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寒門貴子 作者:地黃丸 (連載中)

 
tanakh 2019-4-8 20:34:50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2 106476
tanakh 發表於 2019-5-11 18:28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一章 嬌羞偏向眼眉


    安玉秀等了半響,沒聽到回答,秀額輕抬,眼角餘光飛快的掃了一眼,卻見徐佑神思凝重,魂遊物外,原來根本沒聽到自己說話。

    “郎君?”

    她頓了頓足,之後才發覺這個樣子很像是情竇初開的女郎跟心儀的男子撒嬌,忙扭過身去,急得連耳朵都紅透了。

    這是怎麼了?

    安玉秀自詡聰慧,端莊淑怡,向來瞧不上同為宗室的海鹽公主安玉儀的放浪形骸,不管待字閨中,還是嫁作人婦,一直知禮守禮,從不曾越過雷池半步,也從沒有對丈夫之外的任何人稍降辭色。

    可今時今日,卻對明顯小自己幾歲的徐佑這般自然而然的露出女兒家的嬌嗔,雖說陷落敵營,身心俱疲,旦有所依,自會覺得親近,不像往日與陌生人之間的矜持和距離感,只不過……她與徐佑認識才有幾天?

    “嗯?”徐佑愕然抬頭,道:“你說什麼?”

    安玉秀壓下心頭的狂跳,讓臉色看起來正常些,咬著唇道:“劉彖不是好糊弄的人,說不定會派人,派人……”

    聽房兩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徐佑明白她的意思,眉頭微微皺起,道:“這倒是個麻煩!”說著望向安玉秀,目光跟平時其實沒什麼不同,安玉秀卻感覺自己沒有穿衣服似的,赤著身子站在徐佑面前,雙腿不由自主的夾緊,玉手死死揪著裙裾,眼眸裡彷彿要滴出水來。

    “噤聲!”

    徐佑突然伸手,抓住了安玉秀的皓腕,溫和的指尖搭在脈門上,不必懂醫術都能感覺到她的脈象亂如急鼓,若非突發重病,那就是中了毒!

    安玉秀先是一驚,然後就被徐佑手指傳來的溫度所吸引,平時甚至都無法覺察的觸感瞬間放大了千百倍,肌膚泛起細小的顆粒,再忍受不住,嚶嚀一聲,竟順勢倒在了徐佑懷裡,臉蛋愈加的緋紅,口鼻間隱隱發出低低的喘息,那股從裡到外散發的媚態,幾乎沒人可以把持的住。

    徐佑摟住了安玉秀的腰身,感受著腿腹緊貼的滑膩和豐腴,心中不由的叫苦。想起劉彖臨走時猥瑣的眼神,徐佑哪還能不知道為了逼他就範,竟然在飲食中喂了情藥,怪不得剛剛吃完飯沒一刻鍾,劉彖就出現了。

    大意了!

    天師道靠房 中術籠絡士族門閥,煉製各種助興的丹藥本就是拿手好戲,徐佑曾讀過明代的《攝生總要》,裡面的情藥配方多的讓人眼花繚亂,尤其魏晉六朝時,五石散的興盛,很重要的原因是它可以壯 陽。

    有陽就有陰,古時將男用的藥稱為“內加”,女用的藥稱為“約”,安玉秀應該中了約毒。徐佑相信這類藥物可以激起人在某方面的興致,並且可以迅速瓦解抵抗的意志,卻不信什麼經脈爆裂,不啪啪就得死的鬼話,頂多難受些而已,不會有大的傷害。

    徐佑扶著安玉秀比水還柔的身子坐靠在蒲團上,取來尚未撤走的食盤,每樣食物和飲水都細細嗅聞,卻沒發覺異常。這具身體的前主人痴迷武道,對江湖中千奇百怪的藥物也頗有瞭解,不過因為還是個魯男子,對這方面東西缺乏必要的研究和實踐經驗。

    “應該是詹草研磨成汁,然後加以詹果,服者無不媚與人……”安玉秀冰雪聰明,看徐佑的反應頓時明白髮生了何事,勉強忍耐著身體的不適,和徐佑身上那充滿了誘惑的味道,伏到食盤前查驗了一下,從殘留的瓠羹中找到了半粒黃豆狀的東西,道:“這就是詹果,我在府中曾見過一次,只是沒想到劉彖手段如此下作……”

    情藥這種東西尋常人用不起,也沒那個膽子對別的良家使用,大都是皇室和門閥的家居必備良品,安玉秀見過也不算稀奇,甚或為了閨房情趣,說不定還親身用過一些。

    “正因如此,事情才有些棘手。你想,劉彖連這樣的手段都使出來,應該是鐵了心,若今夜不順了他的意,怕是真的會把你送到軍市裡做營妓。”

    安玉秀瞬間變了臉色,營妓還不算女人最悲慘的下場,有些官辦營妓可以五年後從良,並由官府發放一定的錢財,可那是太平時節,像她這種落到賊兵手裡的女郎,若充作了營妓,受盡*折磨,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死。

    與其那般,還不如現在自盡,至少能夠保住清白和名譽!

    或者,還有第二個選擇……

    “我……”

    安玉秀張了張口,她雖是女子,處事卻十分果斷,要不然也不會在邱原帶兵包圍賀氏塢堡時出頭對抗,這會百般權衡,若不想死,唯有委身徐佑才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法子。一旦放開了身心,那緊要處的*更加的清晰和難耐,幾乎有春水潺潺湧出,她再顧不得羞澀,美麗不可方物的俏臉散發著驚人的媚態,低聲道:“郎君,我從被賊子抓到的那天起,就知道身為女子,逢此兵災,實難讓自己的清白不受玷污。原想著王女的身份對賊子有可利用之處,小心周旋,或許能保全一時,以待援救……可,可眼下……”

    徐佑不是無慾無求的聖人,被這樣一個美人附在耳邊溫聲軟語的說話,聽著鼻端傳來的微微喘息,衣裙遮掩的隆起又是如此的堅挺,幽幽的體香勝過世間最烈的情藥,身體終還是不受控制的起了反應。

    兩人挨的極近,安玉秀幾乎是半坐在徐佑腿上,渾圓的臀部頓時感受到無比的粗壯和硬朗,平時端莊明亮的眸子裡似要滴出水來,全是誘人發狂的媚意。

    徐佑的唇舌開始變得乾澀,腦海裡好像有個魔鬼的聲音在蠱惑著說:佔有她,她是你的,皇帝的女兒,多少男子夢寐以求的尤物,現在躺在懷裡,任你予取予求,不上的是傻瓜!

    傻瓜嗎?

    天上不會掉餡餅,劉彖費盡心思都要讓徐佑和安玉秀成了好事,難道是好心給徐佑排解被囚期間的寂寞嗎?

    敵人喜歡的事,那就一定不要去做!

    徐佑猛的擰了下大腿,劇烈的痛楚讓他從慾念中清醒過來。安玉秀卻完全迷失在男女之間,雙手抱緊徐佑的腰,俏臉伏在胸口,長長的玉腿從裙裾內露了出來,光潔滑嫩如玉,閃著淡淡的光澤,來回不停的交疊磨蹭,讓人忍不住想要匍匐其上,共赴巫山。

    正在這時,房門推開小小的縫隙,暗夭閃身進來,輕輕一指點在安玉秀的頸後,不發一聲,立刻暈了過去。

    徐佑鬆了口氣,道:“她中了約毒,你有沒有解毒的方子?”

    “詹果之媚,力綿而性烈,尤其女子服用,極難自持。”暗夭知道飯裡下了約毒,只是脫不開身,沒找到機會警告徐佑,況且對他而言,這種毒不值一提,只能對不懂武功或意志力薄弱的人產生作用,徐佑何等樣人,絕不會因此迷了神智,道:“解毒不難,只是郎君不跟她交 合,劉彖恐怕真的會把她充作營妓,不如趁著藥性渡過此劫,日後也好解釋推脫……”

    徐佑搖搖頭,他前世裡遊歷花叢,嘗遍了各色佳麗,早過了單純追求肉體歡愉的階段,沒有精神上的高度契合,輕易不會動情,哪怕對方是公主之尊又如何,借情藥,趁危局,不過是野獸的苟合,毫無美感可言!

    “劉彖的話不能盡信,就算我遂了他的意,安玉秀仍有可能被他送去軍市,所以絕不能被劉彖牽著鼻子走。對了,青鬼律包羅萬象,你可有破局之法?既讓劉彖滿意,暫時穩住他,又能無傷大雅,不至於和安玉秀鬧的不可收拾……”

    “青鬼律中沒有這樣的法門,但我曾跟陳蟾學過天師道的幻術,歷代天師顯露神蹟,都靠這種幻術來矇蔽天下信眾。我學的不到家,不過對付幾個聽牆根的部曲應該還行。”

    “好,就這麼辦!”

    古往今來,不管是道教的道藏還是佛教的藏經,記載了很多真人和高僧的玄妙事宜,其實大都是幻術罷了,世間或許真的有神仙,但絕不是那些欺世盜名、玩弄人心的所謂大德。

    暗夭是趁其他人吃飯才溜了進來,不能久待,附耳教了徐佑如何配合,然後輕輕拍了拍安玉秀的後頸,腳下無聲的離開了。

    安玉秀茫然醒來,瞧著近在咫尺的徐佑的臉龐,心口砰砰直跳,還沒來得及說話,被徐佑打橫裡抱起,雙手抱住他的脖子,喉嚨裡發出細若管弦的低吟,渾身軟成了一灘泥,再也沒力氣挪動分毫。

    暗夭敲了敲隔壁的房門,推開進去,那三人正在吃喝,道:“藥性發作,徐佑和安玉秀已經到床榻上去了……”

    “哈,果然是講究人,幹這事還非得去榻上?要我說,直接撲地上脫了衣服,把那話順著地方捅進去,緊致溫滑,真是給個神仙都不幹!”

    “別廢話了,走,偷偷過去瞧瞧。這位徐郎君看著和善,肚子裡全是狡詐,不能不防著一手!”

    三人扔了碗筷,爭先恐後的跑到門前,先是貼到房門上仔細的聽,那女子的聲音從沒聽過的悅耳,像是風吹過竹林的清幽,又像是魚遊蕩水底的自在,忽而又變得狂風驟雨般的急促和高昂,低低的喘,輕輕的顫,直聽的三人面紅耳赤,血脈賁張,要不是記得房內兩人的身份都非同小可,真要衝進去連理枝接連理枝了。

    房門悄然打開一條縫隙,隔著薄薄的幕帳,似乎能看到有一人正跨坐其上,起伏不定,那婀娜多姿的嬌軀隨著青絲飛舞,點點香汗沿著瑩瑩冰肌流下,把團團雪膩熬出了徹骨的酥香。

    這就叫妙處不容言語狀,嬌羞偏向眼眉知,房門終於合上,隱隱聽到裡面安玉秀顫著聲道:“郎君哪裡學來的這些欺負人的手段?”

    “素女我師,初次使用,尚不純熟,公主殿下多多體諒……”
tanakh 發表於 2019-5-11 18:30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二章 女兒心思切莫猜


    什麼是幻術?

    《列子》中記載:周穆王時,西極之國有化人來,入水火,貫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虛不墜,觸實不礙,千變萬化,不可窮極。

    說明至少先秦時期,已經有逃遁術、搬運術、懸浮術、易容術等幻術存在,且有了明確可行的學習途徑。

    幻,又稱作“眩”,精通幻術的人被稱為幻師或善眩人,能履火、蹈刃、種瓜、移井,立興雲霧,坐成山河。

    楚國的幻術大家,當以竺道融和孫冠為最,兩人是佛道兩門的領袖,競爭激烈,時不時的要展現一番神蹟,以堅定各自教徒的信仰,各種玄妙幻術信手拈來,天下無人能夠看出端倪。錢塘湖雅集時竺法言曾表演過口吐活魚,都明玉也曾驅神劍斬鬼,這都是幻術的一種。

    暗夭的師父陳蟾化名曹谷,混跡天師道中,升任南豫州治祭酒的高位,加上家學淵源,於幻術上的修為尚在竺法言和都明玉之上。暗夭隨他十數年,學得了不少幻術,比如這次破局,就先暗中燃了化神香,迷惑三名部曲的神智,然後以口技作男女情事之音,再讓徐佑和安玉秀躲在幕帳後借位配合,硬是演了一出顛鸞倒鳳的好戲。

    劉彖接到彙報,冷哼一聲,眼中卻透著得意,對身側的心腹說道:“我平生最厭,就是徐佑這樣的偽君子!分明好色無度,處處留情,卻偏偏在我面前要裝出一幅坐懷不亂的噁心樣子。現在略施小計,扒了他假仁假義的皮,看以後這豎子還有什麼顏面給我囂張!”

    這心腹叫韓笙,是劉彖在廣州時就跟隨身側的人,可不是唐知義那種後來投靠的遊俠兒,他舔了舔嘴唇,笑道:“將軍說的是,不過實在太便宜徐佑了,那安玉秀的姿容甚美,連我都心癢癢的很。”

    劉彖罵道:“愚鈍!安玉秀堂堂帝國公主,何等身份?留在我們手裡,危急關頭足以保命。別看她跟徐佑那是千肯萬肯,可要是被你我佔了身子,定會不惜一死!死了的安玉秀,一文錢不值,若引得小天主動怒,你擔待的起嗎?”

    韓笙連連稱是,道:“我哪有這樣的膽子,就算有膽子,也沒有這樣的福份……消受公主?折壽,折壽!”

    敢起兵造反的主,沒有一個膽小的,連皇帝都能拉下馬,何況區區一個公主?只不過安玉秀對都明玉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勒令劉彖嚴加保護,不得出半點紕漏。教中等級森嚴,上有所令,違逆者死,韓笙豈能不知?所以眼看著到嘴的肥肉只能便宜了徐佑這個外人,同人不同命,沒什麼好說的。

    第二天傍晚,都明玉親率兩千援兵回錢塘,途中遭遇府州兵的埋伏,死傷慘重,僅餘一千人拚死突圍,從南門倉皇進城。不等洗淨征塵,立刻召見劉彖,怒道:“你昨夜派來紫翎信使,說邱原率眾攻城,死傷甚重,所部於營內修整將息,並無異常兵馬調動。那你來告訴我,今天凌晨出現在西津驛的數千府州兵是從地上冒出來的不成?”

    劉彖面如土色,撲通跪地,道:“小天主明鑑,我放出十三名偵騎,遮蔽錢塘周邊數十里,邱原除非會移形的神通,否則的話,府州兵絕無可能前往西津驛設伏!”

    “嗯?你確定?”

    劉彖抽出腰間長刀,橫於脖頸,道:“若有一字虛言,不用小天主動手,我自取頭顱奉上!”

    都明玉容色稍霽,對劉彖的能力他還是十分信任的,不然也不會留他獨自堅守錢塘,略一沈吟,道:“起來吧!”

    劉彖收了刀,身上驚出了層層細汗,偷偷打量下都明玉的神色,試探著說道:“圍城打援,不算太出奇的戰法……可邱原麾下總共才兩萬人馬,驍勇者不會超過五千之數,其餘都是穿著戎服的豬羊,充人頭尚可,上陣殺敵只是笑話。他這點兵力圍城尚嫌不足,我覺得應該不會再有餘力和膽量派人設伏,冒險堵截小天主的援兵……況且小天主何時回兵,走哪條路,連我也是昨日方知,邱原又怎麼能把時機算的這麼好?此人莽夫一個,絕無如此智計……”

    都明玉悚然一驚,雙眸暴漲冷光,道:“是朱智!”

    這下輪到劉彖不明白了,道:“朱智?三將軍不正帶兵攻打富春嗎,朱智怎麼可能跳出重圍,反而帶兵埋伏小天主?”

    “江左諸葛,名不虛傳!”

    都明玉騰的起身,大踏步往外走去。他沒有向劉彖解釋,此次前往會稽,是受大天主相召,從中得知了一個極其不利的消息,這個消息必須嚴密封鎖,否則軍心必亂。為了應對這個不利消息,並為將來做長久打算,整體戰略將做一些調整,其他各郡的兵馬不宜調動,只能就近調兵回援錢塘。所以都明玉繞道富春,分了三將軍手中的三千兵馬徹夜趕回錢塘,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料到朱智竟不知何時在半途設下了伏兵,現在想想,那些穿著揚州府州兵戎服的悍卒,應該是朱氏豢養的私兵,一個個悍不畏死,驍勇善戰,遠比邱原手裡的那些兵卒可怕。

    劉彖莫名其妙,但都明玉不說,他自然不敢多問,急忙跟上,邊走邊撿要緊的軍務向都明玉彙報。都明玉不時的點頭,稱讚了劉彖兩句,隨口問道:“安玉秀呢?”

    “安玉秀在徐佑房內……”

    “什麼?”

    都明玉猛然停下腳步,扭頭望著劉彖,臉上滿是疑惑,道:“你把安玉秀關到徐佑房中做什麼?”

    “徐佑自詡清高,我只是想看看,以冠軍公主的容貌,能不能讓他醜態畢露!”

    “胡鬧!”

    都明玉剛消的氣又冒了出來,道:“自海鹽公主安玉儀不知所蹤,楚國的宗室裡,以安玉秀最受安子道的寵愛。雖然因為前事,免了她山陰公主的稱號,可仍舊賜以冠軍公主,足見聖眷未衰。若有此女在手,一旦錢塘朝不保夕,拿她的性命要挾,至少可以拖延一時,讓你我從容應對。哼,我就不信將安玉秀綁上城頭,邱原還敢下令攻城?可你這樣胡來,若她不堪羞 辱,憤而自盡怎麼辦?”

    他的聲音低沈,不怒而威,劉彖卻沒像剛才那樣慌張,低聲道:“小天主放心,安玉秀看似端莊,實則跟安玉儀沒什麼兩樣,這才跟徐佑相處了幾日,非但沒有尋死覓活,反而芳心暗許,雙雙攜手登榻……”

    “哦?有這等事?”

    劉彖點了點頭,道:“這樣一來,安玉秀被我們拿著把柄,駙馬剛死了半月,卻自願與人苟且,不合於禮,有辱皇室,她要是不想身敗名裂,只能任我們揉搓。最重要的是,徐佑終於露出本性,他身處險境,還迷戀女色,著實不智;明知公主身份,仍難以自持,可見不忠;趁人之危,人品低劣,足證不仁不義;如此不忠不智,不仁不義的傢伙,傳到五天主耳中,想必不會再對徐佑有一絲好感……”

    原來他種種做法,只是為了給徐佑潑污水,拍都明玉的馬屁。都明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多說什麼,掉頭往後院的主樓走去。

    劉彖低著頭,唇角帶著輕笑,知道這件事辦的很讓都明玉滿意。對他來說,只要都明玉高興,日後的前程自然不必發愁,其他的,都是其次!

    “七郎,幾日不見,休息的可好?”

    都明玉推門進去,大笑著拱手作揖。徐佑起身相迎,笑道:“托祭酒的福!”他這段時日沒見到都明玉,還以為錢塘兵凶戰危之地,君子不立危牆,這位天師道揚州治的祭酒肯定早早的退到南揚州腹地,那裡更加安全,也可居中指揮,卻沒想到竟會在這時返回錢塘。

    安玉秀瞧見來人,身子微微一顫,眼眸中的驚恐甚至大過了恨意。她無論如何忘不了,那夜賀氏塢堡的城門被突然出現的賀捷騙開,就是眼前這個人帶著亂兵闖進堡裡,燒殺劫掠,無惡不作,然後當著她的面,將賀氏所有男子,上至老者,下至孩童,全部砍了腦袋,一夜滅了賀氏滿門。

    都明玉立於高台,面如冠玉,身若蒼鬆,出塵風姿,世所無雙,可任腳下血流成河,連眉頭都沒有眨一下。

    他,是地獄爬出來的惡魔!

    安玉秀低下了頭,身子僵硬的一動不敢動!

    都明玉卻看都不看她一眼,道:“我讓人在湖心島備了酒菜,七郎若是跟我一樣沒有睡意,可願共飲幾杯麼?”

    “好!”

    徐佑伸出手,側過身子,道:“祭酒先請!”

    “一起走!”都明玉抓住徐佑的手腕,顯得十分親近,並肩走到門口,又回頭微微笑道:“公主不必等了,自去安寢可也,今夜我和七郎不醉不歸!”

    安玉秀俏臉一紅,看來昨天的事瞞過了劉彖,不必再憂慮會被送去做營妓。她不知道徐佑究竟使了什麼法門,只是聽他言之鑿鑿,保證可以糊弄劉彖,心中存了幾分忐忑,直到這時才真正相信徐佑沒有騙她。

    她對徐佑越來越好奇,困在斗室之內,生死操於人手,竟還是這麼的神通廣大,實在不敢想像,他究竟還有多少讓人驚訝的本事?當然,好奇之外也心存感恩,徐佑並沒有趁她中了約毒,毀了她的清白,因為她幾乎可以肯定,就算昨夜真的發生了什麼,她也不會怪罪徐佑,徐佑同樣知道這一點,但他就是忍住了!

    聽著兩人的腳步聲遠去,安玉秀僵硬的身子動了動,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癱坐在蒲團上,默然了半響,轉過頭望著窗戶上模糊的倩影,摸了摸臉頰,腦海裡莫名的浮出一句話來:

    他真的對我不曾動過心嗎?
tanakh 發表於 2019-5-11 18:31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三章 撥開雲霧,不見月明


    後花園,殘花將敗,秋意蕭瑟,天氣還不算太冷,都明玉卻命人圍了厚厚的布幛,四角燃了火盤,把湖心亭裝點的溫暖如春。

    他的傷還沒有好!

    雖然明面上看不出,但徐佑心裡跟明鏡似的,殺竺法言讓都明玉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比之上次見面時或有好轉,可仍舊沒有徹底痊癒,所以才會如此怕冷怕風。

    “我聽劉彖說,你跟他打了個賭?”

    “小賭怡情,反正閒著也是無事!”

    都明玉的眼神頗為玩味,道:“七千萬錢外加一篇足以讓你無法在楚國立足的檄文,換蘇棠一個小女郎的性命,這賭注你虧大了!”

    “錢財不過身外物,我一年之內掙得到七千萬錢,自可一年內再次掙得這個數。至於檄文,今上乃聖主,自可體諒我不得已之處!”

    “聖主?”

    都明玉仰頭大笑,道:“七郎啊七郎,你始終不肯爽快的跟我合作,是不是還在心中怨恨太子?”

    徐佑淡淡的道:“太子是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下不過一介齊民,不敢心懷怨尤!”

    “也沒什麼不敢的,男兒生於天地間,家仇似海,不可不報!”都明玉雙手按在石桌上,上身前俯,雙目炯炯有神,直視著徐佑,道:“不過,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可千萬別搞錯了對象!”

    徐佑揚了揚眉,沒有言語,靜等都明玉的下文。

    “七郎想沒想過,太子與義興徐氏有宿怨不假,但那些爭執大都是為了國事,何至於干冒天下之大不違,毅然出兵剿滅了你徐氏滿門?”

    徐佑低垂著頭,盯著玉杯中的美酒,倒映著的俊臉看不清喜怒,道:“太子的性情如何,世人皆知。這些年先後死在他手裡的大臣不乏世族高門,何況徐氏曾往死裡得罪過他,又向來不肯屈身順服,有這樣的下場,不足為奇!”

    一部南北朝史,尤其牽扯到諸姓皇室,各種荒誕不經的奇葩事層出不窮,若是按照普通的邏輯和習慣性的認知去解讀,只會滿頭霧水,不知所云。什麼帝王心術,什麼權衡平抑,什麼王道霸道,全都被簡單粗暴的殺戮與血腥所代替,從而以為自己讀了一部假史。

    性格決定命運,絕不是一句空話,太子暴戾衝動,度量狹小,有什麼事他不敢做?義興徐氏為江左豪族,卻還是比不上河東柳氏、蘭陵蕭氏、潁川庾氏、陳郡袁氏這樣的頂級門閥,在太子眼裡,或許認為滅了徐氏,頂多召來皇帝一番訓斥,卻能夠讓其他地方豪族心生懼意,壓制那些跟徐氏一樣對他心懷異志的反對聲音,彰顯個人的威望,達到穩固儲君地位的目的。

    這些原因都很有可能,徐佑奪舍重生之前,這個身體的主人痴迷武道,對家族事宜並不熱心,加上年紀尚小,族內長輩但凡有要事也極少讓他參與,因此對義興之變前前後後的那些內幕知之甚少,不過管中窺豹,總能猜出個大概。

    “我不否認,太子欲滅徐氏而後快,據說東宮的密室裡寫著三個人名,排行第一的就是徐湛!但是太子完全可以等到登基之後再對徐氏動手,為何偏偏要選擇現在,選擇這個不算好的時機?”

    都明玉的聲音沈穩平和,充滿了讓人信任的說服力,道:“你是聰明人,難道就沒有想過,安子道為什麼恰好在那幾日離京西狩,又破天荒的讓太子監國總理朝政?吳興沈氏的私兵又怎麼瞞過沿途的朝廷官吏和驛站驛卒抵達義興附近,天師道為何不懼皇帝的猜忌、大張旗鼓的要往義興為你祖父賀壽?又為何到了壽誕之日,卻藉故失約不至?”

    義興流血夜,之所以能夠乾脆利落的將徐氏的重要人物一網打盡,就是因為天師孫冠答應親臨義興為徐佑的祖父徐湛祝壽。為了迎接孫冠法駕,徐氏幾乎將所有在外的子弟全都召回了義興,以示尊敬天師之意,結果被沈氏一鍋端了,只有徐佑僥倖逃脫。

    徐佑神色微變,猛然抬頭,道:“你是說?”

    “不錯!”

    都明玉一字字道:“這麼大的事,沒有安子道的點頭應允,太子再怎麼暴戾衝動,也不可能如此決絕,於旬日間就聯手沈氏和天師道對徐氏動手!”

    “主上……可主上為什麼要這樣做?沒道理啊……如果因為跟天師道走得近,沈氏和天師道的關係更近;如果因為徐氏得罪了太子,主上豈不是正好可以居中調停,互相制衡,不讓雙方獨大?”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徐佑陷入沈思,好一會才反問道:“我該知道嗎?”

    “安子道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理由!”都明玉笑了笑,徐佑之前的名聲很不好,想必在家族裡地位不高,掌握的機密極少,自流血夜後,先是養了幾個月的傷,然後被流放至錢塘,沒有機會接觸到瞭解內幕的人,他頓了頓,道:“徐氏意圖謀反!”

    徐佑想都不想,斷然道:“絕無此事!”

    “安子道繼承大寶之後,徐湛漸漸失勢,因多次犯上進言被斥責,憤而乞骸骨,雖加恩賜位特進,但仍多有怨言,早就引得安子道心中不快。不過他是肱骨老臣,家中子弟遍佈軍中,尤其七郎的尊侯,位居徵北將軍,手握兵權,而徐氏久居江左,根深葉茂,不好對付,安子道就忍了下來。”

    都明玉舉杯示意,和徐佑飲了一杯酒,徐佑食不知味,酒入愁腸,更顯得心事重重。都明玉眼眸藏笑,道:“誰料去年年中,安子道接到司隸府密報,令祖徐湛和原徐州刺史王洮書信往來,信中談及主上和朝廷,語多不恭,且有謀反意。安子道令蕭勳奇親自負責查探,臥虎司的黃耳犬從王洮府內搜出了書信送至金陵,信裡果然有‘非吾父,只知屠牛、盜驢、販鹽的無賴子如何得天下’之語,安子道由此大恨。”

    楚國的開國皇帝安師愈少時微賤,曾屠牛盜驢為生,後因販鹽暴富,買通官吏,竊注爵位,混入了士族。匈奴軍南下入侵時,安師愈已經是雍州都督府的左中軍參軍,率眾禦敵,終成大業。期間,徐佑的曾祖,也就是徐湛的父親徐潳,三定江南,為楚國定鼎江東立下了不世之功,所以徐湛在信裡發牢騷說“非吾父,只知屠牛、盜驢、販鹽的無賴子如何得天下”。

    這話也不能說全是吹牛,但聽在安子道耳中,無疑比真正的謀逆更誅心。沒有皇帝喜歡臣下總將過去的功勞掛在嘴上,那樣既顯得主上無能,又顯得臣下懷有怨望。很多時候,一人乃至家族的榮辱興衰,都在人主的一念之間,從安子道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起,徐氏的命運其實已經註定!

    徐佑心中苦笑,他這位祖父性子暴躁,遠沒有曾祖的處事智慧,帶兵時動輒打罵士卒,朝堂上也常常和同僚起爭執,不怎麼懂得機變和妥協,回鄉後又不甘寂寞,極有可能在和友人的書信往來中發發牢騷,宣洩不滿。

    都明玉應該沒有撒謊!

    “不過,得到信後,安子道並沒有立即懲處徐湛,而是先將王洮從徐州調回金陵,改任御史中丞,不久後有人舉劾王洮於徐州和江州等地多佔山澤,有違規制,且縱子行兇,御下不嚴等等罪名,敕下廷尉獄問了斬刑。”都明玉冷冷道:“另一方面卻派內臣到義興撫慰徐湛,賜鼓吹一部,馬匹、錦緞、金玉若干。令祖尚以為皇帝回心轉意,做著重回中樞的美夢,結果呢?”

    王洮和徐氏是親家,徐佑的十一叔、虎跳將軍徐梓娶得就是王洮的女兒,與徐湛相識數十年,交情莫逆。正因如此,徐湛才和他口無遮攔的大發牢騷,想必王洮也隨之附和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言詞,被安子道尋個藉口砍了腦袋。

    “主上若要問罪,一紙詔書,即可誅了徐氏滿門,又何苦讓太子動私兵,搞的滿城風雨?”

    “安子道,只是他不願揹負屠戮功臣的惡名,或者說不願意因為徐氏得罪了江東本地豪族。雖然他早有解決門閥士族的打算,卻還沒到動手的時機,不想引得諸姓警覺,亂了章法。所以暗中隱喻太子,讓他自以為明白了皇帝的心意,然後假借西狩,委以國政,任太子放手施為。太子忌恨徐氏多年,得到這樣的機會,既能一洩舊憤,又能博取皇帝歡心,那還會細細思索其中利弊,更聽不得人勸,當即和沈氏、天師道聯手,滅了徐氏滿門!”

    徐佑久久沒有做聲,之前許多矇昧不明的疑問這會得到了答案。安子道此乃一石三鳥之計,先借太子的手,滅了徐氏,然後又借徐氏慘案的物議非非,趁機打壓太子,再者又把天師道拖入泥沼,動搖了其在江東世族中的根基,不動聲色間,或滅或壓或拖,除去了三個心頭大患,這等厲害的手段,想來應該跟那位黑衣宰相竺道融脫不了干係。

    都明玉嘆道:“太子自以為這事辦的果斷利落,縱然會擔些罵名,失些士大夫的心,可只要讓安子道滿意,這些都不是大的問題。可他怎麼也沒想到,義興剛剛殺的血流成河,安子道卻半途迴鑾,詔令太子不得妄動刀兵,並嚴密保護徐氏子弟——當然了,沈氏的刀太快,殺了三天,僅餘你一人存活。”

    “再之後的事,想必你也清楚,安子道接連出手,東宮二率被裁撤,太子的勢力急劇收縮,數月間幾乎朝不保夕,要不是天師加徵租米錢稅,動用整個天師道明裡暗裡所有的資源和人脈力保,恐怕現在東宮已經易主了!”

    砰!

    徐佑手中的玉杯頓時四碎,平時不動聲色的臉龐隱隱露出幾分猙獰。都明玉瞧在眼裡,知道已經完全說服了他,道:“太子固然有錯,但只是安子道的屠刀而已,究其根本,徐氏的血仇,應該尋皇帝去要!今日太子既然決心取而代之,自當納天下豪傑以為助力,七郎人中龍鳳,若肯傾心投靠,我敢以人頭擔保,太子願不計前嫌,委以重任,等登基之後,再為徐氏平反覆名。如此,七郎既可報仇雪恨,又能讓徐氏重入士林,令祖令尊九泉之下,當瞑目矣!”

    徐佑神色黯淡,渾沒了當初的沈穩和鎮靜,過了半響,頹然道:“太子貴為人君,胸懷廣大,我當然相信祭酒的承諾。可沈穆之卻不是輕易寬恕對手的人,我怕祭酒一番好意,最後卻遂了別人的願!”

    “關於沈氏,七郎不必擔心!”都明玉表現的對沈氏不屑一顧,道:“沈穆之飛揚跋扈,太子忍他許久了,包括我們這些太子麾下的人,也大都對其不滿。我說句不該說的話,正因有沈穆之在,七郎才能得到重用,太子還要仰仗我們,讓沈穆之心懷忌憚,不敢肆意妄為……”

    這番話合情合理,毫無漏洞,要是手下人抱成一團,為上者怎麼睡得著覺?徐佑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會被都明玉的言辭所惑,他腹中冷笑,臉上還是大受打擊的模樣,道:“都祭酒,我心神大亂,一時無法給你答覆,請寬容兩日,待我思慮清楚,再和祭酒詳談如何?”

    都明玉微笑道:“好!”

    徐佑起身告辭,都明玉望著他搖搖欲墜的背影,唇角露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劉彖說的對,徐佑這個人雖然有極其出眾的優點,但缺點同樣明顯,之前實在太高看了他,想來五天主要保護此子,並非兒女之私,或有其他的原因,只是暫時還沒有弄清楚罷了。

    放下對徐佑的猜疑和擔憂,都明玉叫上劉彖,帶人夜巡城頭的防衛,事無鉅細,親力親為,畢竟所有人為之奮鬥的目標,都在這一場席捲揚州的動亂裡。

    錢塘,絕不能失去,或者說,絕不能在中軍沒有離開金陵時失陷!
tanakh 發表於 2019-5-11 18:32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四章 逃離


    “都打起精神來,別睡了,別睡了!”天師軍一名十籙將在自己的防區挨個去踢抱著兵器犯困的兵卒。

    “頭,都熬了兩宿了,實在熬不住了,讓我們再睡會吧!”

    “是啊,十將,白天要運石頭、燒金汁、搬箭支,晚上還得守夜備戰,就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十籙將笑罵道:“就知道偷懶,等府州兵攻上城頭,砍了你們幾個狗才的腦袋,有你們睡的時候!”

    “十將,就府州兵那些沒卵蛋的傢伙,前兩次大戰早嚇破了他們的膽,沒幾日修整還想上城頭?做夢吧!”

    “就是,頭,讓我們再睡會吧。反正祭酒剛剛巡視過,不會再來了。”

    十籙將猶豫了下,透過城垛看著野外黑壓壓的一片,遠處的府州兵大營不見燈火,想來今晚跟昨晚一樣,不可能有什麼意外。

    “好吧,大夥辛苦了,都眯一會解解乏。”

    話音剛落,有幾個眼皮子打架的立刻忍耐不住,頭一歪呼呼睡去。漫長的錢塘城牆,全是東倒西歪睡過去的天師軍守卒。十籙將矗在城頭,打起精神觀察著城外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腳步聲,他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條件反射的去摸身邊的刀,卻摸了個空。

    幾乎一瞬間,渾身的汗毛炸的倒豎,大腦一片空白,脖子僵硬的轉過去,看到一張貌似樸實的臉,只是那雙眼睛冒著紅光,像是吃人的野獸。

    “敵,敵……”

    牙齒相撞的噠噠聲在寂靜的黑夜裡聽起來十分的刺耳,十籙將拚命的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眼睜睜看著閃著寒光的長刀劃過脖頸。

    好疼!

    這是他留在這個人世間最後的意識!

    李二牛舔了舔濺射到嘴角的血跡,抑制不住的有些興奮,他終於成為第一個登上錢塘城頭的府州兵,只要能夠堅守住城頭這片小小的區域,讓後續主力攻上來,等戰事結束,誰也搶不走他的頭功。

    先登者,升兩級,那就是幢主,聽說有些居功的幢主是可以賜將軍號的,雖然是雜號將軍,可畢竟也是將軍不是?

    李將軍……

    要是老娘聽到,那得多高興?光宗耀祖的事,老李家只有我二牛長臉了!

    正在李二牛尋找下一個目標的時候,距離他十步外的守兵發現了攀上城頭的敵人,驚恐的高喊出兩個字:“敵襲!”

    “敵襲!”“敵襲!”

    火光交織中,是各級軍官的暴喝,旗幟揮舞,鼓號錚錚,無數人來回跑動,刀劍碰撞的嘶鳴響徹了夜空。李二牛手擎長刀,緊跟著負責此次偷襲的隊主,往包圍過來的敵人狠狠的衝了過去。

    他們只有一隊五十人,卻必須堅持一刻鍾,只有拚命,才能活下去!

    狹路相逢勇者勝!

    殺!

    “找到關押蘇棠的地方了嗎?”

    又是如廁的時候,徐佑一邊出恭一邊和暗夭密談。暗夭站在徐佑身旁,視線一直盯著屏風外,防止有人突然進來,道:“今天我沒離開這座樓……都明玉回來後,無人敢偷懶懈怠,其他三個看守都在,我脫不開身。”

    當初之所以選擇這個人頂替,就是因為此人不善言談,木訥少語,跟大多數人不算親近,露出破綻的幾率極小。可正因如此,若是貿然找人打聽蘇棠的下落,立刻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反而對徐佑不利。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當初制定計畫的時候,誰會想到蘇棠竟被抓了呢?

    徐佑眉頭緊鎖,今晚就是和城外約定好動手的時間,機會只有這一次,絕不可能因為任何人而更改。何況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蘇棠是女子,弱質芊芊,如何在虎狼群伺的亂局中逃出去?孟行春為救安玉秀而來,

    暗夭看了看徐佑的臉色,低頭想了想,道:“要不,我抓個人審問一下?”

    “不必了!”徐佑站起身,整理好衣服,語氣轉為平靜,道:“原定計畫不變,至於蘇棠……各安天命吧!”

    事有可為,自當為之,若不可為,勉強為之只是徒勞,他不能因為蘇棠一人,將所有參與行動的人置於險境!

    隱隱有喊殺聲從北門方向傳來,徐佑和暗夭同時撲到窗口,遙遙望見火光點亮了漆黑的夜空,像是瀰漫了濃郁的血色,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回到房內,徐佑以手沾茶,飛快的寫道:今晚我們離開。

    “今晚就能……”

    安玉秀先是一驚,繼而大喜,差點脫口而出,被徐佑急忙用手掌摀住了嘴,才躲過被外人聽到、功虧一簣的劫難。

    感受著從掌心傳來的溫暖,安玉秀臉蛋微紅,身子卻沒有躲閃,剪水雙瞳眨了眨,似乎在表達著歉意。

    徐佑挪開了手,手心帶著紅唇的濕潤,心裡略有異樣,不動聲色的寫道:子時過後,會有人帶你我離開。切記,一切聽來人號令行事,生死在此一舉,萬不可使公主的小性!

    安玉秀抿嘴一笑,挽袖寫道:你相信我是公主了?

    徐佑滿頭黑線,這不是重點好嗎,然後不再搭理她,坐到一旁,開始閉目養神。安玉秀以手托腮,支在案几上,目不轉睛的盯著徐佑,心中百思千轉:一會想著終於得脫賊手,不必再日日擔驚受怕,一會又忐忑到底能不能安全離開,畢竟這裡有千軍萬馬,就是不懂軍務,也明白脫身實比登天還難,一會卻突然想到,若是離開了錢塘,她定是要回金陵去的,不知道跟徐佑會不會再見,再見時又是什麼樣的景象……

    “她睡了?”

    暗夭推門進來,徐佑看了眼趴在案几上睡著的安玉秀,道:“弦繃了這麼久,難為她能夠堅持到現在,聽說今晚可以脫身,人一鬆懈,立刻就乏了!”

    暗夭最是謹慎,儘管安玉秀不像裝睡,還是過去在她後頸輕輕一點,道:“剛才縣衙外面鎮守的兩隊人也拉了出去,估計攻城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不出意外的話,左郎君他們此時應該開始潛入城內。郎君若是準備好了,我們現在就可以離開……”

    “其他人呢?”

    “中了山鬼,坐在門口,不過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跟活死人無異。”

    山鬼原名醉癲,是山宗的獨門秘藥,從溟海盜某個好兄弟手裡學來的,後來跟何濡交換幽篁,得以賜名山鬼,並成了靜苑的私藏珍品。此藥藥力強勁,中者無不萎靡,唯一的缺點必須和水口服,不是親近的人,或者強迫手段,很難騙人服下。

    “好,開始吧!”

    徐佑站起身,雙手叉腰,來回扭動,舒展下身體,想從東門碼頭水路逃亡,不僅是技術活,更是體力活。暗夭拍醒了安玉秀,她朦朧著睜開眼睛,脖頸有些痠痛,用手揉了揉,仰頭問道:“我睡著了嗎?”

    身上蓋著的薄被滑了下去,安玉秀芳心微顫,知道這是徐佑趁她睡著的時候蓋的,這種細微末節的貼心,才最能看到一個人的風度和品質。

    “公主可去榻上安歇,劉將軍要見徐郎君,我現在帶他過去。”

    “啊?”

    安玉秀大驚失色,不是說今晚援兵就要到了嗎,徐佑要是此刻被帶走,援兵到了找不到他的人,那該怎麼辦?

    “這麼晚了,劉將軍找你做什麼?不要去!”

    “沒事,我去去就回!”徐佑的眼神比平時更加的溫和,道:“不管怎樣,你記得我的話,不許使小性!”

    “我……七郎,你……”

    安玉秀向來稱呼徐佑為郎君,這還是初次說七郎兩字,嬌聲軟語難掩倉皇恐懼和依依不捨。徐佑想了想,走過去附耳低聲道:“能活一個是一個,援兵若至,即刻起行。公主,保重!”

    說完轉身和暗夭離開,安玉秀痴痴的望著徐佑的背影,兩行珠淚滾滾而下。

    咖嚓。

    鐵鎖鎖上房門,這是防止有外人突然闖入。門口兩個看守坐在矮矮的胡床上,不走到近前盯著他們的眼睛,遠遠的看跟往常沒什麼兩樣。

    “另一個呢?”

    “隔壁,郎君先換上他的衣服!”

    來到隔壁房間,那人只穿著褌衣躺在床上,脫下的暗金戎服放在一側。徐佑逕自脫掉身上很不方便的廣袖峨袍,換上簡潔輕便的戎服,然後暗夭從懷中掏出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

    徐佑曾經想過很多次,暗夭怎麼把他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總以為還是藉助鬼神莫測的化妝術,再以致幻的迷香讓別人耳目俱盲,瞧不真切原本的面貌,沒想到世間竟然真的有這種東西。

    “人皮面具?你囊中的寶物倒是取之不盡……”

    “不用驚訝,這樣的面具全天下只有兩張,是授予陳蜃《青烏經》和《青鬼律》的那個道人附書奉送的,如何製成,如何仿製,都無人知曉,不過我肯定這不是人皮做的。”

    其實後世通過倒模技術已經可以完全改變一個人的面貌特徵,工藝比較複雜耗時,但不算太難,做出來的面具具備透明的人體皮膚的效果,跟徐佑手裡的這張十分相似。

    “也就是說,這張面具只能讓別人認不出我來,並不是像你一樣,可以變幻成任何人的樣子?”

    暗夭點點頭,道:“除非郎君想修習青鬼律,否則的話,這種面具也僅僅是更上品的易容易貌而已——至少比履霜給驚蟄畫的妝容要好的多!”

    徐佑沒有繼續追問,端坐不動,任由暗夭在臉上一番倒騰,搞定之後,房內沒有銅鏡,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模樣,但是沒感覺憋悶和不適,略有些涼意,並無大礙。

    “趁夜色,不趴在臉上細看,或者撩起髮髻翻找,應該沒人能夠看出破綻。”

    徐佑長長呼出一口氣,拋開腦海裡的一切雜念,眉目露出堅毅的神色,沈聲道:“我們走!”
tanakh 發表於 2019-5-11 18:33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五章 魚龍擊


    “什麼人?”

    “止步!”

    “棨牌呢?”

    “啊,你……你們……”

    慘叫聲從前面的院落裡傳來,安玉秀緊張的滿手心都是香汗,死死的咬著嘴唇,眼睛盯著房門,她不知道,下一刻破門而入的究竟是援兵,還是天師軍的賊寇。

    生,或死,只在今夜!

    可是,徐佑,你在哪裡?

    安玉秀突然發現,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的思念一個人!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只是短短的幾息,門外傳來利刃斬斷鐵索的哐當聲,房門吱呀打開,兩具屍體砰然倒在地上,鮮血從身下湍湍流出,像是兩條詭異的平行線,蔓延爬行著,到安玉秀面前時交匯在一起,將整個房間染成了地獄的血海。

    七個身穿天師軍服飾的人踏著血海走了進來,最前面那人看到安玉秀,不顧地上的污穢,屈膝跪地,沈聲道:“奉臥虎司孟行春假佐之令,職下王復,特來迎公主回府!”

    說著交上臥虎司獨有的銀製棨牌,一隻凝神俯瞰蒼生的凶獸窮奇似要從棨牌上一躍而出,棨牌的背面,篆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孟”字!

    這種棨牌做工精良,難以假冒,尤其是出自蕭勳奇親筆的書法,天下獨此一家。何況就算有假,安玉秀此時也別無選擇,她強壓著心口的狂跳,保持著公主該有的矜持和驕傲,鎮靜說道:“起來吧!”

    王復起身,環顧房內,神色突然微變,還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他身後的左彣上前一步,急急問道:“徐郎君人呢?”

    一提到徐佑,安玉秀立刻沒了剛才的大家風範,美眸露出幾分倉皇和焦慮,道:“徐郎君被劉彖臨時派人帶走,現在何處不得而知!你們快去找他,一定要找到,要將他救出來!”

    左彣臉色陰沈的可怕,掉頭就要離開,被王復一把抓住了手,勸道:“左郎君,不可衝動!”

    左彣厲聲道:“王復,撒手!”情急之下,他直接稱呼王復的名字,也不怕得罪了孟行春的這個心腹之人。

    王復的眼睛眯了起來道:“左郎君,不要忘記了,臨來之時,何郎君叮囑過你,凡事聽我號令,不許擅作主張。”

    左彣猶豫了下,看在外人眼中,明顯對徐佑的擔心佔據了上風,怒道:“可你別忘了孟假佐答應的事!此番營救,既要救公主,也要救我家郞主,現在公主在此,郎主卻不見了蹤跡,難道你想就此一走了之?”

    王復面露難色,外面的喊殺聲逐漸激烈起來,應該是天師軍得到了消息,開始往縣衙這邊調兵圍堵,他們唯有在對方亂作一團、還沒摸清情況的時候衝出去,一旦兵勢合攏,哪怕有兩位小宗師坐鎮,所有人也都得葬身此地。

    “左郎君,事發突然,非我不願救微之郎君,可誰也不知他被劉彖帶到了何處,倉促間怎麼尋找?就算僥倖找到,劉彖身邊肯定高手如雲,又怎麼才能把人安然無恙的救出來?再退一步,就算付出足夠的代價,救出了微之郎君,可時機稍縱即逝,就我們這點人,又怎麼在重兵圍困之下逃出城去?”

    接連三個怎麼辦,讓左彣無言以對,他猛然甩開王復,道:“你們先撤,我自去救人!”

    王復想要發火,卻還是忍耐住了,語氣誠懇的道:“左郎君,你貴為小宗師,武道之上,幾乎已經沒人能夠給你指點什麼。可此次冒險潛入錢塘救人,卻不僅僅靠武功解決所有難題,這也是假佐命我統領諸位的原因所在。我們合則力壯,分則力微,一旦落單,必死無疑!這樣吧,你先隨我們撤離,出城之後再從長計議。我敢保證,臥虎司絕不會棄微之郎君於不顧!你救公主有功,朝廷也不會坐視不管……”

    “對,我可以立誓,無論如何,就算跪求父皇,也要將徐郎君救出來,你放心,我說到做到!”安玉秀本來跟左彣一樣的心思,不找到徐佑不願意離開,可腦海裡卻忘不了徐佑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援兵若至,即刻起行!

    能活一個是一個!

    能活一個是一個……

    對生命的渴望和眷戀,終究還是戰勝了對徐佑的擔憂和思念,王復那句小宗師讓安玉秀明白,左彣的作用舉足輕重,尤其亂兵之中,傻子也明白,多一位小宗師為助力,大家逃出去的幾率就要多上無數倍。

    所以她立刻起誓,沒有絲毫的遲疑!

    當機立斷,這是皇室王女該有的決絕!

    一聲刺破雲霄的長嘯傳入眾人耳中,王複色變道:“穆郎君堅持不住了,我們必須現在就走!左郎君!”

    穆郎君名叫穆玨,是朱氏借給臥虎司的另一位小宗師,他帶著十幾名高手在院子外負責阻攔天師軍,以嘯聲為號,說明局勢兇險,一刻遲緩不得!

    左彣天人交戰,神情數變,最後還是無奈的長嘆道:“走!”

    “公主,得罪了!”

    王復一掌拍暈了安玉秀,將她用布綾縛於懷中,迅速從主樓撤離。到院子裡和穆玨回合後,兩位小宗師開路,遇神殺神,遇佛*,硬是從四面八方包圍的天師軍中衝出一條血路,往防守最為鬆懈的南門迂迴。

    終於反應過來的天師軍重整軍容,銜尾緊追不捨,卻因為府州兵的攻勢一波緊似一波,外城數次被突破,險些失守,調不出更多的兵力來圍堵,在城內跟著他們時而東時而西,時而南時而北,被牽著鼻子走,搞得狼狽不堪。

    南門在望!

    “啊!”

    王復突然一個踉蹌,口發悶聲,後背中了一箭。左彣同時出手,劍光劃過,箭支齊背而斷,箭頭有倒鉤,現在無法取出,嵌入肉裡雖然劇痛,卻不危及性命。

    “我沒事!”

    王復額頭滲出汗滴,卻死死咬著唇,吩咐道:“留下五人斷後,堅持半刻鍾,然後……你們可以各自分散突圍。”

    誰都知道目前的局勢,斷後等於必死,可被點到名字的五人沒有猶豫,齊聲領命,慨然道:“諾!”

    既然參與此次營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與其貪生怕死被抓被俘或者僥倖逃生後被秋後算賬,還不如慷慨赴死,既有清名,也給妻兒和家族贏得畢生的榮華富貴。

    這支營救小隊裡四姓門閥出了十七人,臥虎司五人,加上左彣共二十三人,截止目前已經死了七人,若是再折了五人,就足足十二人死於此役。要知道今夜除了左彣和穆玨兩位小宗師,其餘人等無不是六、七品上下的高手,放到江湖至少可以威震一方,一戰而死十二人,著實駭人聽聞,也由此可知戰況之慘烈,任你如何厲害,只要陷入軍陣當中,又不是三頭六臂,無法擋住那數不盡的明刀暗箭,時間一長,真氣耗盡,必然落敗身死。

    武道高手,不是不死之軀,不能逆天改命,別說入品的高手,就算大小宗師也可以憑藉最普通的兵卒殺死,區別僅僅在於付出多少條人命而已。

    因此,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永遠是擁有神權、政權、軍權的皇帝,而不是邁入武道至境的三位大宗師!

    等到了南門城下,南門的守軍僅有三百多人,看見王復他們穿著同袍的軍服,不知發生了何事,略一遲疑,卻見左彣縱身而起,如飛龍在天,劍光迅猛絕倫,空中連刺七下,打頭的七名甲士額頭冒出一點鮮血,然後腦袋炸開,血漿混雜著*噴射四處,恐怖的無以復加。

    眾甲士面露懼色,慌忙列陣迎敵,還沒來得及反應,又一人懷裹鐵環刀,如風捲殘雲破入陣中,出刀又快又恨,角度刁鑽之極,刀刃所及,無不盾裂骨碎,割麥子似的砍出一個錐形的缺口。其他人趁機一擁而上,護著王復登上了城頭。

    左彣翻身而回,抓住王復的肩頭,吐氣開聲,道:“去!”

    王復牢牢抱緊安玉秀,身子借力而起,大雁般掠過城頭,斜斜的往城外落去。

    城頭上的天師軍晃過神來,忙搭弓射箭,可夜色如墨,又哪裡射得到人?左彣劍如閃電,每出必有人死於劍下,且戰且退,到了城垛邊緣。其他人掏出飛爪掛好,陸續攀援而下,這個過程又有三人中了流矢,左彣剛準備離開,扭頭看到穆玨被一個使鏈槍的高手纏住,正要過去相救,突然聽到有人高喊:“哪裡來的朋友,說走就走,未免不給我都明玉薄面!”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來人還在百步之外,可最後一個字出口,左彣已經能夠看到來人的身影。

    仙風道骨,俊美非凡,正是都明玉!

    穆玨疾風暴雨般劈出九刀,使鏈槍的躲無可躲,無奈槍身橫起硬接,雄渾無比的勁力傳來,口中吐著血,腳下不停的後退,一直到了城牆內側,後背貼上了磚石,眼看又是一刀當頭,怪叫一聲,鏈槍旋轉飛出,纏繞住鐵環刀的刀身,趁這剎那的阻礙,往後仰著倒栽蔥滾落城頭,

    鏘!

    斬邪威神劍應聲出鞘,都明玉腳踩虛空,似踏雲而來,劍尖遙指左彣。左彣只覺身前寸許的空氣猛然收縮,胸口如受重擊,六識五感全都被禁錮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裡,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也感受不到天地萬物的存在。

    靜,靜,靜,

    萬籟俱寂!

    下一瞬,這個毫無生機的空間突然塌陷,天崩地裂,左彣彷彿被千萬重山撲頭蓋臉的壓了過來,想要振劍反擊,可手腳的動作比起剛才的迅若山巔,慢了何止萬倍。

    正在這時,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威壓露出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縫隙,左彣心知肚明,穆玨的解圍終於來了,雙目暴漲神光,手中長劍從這道縫隙裡緩緩的刺了出去。

    日月星在天,水火風在地,精氣神在人,從無入有,從有入無,魚化龍,龍化魚,魚龍互化,乃至千變而無窮。

    這是他自創五式劍招的最後一式:魚龍擊!

    沒有幻龍擊的龍頭龍尾,沒有飛龍擊的龍翼,沒有潛龍擊的龍身,沒有焚龍擊的龍吟,只有一把平淡無奇的劍!

    可就是這樣一把劍,卻突破了空間和時間的限制,後發先至,妙絕巔峰的點在了都明玉的斬邪威神劍的劍尖上。

    長劍無聲而碎,化作灰塵迎風飄散,左彣的身子倒飛出城頭,到了半空被穆玨攔腰抱住,幾個起落,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裡。

    都明玉矗立不動,法服迎風招展,唇角慢慢溢出一絲血跡,眼神驟然變得冷酷無比!
tanakh 發表於 2019-5-12 17:59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六章 龍入海


    “金烏傳令!閒雜人等,讓路!”

    今夜城外鏖戰正酣,傳令兵城內四處奔馳,徐佑料定縣衙這邊出事之後,因兵力嚴重不足,且不知道混進來多少敵人,都明玉定會臨時調動東門的水軍一部入城協助戡亂,這也是他目前唯一還能調動的後備軍力。所以等王復他們吸引走大批追兵,和暗夭從後花園翻牆逃出,小心翼翼的沿著縱橫交錯的胡同小道蜿蜒行進,到了一處直角形的路口停了下來。

    這裡是往東門碼頭去的主幹道,若真如徐佑所料有去碼頭的傳令兵,那只能走這一條路。兩人埋伏在街邊屋頂,等了大約兩刻鍾,一名身穿暗金戎服的部曲騎馬高喊著軍令,從他們眼皮子底下飛速馳過。

    下一瞬,暗夭攸忽不見,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傳令兵的身後,手指前伸輕輕捏碎了他的喉嚨,又探入懷中一番搜尋,果然找到了一枚調兵用的魚符。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就像傳令兵配合著暗夭演練了無數次,攜手彈奏了一曲完美的琴音,沒有任何的瑕疵和停滯,具有奇妙的、獨特的美感,可見暗夭以前能夠成為名動天下的刺客不是浪得虛名。

    單手勒住繮繩,等徐佑從屋頂下來,暗夭拉他上馬,把屍體扔到了路邊的草叢裡,不到天明,應該不會有人發現,奮蹄揚長而去。

    兩人冒充的金烏衛本就是都明玉的近衛部曲,戰時又兼具傳令兵的作用。兩人縱馬疾行,一路暢通無阻,沒有引起懷疑,比起安玉秀步步殺機,處處危險,實在逍遙自在多了。

    等到了東門碼頭,霧影朦朧裡隱約看到二三十艘各式鬥艦在附近的水域中游弋,他們應該也察覺城內的異常動靜,派了大概兩百餘水軍上岸列陣靜候,以應急變。

    四名甲士從隊列裡走出來,手握腰刀,嚴陣以待,高聲道:“來人下馬!”

    籲!

    駿馬仰首嘶鳴,暗夭和徐佑先後翻身下馬,暗夭出示棨牌,道:“奉祭酒令,齊將軍所部立刻往東向集結,準備迎戰滬瀆水軍!”

    “什麼?”

    甲士們面面相覷,匆匆驗過棨牌,連例行的問話都省略了,直接帶著暗夭和徐佑登上了其中一艘旗艦。水軍的領軍將軍名叫齊泯,他見到暗夭,不由笑了起來 道:“我記得你,上次來傳過令!”

    暗夭道:“是,職下半月之前曾見過將軍。”徐佑這時才知道暗夭之所以選擇這個人來冒充,不僅因為此人木訥寡言,而且跟碼頭的水軍是熟臉,逃跑時可以將被識破的風險降到最低。

    “起來吧,城裡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四處起火,都亂成一鍋粥了!”

    暗夭搖了搖頭,道:“職下此來只為傳祭酒令,其他一概不知!”

    齊泯沒有生氣,笑道:“你口風極嚴,不愛多話,上次也是這樣,所以我記得你!好,魚符呢?”

    因安師愈別名安師虎,楚國立朝後,諱虎字,改虎符為魚符,凡調兵五十人以上者,必須魚符合二為一。天師軍顯然也延續了這個統兵策略,徐佑將搜來的魚符遞過去,侍立在側的部曲接過來,轉身恭敬的交給齊泯。

    齊泯拿著魚符,沒有急於勘合,隨意的打量下徐佑,突然道:“這位小兄弟臉生的很,幾時入的金烏衛?”

    徐佑淡淡的道:“我先前跟著千葉師兄在別處做事,前不久剛隨祭酒回錢塘,將軍覺得面生是自然的。”

    千葉就是在錢塘湖雅集時跟隨在都明玉身邊的那個年輕道士,這次徐佑被俘,卻從沒見過他,想必另有要務。所以冒了個險,賭齊泯知道千葉,卻不知道千葉的具體行蹤。

    當然,如果千葉已經戰死,那就前功盡棄。可有時候機關算盡,剩下的只能賭賭運氣如何。

    徐佑以前曾跟何濡說,運氣站在我們這邊,現在,他依然這樣認為!

    齊泯審視著徐佑,目光透著不滿,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再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他倒不是起了疑心,金烏衛足足百餘人,他見過的不會超過半數,能記得臉的不會超過十個,不過隨口問一句,卻被搶白的沒趣。

    沈著臉取來另半枚魚符,啪的一聲合為一體,魚脊上的錯金銘文清晰起來,寫著“甲兵之符,天師在右,龍君在左”,這是專為水軍做的魚符,龍王主水,所以稱為龍君。其時以右為尊,孫冠真是好大的口氣,連龍君都要屈居於左下。

    “祭酒怎麼說?”

    暗夭正色道:“祭酒令將軍速速備戰,滬瀆水軍已經擊敗溟海盜,正欲西進以解錢塘之圍。我舟師當即刻出擊,阻敵於半途,揚威於江河,從而震懾城外殘敵,竟全勝之功!”

    “溟海盜敗了?”齊泯大為震驚,道:“我前幾日才得到消息,溟海盜設伏於水仙蕩,一戰燒燬了滬瀆水軍三艘樓船,可謂大勝,怎麼這就敗了?”

    徐佑冷冷道:“將軍久經沙場,豈不知戰事瞬息萬變的道理?水仙蕩之戰,正是對手佯敗驕敵的詭計,溟海盜以為滬瀆水軍不過如此,輕敵冒進,反而中了埋伏,損失慘重。”

    “這倒也有可能……”

    事關重大,齊泯也顧不得計較徐佑的態度,而且金烏衛裡多是他這樣的傲慢無禮之輩,但凡在外統軍的將領大都受過這種窩囊氣。

    來回走了兩步,他停住身子,問道:“消息可靠嗎?”

    “祭酒自有情報來源,將軍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往城內向祭酒問詢。不過,我多句嘴,今夜有武道高手混入,肆意縱火襲擾,亂我軍心。祭酒的心情很不好,且軍令說的明白,命將軍即刻起行,不得延誤!”

    “那,東門這邊?”

    “稍後會有五百部曲接管東門的防務,不過西、北鏖戰正急,一時抽不出人手……將軍不必擔心,府州兵被死死牽制在城牆下,已無餘力覬覦東門,何況他們沒有舟船,就算得知東門空虛,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過來!

    想起天師道的森嚴軍法,徐佑又句句在理,齊泯不再猶豫,道:“請兩位回稟祭酒,我奉令出征,不盡殲滬瀆水軍,絕不回師!”

    因為是在戰時,艦船上常備著足夠十數日食用的糧蔬和淡水,不需要再進行補給,馬上就能起錨航行。徐佑和暗夭站在岸邊,看著揚帆遠去的水軍,互望了一眼,同時大笑了起來。他們沒想到事情進行的如此順利,不過都明玉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水軍的異常動靜,齊泯也會發覺上了他奶奶的大當。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暗夭蹲在碼頭邊,口中發出奇怪的叫聲,頻率不高,卻在水面上蕩出層層的波紋。五息之後,不遠處的水裡冒出一顆濕淋淋的人頭,衝著徐佑咧嘴笑道:“郞主,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別扯淡了,水龍引呢?”

    驚蟄拋出兩具水龍引,徐佑和暗夭滑入水中,口鼻貼上水龍引的彎形吸管,上頭伸出水面寸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碼頭。

    龍入大海,虎奔高山,

    徐佑大難得脫,渾身輕快,眼前黝黑不見底的冰涼水道,竟也仿若仙境!

    往上游遊出十餘裡,三人在僻靜處登岸,暗夭和驚蟄的意思,他們應該和在前方等候的左彣回合,然後立刻趕往吳縣,徐佑卻執意返回府州兵大營。

    他始終還是放不下蘇棠!

    這與情愛無關,只是亂世之中,對於弱小僅存的一點點善念!

    “報,營外有人自稱錢塘徐佑,要面見軍帥,獻破城之策!”

    “徐佑?”邱原大喜,道:“快快有請!”

    今夜府州兵不計傷亡的攻城,目的之一,就是要裡應外合,為營救安玉秀和徐佑兩人製造機會。安玉秀已經成功救出,被三百府州兵的精銳和眾多武道高手護衛著前往吳縣,徐佑卻石沈大海,徹底沒了信。

    “你就是徐佑?”

    為了防止行刺,徐佑和暗夭被反縛了雙手押進軍帳,徐佑朗聲道:“在下錢塘徐佑,拜見軍帥!”

    邱原凝神打量著他,道:“你怎麼逃出來的?”

    “如何逃出賊手,說來話長。不過我此來不是為了閒聊,而是為了獻策,軍帥若是想要破城,現在正是良機!”

    前面仗打的太慘烈了,北城數度易手,牆角下堆的屍體都疊了數米高,可城頭仍牢牢掌握在天師軍手裡,南城到現在連城牆都沒碰到,眾部曲士氣低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崩潰。邱原可用的兵僅剩三千人,還在猶豫不決要不要全部壓上去,若是勝了,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敗了,想再組織大規模的進攻無疑痴人說夢。

    徐佑的話給了邱原更多的選擇,顧不得再問其他,道:“請郎君直言!”

    “我冒充都明玉的金烏衛,假傳軍令,將駐守在東門碼頭的水軍調離往滬瀆而去,軍帥只需五百精兵,乘舟船從東門登陸,殺賊寇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內外夾攻,錢塘必破!”

    邱原還沒答話,站在他身後的一名主簿斥道:“一派胡言,你若真是徐佑,陷落賊手多日,如何假冒得了金烏衛?就算齊泯那狗才眼瞎,沒有認出你來,總認得出都明玉的魚符。沒有魚符,怎麼會聽令調動部曲?軍帥,此人必是細作,故意誘我軍入伏。若我所料不差,東門碼頭此時必定無船無人,可暗處卻不知埋了多少伏兵……”

    這名主簿不蠢,質疑的全在點上,但徐佑總不能說暗夭身懷奪天地造化的青鬼律,可以騙過任何人的眼睛,他也有鬼斧神工的面具能夠易容易貌,可不說清楚這些,又無法取信於人。

    這是個死循環!

    “軍帥,錢塘城雖不高大,可賊寇經營多日,軍械糧草充足,都明玉、劉彖都是人中之傑,精通戰陣,狡詐多端,麾下將士用命,悍不畏死,沒有十萬部曲,實在難以旦夕而下。”

    徐佑苦口婆心,勸道:“軍帥率虎賁之師,若戰於野,自可一鼓作氣,全殲賊寇而不損分毫。可兵法雲其下攻城,不是萬不得已,攻城最不可取。如今兩軍膠著,難分軒輊,拖得越久,越是對軍帥不利,不如鋌而走險,攻東門於不備,大事可成!”

    主簿冷笑道:“郎君好算計!退一步說,我相信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軍無大船,如何渡過錢塘江水的急流,攻東門於不備?哪怕現下造船,等準備妥當,怕是東門的水都要乾涸了!”

    “這個問題好解決,我來時見營中堆積了無數青竹和樹幹,尋會水的部曲脫衣甲,只穿犢鼻褌,揹負長刀漂浮其上,短短十數里,即可抵達錢塘東門碼頭。”

    這確實是個可行之策,只是太過冒險,尤其徐佑的身份還不能確定,他的話難以盡信。邱原突然發現,聽了徐佑的獻策,非但沒有解決之前的難題,反而又增添了新的麻煩。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孤疑!

    邱原是猛將,卻不是良將,此次帶兵平亂,從皇帝到諸大臣,從金陵到各州郡,他揹負了太大的壓力和責任,所以不敢一次賭光所有的籌碼,因為輸了就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但他的謹小慎微,也讓戰機稍縱即逝,徐佑正要再次勸說,邱原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我會派斥候去東門打探,若是真的如郎君所言,我們再議不遲!來人,好生照看著徐郎君,給他食物和熱酒,囑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對徐郎君無禮!”

    再議就遲了!

    水軍這麼大規模的調動,瞞不過都明玉太久,或許這會他已經得到消息,正派人追趕齊泯也說不定。徐佑嘆了口氣,對邱原拱了拱手,盡人事聽天命,他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正在這時,左彣和山宗經過通報後進了軍帳,左彣和邱原之前碰過面,證實了徐佑的身份,邱原親自解開了縛手的繩索,笑道:“公主臨行前特地傳來口諭,要我務必找到微之的下落,現在好了,我終於能鬆口氣向公主覆命!還有朱中郎將、顧府君、孟假佐也都多次問起你的安危,微之能有諸位貴人的關心,日後還當盡忠為國,不負恩重!”

    “謹遵軍帥教誨!”

    邱原笑意盈盈,很給面子的親自送徐佑出帳,可徐佑的心裡卻冰涼似雪。

    他知道,幸運女神這次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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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七章 綻放梅花似血


    府州兵再無可能攻入錢塘城,那麼蘇棠,或許會受盡折磨而死,或許會成為某些人的玩物,但不管怎樣,對一個妙齡女郎而言,都是最殘忍的懲罰!

    眾人相見,自有一番唏噓,徐佑神筋疲力盡,坐在蒲團上垂頭不語。左彣以為他受江水所激,傷了肺腑,忙扣住脈門,想要以內力驅寒療傷,徐佑搖頭道:“我沒事,風虎,辛苦你了,快坐下休息。阿五,驚蟄,你們也都歇會吧,忙累一夜,這會安全了,不必那麼緊張!”

    暗夭低聲道:“這裡未必安全,要是前方戰敗,天師軍出城追殺,很可能一潰千里。邱原莽夫無知,自保尚且不及,未必能夠顧全郎君!”

    “阿五說的是,以我看不如現在就走。”山宗呸的吐了口吐沫,道:“既然邱原不聽郎君的妙計,我們也不用顧他的死活。錢塘戰局糜爛之此,勝負與我們何干?”

    左彣沒有說話,劇烈的咳嗽了兩聲。徐佑的眼神裡透著關切,道:“受傷了?都明玉的武功真的那麼厲害?”

    “是!我差點連一招都接不住,要不是穆玨出手,我們以二對一,可能都要死在他的斬邪威神劍下!”

    徐佑仔細問了左彣和都明玉交手的經過,神色越來越凝重,道:“都明玉和你交手的時候,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內傷。”

    “啊?”

    山宗嚇的差點跳起來,就連向來淡定的暗夭也微微張開了嘴巴。左彣雖然破開五品的山門不久,可也是貨真價實的小宗師,竟然連重傷未癒的都明玉一劍都接不住。

    這何等的可怕?

    左彣還算鎮靜,靜靜的道:“越品如登山,山高不可見,都明玉應該已經入了四品。小宗師往上,一品的差距就是天地之別,我現在不如他,將來卻未必!”

    “好!”徐佑由衷的讚道:“你能這樣想,我心裡的石頭就放下來了。武道遙遙,不是誰走得快,誰就能走到最後。都明玉殺伐太過,有違天和,四品或許就是他的終點,何況你們的差距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大。他受傷不假,可你久戰力竭,同樣不是巔峰狀態,真動起手來,哪怕不是對手,卻未必連跑都跑不了。”

    話雖如此,都明玉依舊給徐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之前就聽那幾個看守閒談時說起都明玉單人只劍闖入大德寺,在眾多佛門高手的環伺下斬了竺法言的腦袋,可那畢竟沒有親眼目睹,竺法言老態龍鍾的樣子也會讓人下意識的忽略他的修為。左彣卻不一樣,徐佑看著他在武道之上一步步行進,成為小宗師後更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為自己擋風遮雨,不懼風刀霜劍,甚至很多時候會給徐佑一個錯覺——左彣似乎已經天下無敵。

    就是這樣天下無敵的人,卻慘敗於都明玉之手,徐佑的震撼可想而知!

    “風虎受了傷,不易連夜趕路,我們先在這裡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向邱原辭行後再往吳縣和履霜秋分她們回合!”徐佑笑道:“放心,邱原慌而不亂,說明手裡尚有依仗,就是敗,也不會敗在今夜!”

    伴隨著淒厲的喊殺聲,徐佑沈沈睡去,夢裡夢到了清晨的朝陽,如血般的紅艷。說是一夜,其實只過了兩個時辰,天光逐漸亮了起來,攻城戰還在繼續,徐佑簡單的梳洗一下,換上了普通的戎服,正待去見邱原,昨晚那個主簿帶著幾名部曲跑了過來,道:“徐郎君,軍帥有令,要你到陣前去!”

    山宗怒道:“我家郞主可不是你們府州兵,邱折衝無權令他去陣前險地,若是出了事,誰擔得起?”邱原號折衝將軍,不是府州兵的編制內,只需稱呼邱折衝即可,徐佑昨夜稱他為軍帥,是表示尊崇之意。

    身為揚州都督府的主簿,這人其實沒怎麼把徐佑看在眼裡,只不過他是邱原的心腹,知道公主和很多貴人都對徐佑表達過關心的意思,強忍著氣,姿態放得很低,道:“軍帥座前,絕不會有任何危險,請郎君放寬心。”

    左彣皺眉道:“不知發生了何事?”

    主簿的表情很奇怪,道:“剛剛攻城受挫,重新排兵佈陣的間歇,劉彖出現在城頭,點名要見徐郎君,在他身邊,好像還綁著一個女郎……”

    營寨距離最前沿不過數里,騎馬轉瞬即至,來到中軍旗下,徐佑和邱原見過禮,隨著他的手望向北門城頭。

    青絲如瀑,襦裙勝雪,正是欲救而不得的蘇棠!

    “徐佑,你果然還在!”耳邊傳來劉彖的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多情之人,怎麼捨得拋下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獨自逃生呢?”

    徐佑氣息不足,沒辦法這麼遠說話,由左彣替他傳聲,道:“劉彖,我早說過,你只會欺負弱女子,算不得英雄好漢。今日當著你的部曲,可敢放了蘇棠,出城和我單打獨鬥?”

    “憑你也配?”劉彖不屑道:“我率萬人攻城略地,順著生,逆者死,何等威風?要你黃口小兒品定英雄與否?你一個喪家之犬,武不能報家仇,文不能安天下,潛身縮首,苟圖衣食,還敢在陣前大言炎炎,不知羞恥,可笑,可笑!”

    徐佑故意引他罵罵咧咧,一來為了試探劉彖的用心,好暗中謀劃對策,二來也是順邱原的意思,拖延時間,給損耗太大的府州兵喘息之機。這第二層意思邱原沒有明說,但徐佑何等樣人,聞絃歌而知雅意,邱原讓他這個外人到陣前來,總不會是和劉彖互罵鬧著玩呢?

    “我徐氏滿門忠義,雖蒙冤受誅,但今聖主在朝,總有昭雪之日。你們身為楚人,卻背楚而投魏,買賣軍器、米糧、鹽貨還有良家女子至北魏資敵為虐,簡直禽獸不如!試問誰無父母,誰無子女,一旦索虜南下,遭殃的何止百萬生靈?舉頭三尺,神明鑑察,你只顧著眼前的威風,卻將華夏千年正統置於何地?回頭問問你的部曲,他們吃江東的米,喝江東的水,願不願意隨你這種無父無君的禽獸髡發做胡人?”

    這個大帽子扣得天衣無縫,當初的私掠良人案鬧得天下皆知,人人都道是賀氏和魏氏幹的壞事,卻不知道風門插手其中,操縱了這一切,更不知道風門其實是天師道的秘密機構。但人人都有好奇心,所以陰謀論最能吸引大眾的眼球,徐佑的話一出口,別說在天師軍裡引起了巨大的動靜,就是邱原他們也個個瞠目結舌。

    不過,凡事都怕琢磨,越琢磨越能品出味道來,尤其現在天師軍謀反,和北魏暗通款曲是理所當然的事,那些走私、販賣的勾當,自是為了籌措軍資,這樣一來,更加坐實了徐佑的話的真實性!

    對從逆的天師軍部曲來說,造反可以,為了地位、名利和權勢,大家干番大事業,這沒什麼,可要是和那殺千刀的索虜合謀,很多人卻未必心甘情願。

    畢竟漢人受世代的傳統影響,可以不忠於君王,也可以不愛一姓之國,但他們都愛華夏這個民族,都喜歡漢人這個身份,並以此自豪著,驕傲著,生為漢家人,死為漢家鬼!

    這是很多異族、很多異國不能理解的信仰和情感,這種信仰和情感深深的植入在每個人的靈魂裡,千年以來,除了極少一部分人數典忘祖,絕大多數漢人都願意為了華夏正統,雖九死而未悔!

    劉彖也是漢人,他清楚的知道徐佑的話給身邊的部曲們造成了多大的影響,但此事的內情並不是徐佑說的那樣。投靠索虜?可能嗎?充其量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可此時此刻,就算有千張嘴和徐佑辯駁,也只能越描越黑,沒辦法完全消除惡劣的影響。

    劉彖差點忍不住給自己一記耳光,吃屎還不長教訓,和徐佑鬥嘴,有哪次贏過他?要不是城防岌岌可危,為了拖延時間不得已以蘇棠作誘餌,鬼才和他廢話!

    “口舌之利,可能救你心愛的女郎?”

    劉彖猛然一撕,將蘇棠穿在外面的束腰扯掉,衫襦被風吹開縫隙,露出裡面潔白的小衣,道:“徐佑,你若是英雄,就到陣前來受我三箭。射的中你,送你和蘇棠做一對同命鴛鴦,黃泉下還可恩愛;若射不中你,我立即放蘇棠出城,也算君子成人之美,決不食言!”

    他還以為掌控著徐佑的弱點,就像之前將蘇棠別處囚禁,作為制衡徐佑的手段。只要蘇棠尚在,徐佑就不會獨自逃離,所以僅僅派了四人看守,疏於防範,終給了徐佑可趁之機。

    劉彖這樣自負的人,極少會反省自己的錯誤,他拿蘇棠來試探,果然見徐佑出現在陣前,潛意識裡還認為徐佑不會棄蘇棠不顧,所以開出了旁人聽來匪夷所思的條件,逼徐佑做出選擇。

    要麼來賭一把生死,要麼讓天下人看看他的醜態,如何貪生,如何薄倖!

    要不了你的命,就毀了你的名聲!

    “郎君,不可!”

    左彣滿懷擔憂,望著徐佑低聲勸道。暗夭偏著頭,眼神平靜,不知想些什麼,山宗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微之,不要聽賊子蠱惑!待我攻下錢塘,自可救那蘇女郎和你團聚……”

    邱原還真怕徐佑一時衝動,抹不開面子,受劉彖所激有了閃失,怎麼跟公主交代?一時間,兩軍陣前,數萬人的目光停留在徐佑身上,天地寂靜無聲,氣氛壓抑的可怕。

    徐佑站在原地半響,緩慢卻決絕的往前邁了一步。

    咚!

    腳步落地,塵埃翻飛,所有人的心裡同時一顫,彷彿大地跟著顫抖了似的,“啊?”烏壓壓的人群裡響起一聲低呼,緊接著城頭傳來女子的淺吟低唱: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陟彼南山,言採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陟彼南山,言採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陟彼南山,言採其薇。

    未見君子,我心傷悲!

    徐佑停下了腳步,抬起頭,遙望著城牆上那個如江南春色的女郎。他從來不知道,不會武功的弱女子,竟可以發出這般明朗清越的聲音,裂石穿雲,不可阻礙!

    “徐郎君,若有來世,我還想遇到你,聽你說話,聽你吟詩,聽你教我的那些道理。這一次,我肯定乖乖的聽,不生你的氣,也不惹你生氣。”

    蘇棠笑著,眸光裡的驕傲始終不曾消散,道:“微之,我知道,我不是好女子,固執且刁蠻,總奢求著跟男子爭個高低。我自稱女弟,不稱妾,我以詩會友,不嫁人,這些出格的事,很多人不喜歡,但我心裡明白,你其實並不在意,只是我不明白,你不在意的,究竟是這些事,還是我這個人。”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七郎,你或許不知道,和你相識的時光雖然短暫,但我很開心,也很歡喜,常常在鏡閣裡偷偷的笑,不為花,不為月,不為那雨後的景,只因為,我想起了你……”

    兩行淚順著眼眸悄然滑下,蘇棠平靜而淡然,不少天師軍的人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劉彖左右環顧,頓時惱羞成怒,揮刀豎劈,蘇棠上身的對襟衫襦碎成兩半,嬌美無限的玉體在薄薄的小衣覆蓋下充滿了青春的曼妙和神秘。

    “徐佑,殺了我!”

    蘇棠用盡全身的力氣,高聲道:“徐佑,殺了我!”

    徐佑的聲音變得無比的冷冽,道:“風虎,張弓!”

    左彣伸手奪過旁邊府州兵手中的弓箭,開弓滿月。徐佑拿著一支箭,搭上弦,對準蘇棠的方向,手指微微顫抖著,轉瞬又穩若磐石。

    “放!”

    箭如流星,穿過濃煙瀰漫的修羅戰場,直奔城頭而去。徐佑的手,被弓弦割裂,血滴紛落如梅花綻放!

    “鴛鴦於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七郎,願你得遇佳偶,康壽萬年!”

    “敵人使詐,將軍小心!”

    一人猛然抱住劉彖,將他撞向一側,然後回身舉刀狠狠刺入蘇棠的胸口,將她整個人兒挑在刀尖高高舉起。

    箭至。

    穿透了那人的肩膀,把他斜斜釘在後面的牆垛上,他倒是悍勇,硬生生的挪著步子,從箭桿後脫出,一腳將蘇棠的屍體踢下城頭。

    此人臉龐醜陋如妖魔,放聲大笑,狀若瘋癲,道:“徐佑,蘇棠因你而死,我要你日夜負疚,終生悔恨!”

    徐佑目眥欲裂,口中噴出一股鮮血,道:“祁華亭,我必生啖你肉,將你挫骨揚灰!如違此誓,天人共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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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八章 寧玄古


    “怎麼樣?”

    “脈象仍然很亂!”

    “亂?”

    “時而如鼓,時而如絲,毫無章法,摸不清頭緒!”

    “定金丹……快,定金丹!”

    “錢塘那次,不是定金丹服下即醒嗎,這次怎麼了?”

    “其翼郎君,你……你一定要救小郎。”

    徐佑只覺得眼前有無數個人影在晃動,左彣、履霜、何濡、秋分以及陌生的嘈雜的聲音鑽入耳中,腦袋幾乎要炸開似的疼痛難忍,丹田那道被壓制住的詭異真氣又開始不安分的四處亂竄,如同愛吃腐肉的禿鷲瘋狂尋找著死亡的氣息。

    他想張口,卻渾身無力,連聲音都發不出,偏偏又能敏銳的感覺到五臟六腑被一寸寸的撕裂,那種感覺生不如死,堪比郭氏泉井中最慘無人道的酷刑。

    又不知過了多久,口中充斥著苦澀的藥味,湍湍暖流從百會穴起,沿著奇經八脈遊走大小周天,然後慢慢彙聚在丹田,逐漸的發展壯大。那道給徐佑造成了巨大痛苦的真氣彷彿調皮的孩子遇到了手拿戒尺的嚴師,再次乖乖的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悄無聲息,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淋漓的大汗濕透了徐佑全身,黏著衣物很是難受,腰腿用力輕抬,沒想到這次竟然奪回了控制權,微微動了一動。

    房間內頓時人仰馬翻,急速奔走的腳步聲,此起彼落的呼喊聲,夾雜著男子的驚喜,女子的哭泣,如同一曲浮生百態的歌謠,感人至深又悅耳動聽!

    徐佑笑了笑。

    活著,未必萬事喜樂,

    但能活著,真好!

    當神識足夠清醒,目能視,口能言,已經是兩日後了,徐佑望著床榻前高瘦清癯的道人,滿臉的迷惑,這道人穿著最普通不過的麻布葛袍,可形相雋逸,湛然若神,讓人見之不忘!

    這是誰?

    為什麼在這裡?

    徐佑剛剛恢復的神識還不足以正常的運轉,轉頭看了看旁邊的秋分。

    不等秋分說話,道人笑道:“貧道寧玄古。”

    秋分輕快的少女嗓音如黃鶯出谷,對道人充滿了感激之情,道:“小郎,寧真人就是當初在義興那夜,為你療傷敷藥,又指點我們藏身破廟的那位道長……”

    原來是他!

    徐佑掙紮著起身,秋分忙扶住他,落地後揖首叩拜,道:“見過寧真人!真人活命之恩,小子沒齒難忘,只是始終不知真人仙蹤,難以當面謝過。今日有倖得遇,此心稍安!”

    寧玄古端坐不動,道:“我和義興徐氏有些淵源,算是你的長輩,生受一禮,倒也不算委屈了你。起來吧!”

    徐佑沒有再躺到床上,而是取來靠枕,依著案几,側坐於蒲團,道:“小子愚鈍,竟從未聽過真人的名號!”

    寧玄古道:“我隱居峨眉山,甚少涉足俗世,近十年來只下山三次,其中一次是去義興,一次是來吳郡。可惜的是,去義興那次被孫冠阻在白馬池畔,結果晚了三日;而這次本來是要去錢塘,卻又遲延了時日,不過還好,你比我想的更加沈著冷靜,能從那些做夢恢復昔年榮光的痴人手裡逃出來,真是福大命大……”

    徐佑這才知道,當初寧玄古出現在義興並不是偶然路過,而是特地趕去阻止徐氏的大禍臨門。而這次不遠千里親至吳郡,必然是聽到他陷落錢塘的消息,如此高恩厚意,實在讓人銘感五內,無以為報。

    徐佑正要再次叩拜,寧玄古伸手虛扶,攔住了他,道:“你年歲尚小,不知我和徐氏的淵源。當年匈奴兵數十萬鐵騎南下,武帝起於雍州幕府,我師尊觀妙真君和令曾祖徐潳徐老將軍同在武帝帳前效命,生死相托,知交莫逆。我自小跟在師尊身邊,和令祖徐湛熟識,說來也是相交數十年的好友,你是徐氏的子弟,就跟我自己的子侄輩沒什麼兩樣。”

    “啊,觀妙真君,魏天師?”

    觀妙真君是楚武帝安師愈賜給上一任天師魏元思的法號,孫冠就是魏元思的大徒弟,只是從沒聽過還有這位寧玄古。

    許是看出徐佑的疑問,寧玄古笑道:“我很早就離開了鶴鳴山,幾十年過去了,除了仍有來往的幾個密友,其他人所知不多。”

    細說從頭,原來寧玄古自幼隨侍魏元思身邊,忝為童子,並沒有向孫冠那樣真正的入門拜師,不過天師道內都當他是魏元思的關門弟子,和孫冠也是師兄弟相稱。

    魏元思老病之後,為了擇選最合適的人接任天師,在寧、孫二人間猶豫不決。寧玄古博才多識,篤好文籍,窮究象緯,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天師的不二人選。但魏元思敏銳得察覺到天師道發展的過快過速,也過於強大,將來必有滅教之災,而孫冠雄才大略,城府森嚴,善於籠絡人心,又毫不吝嗇錢財,適逢亂世,這樣的人或許才是天師道真正該有的領袖。

    儘管如此,對寧玄古的偏愛,還是讓魏元思左右搖擺。上不正,下必亂,為了爭奪天師的寶座,鶴鳴山天師宮內幾乎分成了兩派,各種陰謀詭計輪番上演,人人自危,搞得雞犬不寧。後來寧玄古主動避讓,離開鶴鳴山,雲遊天下,再不過問天師道的事。孫冠如願以償之後,刻意封鎖和銷燬與寧玄古有關的記錄和消息,數十年後,世人只知孫天師,哪裡還認得寧真人?

    寧玄古早已看破凡俗的名利,對孫冠的所作所為一點都不放在心上,隱居峨眉山,收徒數十人,潛心勘正道家的經訣典籍,過著雲遊野鶴的愜意生活。

    直到有一天,他通過秘密的途徑,得知了徐氏即將遭逢大禍,立刻從峨眉山啟程前往義興,不料在益州和荊州的交界處,一個叫白馬池的地方,遇到了孫冠。

    多年未見,孫冠還是那個仙風道骨的大師兄,寧玄古這個小師弟反而顯得蒼老了許多。孫冠擺了一壺酒,端著酒杯,靜坐了三天三夜。

    杯中滿滿的綠酃酒始終平如銅鏡,經狂風不起波紋,遇大雨不漲毫分。

    寧玄古站立原地,一動不動!

    三天後,孫冠飲了杯中酒,說了一句話:小師弟,三十年了,你還是不肯喝我一杯薄酒!說完攸忽消失在雨中,就如同他從沒來過。

    寧玄古又靜站了兩個時辰,這才能夠抬腳邁步,而他三天來站立的地方,長著青苔的那塊石磚,悄然碎成了兩段!

    被孫冠阻了三日,趕到義興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救了徐佑,然後不敢停留,馬上啟程前往金陵。雖然三十多年沒有入世,可當年的人情和交情尚在,幾番辛苦,得以入宮面見安子道。安子道本來就是假借太子的刀和徐氏的人頭來行一石四鳥之計,順水推舟給了寧玄古的面子,勒令沈氏收攏亂兵退回吳興,並保了徐佑這個徐氏僅存的遺孤的性命!

    聽到這裡,徐佑恍然大悟,怪不得寧玄古當時只是讓秋分背著他躲到無人的廢棄道觀的暗窯裡,直到過了三日夜,才再次出現,告訴他們事情已了,去面見新任太守李摯,到那間農戶小院子安了身。

    原來,這三日夜間,寧玄古奔波數百里,求人、面聖、救己,不惜時隔多年再次入世,費盡心血,卻從沒告訴徐佑和秋分詳情。

    施恩不圖報,莫過於此!

    說著寧玄古嘆了口氣,道:“溫如泉欠過我人情,所以診治七郎還算盡心。不過他不會武功,無法確定你體內這道寒氣的來歷和緣由,只道是被人毀了丹田的症狀,且用藥後消失不見,沒什麼打緊。因此派人通知我時,只說你武功盡失,但性命無礙,與常人無異!我尋思著徐氏遭了橫禍,你若還是那個譽滿天下的少年武道第一人,太顯眼,也太招人惦記,如今沒了武功,或許是件好事……”

    “只是沒想到,傷你那人這般的歹毒,存心要你受盡折磨,再暴斃而死。要不是有李長風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定金丹吊命,我聽秋分說上次你在錢塘發作過,絕無可能再醒過來。”

    這又得多謝李易鳳,徐佑苦笑,前世裡他孤苦伶仃,靠著自己最終成為人上人,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絕不欠任何人的人情。可重生到這個世界才短短兩年,欠的人情已經數不過來了。

    “不過定金丹畢竟不是真正的仙丹,你服用過一次,再次服用藥效就會大減,所以這次你昏迷了多日。若是再發作第三次,就算有定金丹也無法救你的性命!”

    秋分小臉頓時變得蒼白,雙眸紅透,泫然欲泣,噗通屈膝跪地,道:“求真人救救我家小郎!”

    “快起來,我說過,我們其實算是一家人,不要多禮!”

    秋分卻死死的咬著唇,白皙的秀額磕到地上,砰砰作響,道:“這次要不是真人顯靈,小郎哪怕服了定金丹也沒了活命的指望。真人這次既然能把小郎從地府拉回,肯定有祛除病根的法子,求求真人,求求真人開恩!”

    寧玄古撫鬚半響,眼中露出讚賞的神色,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卻對七郎這等的忠心。好,看你的面,或許真的有個法子,可以讓七郎病魔盡祛,且很可能恢復武功!”
tanakh 發表於 2019-5-12 18:01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十九章 道心玄微


    徐佑雖然融合了之前的神識,但兩年來都是病怏怏的,幾乎已經忘記了身強力健是什麼感覺。經過這麼多兇險搏殺,對恢復武功的渴望也變得急切起來,武力固然不能解決所有的難題,可在很多時候,確實能夠讓腳下的路走的不是那麼艱難。

    最主要的是,他受夠了隔段時間就被體內的真氣折磨一次的痛苦,如果可以徹底祛除這個死皮賴臉的巨大威脅,保住來之不易的性命,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任何!

    “請真人賜我妙法!”

    徐佑雙手交疊,屈身伏地,以弟子之禮參拜。寧玄古沒有拒絕,閉目沈思良久,再睜開眼睛,眸子裡光華輪轉,道:“先師觀妙真君雖無緣登臨武道至境,但從浩渺如海的道藏裡悟出了一門無上玄功,稱為道心玄微大法。此功法奪天地造化,或為神明所忌,窮師尊一生,也未能修煉成功。不過,師尊退而求其次,從道心玄微大法中分化出了五門絕學,其中四門,取四靈名之,為青龍勁、白虎勁、玄武勁、朱雀勁。最後一門更是遠超四靈勁,堪稱世間最上品的功法,名為黃麟勁,後來被孫冠取上善若水一句,變成了天師宮現在名滿天下的若水訣!”

    徐佑動容道:“白虎勁?我徐氏的家學……”

    “不全相同,但殊途同歸!”寧玄古道:“一百多年前,徐氏的家傳武學並不是白虎勁,威力也遠遠比不上現在。青龍勁中正平和,煌煌蕩蕩,勝以王道;白虎勁勇猛絕倫,以力逞勢,勝以霸道;玄武勁厚德載物,波瀾不驚,勝以仁道;朱雀勁詭詐多變,機巧百出,勝以兵道;而若水訣至善至柔,微則無聲,巨則洶湧,是最接近天道的一門功法。”

    “師尊因察覺你們徐氏的家學多有瑕疵,長時間修煉不僅會脾性大改,變得暴戾無度,而且有損壽元,便將同樣凌厲決絕的白虎勁略作調整後融入了你們的家學當中。經過百年的去蕪存菁,徐氏歷代的才俊們悉心改進,終成了你修習的白虎九勁玄功。這種玄功和天師道的白虎勁已經大不相同,但同出一源,而白虎勁和若水訣都是道心玄微大法的分支,所以你年幼時練功出了岔子,曾上鶴鳴山由李長風用若水訣調理經脈,道理正在於此!”

    徐佑很是無語,有些秘辛牽連廣泛,不知道也就算了,竟然連自家白虎九勁的來歷都不知曉,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到底在族人眼中是多麼的不靠譜?

    寧玄古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徐潳老將軍平生最重家族,不願被人詬病義興徐氏仰仗著天師道的功法才能立足江東,顯赫當世,所以兩人約定,除了雙方的緊要人等,此事嚴禁外洩於眾。再加上後來孫冠刻意隱瞞四靈勁的存在,又改黃麟勁為若水訣,對外也只宣揚若水訣的玄妙神奇。百年荏苒,白駒過隙,當老一輩大都仙逝,世人只知徐氏的白虎九勁,乃天下至霸,卻不知道它跟天師道的淵源了。”

    攜知己撫琴,和摯友飲酒,聽達者解惑,是人世間三大美妙的事,徐佑暗自慶幸,要不是寧玄古,這些綿延了百年的內幕他可能永世難以得聞,要不怎麼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代表著生活的經驗,人生的閱歷,沈澱的智慧和無所不知的八卦。

    “孫冠為何要掩蓋四靈勁的存在?天師道單憑若水訣就引得四方瞻仰,如果再有四靈勁錦上添花,豈不好上加好?”

    寧玄古嘆道:“說來話長……先師自道心玄微大法分化五勁之後,另有通幽洞微之悟,以天人之智寫就了《靈寶五符經》,此經包羅萬象,既有五勁的修習之法,據說還暗藏著道心玄微大法的秘密。先師還沒來得及傳經,就羽化登仙而去,孫冠為了獨佔這個秘密,防止外人覬覦竊取,因而將四靈勁從教內諸多功法裡直接抹去,只留下若水訣作為天師道籠絡各大祭酒、稱雄江東的根基所在。”

    徐佑身子猛然劇震,道:“五符經?”

    寧玄古奇道:“莫非七郎之前聽過這個名字?”話剛出口,又失笑道:“是我糊塗,五符經乃先師晚年時才動筆完成,我因為早早離開鶴鳴山,只聞其名,卻從未見過真經,以你的年紀,應該不會聽過!”

    徐佑的城府何等深沈,卻實在掩飾不住內心的驚顫。五符經在後世可謂鼎鼎大名,因古本和今本的差異,引得無數大學者嘔心瀝血的研究考證,卻始終沒有統一的答案。徐佑也曾深入的研究這個問題,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後世的五符經,更應該稱為度人經,而真正的五符經因為南北朝時期的禁毀,已經成為絕本,再不顯於人間!

    這是個極其詭異的千古疑案,正統道藏共收書一千四百三十種,為什麼被道教認為萬法之宗的最重要的《五符經》竟然會失傳?

    莫非就是今日聽到的這般,因為五符經裡藏著道心玄微大法的秘密,所以被人為的銷燬了?哦,這是不同的時空,有著不同的發展軌跡,或許真的是多慮了。

    擺脫種種雜念,徐佑收拾心神,忙道:“不是,我只是覺得匪夷所思,難道觀妙真君生前沒有將道心玄微大法的訣要傳授給門人弟子嗎?孫冠以天師之尊,行此卑劣之事,竟是為了從五符經中偷偷修習這門玄功?”

    “道心玄微……道心玄微!”

    寧玄古微仰著頭,目光似乎回到了隨侍恩師左右的那些時光,好一會才喃喃道:“師尊剛創出此功法時興奮莫名,於鶴鳴山上閉關五年,出關時卻兩鬢飛霜,形容枯槁,幾乎不成了樣子。也是因為這次閉關修行傷了他的道心,之後數十年,困在二品的牢籠裡無法登臨武道至境,成為他終生憾事。你想,以先師的通天才具,尚無法練成道心玄微大法,他又豈會輕易的將玄功授予弟子?所以出關後又花費了三年的時間,別闢蹊徑,分化出五勁,擇每個弟子的不同心性,分而授之。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學的是哪一勁?”

    “嘿!”徐佑不好意思的搔了搔腦袋,道:“是有點好奇……不過真人能和孫冠對峙三日不落下風,修為之高,不問可知!”

    “你倒是會說話的,怪不得人人都誇你善謔,堪比空谷白駒。”寧玄古笑意融融,也不弔徐佑的胃口,道:“其實你那麼聰明,應該猜得到——我學的,是玄武勁!”

    玄武以仁道勝,寧玄古仁者不憂,確實合他的心性。徐佑正想問白虎勁和玄武勁的區別,寧玄古解釋道:“白虎善攻,玄武善守,若水訣卻無視攻守,千變萬化。我能和孫冠對峙三日,不是我修為高,而是孫冠並沒有動殺機。若是真的交手,我不如他!”

    孫冠為天下三位大宗師之一,我不如他四個字,但凡習武之人都會說,可說的如寧玄古這般坦蕩,又透著無比的灑脫,卻真的不多見。

    徐佑苦笑道:“白虎善攻,玄武善守,這兩句話我困在錢塘時,曾從都明玉口中聽過。他所率的天師軍亦有五部,青龍、白虎、玄武、朱雀,還有一部不知道名字。想來孫冠為天師軍命名時,腦海裡想起的肯定是五符經……”

    沒想到寧玄古卻搖了搖頭,道:“都明玉不過是走入迷途的痴兒罷了,此次揚州兵亂,跟天師道、跟孫冠皆無關係!”

    徐佑猛然抬頭,嘴巴驚訝的足夠塞下一整頭牛,道:“什麼,跟孫冠無關?”
tanakh 發表於 2019-5-12 18:02
第四卷 風譎雲詭

第二十章 求之不得竊之可


    都明玉以天師道的名義在揚州舉事,短短月餘,挾風捲殘雲之勢,率數萬精銳之師,席捲了大半個揚州,不知多少人死於刀兵,數姓門閥被族滅,次等士族被抄家,無數齊民流離失所,白骨盈野,血流成河,做出這樣震動天下的大事,寧玄古竟然說跟孫冠無關?

    “七郎這段時日困在錢塘,金陵發生了很多事並不知曉,裡間的詳情稍後再告訴你。”寧玄古似乎對都明玉十分熟悉,提到他時話語中多是難言的感傷和無奈。徐佑心知都明玉身上必定藏著驚天動地的秘密,倒也不急於一時,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儘管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還是先說你體內的那道詭異真氣吧,如果我所料不差,應該就是從未有人練成的朱雀勁!”

    “朱雀勁?”徐佑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寧玄古鋪墊這麼多,他已經隱約猜到這兩年所受到的折磨跟天師道的五勁大有關聯,至於究竟是朱雀勁,還是青龍勁,其實沒什麼區別,道:“從未有人練成麼?”

    “朱雀勁雖出自道心玄微大法,但過於陰損,有傷天和,從創出來的那天起就被師尊束之高閣,誰也不知該如何修煉。後來我離開了鶴鳴山,再也沒聽過關於朱雀勁的消息了。”

    徐佑突然想起李易鳳給他看病的時候,曾很困惑的說過他受得傷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估計是被出自同源的朱雀勁給搞糊塗了。

    “這五勁分屬五行,雖出同源,卻也相生相剋。白虎主金,朱雀主火,火能克金,所以那人能夠在你丹田內種下朱雀勁,毀了你一身所學。”

    徐佑眼睛一亮,道:“既有克,自有生。若水訣本為黃麟勁,黃麟居中位,主土,土可生金,我若能學會若水訣,或許可以讓白虎重生……”

    寧玄古搖了搖頭,道:“天地由陰陽而生,萬物隨五行而動,相生相剋並不是如此簡單。哪怕若水訣可以滋養白虎勁,但朱雀勁尚存續在你身體之中,豈會任白虎重生而坐視不理?為了消除朱雀勁,是不是還得再學玄武勁以制衡之?這樣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何將四種不同的勁氣兼容並蓄?我自詡於武道上才情尚可,這些年卻也只能將玄武勁修煉至精妙之境,連入微都達不到。師尊也曾告誡我們不要貪多,五勁各有玄妙,只要潛心苦修,機緣到時,也足以窺探大宗師的巔峰至境,切勿數勁齊修,一來恐分屬不同五行的真氣互為衝撞,後果委實難以預料;二來怕分神他顧,人的精力和智慧畢竟有限,導致最終一事無成。”

    徐佑剛剛升騰而起的希望又瞬間破滅,頹然道:“那該如何是好?”

    寧玄古笑了笑,道:“你別忘了,五勁出自道心玄微!既然五勁之間難以同流,那就直指本源,去學那道心玄微的無上妙法!朱雀也好,白虎也罷,與之相比都不過螢火見於日月,只要修得一層,自可祛病強身。若是七郎以天縱之資,破開連先師都無法突破的桎梏,將來天下、南北、門閥、士族、佛道乃至孫冠、竺道融、元光,都只能仰七郎項背而望!”

    “道心玄微……”

    徐佑目光爍爍,口中喃喃,起身負手而行,在房間內來回走動了許久,停住腳步,凝視著寧玄古,道:“真人可有法子得到五符經?”

    魏元思修煉道心玄微大法出了岔子,定有晦澀難明的天大難題,所以他連自己的弟子都不願傳授,可又不捨得讓自創的這門功法失傳,故而將之隱藏到五符經內,只待後世的有緣人。

    寧玄古苦笑道:“自確認你體內那道朱雀勁後,我左右思量,唯有道心玄微大法才能救你性命。可道心玄微大法的秘訣被師尊以春秋筆寫於五符經中,現如今這本道典卻握在孫冠的手裡……”

    他嘆了口氣,道:“我跟孫冠交惡多年,若開口向他求五符經,必不肯應允,反而引起他的警覺。”

    徐佑斷然道:“求之不得,那就竊!”

    寧玄古先是愕然,正當徐佑以為他要發作的時候,卻突然縱聲大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之前的性子暴躁易怒,好爭強鬥狠,往往一言不合就出手傷人,我其實很不以為然。現在看來,竟是我走了眼,你遇事果於決斷,遠勝世間腐儒,徐氏有子如此,夫復何憾!”

    徐佑赫然道:“小子無知莽撞,對觀妙真君的遺物起了盜心,還請真人責罰!”

    “責罰什麼!”寧玄古揮了揮道袍,灑然之極,道:“經是死物,不傳於世人,那就毫無用處,也違背了師尊的初心。為了救你性命,別說竊取,要不是打不過孫冠,直入鶴鳴山,硬搶了去也無妨!”

    徐佑頓生敬仰之心,寧玄古這個人,真是很對他的胃口!

    “不過,鶴鳴山天師宮宮禁森嚴,想要貿然入內竊取絕無可能。且五符經被孫冠視如禁臠,連最為心腹的七大祭酒都毫不知情,何況其他道眾?所以也無法從旁人身上打探。此事說易行難!難,難,難!”

    “世上無難事,只要用心,總能找到解決難題的辦法!”徐佑此時就像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無論如何不能輕易的放棄。他遇事越急,越是冷靜,盤膝而坐,閉目不語,腦海裡漸漸變得空靈起來,沒有妄想,沒有雜念,不知過了多久,雙眸綻放異彩,道:“若是覓一陌生臉孔,加入天師道,混進鶴鳴山,博取孫冠的信任,慢慢的尋找機會查找五符經的下落。真人覺得可行麼?”

    寧玄古愕然,他從沒想過還有這樣入局的法子,心中盤算良久,道:“想接近孫冠,非一治祭酒不可。天師道只有二十四治,可道民卻千千萬萬,要短時間內脫穎而出,坐上祭酒之位,還是那個字:難!”

    徐佑沈吟了會,道:“真人不惜減損修為助我療傷,可以壓制朱雀勁多久?”

    “三五年吧……”

    “請真人明示,三年,還是五年?”

    “只要不動怒、不運氣、不受傷,五年之內,可保你無恙!”

    “五年!應該夠了!”徐佑道:“真人或許不知,南豫州治的前任祭酒曹谷,就是別人託名假冒的,在五年內從區區道民變成了一治祭酒。既然他能做到,我拼盡全力,也要去試一試!”

    “曹谷……我好像有點印象,原來是個假名字,怪不得意外而死,想必是脫身遠遁了。”寧玄古對有人能夠瞞過孫冠的眼睛感覺十分的驚訝,不過有一就有二,也許,徐佑真的可以試試:“只是要從哪裡找身家清白、聰慧伶俐,且對你忠心不二又不畏死的人呢?”

    聰慧、忠心且不畏死,這樣的人並不難找,徐佑有這個自信,靜苑的眾多部曲,至少一半人可以如此做。但問題在於,這些人隨他日久,都不是生臉孔,長期潛伏,很容易被天師道查出底細。

    況且從大宗師手裡偷東西,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今生無望見到五符經的真面目。

    沒有五符經,徐佑的重生之旅,從現在開始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給我點時間,應該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選。”徐佑問道:“若這人真的不負所托,混入鶴鳴山,真人可有什麼指點?”

    “鶴鳴山有兩大最隱秘的所在,一是戎鬼井,井中鎮有三五斬邪雌劍;一是二十四洞,應二十四氣,洞口約三尺寬,深不可測。每過一氣,則一洞竅開,其餘皆消失不見。以我對孫冠的瞭解,他極大可能將五符勁藏在這兩處,如果事先不知底細,哪怕費盡心思,也極難找到。”

    “戒鬼井……二十四洞……”

    關於鶴鳴山二十四洞的傳說,徐佑前世裡多有耳聞,只是一直沒時間去鶴鳴山遊覽觀光,權當是歷史傳說而已。今日聽寧玄古一番話,才知這麼有靈性的山洞竟然不是後人虛構,而是確有其事!

    至於戒鬼井,乃鶴鳴山最重要的法壇之一,老君賜於初代天師的三五斬邪雌雄雙劍,雌劍鎮在戒鬼井裡以壓百鬼,雄劍交由歷代天師佩戴以斬群邪。

    這兩處是天師道守衛最嚴密的所在,如何入手,徐佑現在沒有一丁點的頭緒,但他沒有放在心上,因為接下來的每一步都難如登天,就算老天保祐,順利的得到了五符經,可能不能從五符經裡找到道心玄微大法的訣要,又能不能修煉成功都是未知數。與之相比,混入鶴鳴山,探查戒鬼井和二十四洞,倒顯得容易了些。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徐佑眉目如畫,透著無人可及的堅忍不拔。前世裡為了活命,他小小年紀可以忍受世上最殘忍的羞辱和最無情的冷酷,而這一世為了活命,他仍舊可以用全部的鬥志和智慧,做到別人都以為他做不到的事。

    “我記下了,多謝真人!”

    徐佑誠心拜謝,道:“方才種種設想,都立足於孫冠和此次揚州兵亂無干,依然是威風八面、人人敬仰天師。可我實在不明白,都明玉若沒有奉孫冠的命令,為什麼要冒險起事,將揚州鬧了個天翻地覆?”

    寧玄古默然了一會,道:“五日前,孫冠孤身一人,自縛雙手,從宣陽門入金陵,被主上安頓在東府城的山陽王府內,既沒下廷尉獄,也沒下黃沙獄,更沒有讓司隸府的人接手看管。”

    “什麼?”

    徐佑勃然變色,一向鎮定的他連聲音都顫抖了幾分,道:“孫冠自縛雙手入了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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