然可以看到雲霧間有無數猙獰恐怖的鬼怪頭像。能在這方小小的令牌上雕刻出如此精密複雜的內容,真可謂巧奪天工,但不知為何卻給人一種詭異陰森的感覺。

“百將可見過此物?”

鄧滔搖搖頭,道:“從未見過,也未聽過!”

徐佑沈吟一下,將令牌收入懷中,道:“你去吧!”

二層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殺夭身上受了七處重傷,在他身邊,卻足足倒下了十五具屍體,加上先前的六人,在徐佑於一層設伏擊殺月夭的這片刻工夫,殺夭竟在數十人的圍攻下,殺掉了二十一人!

這是近五年來,袁氏死傷最為沈重的一次戰鬥!

殺夭又前進了二十七步!

距離他剛才看到徐佑的地方,還有三十步。而甲板上的局面看起來,倒不是袁府部曲在圍攻他,而是他一人,在圍攻數十人!

不過左彣矗立一旁,只在壓陣,沒有出手,他的任務只是困住殺夭,還要防範一直沒有露面的飛夭和暗夭!

“殺夭,看看這是誰?”

鄧滔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高大的身軀永遠讓人眼前一亮,不過此時此刻,更讓眾人側目的是他高舉的單手槊的槍頭上挑著一個紅氅包裹著的女子。

殺夭收了弓,停下腳步,仰起頭,細小狹長的眼睛瞇了起來,這一瞇就是半響。周邊的部曲們被他方才的凌厲無情所攝,加上沒有聽到命令,所以都警惕的圍在周邊,沒有動手

“嘎嘎嘎……”

一陣夜梟般的笑聲響起,殺夭終於開口說話,道:“是,你,殺,了,她?”

他的腔調十分怪異,就像是生銹的鐵器刮擦著青石,又像是初學人語的嬰兒似的笨拙,蒼白的臉色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薄紙一樣,讓人禁不住感覺到渾身涼。

“不錯!”

鄧滔淡淡的道:“是我殺了她,哪又如何?”

殺夭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怎麼說話,過了一會,道:“我,要,你,償,命!”

“是嗎?”鄧滔將月夭的屍體抖落在甲板上,單手槊的槍頭輕輕一劃,破開了她的衣襟領口,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膚,道:“撕了面巾才現,名聲在外的月夭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又是剛剛死掉,身子還熱乎著呢,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賞給兄弟們過過癮!”

“你!”

殺夭一直冰冷無情的眼睛裡冒出一團火光,道:“你,敢!”

“我有什麼不敢!”

槍頭再次往下,眼看要破開上衣,殺夭仰天大叫,猛的躍起七丈有餘,手中黑木弓張開滿月,一支白羽箭勾在指間,夕陽在他身後散出的萬道光線,在白羽箭的箭尖凝聚成一個奪目的光點。

白羽箭破開長空,迅猛絕倫的箭勢引起了週遭空氣的波動,出噼裡啪啦的響聲,直衝著鄧滔的眉心而來!

“小心!”

左彣大驚,擎劍掌中,如蛟龍出水,騰空而起。鄧滔面色沈靜,單手槊架在肩頭,握著槊桿的五指突的脹大了數倍,然後對著空中投擲了出去。

眾人眼中,驟然電閃雷鳴!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3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五章五將軍、七夫人


兩股澎湃的力量在空中相撞,白羽箭被單手槊從箭頭到羽翎,一寸寸撞的粉碎,然後其勢不減,往空中的殺夭正心口刺去。

殺夭沒料到注滿了自己全部內勁的一箭竟然會被單手槊輕易的破掉,雖說他苦戰之後又受了重傷,加上被鄧滔的行為激怒,亂了心神,這一箭的威力最多只揮了五成,但也不是一般的習武者能夠接的下來,更別提將白羽箭正面擊毀!

當然,他不知道鄧滔的這柄槊非同尋常,比起普通的武器而言,完全不在同一個水平線上!要是他的白羽箭採用同樣絕品的材質,誰會碎掉,猶未可知!

此時殺夭在空中無處借力,全身真氣又隨著剛才那一箭消洩殆盡,換了應變稍有不及之人,面對飛槊,恐怕只能束手待斃。不過殺夭畢竟是在生死之間討生活的刺客,最不缺的就是死中求活的經驗,生死關頭,他的左腳在黑木弓的弓背上一踢,整張弓由豎著變成了橫在手中,然後借這點反彈之力凌空旋轉,長長的弓如同陀螺般轉了一個圈,不多一秒,不少一秒,正好擊中單手槊飛射而來的槍頭。

槍頭一偏,刺入肩頭,將他凌空撞移了三尺,也順勢帶走了他整條左臂!

血如雨下!

殺夭雖然失去了一臂,但也躲過了致命一擊,並因為這一擊離開了大船的範圍,只要落入水中,以他的耐力和堅韌的意志,還有三成的逃生機會。

可就在這時,一把流光溢彩的長劍勢如破竹,凌空趕上,從後面撲哧一下刺入他的小腹,然後劍尖穿體而過。

左彣終於趕到,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時機、角度和力道,全都掌控的恰到好處,如羚羊掛角,妙至巔峰。劍一入體,手腕一個翻轉,將殺夭的五臟六腑全都攪的粉碎,然後一腳點在他的後心,凌厲的勁氣沿著足尖侵入體內,斷絕了最後一絲生機。

殺夭悶哼一聲,從空中跌落回甲板上,口中噴出一大股血跡,本就蒼白似鬼的臉色變得更加的滲人。他勉力抬起頭,用尚存的右手從懷中不知掏出一個什麼東西,徐佑正好從船梯上露出上半身,看到了這一幕,急聲道:“殺了他……”

話音未落,一聲刺耳的鳴叫響起,一道濃密的黑煙伴隨著鳴叫聲直入空中,在幾十丈的高處綻放出漫天的黑色煙花,經久不散。

“咄!”

長劍一閃,將殺夭如同魚串一般釘死在地,這一次他沒有掙扎,瞬時斃命。左彣身子落下,對走過來的徐佑歉然道:“都是職下無能,沒想到他受了我連番重擊,竟還有餘力出訊號……”

雖然不知道黑色煙花是什麼製成,竟能在風中聚而不散,但就是徐佑這種少在江湖走動的人也明白,這肯定是四夭箭之間用來聯絡,通訊或者示警的工具,更別說左彣這樣的老江湖了。

徐佑和顏悅色的道:“軍候不用自責,殺夭能有如此的兇名,豈是易於之輩,必定練有保護心脈的秘法,所以僵而不死……不過,無論如何,任他如何了得,終究還是死在軍候的劍下。今天過後,軍候必定名動天下,在下在這裡先恭喜了。”

左彣不敢居功,道:“全仰仗郎君妙計……”

徐佑擺擺手道:“沒有軍士們死命圍敵,沒有鄧百將一槊破箭,沒有軍候你的高絕身手,我就算有千條妙計又能如何?這功勞,都是你們的!”

左彣、鄧滔齊齊一愣,畢竟任誰殺死四夭箭,對個人聲望的提升難以估計,徐佑雖然沒出手,但他一計連一計,將殺夭和月夭誘入絕境,然後一一加以誅殺,真要論起功勞,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可他卻渾然不放在心上,這份心胸氣度,如何不讓人心折?

“軍候,你去看一下大家的傷勢,船上既然有名醫隨行,去請他給受傷的弟兄醫治,且不可再死一人!”

左彣應命而去,徐佑沈默一下,道:“鄧百將,去搜下他的身體,看看有什麼東西。”

鄧滔彎腰搜索一番,轉身奉上一個令牌,道:“只有此物,其他什麼也沒有。”

徐佑接過來一看,跟剛才從月夭身上現的令牌一模一樣,材質、雕工以及背面的圖案全都相同,只不過在正面刻著“五將軍”三個字。

“五將軍,七夫人……”

徐佑輕輕摩挲著冰冷的令牌,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一旁的鄧滔暗覺奇怪,哪怕被月夭襲擊的時候,也沒見到徐佑臉上的表情有分毫的變化,正是那種強大到不可戰勝的信心,才帶領他們將兩大刺客成功狙殺在這艘船上,可為什麼見到這個小小的令牌,卻彷彿陷入一個天大的難題之內呢?

“郎君,這令牌是不是有蹊蹺?”

徐佑把令牌收了起來,笑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有點好奇罷了……”至於好奇什麼,他沒說,鄧滔自然不敢問,告罪一聲,也退了開去。

一刻鐘後。

甲板上的血跡經過沖洗,已經沒有了方才無處下腳的恐怖形狀,但刺鼻的血腥氣仍然夾雜在江風中瀰漫四周,讓人忍不住作嘔。殺夭月夭的屍體並排放在甲板中間,徐佑注目良久,無論前世今生,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用心佈局去殺一個人,之前面臨生死,無暇多慮,這會卻有些無法言表的茫然和困惑。

是不是生在這樣的亂世,就必須走上這樣的殺戮之路?

是不是一將功成的背後,永遠埋葬著無數人的白骨和鮮血?

“郎君,善後的事都安排好了。”

徐佑點點頭,他畢竟是曾經的狐帥,短暫的失神過後,已經將那縷傷懷拋之腦後,既來之,則安之,總不能別人要他的性命,他還迂腐的拱手送上。

“傷亡如何?”

左彣神色沈重,道:“戰死二十八人,重傷七人,輕傷十一人!”他帶兵這麼多年,還從沒經歷過這麼慘烈的廝殺,語氣雖然堅定如初,但也透著幾分悲愴。

徐佑心下惻然,嘆道:“因我一人之故,連累這麼多人喪命,實是於心不忍。軍候,稍後請給我一份戰死軍士的名單,等到了晉陵,由我出資撫卹他們的家人!”

左彣雙目流露出感動的神色,包括站在周圍警戒的部曲們也都對徐佑心生感激,他們身份低賤,從軍戰死向來都是份內事,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此時聽徐佑如此暖心之言,豈能不自肺腑的有所感觸?

正在這時,身後響起馮桐得意洋洋的聲音:“郎君說哪裡話,他們是我袁氏的人,為了維護袁氏的名聲而死,是死得其所。再者,死傷之人的一應撫卹獎賞,皆由鄙府有司處置,郎君無需越殂代皰!”

馮桐雖然沒有急智,卻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給徐佑收買人心的機會。左彣的手緊了一緊,虎目悲憤不平,但還是恭敬的彎下腰,道:“管事,您不在暗室歇息,怎麼出來了?”

馮桐沒有聽出話裡的嘲諷之意,先是皺著眉頭看了看地上的兩具屍體,被血肉模糊的慘狀所驚,忙轉過頭避開,道:“我來看看天下聞名的四夭箭都長什麼樣,等回了府,郎主問起來也好回話。嘿,沒想到兇名赫赫的刺客,竟是一個瘦弱的勞瘵鬼,還有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可見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勞瘵就是肺癆,殺夭一人之力取走了袁氏這麼多精悍部曲的性命,在馮桐這樣的人看來,卻僅僅是勞瘵鬼而已,真是可笑可嘆。

徐佑懶的聽他廢話,淡淡的道:“馮管事,這才擒住了兩名刺客,還有武功最高的飛夭,以及最詭異莫測的暗夭尚在暗處覬覦我等,以在下拙見,你且不要輕易露面的好。”

馮桐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兩股微微打顫,道:“那……那我還是先下去了,這裡交給郎君處理吧……”

徐佑笑了笑,道:“有我在,馮管事不用擔心。”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3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六章聞歡下揚州


等馮桐灰溜溜的離開,徐佑看到身邊的部曲們眼中都有不忿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沒有在此事上借題揮,火中澆油。ranwen`歸根結底,馮桐只是袁氏的一個奴才,這些部曲對他的敬重有限,但他們對袁氏的忠心卻毋庸置疑,徐佑就是從中作梗,引起部曲和馮桐的衝突,對他既沒有短期的好處,也沒有長期的收益,做來何用?

虧本的生意可以做,但要明白這次的虧本是為了下次的利潤,這是他進私募界學到的第一個真理!

“郎君,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麼這次刺殺,只有殺夭和月夭露面,飛夭和暗夭呢,難道真的在暗處覬覦?”

徐佑雙手負後,看著船老大將剛才因為殺戮而四散跑開的縴夫重新聚集起來,龐大的船體在激昂的號子聲中重新啟動,低聲道:“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目前看來,有兩個可能性,一是飛夭和暗夭都不在這裡,二是這兩人貪生怕死,見殺夭和月夭落入陷阱,自顧逃命去了。”

左彣搖頭道:“以職下看來,飛夭頗有氣魄,應該不是棄友自保之輩!”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飛夭和暗夭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趕不過來,尾隨咱們的只有殺、月二人。”徐佑彷彿成竹在胸,一切都盡在掌控之內,言語間不急不緩,但又隱約含有強大的說服力,讓人一聽就先信了幾分,道:“正如鄧百將所言,最早月夭射來那一箭,只是為了逼迫咱們不敢夜行,唯有在夾竹碼頭留宿。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一是在夾竹碼頭動手,肯定要比在江面上方便的多;第二,很可能是因為飛夭和暗夭需要時間趕到夾竹碼頭,逼咱們在碼頭留宿一夜,正好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緩衝。”

左彣恍然道:“聽郎君一言,職下疑竇頓開。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會不會四夭箭兵分兩路,殺夭和月夭跟著船,而飛夭和暗夭其實一直在夾竹碼頭佈置陷阱……”

徐佑笑道:“如果是這種情況,單以跟蹤而言,暗夭恐怕比殺夭合適,並且適才這兩人也不會如此拚命,非要趕在船隻離開紅葉渚前,將我殺於此地……如果所料不差,飛夭和暗夭既不在此地,也不在夾竹碼頭,但應該也不會太遠,位置應在百里之內,被某些重要事情纏住,所以才沒有及時趕到!”

左彣訝道:“百里之內?郎君何以如此肯定?”

徐佑看了他一眼,道:“從紅葉渚往北,一馬平川,視線沒有阻礙,殺夭放出的煙花,足以遠達百里之外……”

左彣老臉一紅,才知道徐佑為何看自己的眼神那麼奇怪,因為這個問題實在問的太蠢。不過也怪不得他,不知為什麼,自從徐佑接管指揮權,表現出驚人的佈局、謀劃和組織協調能力,他已經下意識的習慣了聽從命令,自己動腦的地方越來越少,才會犯下這樣低級的錯誤。

他畢竟精明過人,回過神來,立刻撲捉到徐佑話裡的含義,悚然一驚,道:“郎君是說,接下來,很可能會再遇到飛夭和暗夭?”

徐佑遠眺著江面,船身受到激流的衝擊達到了頂點,然後猛然一顫,恢復了平穩,卻是安全渡過了紅葉渚。

“殺夭見到月夭的屍體,寧可放棄逃生的機會,也要拚死一戰。我想,既然殺夭和月夭的屍體在我們手裡,飛夭身為四夭箭的大師兄,應該不會那麼絕情才是!”

這話說的在理,以殺夭的武功,就算不能在重重護衛下殺死徐佑,但要逃跑,根本沒人攔得住,可他被鄧滔以侮辱月夭屍身的詭計所困,選擇了不死不休的決戰,由此可見,人不分善惡,只要不是完全泯滅了人性,內心深處總會暗藏一點柔軟的情義。

而對於最擅長玩弄人心的狐帥而言,這點點的情義,就是四夭箭的取死之道!

左彣心悅誠服,道:“郎君真是有留候之才!”

留候張良是世間智者的典範,徐佑斜了他一眼,玩笑道:“軍候,溜鬚拍馬可不是你該有的格調哦。”

左彣一愣,道:“這,何為溜鬚拍馬?”

徐佑也是一呆,想了想這詞的出處,一時也搞不明白是不是宋朝才有的典故,信口胡謅道:“軍候沒有聽過?曹魏時有位姓丁的長史,對本州刺史阿諛奉承之極,有次餐會見刺史長鬚沾染了飯污,竟用手擦拭乾凈,刺史譏笑說‘長史,上州重臣,銓衡人倫,會定九品,主持清議,奏免中正,乃為長官拂鬚耶?’,這是溜須的由來。至於拍馬,則是北魏的傳統,北人多騎馬,越是駿馬越能彰顯權力和地位,所以下屬看到上官,都會拍著馬臀誇讚其雄壯俊美。兩者結合,不就是所謂溜鬚拍馬了嗎?”

左彣雖是武人,但也識字讀書,竟沒聽過這等軼事,默念了幾次溜鬚拍馬,不由的笑道:“郎君言談之妙,怕是不亞於人稱‘空谷白駒’的庾法護。”

庾法護?

徐佑倒是知道在前世的那個歷史時空,東晉王朝有個王珣,字法護,但到了這個時代,一切都變了模樣,加之搜索融合而來的那部分記憶,也沒有找到關於庾法護的隻言片語,可見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除了醉心武學,對其他文人雅士不怎麼感冒。不過這時也不是尋根問底的時機,道:“軍候言重了,我與君同屬武人,跟那些口若懸河的名士相比,只不過是一般的濁物而已!”

左彣自忖失言,不管徐氏以前如何顯赫,如今也只是一介齊民,自己拿徐郎君與正如日中天的潁川庾氏的傑出子弟進行對比,難怪惹的人家不快。當下不再多言,束手矗立在徐佑身後。兩人立於船頭,目睹了斜陽點燃兩岸紅葉的美景,江風盡處,不知從何傳來悠揚的歌聲:“聞歡下揚州,相送楚山頭。探手抱腰看,江水斷不流。”

江左民歌分為吳歌和西曲,多為清麗纏綿的情歌,這正是時下最流行的西曲,五言四句,反覆詠唱,從水波粼粼的江面之上傳盪開來,讓人聽之如怡。

“這不知是誰家的女娘,又懷春了。”左彣轉頭回顧,歌聲正是從那些被禁止通行的舟船上傳來的。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這是秋天,但也有春意,徐佑臉頰含笑,不知為何,腦海裡又浮現出了那個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4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七章一語道破百將身

過了紅葉渚,一路順風而行,船極快,除了在右轉駛離溪江水道時差點撞上漕河沿岸的石階,其他再無一絲波瀾。火然文

左彣佈置了嚴密的防禦體系,以此來提防不知身在何處的飛夭和暗夭。尤其在經過夾竹碼頭時,他更是如臨大敵,親自帶著最得力的部曲將徐佑護在艙室之內,且在一二層的甲板上點亮火把,照的夜空亮如白晝,以防被刺客偷黑摸到船上,行那專諸、要離之事。

直到夾竹碼頭消失在眾人的視野裡,也沒有生異常,鄧滔巡視後進來匯報,左彣懸著的心終於放下,由衷的佩服道:“果然如郎君所言,飛夭和暗夭不在此地。”

一側的馮桐生生在艙室裡悶了一天,心情很是煩躁,聽左彣誇讚徐佑,冷哼道:“那是自然,任誰見了我袁氏的武力,還敢再來送死不成?算這兩個賊子識相,不然也叫他們有來無回。”

徐佑笑了笑,自顧自的飲著茶水,沒有說話。鄧滔之前沒有與聞徐、左在甲板上的談話,不明究竟,忙向左彣打聽。左彣說了徐佑的論斷,鄧滔同樣讚道:“郎君大才!”

徐佑正色道:“軍候和百將都過譽了,不是你們浴血奮戰,在下恐怕早已落荒而逃,何來此時的優哉游哉?不過距離晉陵尚有數十里,所謂力能勝貧,謹能勝禍,接下來的每一處水路,飛夭和暗夭都可能出現,諸位不可輕忽大意!”

這是《齊民要術》裡的話,意思是勤勞可以戰勝貧窮,謹慎能夠規避禍端,不過《齊民要術》成書要在北魏末期,此刻尚不行於世。但這兩句話淺顯直白,一聽即明,左彣和鄧滔同時站起,甲冑叮噹作響,抱拳拱手,沈聲應道:

“諾!”

“好了,坐,坐!”徐佑展顏笑道:“又不是軍中訓話,不用這樣講禮數。我還有事問你們,都快坐吧。”

左彣和鄧滔對視一眼,都現僅僅一天而已,他們對徐佑的觀感已經完全變成自內心的尊重,不然也不會下意識的行起了軍禮。

等兩人盤膝跪坐,徐佑問道:“船上可有赤馬?”

赤馬是一種小船的名字,全身漆成紅色,船極快,如馬在6地上奔跑,所以被稱為“赤馬”。在楚國水軍戰船船隊裡,赤馬一般充當斥候船的作用,在出征行軍時,往前放出二十里,承載十人,既可以觀測沿線的水文、地形等資料,也可以偵查敵方動靜、在各船之間傳遞情報等等。

“這又不是戰船,哪裡會有赤馬?”馮桐陰陽怪氣的道:“徐郎君從小長於義興,怕是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戰船,不知道像我們袁府這樣的座舟,從來只講究穩重得體,干凈舒適,怎麼會帶著赤馬出門呢?”

徐佑微微笑道:“馮管事原來見識如此廣博,我還當你整日待在袁府內宅,忙於家僕和婢女的瑣碎事,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赤馬呢。”

馮桐為之一窒,瞪著眼睛卻又不知該如何作,末了冷哼一聲,端起茶水牛飲了一口,黑著臉不再說話。

左彣見徐佑諷刺馮桐,心中快意,道:“雖然不知郎君打算做什麼,但我們隨船常備有一艘露橈。”

“露橈?”

“對,露橈比赤馬船體更小,度更快,可載三到五人,在袁府的莊園中常用來巡邏各大湖面,防止有些膽大的外姓漁戶到湖中偷魚。如若郎君準備用來偵查,露橈並不比赤馬遜色多少,尤其船體塗成黑色,在晚上的隱蔽性更好。”

“哼!”馮桐對左彣這番話十分的不滿,聽著就跟拆自己臺似的:我剛說沒有赤馬,你就找了艘比赤馬更好用的船來,這擺明是給我難堪。行,左彣,你有種,等回到袁府,瞧我怎麼給你好看。

“那再好不過!”徐佑根本不搭理馮桐,高興的道:“軍候,勞煩你親自去選三個膽大心細、水性好、眼力好的人,讓他們乘露橈跟大船保持十里左右的距離,一旦現有異常,尤其現跟飛夭體型容貌相似的人,立刻回來稟報!”

左彣起身告退,去外面安排挑選。徐佑又對馮桐說道:“馮管事,我有幾句話想跟鄧百將單獨談談,不如你先回艙室休息,要是我估計不錯,很快還有一場大戰。”

馮桐壓抑的怒火騰的冒了出來,剛要開口拒絕,卻聽到鄧滔突然咳嗽了一下,準備好的譏嘲的話到了嘴邊又給嚥了回去,憋的脖子通紅,樣子十分的好笑。

“那你們談吧。”

馮桐拂袖站起,砰的一下關上艙門。徐佑不以為意,望著鄧滔魁梧健碩的身軀,一時沈吟不語。鄧滔眼簾低垂,蒲團大的手掌平放在膝前,靜聲道:“郎君如有吩咐,職下當萬死不辭!”

“沒有萬死那麼嚴重!”徐佑笑了起來,道:“我只是在想,要是飛夭真的來襲,無論如何,都請鄧百將接他三箭。”

鄧滔沒有做聲,片刻後才低聲道:“我不怕死,但有句話想請教郎君。”

“你說!”

“我不過區區一個百將,飛夭卻是萬人皆知的高手,拼盡全力能接他一箭已經是僥天之悻,郎君如何有信心,我竟能接他三箭?”

徐佑眼睛瞇起,一道厲芒一閃而過,笑道:“信心總是有的,因為我到現在還看不透鄧百將的真正實力。”

鄧滔抬起頭,愕然道:“郎君何出此言?”

“起先,左軍候提到你時,說你是九品上的修為,可先是一槊殺了月夭,又一槊斷了殺夭一條手臂。這兩人的武功應該在六品中上之間,雖然他們都受了重傷,但以你差了整整三品的修為,就算再怎麼出其不意,殺死對方有可能,但很難做到這樣幹凈利落,這是其一;其二,就像你自己說的,不過一個百將而已,放在偌大的袁府,百將的職位怕是有二三百人,可為什麼身為袁府大管事的馮桐,卻要看你的眼色行事?……別急,我話沒說完,還有其三,你對左彣,雖然尊重,卻並不敬畏,給我的感覺,怎麼說呢,就像他是部曲,而你是主將一般。至於馮桐,你更是沒有放在眼裡一絲一毫,而他卻彷彿對你十分的害怕。”

鄧滔默然,過了一會,道:“郎君就是憑這三點,覺得我應該能接的住飛夭三箭?”

“我不敢確定,但袁氏的門第何等高峻,府內有什麼隱藏的高手並不奇怪。我只是奇怪,你這樣的人放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為什麼會甘心在袁府做一個身份低下的部曲?”

鄧滔突然笑了,這還是徐佑登船以來第一次見他露出笑容,斧刻般的臉部綻放出一種奇特的魅力。他仍舊是剛才跪坐的姿勢,一動沒動,可給人的感覺,卻在剎那之間變成了一座山,一座城,仰不可及,高不可攀,廣袤而深遠。

“傳聞中徐家七郎只是一個不通經、不讀史、不習字、不善文的粗鄙、跋扈、無禮之人,整日介的在郡中走馬章臺,欺壓良善,要不是在武學上還有點天份,可以說全身上下,一無是處……”

徐佑拿起茶壺,給自己和鄧滔斟滿了茶,笑道:“百將辛苦了,能在我這種壞到極處的人身上找出一個優點,真的挺不容易。”

“哈哈哈,”鄧滔大笑,極盡豪邁之態,道:“說這些話的人真該到這艘船上來看一看,他們眼中那個粗鄙不文之人是如何反客為主拿走了指揮權,又如何殺一儆百穩定了軍心,更是如何步步為營,將殺月二夭輕易的睏死於局中……”

“這是戰陣之法,不過是家中聽長輩閒談學來的微末之技,不值一哂,百將過譽了。”

鄧滔眼眸中閃爍著精光,盯著徐佑的臉,道:“勝而不驕,敗而不怨,謙和恭謹,風度翩翩,言出如有華章,足行若似鶴步。郎君,要不是我對你知之甚深,能夠確認你不是別人易形換貌假扮的,否則,也真的會以為你是換了一個人。”

徐佑心中一凜,劍眉上揚,沒有在換不換人這一點上糾纏,而是直接抓住他話裡的漏洞,道:“知之甚深?”

鄧滔輕笑道:“郎君勿怪,自從你跟祭……哦,袁家女郎定親之後,我曾受命赴義興數十次,關於你的調查資料足以放在案頭三尺高了。”

他語極快,說到“祭”時迅切換到了“袁家女郎”,所以徐佑沒有察覺。聽了他的解釋,要是以前的徐佑,肯定二話不說,要把鄧滔打的半死,任誰知道自己被暗中窺探,所有**暴露無虞,都會深深感到受了不可原諒的冒犯。但徐佑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因為在他那個時代,背景資料調查只是每一次金融行動的基本功罷了,有些時候,手段要比鄧滔惡劣百倍千倍。

“受命?受誰的命令?袁公?”

鄧滔對徐佑的鎮定自若十分欣賞,從他的眼中就能看的出來,道:“這個恕職下無可奉告。不過郎君放心,我對郎君沒有一點惡意,或許該告訴你知道,這一次袁府派來義興迎接郎君的部曲,本來並不是我們這個百人隊,是我託人求了郎主,才臨時做了調換。”

也就是說,鄧滔是刻意出現在自己身邊,徐佑笑道:“我相信你沒有惡意,不然也不會開誠佈公的跟你談。不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護送郎君安全抵達晉陵城!”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7:55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八章夜星寒芒冷如水


既然目的一致,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徐佑並不是對鄧滔完全釋疑,但此時此地,還要仰仗他來對付刺客,並且自己身無長物,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也不怕對方有什麼陰謀詭計。

徐佑換了稱呼,道:“鄧兄,飛夭可能比殺夭月夭更難對付,若想安全抵達晉陵,你從現在起不能再隱藏實力。這個,會不會太為難?”

鄧滔為什麼要以百將的身份藏於袁府之內,這裡面必定有天大的緣故,徐佑的安排很可能會對他的圖謀造成影響,所以才會有此一問。

“好!”鄧滔爽快的應了下來,毫無扭捏造作之態,道:“那就讓我來領教一下飛夭讓人談之色變的長矛箭!”

徐佑鼓掌道:“此地無酒,否則就沖這份豪氣,當浮一大白!”

正在這時,左彣從外面進來,匯報說一切安排妥當,精心挑選出來的三人已經駕著露橈去前方探查。徐佑和鄧滔全當剛才的談話沒有生過,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三人在艙中反覆推算飛夭和暗夭可能出現的時間、地點和方式,並制定相應的應對策略。期間徐佑事無鉅細,往往能於兩人之前現己方策略的弱點和不足,思慮之周密,讓人歎為觀止。

如此又過了一個時辰,天公不作美,先是下起了零星小雨,然後片刻時間,雨點變得又快又急,連綿的雨線打在江面上,彷彿無數魚蝦翻滾,給這幕夜色平添了幾分生動的意趣。

“報!”

艙外傳來一陣人聲,左彣當即衝了過去,拉開艙門,漫天的雨隨著江風席捲而入,幾乎頃刻之間,就將左彣的甲冑打濕。

“講!”

“前方十五里,現一艘輕艓,操舟之人高九尺,背負長矛,正順流而下,估計兩刻鐘內與我相遇!”

艙內的徐佑和鄧滔也同時站起,感受著風聲雨聲聲聲入耳的嘈雜,互相對視了一眼。

飛夭,終於還是來了!

“輕艓上只有他一個人?”

“是,錢通潛於水下,等輕艓接近時仔細觀望,確實只有一人。”

“如何估計兩刻鐘?”

“接到錢通的訊號,我和趙正先一步返回,當時距輕艓尚有一里。露橈舟快,輕艓舟慢,而職下觀其操舟之術比較生疏,且不熟悉沿河水情,加之大雨阻礙,粗略估計,最快也需要兩刻鐘才能和我船迎頭相遇。”

見徐佑露出仔細傾聽的神色,鄧滔低聲道:“此人名叫李才,是一名伍長,武功不怎麼樣,但很是機靈通透。跟他同去的錢通,水性無人可比,至於趙正,在夜間能目視數百步。”

怪不得左彣選了這樣三人去執行任務,堪稱知人善用。徐佑走過去,問道:“你叫李才?”

李才身材瘦小,樣貌清秀,尤其一雙眼睛,滴溜溜一轉,透著幾分靈動,聽到徐佑的聲音,忙腰身俯低,恭敬的道:“正是職下賤名!”

“我問你,我們的船多少?輕艓的船多少?水多少?”兩船相遇是經典數學題,徐佑從初中開始就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只是他不知此時船水,所以才詢問李才。

此時沒有科學的測量度的方法,全靠經驗豐富的水手估算,用繩結測要到16世紀才出現,但一般來說,經驗越豐富的水手誤差就會越小。李才飛快報了幾個數字,徐佑眨眼間得出答案,眼神微變,喊道:“百將,馬上去二層甲板,按計畫行事。軍候,你隨我來,我們最多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快來不及了!”

一刻鐘?

左彣和鄧滔面面相覷,李才也是愕然抬頭,徐佑來不及解釋,何況也解釋不來,難道要跟他們講什麼是x、y,什麼是方程式?“這是我徐氏秘傳的計時之法,絕不會有錯,諸位莫要遲疑!”

徐氏雖然已經滅族,可畢竟曾是高門望族,要說有什麼秘法,容不得別人不信。鄧滔拱了下手,立刻帶著人往二層佈防去了。左彣則追在徐佑身後,去了另一邊的一間艙室。

李才等三人離開,才從地上站起,他自信自己算出的結果可能不是那麼的準確,但也不可能跟徐佑相差了整整一刻鐘,不過他地位卑微,不敢多言,心中卻未必服氣。

風雨更急!

十數盞氣死風燈升起,將船中間和船頭的部分照的如同白晝,唯有再往後方去的桅杆處有點黑暗,看不太真確。

“快,一隊守在北面,二隊三隊護住兩翼,四隊不要上來,退到桅杆下面……”

“立起盾!不要亂,前四後三,立盾立盾!”

“五人一排,圍成偃月。記得,腰挎下墜,腳底前後分開,手握緊,肩頭頂住盾身,跟身邊的兄弟靠攏,不要留有縫隙。”

“槍都穩住,架好了,架好了!他娘的,誰把槍頭對準前面盾手的後腦勺了?斜上指,斜上指知道嗎?你們這些蠢貨!”

隨著鄧滔一聲令下,各個伍,各個什,刀兵、盾兵、槍兵按照制定好的計畫層層佈陣,從船頭到後側的桅杆,連綿不絕的軍士,密密麻麻的刀槍,以及看似簡單卻又透著玄機的陣勢,將這片不算狹小的空間打造成了充滿殺機的地獄。

而在桅杆之上,懸掛著兩個人!

準確來講,懸掛著兩具屍體,一個是斷了一臂的殺夭,一個是裹在紅色大氅裡的月夭,兩人都是頭散亂,腦袋低垂,雙手和腰身上繫著粗大的纖繩。

一刻鐘,從來沒有這麼短,卻也從來沒有這麼長!

豆大的雨滴從九天垂直落下,擊打在袁氏部曲們的額頭,臉頰和身體上,他們睜大了眼睛,靠前的人直直的望著遠處黑成一團的江面,後面的人,則只能看著前面戰友的身影,但不管怎樣,只要他們一抬頭,就能看到鄧滔偉岸的身軀,頓時覺得心安!

鄧滔獨自站在船頭的最前方,單手槊背負肩上,雙手垂在腿側,不動,如山!

“前方一里,有船!”瞭望臺上的趙正突然高喊!

卻是眾人同時握緊了刀槍,刀身槍身微顫時出的聲音匯聚到一起,變成了“刷”的一聲響!

“四百步,是輕艓!”

“三百步,有人,九尺高,背長矛!”

“二百步……”

“一百步!”

趙正聲音剛落,一艘輕艓從黑暗中出現在眾人眼前,一個高大巨漢立於舟尾,手中木槳猛的往後方的水面上重重一擊,輕艓的度忽的加快了數倍。

三十步!

已經近的能看到雙方的面目,巨漢身高九尺,背後插著五支長矛,雙目大如銅鈴,滿臉橫肉,一道指肚寬的刀疤從右眼眉骨斜劈到左邊嘴唇上,唇肉翻開,蜿蜒起伏,看上去十分的猙獰可怖。

望著眼前殺氣凜然的大船,他冷冷一笑,力貫足心,輕艓的舟頭頓時翹了起來,舟尾幾乎浸入到水中,然後像一支離弦之箭,斜斜的凌空飛來,逕自撞向大船的船頭。

站在鄧滔身後的十人都是袁府部曲裡最驍勇善戰之士,白天血戰殺夭時,他們衝在最前,可全部活了下來,戰力由此可見一般。可看到眼前這一幕,卻幾乎肝膽俱裂,手中握著的重盾,不知該如何阻攔。

“來者何人?”

鄧滔吐氣開聲,本來細柔的聲線在這一刻也變得雄渾無比,如裂金石,在黑夜裡傳去極遠,隱約還能聽到回聲激盪:來著……何人……何人!

飛來的輕艓似乎在空中緩了一緩,但這只是眨眼的間隙,除了鄧滔之外,無人能夠察覺,看在他們眼裡,輕艓仍然急的衝來。

巨漢沒有回應!

鄧滔往身側空處伸出右手,肩上的單手槊變魔法似的來到了手中,然後腳下一頓,身子凌空而起,在空中由單手變成雙手,牢牢的握住拓木桿,沒有一絲花俏的招式,槍頭劃過一道弧形,以有去無回的壯烈氣勢,往輕艓側身的三分之一處掃去。

向來以單手對敵的鄧滔,卻在甫一見面,就用上了雙手!

巨漢視若無睹,真氣再次行到足心,以他操控真氣之妙,完全可以讓輕艓做出精微之極點的往上跳動五寸,不僅能避過單手槊的攻擊,還能將自己送到使槊那人的身體上方。

而那一刻,正是使槊者的攻勢由頂點轉衰的絕佳時機,並且此人的心神也因為這一招的失算而產生細小的變化,他的氣息、鬥志無不受到影響,而自己正是昂揚無匹的巔峰狀態。

勝負已分!

輕艓突然一顫,舟身以肉眼不可見的率往上方跳去,鄧滔一聲長笑,道:“飛夭,你中計了!”

剛剛還一往無前的氣勢頓時消失不見,單手槊不見絲毫停滯,疾如閃電的往上一揚,不偏不倚,正好擊中輕艓的側身三分之一處,就好像它早早的候在那裡,等著輕艓送上門一樣。

這艘輕艓本就是飛夭為了以最快度趕來,在渡口強搶來的普通貨色,木板用的最低檔的柳木,木質疏鬆,又經年日久,且被擊打在板材的結合處,如何抵擋的住鄧滔的重擊,頓時四碎開來。

巨漢眉頭一皺,知道這人先前出招時只是虛張聲勢,其實未盡全力,讓自己誤判了他的修為,所以才想以輕艓引他入甕,然後一招斃敵。卻不料被他將計就計,不僅毀去了輕艓,還佔據了先機!

單手槊穿過了側板,在漫天飛舞的木屑之間,彷彿長了眼睛一般,無聲無息的對著飛夭的丹田要害刺去!

飛夭臨變不驚,卻也不再託大,腳尖在恰好掠過身下的一塊木板上輕輕一點,九尺高的壯碩身軀拔高三尺,好像羽毛一樣隨著單手槊帶來的勁風左右搖擺,堪堪避開了這一刺。然後又飄然落下,如同奔跑在平地上似的,雙腳在平直橫伸的拓木桿上連點兩下,身子平行飛出,五指成爪,抓向鄧滔的脖頸!

也是這時,鄧滔才明白,為什麼這個五大三粗,壯的不能再壯的巨漢,會被稱為“飛夭”!

現在的他,根本就是一隻老鷹,空中,就是他的領地。

能將輕功練到這個地步的不是沒有,可能將輕功練成這樣的巨漢,鄧滔真的還是第一次見!

鄧滔眼看要命喪鷹爪之下,身體猛的往後一倒,同時腳下飛起,踢中單手槊的槍頭。拓木桿的柔韌性在這危急關頭表現的淋漓盡致,隨著灌注了真氣的這一腳往上倒勾回來,鞭子般抽向飛夭的腦後。

飛夭眼中冒出怒火,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對手如此難纏,不見如何動作,背後突的飛出一根長矛,往槍頭迎去。

砰的一聲,單手槊一震恢復了原狀,長矛也被這一撞彈了回去,飛夭轉身接住,卻也讓鄧滔從爪下逃生。

從鄧滔撲出船頭開始,不過數息的時間,兩人已經過了三招,卻在鬼門關前來回各走了一次,其中的兇險,可想而知。

“好,再接我一招”夜星寒‘!“

鄧滔凜然不懼剛才的死裡逃生,再次雙手握住拓木桿,槍頭亮起千萬點銀光,鋪天蓋地的往飛夭攻去。飛夭神色冷冽,身子凌空後退,手中長矛激射而出,正好在千萬點銀光匯聚成一點之前的剎那,破開了層層槍影,準確的擊中槍頭和拓木桿的連接處。

銀光散去,鄧滔被這一擊之力撞開三尺,一個翻身,穩穩的落在了船頭。

飛夭卻無處借力,只好無奈的落入水中,江水冰冷刺骨,他卻恍若不覺。

“你是什麼人?能接我一矛,必定不是無名之輩!”

鄧滔往前探出身子,望著隔了十幾米遠的飛夭,道:“飛夭你錯了,我只是袁府一個小小百將,真正的無名之輩!”

他這是進一步打擊飛夭的信心,想想也是,如果連袁府一個百將都打不過,還有什麼臉行走天下?
tanakh 發表於 2019-4-9 18:00
第一卷 蒼雪孤城

第十九章可怕之極


徐佑坐在暗室裡,閉目側耳,傾聽著外面的雨聲。火然文

外面戰況如何,他一無所知,並且在得到飛夭是隻身前來的情報後,他將二十具雷公弩也分給了鄧滔調派。

也就是說,現在的他,除了身邊的四個部曲,已經全無憑仗。

對他這個安排,左彣和鄧滔起先都覺得不妥,但在他的堅持下,也沒有多說什麼。一來是因為確實分不出人手,二來是因為在他們看來,徐佑是十五歲已入了六品的天才高手,真要動起手來,或許經驗匱乏,殺敵不成,但自保應該沒什麼問題。

誰又知道,徐佑竟然失去了一身武功,成了廢人?

不過徐佑並沒有太多的擔心,飛夭既然光明正大的出現,不闖過外面的層層防禦,對自己造不成一點傷害。反倒是一直沒露面的暗夭,讓他心中始終留著一根刺。

左彣算是見多識廣的人,連他都對暗夭一無所知,可見此人有多麼的詭異莫測。四夭箭裡,月夭狡詐,喜歡偷襲,卻也死在狡詐的偷襲之下;殺夭悍勇,敢於陷陣,卻被悍勇所累,連性命都陷於陣中;至於飛夭,看他一接到殺夭的煙花警訊,就連夜前來支援,應該也不是什麼精於陰謀算計的人物;唯有暗夭,他是男是女,是在別處,還是就在這艘船上,抑或根本沒有這個人,只是四夭箭放出的煙霧?這一切的一切,徐佑一無所知。

有時候,無知才無畏,可有時候,最讓人恐懼的,正是“無知”!

徐佑攤開手,盯著自己的掌心,他不想知道掌心的秘密,他只想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依靠別人的勝負生死成敗。

從沒有一刻,他這麼想擁有武功!

當然,武功從來不是一個人生存於世的全部依仗,甚至也不是主要的依仗。但在眼下,徐佑沒有權勢,沒有金錢,沒有人脈,沒有資源,沒有避風港,沒有安全屋,卻又要面對敵人不死不休的追殺。

他實在別無選擇!

只是老天給他開了一個玩笑,連這個最後的選擇,都殘忍的剝奪了!

“百將?”

飛夭哪裡肯信,可看鄧滔身上的甲冑顏色式樣,確實是袁氏部曲裡的百將無疑,心中登時有些猶疑不定,連帶臉色也變了幾分。

莫非,袁氏的武力已經到了如此強橫的地步,比起沈、徐等豪族也毫不遜色,連一個百將都能有這樣的身手,自己就算上的了船,又能如何呢?

飛夭本是心志堅定之人,等閒不會受到外界影響,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鄧滔這樣的怪胎,竟然自降身份,隱藏實力,甘於在一群不入流的部曲裡做一個小小的百將。

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捨得從飛夭身上移開的鄧滔立刻撲捉到了他的表情變化,知道機不可失,大手一揮,七張雷公弩出現在船頭兩側,扣動懸刀(註:扳機),二十一支弩箭衝著飛夭的腦袋、咽喉、心口以及水下的胸腹急射去。

飛夭水性不好,踩水浮在江面已經勉為其難,雙手雙腳無處借力,何況弩箭又快又急,上一秒還在船頭,下一秒就到了眼前,根本無從躲避。他悶哼一聲,胸前兀的鼓起一團,然後噗的一口吐出,面前的江水彷彿被千斤重物拍打了一下,激起一層高高的水簾,將射來的弩箭的去勢微微緩了一緩

趁這一緩的間隙,飛夭閉住口鼻,整個人沈入了江中,頭頂上撲哧撲哧之聲響起,險之又險的避過了這一輪箭雨。

鄧滔也沒幻想這麼容易就取了飛夭性命,不過看他竟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智計應變,也不禁心中一寒,大聲道:“下一組!”

他一早就按照徐佑的吩咐,將二十具弩箭分成了三組,前兩組七人,後一組六人,輪流射,形成三段半迴旋式的攻擊梯隊。雖然比起二十具齊在威力上有所不如,但在度上卻遠遠過,尤其適闔眼下這種情況。

不用鄧滔令,已經射過弩箭的七人閃身退回,又七人手持雷公弩交錯而上,不過江水深深,一時看不到飛夭的蹤跡。鄧滔心思電轉,抬手一槊挑下船上的一盞氣死風燈,然後以真氣送到了江面之上,就好像在無邊的黑暗中破開了一道光亮,將周邊的情形呈現在眾人眼前。

“左側七尺,三尺方圓,放!”

船身左側的水面出現一個極其細小的弧形波紋,在連綿雨線中一閃即逝,要不是鄧滔,根本沒人能夠現。

七個弩手毫不遲疑,經過剛才那一戰,他們對鄧滔的信任達到了巔峰,立刻調轉方向,嗖嗖嗖,又是二十一支箭閃電般射出!

如果有人有足夠的眼力,會現這些箭並不是同時迸,而是互相之間有一點點的時間差,如此一來,就算敵人身手高明,能在方寸之間避開前面的幾箭,也會被後面接踵而至的箭射中,並且它們分成前後左右,恰恰將以目標為中心的三尺方圓完全籠罩,不留一點死角。

如此訓練有素,讓人歎為觀止!

一道巨大的人影以螺旋狀衝天而起,無數水滴被他帶到了空中,然後隨著勁氣激盪,往四周彈射出去。

以飛夭之強橫,在雷公弩這種大殺器面前也被逼的無所隱遁,只好露出了身形,手中長矛同時化出漫天矛影,向迎頭射來的箭雨揮去。

噹噹噹當!

連著十一擊,以快打快,飛夭將身手揮到了極致,一呼一吸的時間,將迎頭正面射來的十一支全部擊落,另十支箭射空。

鄧滔等的就是這一刻,大手再次下揮。第三組六個人和第二組交錯換位,弩機上舉,通過望山(註:瞄準鏡)瞄準目標,食指扣動了懸刀!

飛夭此時正處在空中的最高點,身子將墜未墜,而且剛剛使出渾身解數破了雷公弩連射的箭網,氣息已近枯竭。

十八支弩箭帶著死亡的氣息撲面而來!

生死關頭,飛夭不知用了什麼詭異的身法,臉色忽白忽青,巨大的身軀竟在空中無處借力的情況下又橫移了數尺,成功躲開了大部分弩箭,卻也被三支擊中了左手手臂和小腿。

箭尖破體三寸,就被肌肉牢牢夾住,再也不能寸進!

飛夭噗的吐出一口鮮血,斜斜的往後方的江水中拋去,似乎已無反抗能力。鄧滔放聲長笑,身子凌空追去,單手槊從上往下,刺向飛夭的心口。

趁你病,要你命!

七尺!

五尺!

三尺!

眼看就要將飛夭斃於槊下,鄧滔突然覺他的臉上浮現一絲冷酷無情的笑意,心中一動,知道中了他的引蛇出洞之計,手腕一收一轉,單手槊回到了胸前。

一根長矛從飛夭身下穿過腰肋,悄無聲息的激射而出。

矛槊相撞!

鄧滔身體巨震,身子往大船的方向倒飛回去,不過這一次顯然沒有上一次幸運,距離船頭尚有數米的距離,已經要往水中落下。

眾部曲齊齊出一聲驚呼!

鄧滔心裡清楚,飛夭受的傷遠遠沒有看上去那麼重,甚至很有可能那一口血,也是故意吐出來引誘自己上當。一旦落到水中,明年今日,不問可知就是自己的忌辰!

電光火石之間,鄧滔死中求活,單手槊忽的刺入船身側面的木板,拓木桿受到重力壓迫,往下彎曲了九十度,然後猛的一彈。

鄧滔的上半身重新出現在眾人的眼中,一個側翻,穩穩的落在了船上。

他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

這一次交鋒,卻是他吃了暗虧,沒想到已經儘可能的高估飛夭的實力,可真正見識了,才知道對方如此強橫,實在大出預料之外。

兩根長矛如影隨形,凌空而至,一根射向鄧滔,一根射向另一邊的弩箭手。

想必飛夭也想明白了,不先除掉這群箭手,自己根本沒有登船的機會。

鄧滔還沒來得及喘息,見長矛來勢洶洶,矛尖出輕微的抖動,似乎不管自己左右閃躲,還是往前,都會被它死死的盯住,那種感覺,玄妙異常!

“飛夭手擲長矛,用的卻是十分精妙的箭術!”

左彣的這句話出現在鄧滔的腦海,長矛已至身前,他知道再不抉擇就來不及了,腳下一頓,身子微微後仰,彷彿滑行一樣,往甲板後方退去。

“立盾!”

盾手的職責之一就是保護弩手,所以一看到長矛射來,七個盾手前後銜接,雙腳互扣,將弩手護在身後,一起出一聲怒喝!

“起!”

砰!啪!

第一面重盾粉碎開來,串起盾手的屍體又將第二面盾擊的粉碎,到了第三面盾,只是分成了四瓣,然後是第四面,僅僅是穿透了一個洞,再下來是第五面,盾沒有透,可那無可匹敵的強大沖力,將盾後的盾手震的七竅流血,往後跌飛,撞的十數人翻滾成了一團。

而這時鄧滔已經退到了另一側的船身盡頭,全身真氣飛運轉,終於擺脫了長矛的氣機牽引,身子原地側旋,長矛擦著鼻尖落入了江水。

他收斂心神,放眼望去,只見長長的一道血跡從船頭蔓延到了甲板中間,彷彿田地裡的麥苗,被人用大刀狠狠的犁了一遍!

剛才組成的陣勢已經搖搖欲墜!

“交出二弟和三妹,不然,今晚你們都得死!”

飛夭輕飄飄的落在了船上,輕柔的好似纖纖女子,配合他醜陋的臉龐和龐大的身軀,給人一種奇特的強烈衝擊感。

這麼可怕的對手,鄧滔全無信心能夠在公平交手的情況下勝過他,所有的希望,只能靠徐佑的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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