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異鬼怪] 神魂之判官 作者:退戈(已完成)

 
BabOdin 2019-4-21 19:21:44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94466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27
20、入V公告

  是夜,相關人員全部集中在了呂權的病房裡。包括諸位校領導,名單上的其餘學生。又叫了幾名同行道友,趕過來會和等候。

  褚玄良跟葉警官在屋子裡唯二的兩張椅子上坐著,其他人則各自站在牆角,手裡捏著一枚黃色的符。

  他們特意讓醫院換成了一間大病房,然而畢竟病房有限,站下二十幾人之後,變得擁擠不堪。

  幾名中年男人其實是有點畏懼的,任誰被鬼惦記上恐怕也淡定不了。但周圍還有五六個道士在,不至於慌了手腳。只是心情躁動不安,眼神不斷在周圍人之間巡視,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黃玉正對著那張白紙在研究。

  葉警官敲著桌子道:「反正還有時間,幾位,說說唄。」

  眾人看向角落處的校長,那位已過耳順之年的男人站了出來,說道:「是吳志偉教授斃掉她的畢業論文。我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遷怒。」

  「現在不是畢業論文的事情,她是要來報仇。」葉警官說,「知道什麼叫報仇嗎?她不是自殺是被謀殺。」

  縮在輪椅上的呂萌聞言整個人抽搐了一下。

  校長皺眉:「什麼謀殺?」

  校方之前是真的不知道還有殺人這種事,否則怎麼樣也不會採取現在的處理方法。他們原本對呂權的所作所為就有些不滿,卻萬萬沒想到他還能殺人。

  一時間帶著慍怒的目光都殺向病床上那個已經看不清臉的人。

  校長正色道:「我們不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涉嫌謀殺案,警方又有證據的話,我們樂意配合調查。」

  「不是他,是呂萌。」褚玄良說,「是誰現在都不是關鍵的問題,呂權跟呂萌的仇,她算是已經報了。真正讓她生氣的,其實是你們,她今天是被你們氣跑的。我建議你們公開事件並道歉,最好的平息方法。」

  「為什麼?」校長語氣堅決,半點不虛:「這跟a大沒有關係,她的怨恨沒有道理。是她先在學校裡作怪,那我們找道士驅鬼有什麼不對嗎?」

  褚玄良:「侵犯事件……」

  校長:「是騷擾。」

  褚玄良點頭:「騷擾事件是在學校發生的,學生死亡也是在學校發生的。」

  「學校並不監獄,老師跟學生都是自由的,校方當然不會知道學校裡的每一件事,有所紕漏在所難免。」

  「她給學校遞交了舉報信。」

  「這個是呂權副院長的個人問題。」

  幾位校領導一起說:「不錯,這是個人作風問題。我們在處理的時候,是根據學生證詞來判斷的。」

  「何況對於騷擾一類的事情,沒有絕對的證據,校方難以處理。所以針對馬石絡跟呂權,我們都沒有給出懲罰,而是建議雙方和解。」

  「至於延遲畢業,也是吳志偉跟呂權的個人行為。校方總不可能去盯著每一個學生的畢業論文。」

  「沒錯。」

  「而且現在真相究竟是什麼,警方沒有證據,大家都沒有,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一起惡意抹黑事件?」

  旁邊的研究生出聲說:「指控之前,明明是校方跟呂權引導我們這樣做的!這種齷齪的事根本不是第一次,你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請問校方怎麼引導你了?許諾了你們什麼好處還是給了你們什麼保證?我們總不能因為某幾位學生的口供,就給一位學術界的知名教授定罪吧?類似的慘劇不是沒有發生過。誰的人生不是人生?這點校方跟警方一樣,隻接受切實的證據。」

  褚玄良:「所以校方決定不道歉嗎?」

  「在沒有絕對的證據之前,我們應該為了什麼道歉?為了自己不受到危險?為了輿論導向的正確性?道歉然後承擔起不屬於自己的責任?這就是一所好大學應該做的事情了嗎?」校長問,「我唯一會為此道歉的,就是馬石絡同學,沒能在a大渡過開心健康的青春。一條鮮活生命的流逝,我感到非常遺憾。」

  豐道長在旁邊點頭。

  很多時候他們並不能對事情的對錯進行批判啊,就是道士也不行。

  大家都是普通人,由一個普通人去判斷人性的對錯,有什麼資格?

  褚玄良簡直無話可說。到現在他們依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睥睨眾生,他也想不出應對的答案。

  此時牆上的掛鐘轉到九點。

  「起風了。」褚玄良看向窗外道,「來了。」

  他話一出,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果然外面刮起一道強風,嗚嗚中還夾帶著樹葉被散的摩挲聲。

  緊鎖的窗戶就在這時被打開,一道細長的人影憑空出現在四樓的窗戶外。

  親眼看見鬼魂,還是承受不住。

  幾名中年男人膀胱發疼,不顧形象地擠在一起,朝著房間裡的幾名道士靠近。

  馬石絡露出一個冷笑:「等下了地獄,你們會不會知道錯字怎麼寫?」

  豐道長錯位出來,抽出符喊:「列陣!」

  馬石絡張開五爪衝進房間,追著人群中的校長抓去。

  校長避無可避,甚至後面的人還小小地推了他一把。校長頓時覺得太陽穴陣陣刺痛,腦袋像是要炸了。

  「——馬石絡」

  馬石絡聽見耳邊有到遙遠的聲音在喊她的名字。然而她顧不了許多了,狹小的房間裡站了五六個道士,除去褚玄良跟黃玉暫時旁觀,護住病床邊的人,另外幾名道士在不住拿符往她身上招呼。

  「——馬石絡」

  豐道長用叫在地上畫下最後一道,三人各站一方,甩出鐵圍城符,要將馬石絡困在中間。

  「天浩浩,地浩浩,天靈靈,地靈靈,弟子奉請魯班先師架起鐵圍城,四面八方不顯形……」

  馬石絡的手指停在了校長鼻尖的前一寸,像撞上了極其堅硬的鐵板,再難前進一步。伸長的指甲也斷裂了一截。

  她看著只差一步之遙的校長趔趄躲開,貼到了門上,發狂地狠撓著面前那堵氣牆,恨恨張開嘴,露出自己尖利的牙齒。

  「敕!」豐道長甩出一張金符,褚玄良及時按下了他的手。

  豐道長作法被打斷,急道:「褚道長?你做什麼!」

  褚玄良說:「先這樣聊聊。」

  「她能放棄報仇嗎?」

  馬石絡的眼睛泛出血淚,吼道:「我不!」

  ——「馬石絡!」

  豐道長說:「我不殺她。只是現在留她在外面太過危險。不如將她鎮壓到六方神像下慢慢反省化解,等她的仇人死了,再放她出來。」

  他說著再次夾起符開始念咒。

  那道符將要貼到馬石絡身上的時候,房間裡出現一道劇烈的金光,隔絕了她身邊所有的法力,並兇猛地反彈回去。

  老道察覺不對快速收力,胸口還是不免被反震,當即一股腥甜從喉嚨冒出,

  那道金光的出現,如同石子落入水面,房間內頃刻炸開來一道強烈的氣波。眾人都被這道氣浪衝撞到,密密麻麻地壓到地上。

  「我去……」葉警官從翻倒的椅子上坐起來,「什麼情況?」

  他還算好的,本身躲得比較裡面,沒參與他們的捉鬼事件。幾位道長就真被撞得不輕。好在貼牆而戰的幾人,人肉墊住了他們給了個緩衝。

  一時間哀鴻不斷。

  葉警官問:「馬石絡呢?」

  褚玄良捂著頭去找:「不見了?」

  馬石絡抬頭,轉眼之間,發現自己出了醫院,來到一處不知道是哪裡的小房子裡。

  眼前飄著一位身形高大的紫袍金冠神魂。

  「判官?」馬石絡跪在他面前,一腔委屈無從訴說,翻來轉去,控訴道:「神君,請您告訴我!為什麼他們那樣的人可以長壽而終,我什麼錯事都沒做,含冤而死,竟然還是我的錯!」

  判官:「本君方才喊你,你為何不理?」

  「他明明錯了,卻說的那麼輕巧,好像我活,或我死,我的生命,就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馬石絡手指緊緊握住,不甘道:「我明明活的那麼努力,他憑什麼拿這幅態度對我!」

  判官頓了頓:「本君問你話,你為何不好好回答?」

  馬石絡:「……」

  判官無奈歎了口氣,抬起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圈。圓形的光幕中,出現了a大校園的截影。

  天色透黑了,一群學生還堵在校門口。他們舉著牌子,打著光,有的人在吃宵夜。有的甚至連被子都搬出來了。

  倒是沒虧待自己。

  張陽陽指著自己的背說:「給我來段bgm!今夜a大不眠!」

  「哪段?」

  「包青天!」

  「廣播站的鑰匙在誰那裡?」

  「別為難他們了。學校如果要罰,他們這批人會首當其衝的。手機沒的嗎?」

  馬石絡忽然笑了出來。抬手擦了把臉。

  一群神經病啊。

  判官將光幕收回來,說道:「你若要與你惡人計較,那你永遠也贏不了,因為他們心中不認為那是惡。可你要說這世間沒有公道,全然不是。也是有人為你感到不平,憤懣。」

  「不是你的性命無足輕重,只是在某些人眼中,除卻自己的命,其他人都無足輕重。你要在這些人心裡占那麼大重量做什麼?」

  馬石絡靜靜抽了抽鼻子。又覺得有些好笑。

  判官一手拿住功過格,問道:「你想怎麼報仇?你要殺了他們嗎?」

  馬石絡低垂著頭,陷入回憶之中,末了說道:「不。」

  「我七歲以前,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想買就能有什麼。七歲的時候,我父親因為破產欠債自殺了,緊跟著我媽經受不住壓力也自殺了,只留下我一個人。」

  「他曾經告訴我,人應該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可他卻沒有交代地死了。他死後責任並沒有消失啊,它只是轉嫁到了別人的身上。我一輩子都在想這件事。死亡只是一種逃避,它不是一種懲罰。這世上永遠沒有一死了之的事情。」

  馬石絡仰起頭,對向判官大聲道:「我要他們活下去!為自己所做出的錯誤道歉,悔恨,贖罪!我要他們活著忍受煎熬!他們最看重的不是那一身光鮮外衣嗎?我要讓世人看清他們的真面目,讓他們身敗名裂,下半生就像過街老鼠一樣的活著!」

  判官在功過格過寫下幾行字。將事件都記錄下來。

  他右手空蕩蕩的,還是不大習慣。

  馬石絡說完後,靜靜等著他開口。

  判官合上功過格,抬手輕揮,一道金光落在女鬼的胸前。

  馬石絡將它拿起,發現是一塊手心大的小牌子。

  馬石絡問:「這是什麼?」

  「判官令。」判官道,「本君允你前去為自己報仇。就這幾人。」

  馬石絡確認了空中的幾個名字,正是之前在醫院裡推脫責任的幾位校領導。還有害她性命的呂萌,跟一切的罪魁後手呂權。另外幾位迷途知返的學生,在功過格上記了一筆。

  她將權杖握在手裡,小心地窺覷著判官,不敢相信道:「那我去了?」

  「嗯。」判官點了點頭,「本君送你一程。」

  病房中,眾人坐在地上,終於緩過勁來。

  校長虛脫道:「多謝道長。」

  「不要謝。」豐道長一臉嚴肅,「還沒結束,不知道剛才是誰人把她接走了。」

  褚玄良捂著胸口,跟葉警官遠離那些人,默默在心裡吐血。

  另外一名道士說:「我們先做好準備,她應該不會馬上回來,但大家還是小心一點。」

  就在他話音剛落,似是要跟他做對一般,一道高亮的聲音響起:「我又回來了!」

  眾人登時一凜,戒備看向窗外。

  馬石絡又一次出現在那個熟悉的位置,語氣裡掩不住的輕快:「呵,一群凡人。」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28
21、閻王

  眾道士瞠目結舌。

  他們還是第一次遇到上趕著送死的鬼。房間裡可那麼多道士呢,如果連隻鬼都鎮不住, 這傳出去以後都不用混了。

  一道士指道:「真是囂張, 你還敢回來!」

  馬石絡有恃無恐, 甩出一個小金令:「都給我閃開!」

  眾人定睛一看, 面目茫然。閱歷太淺,都沒見過那玩意兒。

  葉警官直白地說出來道:「那是啥?玉璽啊?能號令四方,人鬼通用?」

  眾人被此前的金光震得七葷八素, 這時候也不敢貿然動作。一位道長試探性地甩過去一個拘魂符,然後所有人大跳著向後退開, 準備見光撲倒, 以免受傷。

  見符籙飛來,馬石絡也有點忌憚,這是本能。但隨後手中小令發出一陣輕顫, 讓她瞬間穩下心神。

  符籙根本無法近身,半途被點燃。同時空中漂浮出一排小金字。

  「判官親筆, 此案已斷。不得插手。」褚玄良念道, 「是判官令!」

  幾位道士都是震驚,一時間光「啊」啊「啊」的, 組織不出語言。

  有生之年啊!

  葉警官拉了下朋友的袖子:「這什麼意思?」

  褚玄良:「就是所有閒雜人等都靠邊站的意思。」

  葉警官難言興奮:「我去這可牛逼大發了!」

  幾個道士主動退開讓出一條路來,正想往人群中擠的校長頓時避無可避。旁邊的同事也一哄而散, 生怕跟他站上關係。

  馬石絡對著校長大笑道:「你也有今天!你不是很驕傲嗎?你繼續驕傲啊!你以為自己有錢有權, 找一群腦子不清醒的道士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看看逃得掉嗎!」

  腦子不清醒的豐道長臉色一黑。

  校長迅速轉身衝向門邊,抓住門把用力向外扯。明明沒有鎖住的大門,此刻卻牢牢緊閉。

  他使勁扭動著把手並用身邊去衝撞, 可依舊毫無用處。努力不讓自己回頭,可一隻血手突然按在他的耳邊,將他的視線都移了過去。

  手掌拍上門板的悶響,讓他渾身一震,然後手指鬆開,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緊跟著又一隻手從他頭上按下,五根指頭緊緊箍住他的腦殼。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強行反抗,頭部會被對方當場擰下來。兩腿發軟,只能順勢躺到地上。

  馬石絡已經從正常的樣貌變回了自己剛摔死時的模樣。面部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眼睛閉著,眼珠爆裂,只有黑紅的血污。

  她緊緊貼在男人身上,將自己的血蹭過去。

  刺骨的冰寒從身體深處溢出,校長大喊:「救我!道長救我!!」

  「誰都救不了你!」馬石絡,「我不用等天道給你報應,我自己找你報仇!」

  校長:「救我!你是道士啊!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豐道長面露遲疑之色。

  褚玄良說:「判官親判,說明他認為你有罪。就算你下了地府,還是一樣要受罰的。我們怎麼幫?」

  馬石絡用指甲在他臉上劃拉,校長皮膚上出現了模糊的血字:「你繼續道貌岸然地說跟你沒關係啊!你身為校長,貪污受賄,為了自己的私利,故意縱然呂權犯罪,放任吳志偉壓榨學生,無視學生投訴舉報,你這不叫冷漠你這叫瀆職!你不配坐在校長的位置上,你也是一名幫兇!」

  「你以為你做的錯事沒有人追究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著呢!現在判官都覺得你錯,你不償還自己的過錯,就是死也逃脫不掉自己的罪責!」馬石絡,「就算你的良知永遠學不會反省,我也要讓你一輩子記住自己的罪過!」

  校長被她壓得無法動彈,想喊出口,卻發現喉嚨裡有什麼東西正在蠕動。吞咽不下去,哽在那個地方又叫人作惡。緊跟著喉嚨裡泛出一股腐爛的惡臭。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敢去想。眼睛因為用力瞪得猩紅,渾身盜汗不止。

  這人年紀可不小了,再這樣真會被嚇死的。

  褚玄良上前按住她的肩膀,說道:「馬石絡。你要殺了他嗎?」

  馬石絡終於停下手,退遠了一步。男人口中的異樣感也轉瞬消失,他轉過去對著地面拼命咳嗽,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出現了一行字。

  褚玄良跟葉警官也轉身,發現房間裡站著的另外校領導,臉上也出現了同樣的字體。

  「瀆職」、「貪污」、「冷漠」、「呂權」。

  那幾人處於精神極度緊繃中,都沒發現臉上的刺痛。也可能是因為傷得太深,反而感受不到痛覺。等葉警官用詭異的眼神看著他們,幾人才反應過來。

  他們擦了把下巴,手背上全是鮮血,哪能不明白?捂住臉就是歇斯底裡的尖叫。

  馬石絡又扭頭去看呂萌。

  牆角呂萌乍一對上她的眼睛,立馬嚇得面無人色,栗栗危懼。她哭道:「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說著爆發出一股蠻力,撥開人群,要從窗戶下跳下去。

  馬石絡不如她願,一手扯住她的後衣領,猛力將人拖回房間。

  「你真的想死?」馬石絡湊在她的耳朵,冷笑道:「你死了以後,可就要去陪我了。你敢死嗎?」

  呂萌目光渙散,聞言瞳孔放大,倒抽了兩口氣。

  對的,馬石絡現在是鬼,如果她死了的話,就永遠擺脫不了她了。

  可是她現在能怎麼辦啊?連死也不能了嗎?

  呂萌捂著嘴,埋頭乾嘔起來。

  馬石絡飄在房頂中心,一臉諷刺地看著這些人。

  那些喜歡以俯視螻蟻的姿態來評價她人生的人,如今也像螻蟻一樣匍匐在她腳下。

  他們或許有痛苦,恐懼,悔恨,可是唯獨沒有對她的愧疚。

  馬石絡笑了起來。

  這種時候了,她也不需要。

  葉警官心底升起一股同情。

  這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褚玄良見幾人崩潰的模樣,怕他們索性破罐子破摔,連忙給他們點希望:「好好做人,還有減輕罪責的機會。我們道家也不是就不容忍犯過錯的人。所有的責罰都是有時限的,只要贖清,就有出來的機會。創建地府不是為了殺戮,地府也沒有所謂的『死刑』。」

  「而且你們的人生還長著呢。就算在陽間做了錯事,如果已經受到相應的懲罰,也會被考慮在內,不會二次追究。」褚玄良說,「是吧馬石絡?」

  這事鬼都不知道。

  馬石絡一臉正直地說:「對!」

  「所以,遵紀守法,好好做人吧。」褚玄良說,「一切都還來得及。」

  一男人向馬石絡求情道:「馬同學,我們向你道歉!公開!我們公開一切事情,保證你的名譽!求你再給我們一次機會。真的,求求你,我知道錯了……」

  馬石絡:「向我道歉沒有用,縱然我原諒你們也沒有用。你們,好自為之吧。」

  馬石絡心願已了,胸口掛著金令也碎成粉末。她哼了一聲,轉過身瀟灑離去。

  在場眾人大氣不敢坑一聲。

  葉警官不由感慨。一個有判官罩著的女人,就是不一般呐。

  褚玄良過去拍下校長的背部,說道:「別吐了。你嘴裡什麼都沒有,她剛剛是嚇你呢。」

  校長眼神煥然地躺在地上,沒有力氣說話,更沒力氣站起來。

  葉警官「哢嚓」一聲打開房間大門。探出腦袋在走廊上看了一圈,然後喊了路過的護士:「麻煩,病房裡有幾位病友。」

  護士:「哦,我去叫醫生。」

  葉警官:「我覺得你可能得叫你們領導。」

  江風大早起來,腦袋發沉。按掉鬧鐘之後,洗漱好往學校走去。

  原本以為能在校門口看見一群跟家長玩追打遊戲的學生,沒想到校園裡一片祥和。雖然已經沒有人群聚在門口,但整體熱鬧程度比往日提升了一個檔次不止。所有人都在交耳對談,驚歎,然後感慨。

  他掏出手機按亮螢幕。

  8:05,沒錯啊。

  這應該是個大家都悶著起床氣不想說話的時候啊。

  江風側耳去聽,才終於從嘈雜的喊聲裡,捕捉到校廣播站傳出來的聲音。同時從路人的嘴裡,還原了大半的事情。

  早上五點的時候,所有學生手機上收到了一條來自教務處的短信。隨後六點,學校廣播站又大音量地將內容播報了一次。召集所有學生,在學生活動中心的廣場上開大集會。

  一部分學生原本就蹲在校門口,聽見廣播聲後揉揉頭髮就過去了。昨天還鬧得那麼大,所有人都緊張著呢。六點半差不多人就到了三分之二。

  這場集會上,校長以及幾位領導,公開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表示自己明知呂權私下有不正當行為,卻沒有加以約束制止,最終導致了今天的局面。為馬石絡的身亡深感抱歉,沒有為人師表的資格。

  他聲音低緩而沙啞,一字一句說著,沒人打斷他。

  在他說完後,學生間依舊一片靜默。

  暴風雨前的平靜啊。

  他們越這樣,趕來以備不測的保安們越不安。他們如臨大敵,攔在月臺的牆面,以防學生衝過來打人。葉警官以及一批民警,也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校長及領導深深鞠躬。久久不起。

  隨後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聲「滾!」,所有人情緒爆發,振臂高呼,嘶吼著讓他們滾出a大。

  幾人最終在員警的護送下離開了學校。

  相關人員全部引咎辭職。呂萌和呂權父女自己承認了殺人的罪行,被警方帶走調查。

  外界對於這群人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忽然認罪大感吃驚,一時間各種陰謀論也冒了下頭,然而很快就被按滅。

  雖然發生了這種看似驚天動地的大事,課程依舊照常進行。

  眾人將校園門口的垃圾都收拾好,湧到食堂裡吃了早飯,又趕去教學樓上課。

  似乎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因為學生的身份,都能迅速回歸原先的生活軌跡。

  就跟夜幕裡變身的超級英雄一樣,偉大的人隱藏在平凡的生活中。

  張陽陽戲稱校長等人是一夜之間打通了通往良心的脈門,幡然醒悟,就差遁入空門了。

  張陽陽歎道:「唉,就是幹嘛戴口罩啊?一點誠意也沒有!而且說話的聲音虛虛的,有氣無力沒睡醒的感覺。你說什麼意思啊?」

  江風沒答,他又自顧自的高興:「哈哈哈反正無所謂了!」

  他們原本已經做好艱難抗爭的準備,沒想到被輕巧解決。這世上還有更好的事情嗎?

  早上的課結束之後,江風過去送外賣。

  老闆聽說了他們的輝煌事蹟,一個高興,全場八折。隔壁店鋪立馬跟著效仿。本來這群小子就狂的歡,這下更沒完沒了了,外賣單子瞬間激增,人手根本忙不過來。

  其實店鋪離學校不過幾百米的距離,點的人多了,反而方便送。

  一直送到一點半,中午的兼職結束。江風過去上課。下午三點半的時候,滾回出租屋稍做休息。

  他埋頭爬著樓梯,冷不丁聽見樓上一人出聲問:「他怎麼還沒回來!」

  另外一人回道:「再等等。」

  「閻君,我再去找人給你買點吃的?」

  那聲音悶悶道:「……這叫乞討,我知道。」

  「不,不對。我上次抓到的鬼說,這叫刷臉。」

  「所以他不是被打死了嘛!!」

  江風腳步頓了一下。

  那聲音有著少年未變音前的清脆爽朗,年紀應該不大。

  他記得自己住在三樓,對面一戶人家沒養孩子。

  江風走過樓梯台,探了個頭,果然見三個傢伙蹲在他的門前。

  最小的是中間一個,看著十一二歲上下,或許是初中生,也或許是小學生。穿著白色的短袖,頭上還有兩根豎著的待毛。手裡捏著一片包裝裡防震用的泡泡紙。

  一左一右還坐著兩個男生,稍大一點,大概也就十五六歲。一個皮膚黝黑,一個皮膚白淨,對比很是明顯。

  最重要的是——是人,都有影子。

  江風鬆了口氣,這才走上去。

  三人看見他回來,迅速站了起來。中間那孩子表情裡還帶上了一絲慍怒。

  「判官!」那少年快步朝他走近,站定在他面前,斥責道:「你竟然要本君等這麼久!本君傳召你回去你竟然不理!說了判官筆的事情本君幫你一同搜尋,你為何不去閻羅殿找我彙報!」

  江風聽他說了半晌,看著他問:「你是誰?」

  少年頓了頓,收腔嚴肅道:「判官,我是閻王啊。」

  江風:「……」

  這是誰家傻孩子丟出來了?

  少年見他毫無反應,又生氣喊道:「判官!」

  「噓。」江風說,「我不是判官,我也是閻王。」

  少年怔了一下,回頭看向自己兩名同伴。

  黑白兩色少年眨了眨眼睛,見閻羅渾身抖了一下,要爆發的樣子,連忙道:「閻君不要生氣,記下來,下次罰他!」

  「對對對!」

  江風聽不懂他們說什麼,朝著閻羅揮手,示意他先靠邊。少年不明所以,還是站了過去。

  江風走過去拿鑰匙打開門,開鎖的聲音響起後,他偏了偏身子,將門縫擋得嚴嚴實實,用餘光觀察他們。

  然後趁三人懵逼之際,用力一拉,如一道鬼影,迅速閃了進去。

  拍門上鎖。

  「……」門外三人,「……」

  臥靠?

  黑白無常都沒反應過來。

  「江風!我知道你叫江風!」閻羅在外面砸門,氣得發抖:「你快開門!本君要生氣了!」

  黑白無常跟著喊:「快開門快開門啊!」

  閻羅抬腳用力去踹。

  他那原本可以踹翻半個閻羅殿的神力,這次只是踹傷了他自己的腳。

  他吃痛抱著腳滑到地上,用力咬牙才沒讓自己喊出聲來。方想起如今他只是寄在桃止山神木上的一縷神魂而已,化成的也只是**凡胎。

  「閻君!」黑白無常緊張道,「你還活著嗎?」被震回地府了沒有?!

  閻羅臉色發白,堅持道:「你們……不要停。接著敲。」

  屋內江風淡定脫下衣服,坐到沙發上,無視他們的拍門聲。

  還好,他這破地方,什麼東西都不牢固,就這防盜門是鐵的,沒武器殺不起來。

  江風開了瓶飲料,撥打人民警察的官方電話。

  「對,27號三樓,有三個未成年大齡兒童。」

  「不認識。沒見過。」

  「看起來穿得還不錯,應該是有錢人的孩子。」

  「不知道。」

  「好像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點病。」

  「什麼病?中二病。現在還在拍我門。」

  對面的客服樂了,說道:「你開門,先讓他們進去吧。」

  江風:「為什麼?」

  那小哥說:「關愛一下吧,幾個都是祖國的幼苗。我們現在就派人過去,主要別讓孩子跑了,跑丟了有危險。城市裡人販子多猖獗,長得漂亮的小孩兒怎麼能放大街上隨便走,還是中二患者,勾著勾著就被騙走拯救世界去了。」

  江風:「好吧。」

  他掛掉電話,又站起來過去開門。

  外面正在鬧騰的三人動作一止,抬頭怒目而視。

  江風側過身說:「進來。」

  閻羅率先走進來,緊跟著後面黑白無常也走進來。

  江風心道,這小子排場還挺大。

  閻羅保持著怒氣值說:「判官,就算你不記得,這事本君還是要與你計較。早說你的那根木頭不對,叫你回去重新塑個,你自己偏不聽,現在可好……」

  「吃東西嗎?你們一起坐那沙發上。」江風充耳不聞,推著三人走過去,問道:「我這裡還有曬好的小雞腿,泡面,餃子,吃嗎?」

  三人頓時沒了聲音,用一種欲拒還迎的眼神看著他。似乎還帶微微一閃。

  江風:「……」

  是他輸了。

  招待幾個發育期的少年吃泡面想想有點不大厚道。

  他把家裡僅剩的五包面全拆了,面餅拿出來,底料丟到一旁。然後將冰箱裡剩餘的食材全拿了出來。

  往鍋裡熱油,敲出三個蛋打到鍋裡,兩面煎黃,盛到一邊。

  重新加油,往裡面放醬料炒出紅油,下肉片炒香。把之前留著的雞骨高湯凍放進去。因為不夠,又加了點水。水開後下青菜,下面餅。

  擔心他們吃不飽,江風多放了點菜。

  閻羅站在廚房門口——準確的說它那不是廚房,只是硬生生從客廳裡隔出去的一個小空間而已——語氣酸酸的道:「你還會做飯呢。天天吃吧。」

  江風:「……」

  誰不是天天吃飯?這哪家跑出來的孩子?

  面煮熟後,他加點鹽調味,分成四碗裝起來。三個雞蛋給了三名中二少年。然後端到客廳的茶几上。

  閻羅看著第四個碗驚道:「你也吃?」

  江風:「……」

  夠了啊!過分了!

  四人剛吃了一口,就有人來了。

  江風過去開門,見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

  對面出示一下證件,表示自己是社區的民警,過去領人。江風電話打來的時候他恰好下班,所以現在穿的是常服。正好在這附近,也順路,就過來幫忙把人帶過去。

  江風朝裡一指,讓他稍候,等他們三個吃完。

  三人看起來是真的餓壞了,一碗面也沒多少,應該很快。

  兩人就在門裡門外聊起來。

  員警小哥問:「病得怎麼樣?」

  「挺嚴重的。」江風說,「他說自己是閻王的。」

  裡面閻羅臉色一變,詫異看向江風。

  這種事情怎麼能告訴這些無關的凡人?!

  門外的員警小哥聞言笑了一下:「哇!這病得還挺別致。」

  江風深以為然,是挺別致的。

  閻羅拍下筷子站起來。

  員警小哥問:「吃完了嗎?」

  後面的白無常七爺點頭。

  江風說:「那就出去吧。」

  「我是員警叔叔,走了三位弟弟,家在哪裡,名字叫什麼?是不是跟爸媽吵架了啊?」小哥看了下手錶,「今天週四啊,看來還蹺課了,這樣可是不行的。」

  閻羅急了,大聲道:「我家就在這裡!」

  小哥給江風遞過一張紙,讓他簽字,寫下身份證號碼。報案資訊填寫完後,過去抓閻羅。兩手掐在他腋下,將人架起來,拖著他走:「別來麻煩別人。走,我們局裡也有很多陪你玩的小哥哥。」

  閻羅要氣瘋了。

  他蹬著腿回過頭喊:「我不會原諒你的!我!不!會——!!」

  員警小哥對付這種年紀的有錢小孩沒什麼經驗,但就是很喜歡他,對待低齡兒童一樣的哄道:「走吧小弟弟,叔叔帶你回家啊。」

  閻羅無力撲騰:「放開我!」

  黑無常跟在後面說:「算了算了閻君。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員警小哥見他不聽話,乾脆將人抱起來。閻羅這身體不沉,他肌肉也有力量,抗在肩上正好。還順手拍了拍他的屁股,說道:「小子別動。」

  閻羅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在被扛著走下樓梯的時候,結結巴巴地對江風吼道:「你——你給我等著!給我等著!!」

  江風對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再見了朋友。

  a市和諧社區的派出所裡,迎來了三位疑似因中二病離家出走的少年。

  登記的小姐姐問:「叫什麼名字啊?」

  員警小哥將人穩穩按在椅子上,說道:「這個叫閻君,就是不知道怎麼寫。另外兩個我也不知道。」

  白無常禮貌點頭:「我叫謝必安。」

  黑無常跟著他哥點頭:「我叫範無救。」

  反正這事說真話,也不會有人信。

  「喲,黑白無常啊。」小姐姐指著閻羅笑道,「那你呢?閻羅王啊?」

  閻羅氣通不順,不想說話。

  閻羅王,五殿殿主。原居一殿,因不平屈死,屢放陰魂上陽間申雪,被調降至第五殿。

  小姐姐乾脆放下筆,問道:「為什麼離家出走?」

  同事出去查附近有沒有報警小孩失蹤的案子,跟他們比對身份。

  這三個人鞋子都是乾淨的,證明沒走多遠路。也沒帶身份證,在到處實名制的情況下,連張車票也買不了,所以推測應該就是社區住戶的孩子。

  閻羅說:「我就是找江風!」

  他回憶了江風身上所有的資訊,說道:「他的身份證號是xx……手機號碼、身高、體重……他什麼我不知道?!」

  那小姐姐拿起旁邊的保案單比對了一下,震驚了。

  怎麼一個離家出走還帶反轉的?

  她重新撥了個電話給江風,將事情說清楚,然後詢問他這幾個孩子的真正來歷。

  閻羅一把搶過手機,對著裡面說:「聽著!馬上把我帶出去!」

  江風:「??」

  江風有點抑鬱了,不知道這群小子什麼來歷,找他做什麼,但他們可能真不是人。總不會是馬石絡介紹的鬼吧?

  他無奈拎起包,跑去派出所接人。然而還是很麻煩。

  三個小孩兒當然不能就這麼讓他帶走。

  「把他們的證件都拿出來。我要確認身份。」負責記錄的小姐姐說,「所以你們是什麼關係?他們的法定監護人是誰?」

  江風深感無奈,只能打電話給葉警官。

  半個小時後葉警官趕過來,將大大小小四個都領了出來。

  葉警官打開車門坐進去,問道:「你們什麼情況啊?這樣好玩嗎?我最近忙的很,a大的事情都鬧翻天了,昨天晚上就沒睡!」

  他回過頭,看著後面三人:「你們三個哪裡來的?是人是鬼還是啥?」

  閻羅說:「與你無關,凡人勿問。」

  葉警官:「……」

  得。

  江風說:「別跟著我,我養不起。我還要上學。你們去找褚玄良吧,他什麼人都領。」

  「……」葉警官說,「褚玄良聽見都要哭了大哥。」他做錯了什麼讓你有這種誤會?

  閻羅摸摸自己的褲兜:「我可以有錢。」

  白無常提醒道:「閻君,我們得儘快回去。」

  地府一堆堆的公務疊著呢。先是丟了根筆,又跑了個判官,可不能再丟個閻王了!

  閻羅沉聲說:「你們兩個先回去。本君還有事要跟他商量。」

  黑白無常面面相覷。

  上司要偷懶,他們有什麼辦法?

  當然是答應他啊!

  葉警官在一旁推著江風哈哈笑道:「小大人,有意思啊,看這一本正經的樣子!」

  三人集體扭頭,危險地看著他。

  葉警官尷尬咳了一聲,降下車窗通風,問道:「現在送你們去哪兒啊?」

  閻羅主動一指:「他家。」

  江風抬手捂住額頭,歎了口氣。

  最後葉警官還是將幾人在江風門口放下了。走之前跟他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會去查查這三人的來歷,順便跟褚玄良表示他目前的艱難處境,讓他暫時堅持住。

  江風點頭。

  四人回到那間狹小的出租屋。說實在話,這地方也實在住不下四個人。

  江風把門反鎖,到臥室抽了兩件乾淨的衣服,先進去洗澡,囑託三人留在家裡不要亂動。

  此時日頭已經完全沉沒入地平線,空氣中最後一絲太陽的餘溫火氣也消散殆盡,二人便作揖道:「閻君。屬下先行告退。」

  閻羅點頭。

  二人控制著放出神魂,將魂魄從肉身上脫離。終於有了法力,拂袖打開通往陰界的大門,一起走了進去。

  等魂魄遠離後,地上只留下兩截雕刻成人形的木頭。仔細去看,就會發現那雕木栩栩如生,跟之前的真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身上穿著的衣服也毫無差別。

  這是地府巧手工匠磨出來的。

  桃止山的神木,有吸引亡魂的作用。

  閻羅想了想,將它們一齊塞到江風的床底下。

  半夜引鬼,嚇死他!

  塞完後合上窗戶,坐在床邊打量房間。

  閻羅咋舌。

  身為一界判官,竟然窮到這個地步,真是恐怖如斯。

  閻羅仔細想了想,歷數人間修士,看看有哪位道士功德深厚,素有品行的。最後敲定了一個人,滿意靠在床上,閉著眼睛快速入睡。

  玄一道長近日正在清修。除了觀裡的一些固定事務,或者熟人相托,他一般是不會接業務了。雜七雜八的任務都交給了他的徒弟褚玄良,美名其曰訓練獨當一面。

  然而今天晚上的時候,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明明還沒到他休息的時間,卻一直困的不行。這很不尋常。要知道他的作息時間一向很規律,怎麼可能忽然就變了?

  玄一道長抵抗著這股突如其來的困意,然而遺憾以失敗告終。在神識模糊遠去,又恢復清明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妙。再一睜開眼,發現面前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人青面獠牙,面目兇惡。光是看他站在旁邊,就不覺心底發怵。他頭戴的金冠和胸前官服的圖案很是熟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閻王?」

  閻羅輕輕點頭。

  玄一道長頓時驚了。猛得抽一口氣。

  自家祖師爺入夢也就罷了,畢竟熟悉。那還是千載難逢的一次,得看個人資質機遇。哪個道士被閻王入過夢啊?沒毛病吧?他這怕不是大限將至,或是不自覺間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錯事?

  玄一道長自己胡思亂想,心亂如麻。可又實實在在找不出答案。

  前方閻羅王說:「本君要向你借點錢,改日還你。」

  玄一道長這腦子還沒從一個漩渦裡出來了,又快速掉到了第二個。

  他抬起頭重複了一遍「錢?」

  玄一道長大驚,「您缺錢?!」

  閻羅王再次點頭,含蓄道:「近日略缺。」

  玄一道長目瞪口呆。閻王缺錢來找他,莫不是這神仙我祖宗?!多大一根粗大腿他竟從來沒有發現!

  他匆忙恭敬道:「明日小道就去給你送去。請問應該燒給誰呢?您曾在陽間的名字,能收到貢品嗎?」

  閻羅鄭重道:「是人!民!幣!不是冥幣!」

  「人民幣?!」

  玄一道長現在懷疑自己是做夢還是真的被托夢了。

  閻王遠居地府,還需要用人民幣嗎?

  那這幣種真是厲害了,什麼美金歐元都比不上,陰陽兩界可以通用啊。

  玄一道長整理好心神,不叫自己看著太過沒見識。幾乎問道:「請問您想要多少?」

  閻羅對物價沒多大概念,但此時腦海中閃過一句很熟悉的話,「先賺它一個億!」。最近總有鬼魂在他耳邊叨叨這個。正欲開口,對面的老道商量著問:「一百萬夠嗎?陽間銀行一次不能取太多錢。請問閻君您是想做什麼?或許小道可以幫您。」

  閻羅王悶悶點頭:「准。」

  「可是……燒毀人民幣是犯法的啊。這可怎麼辦?」玄一道長相當頭疼。他摸摸自己的頭頂,說道:「弟子該怎麼將它送給您?」

  閻羅聽著眉毛一橫。那原本兇狠的表情便更淩厲了,叫玄一道長哽住呼吸,不敢再動。

  閻羅聲音道:「不是燒,是真的人民幣!明日備好,送到和諧社區x棟三層301室,一個叫江風的人手上。」

  玄一道長:「……」

  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怎麼也抓不住。

  閻羅一揮手,玄一道長立即醒了過來。

  他坐起來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依舊有些不敢相信。待了一會兒,從床上爬起,到後院找自己的徒弟。

  「銀行卡,」玄一道長拍門喊,「玄良,快,先給師父轉一百萬!」

  閻羅最後被丟到沙發上將就了一晚。睡得非常不舒服。這也是他第一天做人,有些不習慣。

  就等著第二天拿到錢了,讓江風把床讓給他。

  翌日,玄一道長親自去銀行領的錢。他跑了三家銀行,裝滿一個箱子。

  那錢拎在手上有點沉,他不讓任何人假手。一路送到了江風家的樓下。

  「這是不是一個誤會?」褚玄良陪他過來的,還不明白:「閻王讓您送錢給江風?送溫暖還是什麼嗎?」

  玄一道長嚴肅道:「你不要亂說話。或許這是天意。」

  褚玄良:「送錢也是天意?」

  「多的是有錢不能花的地方。」玄一道長說,「前段時間你們接的那個單子怎麼樣了?有頭緒了?」

  褚玄良:「沒有。」

  玄一道長肯定道:「對了,是,就是這樣!」

  褚玄良:「……」

  二人說著已經來到房門口。玄一道長示意褚玄良敲門。

  褚玄良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開門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兩人四目相對。

  褚玄良:「你是……?」

  閻羅伸出手:「錢給我。」

  玄一道長立馬將箱子遞過去。

  江風從後面走出來,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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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詭異

  褚玄良自己也是一頭霧水,站在門口尷尬道:「我……也想知道。」

  怎麼又拐到江風頭上來了?自從跟這人見過一面以後, 似乎就跟用了大寶一樣, 天天見。

  閻羅已經拖著箱子進去, 費力地把錢擺到桌上。

  江風引兩人進來, 請他們坐到沙發邊上。然後將正擺弄箱子的閻羅推開:「讓。」

  閻羅不滿地退到旁邊。

  玄一道長趁著跟閻羅打交道,對著一十多歲的少年尊敬道:「敢問使君是何身份?閻王托夢於我是有何囑咐?」

  「我是……」閻羅說,「我是閻羅座下一替身小鬼。」

  玄一道長深信不疑:「原來如此。」

  褚玄良不信:「閻王要替身小鬼做什麼?」

  閻羅還沒答, 玄一道長一巴掌呼在徒弟後腦上:「你問這麼多做什麼?當心衝撞了使君!」

  褚玄良:「……」

  他最怕老年人遇到的兩件事情。一是保健品推銷,二是宗教迷信。

  前一點還算好, 第二點真是……他無能為力。

  江風把箱子推開, 看見裡面紅通通的鈔鈔,頓時額頭青筋一跳。扭頭盯住褚玄良。

  褚玄良被他盯出一身雞皮疙瘩:「怎麼了?」

  江風:「這錢是做什麼的?」

  褚玄良看向閻羅。

  閻羅說:「在你的小本本上記一筆,說玄一道長, 本名羅望,救急借送閻羅王一百萬。算功德一件。」

  玄一道長謙虛道:「不敢不敢。舉手之勞而已。」

  褚玄良補充:「單位人民幣。不是冥幣。」

  江風抓過閻羅的手臂說:「行賄的鐵證?閻王知道你黑他嗎?」

  「這不叫賄賂!他對我沒有索求, 怎麼能叫賄賂?」閻羅義正言辭道, 「我會還他的!」

  江風:「多久?」

  閻羅:「很快!」

  江風:「那就不要借了。」

  江風將箱子合上,還給褚玄良道:「拿走。」

  「為什麼!」閻王說, 「這是我的錢!」

  他憑本事托的夢,憑威望借的錢!

  江風:「這叫乞討, 你不是知道?」

  閻羅不高興了。

  褚玄良:「……乞討一次可討不到一百萬。」

  閻羅:「本君自己能還, 你放下!」

  「不行。」江風對這事特別堅定,「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你是沒見過一百萬,嚇待了嗎?」閻羅不屑道, 「本君說送你,你就收下,矯情什麼?」

  褚玄良心道,這位小弟弟,你面前這個可是開口就送走幾個億資產的牛人,一百萬都算個屁。

  江風只想揍他,沒別的想法。

  閻羅莫名從他的眼神中接收到了這個訊息,戒備退了一步,靠在沙發上。

  「你……放肆!」閻羅,「給本君放下!」

  還是玄一道長見勢不對,開口說:「這錢使君可以留下,算是酬金。小徒學藝不精,正有事想托使君問問閻君。」

  褚玄良聞言坐正身體。如果事情能解決,一百萬也不算多。就順著師父的話讓江風先放下:「對,先聽聽再說吧。」

  江風將信將疑地坐到茶几上。

  閻羅扯扯自己的衣擺,在沙發另外一頭坐下,端著儀態道:「說。」

  最早來請褚玄良幫忙的,是a市一名富二代,名叫周逸安。

  十六號晚上,她如常在家裡睡覺。半夜覺得有些口渴,起來喝水,想順便上個廁所。走進衛生間後,發現廁所地板都濕透了。

  她以為是哪裡漏水,連忙到陽臺去拿拖把。

  結果水越積越多,根本就滲不完。甚至要漫過廁所門口的一節階差,浸到臥室裡去。

  周逸安沒法了。

  她根本沒聽見哪裡有水流的聲音,在廁所找過一圈,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漏水了。簡直無從下手。

  這大半夜的,修水管的人應該是不上班的。她乾脆抱了一床被子,堵在廁所門口。然後非常淡定地拿著手機在網上搜教程。

  這時候水裡出現了幾根黑色的頭髮。

  頭髮大約是男生的,只有五六釐米長。

  周逸安嚇了一跳。

  這東西從什麼地方被衝出來的?下水道?那這水得多髒啊?

  她立馬跳了起來,退到廁所門外。錯開角度往裡張望。

  緊跟著冒出來的頭髮越來越密集。順著水流飄向門口。一茬一茬地糾在一起。

  她看了眼時間,淩晨兩點三十一分。昏黃的燈光,詭異的頭髮,場面顯得尤為恐怖。

  周逸安這才開始害怕。她小心地向前,順著水流的方向移動視線,最後定住。

  一具被泡腫的浮屍出現在她的浴缸裡。渾身腫脹,像顆被吹鼓起的氣球。同時腐爛的惡臭鋪天蓋地的從裡面傳來。

  周逸安當場汗毛直豎,脊骨發涼,攥緊手機轉身就跑。

  她一動,那巨人化的屍體竟然自己從浴缸裡站了起來,並快速朝她追去。

  周逸安剛剛跑到客廳,水屍已經靠近,並從後面將她壓在地上。

  水順著她的脖子向下流淌,冰涼的觸感蓋在她身上,刺鼻的惡臭幾乎要將她神智淹沒,周逸安動彈不得。

  她聽見那鬼在她耳邊咆哮:「賤人,還我命來!」

  周逸安被當場嚇暈。

  江風抬手摸了摸脖子,覺得有些發涼。

  閻羅皺眉問:「她一個人住?」

  褚玄良說:「不是,她跟男朋友一起住在靠近市區中心的房子裡。但是她男朋友有事出差,十七號才趕回來,所以鬧鬼的時候,只有她一個人。」

  閻羅若有所思地點頭:「然後呢?」

  鬼會出現認錯人的情況嗎?……偶爾也是會的。所以找人同居的時候,得謹慎。

  周逸安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清晨。

  她獨自躺在客廳裡,房間裡沒什麼水屍,廁所裡也沒有頭髮。如果不是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屍臭,她都以為這一切只是自己的錯覺。

  周逸安哭著給男朋友打了電話,他男朋友又托人找了個道士,先去家裡看看。

  江風問:「她認識那個死人嗎?」

  「認識,是她的一個朋友,平時有不少交集。跟她男朋友的關係比較好。」褚玄良說,「如果沒有出錯的話,應該是個叫葉林的男性。今年二十三歲。」

  褚玄良接著說:「那道友用葉林的舊衣服試著搜魂,結果什麼都搜不到。多半有可能是已經死了。於是周逸安就把這件事通知了葉林的父母,順便報了警。」

  所有人都當這是最尋常的惡鬼復仇,那道士也是這麼說的。

  褚玄良:「周逸安很肯定地說她沒有殺人。她男朋友覺得那道士有毒,煽風點火的,就炒了他又找了我。」

  褚玄良說:「目前這件事情,怎麼說呢。葉林在十號的時候,出現在一家酒吧裡,監控有明確記錄。那也是他最後一次露面。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他的死因、死亡時間、死亡地點,都不明確。只是搜不到魂而已。警方無法確認他已經死亡,目前作為失蹤案件在跟進。」

  江風:「他父母都沒發現他什麼時候不見的?」

  褚玄良:「他父母不住在國內,對他管得比較寬鬆。加上葉林這人比較叛逆,不接電話、不回家之類的事情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就都沒有在意。」

  江風:「嗯。」

  「葉林的父母連夜趕回來打了周逸安一頓,被她男朋友攔住了。」

  褚玄良深深吐出一口氣,「然後第二天晚上,她男朋友也被葉林的鬼魂纏住了。」

  江風驚道:「為什麼?因為他攔著他爸媽打人?」

  褚玄良嘴角抽搐:「這個……本質上來說是不可能的。葉林說是他殺了他。」

  江風:「所以到底是誰殺了他?」

  「不知道。魂魄找不回來,問不清楚,什麼線索都沒有,也什麼都不知道。」褚玄良聳肩,「葉林的父母現在拿他倆當兇手,到處抹黑潑髒水。葉林的父親早年是個很有名的媒體人,在圈內影響不小。周逸安她男朋友忍不了,現在給我出了三百萬,要我找出真相,讓他們趕緊閉嘴。」

  閻羅:「你想我幫你找找葉林的魂魄?」

  「如果可以的話。」褚玄良補充說,「對了。周逸安男朋友不可能是殺了葉林的兇手。他九號開始出差,不管葉林什麼時候死的,他都不在a市。」

  幾人陷入沉思,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房門外突兀地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四人齊齊看去。

  見沒人回應,門外敲得更響了一點。

  「是我!」是葉警官的聲音,「快開門,我知道你們在家!」

  江風這才過去開門。

  葉警官一頭大汗,自覺在門口換了拖鞋,然後熟稔地走進來。抱怨道:「你們怎麼回事啊?又給我惹事!」

  褚玄良:「我沒叫你啊。」

  葉警官從桌上拿起一杯水,聞了聞,確認沒有異味,也顧不上別的,直接喝了下去。舒了口氣道:「你是沒叫我,可你坑我啊!」

  褚玄良:「我怎麼坑你了?」

  葉警官:「剛剛銀行報警,說一位老人到銀行領取巨額現金。他們故意用限額卡了一下,老人依舊很慌張地把錢領走了。懷疑是遇到了什麼詐騙的組織。臥靠,保安跟了一路,然後報警。我一聽地址就知道,臥靠又是你們!從兄弟手裡搶的案子飛奔過來的行嗎?」

  江風譴責地看向閻羅。

  閻羅冷漠道:「關我何事?」

  「我哪裡老了?」玄一道長怒道,「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人嗎?!」

  葉警官擼起袖子鄭重告誡:「江同學,褚道長,是這樣的。你倆薅羊毛不能光在一隻羊身上薅啊。瞧瞧我為你們操勞成什麼樣了!」

  他指著自己的黑眼圈:「我!忙!明白嗎?!」

  江風說:「你放心。」

  葉警官正打算把自己同事的手機號碼給他們,好拖個人下水。又聽江風說:「你不是一個人。」

  葉警官怒而抬頭:「你說還有誰!」

  江風介紹:「褚玄良。」

  褚玄良:「……」

  葉警官撫額說:「我們友誼的小船已經千瘡百孔。你把我拉黑吧,求你了。」

  閻羅眼睛一翻:「勸你對他客氣一點,不要得罪他。」

  葉警官哼道:「怎麼滴!你威脅員警啊?」

  閻羅說:「他這人小氣的很,有事就喜歡拿個小本本把你記下來。」

  江風:「……」

  葉警官被這孩子逗笑了:「他以為他夜神月啊?記下來能怎麼滴!」

  閻羅看智障一樣的看著他,別過頭不跟他說話。

  葉警官上前打開箱子。

  「我去,這就是一百萬呐。」葉警官咋舌,眼睛都被映紅了:「我嫉妒。什麼時候也帶我發發財?」

  江風還是說:「這錢你們帶回去。」

  「為什麼!」閻羅咳了一聲,「本君姑且可以幫你們問問。」

  江風:「那就等問到了再拿錢。現在不行。」

  閻羅氣道:「所以說為什麼!」

  江風淡淡說:「直覺。」

  作者有話要說:  閻王:他這人小氣的很,有事就喜歡拿個小本本把你記下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29
23、給你

  閻羅拿不到他的錢,箱子被強制扣在江風手裡。

  葉警官要幾人簽字說明, 既然江風不收錢, 那他就監督著玄一道長把錢收回去。

  「大額資金, 我護送你回去。」葉警官問, 「你呢,褚道長,一起走吧。」

  褚玄良:「不, 我還有事。今天約了一個客戶詳談。」

  葉警官:「那行。我先走了。」

  「誒,等等。」褚玄良拉住他說, 「正想問你呢, 你聽過葉林這個名字嗎?」

  「葉林?哦……你是說那個xx報社的撰稿人是嗎?這人不我們警隊黑名單的榜首人物嗎?」葉警官忽然咬牙切齒起來,「我就是失憶忘了我的銀行卡密碼也不能忘了他啊!」

  江風:「你卡裡也沒錢吧?」

  葉警官:「你去一邊!」

  褚玄良問:「他做了什麼?」

  葉警官惱怒道:「還怎麼了?媒體人嘛,不就那樣嗎?小混子喜歡玩輿論唄。就前段時間網上鬧得特火的, 一群人跟著瞎湊熱鬧的案子,不就是他們推波助瀾的嗎?在網上瞎帶節奏, 說些似是而非又沒有根據和證據的話, 一面說檢方不作為,一面又說被告有背景, 買通了法院跟警方。啊我呸!被告買通個屁啊,就是個小中產, 哪兒那麼多錢?被輿論害得可慘, 差點就自殺了。」

  葉警官不爽道:「年紀輕輕,我也很氣他,可惜就是法律拿他沒有辦法。現在都要文明執法, 我怎麼越執越暴躁呢?」

  褚玄良皺眉:「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喜歡玩小美那一套啊,挑戰司法公正唄。膽子不小,良心不大。為了錢什麼都幹。還賺了一個正義之士的名號,多好?有門路有管道,可把他厲害的。」葉警官咬牙說,「肯定是他爸教他的!」

  褚玄良:「這也能賺錢?他在幫誰寫文章?」

  葉警官摳耳朵:「你說呢?這種事情不像表面那麼簡單的。如果輿論能夠影響司法公正,打出了名頭且證實可行,有錢人犯法找人運作不就行了嗎?還怕犯法嗎?聯合厲害的律師炒一炒,人家的目標可不是我們這些小市民。現在新聞都沒點真實性,全是春秋筆法,越煽情的你越別信。除了央視新聞,別的小報你都長點心吧。」

  這聽著可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江風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說不明白的事情。馬石絡的時候也是。造謠的懲罰太低,而傷害卻太高。

  葉警官終於想起來問:「對了你問他幹嘛?我最近太忙了很多案子不歸不管,他惹上事了?」

  褚玄良:「他可能死了。」

  葉警官訥訥道:「哦……那我就不說死人壞話了。」

  褚玄良又問:「那他爸呢?」

  「他爸嗎,葉峰是吧?他爸更糟糕了。」葉警官歎道,「他爸是我師父的噩夢,他是我的噩夢。反正就那一套一套的吧,老抹黑我們警方,具體罄竹難書,你可以去差,反著看新聞就行。對了你問這個幹嘛?」

  褚玄良「嗯」了一聲:「我客戶跟他們有關。」

  葉警官:「你客戶是誰?」

  「一個叫周逸安的女的。」褚玄良又說,「你找人幫我查查她的具體情況。」

  葉警官:「誰?你那兒不是能查嗎?」

  「我查過了,沒查到什麼,資訊不全。」褚玄良說,「我就知道她十二歲才上了現在的戶口,那以前的事呢?」

  葉警官:「系統完善也就最近幾年的事情,查不到很正常啊。如果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話,我也找不到。得靠走訪吧。很重要嗎?」

  褚玄良:「也不是非常重要。就有點在意。」

  周逸安的檔案太簡單了,褚玄良直覺性地覺得有點貓膩。但有可能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仔細想想,周逸安十二歲的時候,葉林可比她還小呢,跟他的死因能有什麼關係?

  葉警官狐疑看了他一眼,又催著他師父說:「走了道長。」

  玄一道長跟閻羅打了聲招呼,才跟在葉警官身後出去。他回頭招手:「我會為您留著使君。」

  看著他們離開,閻羅的心情可謂相當不美麗。

  褚玄良窺覷著他的神色問:「那就……現在去見見周逸安?」

  閻羅無甚興趣,隨意道:「也可。」

  褚玄良於是帶著人去找周逸安。

  因為褚玄良的描述,加上「周逸安」這個名字本身的印象,江風以為這是一位溫婉膽小的姑娘,見到面才發現不是。

  她人很精神,頭髮高高束起,在家裡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唇角和顴骨上還留著一塊青紫,應該是跟葉林父母幹架時留下的。

  出手就是三百萬的富二代住的地方還挺低調,沒有傳說中的電梯入戶,也沒有金碧輝煌的豪華裝修,甚至都沒看見一個保姆阿姨。

  頂層複式。單層大概是一百五十平的房子。

  周逸安側開身,請三人進去。

  他的男朋友楚茂先從後面走出來,見是褚玄良,迫不及待地問:「有發現沒有?」

  褚玄良進去後退到門側,後面又走出兩個人。

  楚茂先看見江風,還能保持住表情不變,等垂下視線,落到閻羅身上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這兩個……不會是你幫手吧?」楚茂先抬手就要去摸閻羅的腦袋,「三百萬啊,你就是找個臨時演員也比他們敬業吧?」

  「哈!」閻羅跳開一步,拍在他的手上:「放肆!」

  楚茂先頓時愣住了。

  喲。

  閻羅那一頭茂盛又蓬鬆的頭髮,他還非想去摸,褚玄良忙攔住這祖宗,說道:「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過來幫忙。」

  「好吧。」楚茂先悻悻收回手,「進來吧。」

  褚玄良:「我帶著他在看看。」

  楚茂先:「請便。」

  閻羅跟著褚玄良,先去鬧鬼的那間廁所走了一圈,江風則獨自坐在沙發上。

  周逸安跟著留在客廳,問道:「你不去看看?」

  江風說:「我不是道士。」

  沒多久閻羅等人走回來。

  閻羅板著一張臉說:「沒什麼。這地方風水不錯,就算有陰氣也被衝散了。」

  楚茂先:「喲喲喲,這托不錯啊。」

  褚玄良冷汗直下。示意閻羅坐在沙發的角落,離楚茂先遠一點。

  周逸安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說道:「你們回去吧,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驅邪符。」

  楚茂先:「怎麼不用?葉林那瘋子再回來怎麼辦?」

  周逸安瞥他一眼:「你還有錢嗎?」

  楚茂先皺眉道:「我賺錢你花就行了管那麼多幹嘛?千金難買我高興!」

  「你高興什麼?高興傾家蕩產幫他們查明真相?他們需要嗎?」

  「我要是真缺錢我就不會搬出來了!我這人不就這樣嗎?我自己的錢怎麼用不是用?」

  「那你搬回去啊!」

  「嘖,周逸安你這人有完沒完?你聽不懂我說話是不是?」

  周逸安不理他,從茶几上拿起一包煙。

  楚茂先就跟她杠上了:「沒看見這裡還有小孩兒嗎?給他吸二手煙啊?」

  周逸安逕自點了,吐出一口白霧,對著閻羅挑眉:「你出去躲躲?」

  閻羅:「……」

  三個旁觀的人連個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褚玄良默默抽出一張符紙,掐指捏決。

  眾人是完全看不見什麼,只有靠近的楚茂先聽見了類似呼呼的聲音。隨即褚玄良手指一彈,讓指尖的細風飄向周逸安。

  細風帶著白煙徐徐上升,匯成一道小旋風,然後通往窗外。

  周逸安:「……」什麼鬼?!

  楚茂先樂道:「這個有意思啊!」

  周逸安抽了兩口,被那風吹得頭皮發麻。覺得沒意思,又給滅了。

  楚茂先:「呵。」

  周逸安:「你夠了啊。自己扣火。」

  楚茂先咳了一聲,又問褚玄良:「所以到底怎麼回事?葉林他爸媽那邊也找了個道士,到處招魂找屍體,都沒動靜。我說你們這一行究竟能不能行?」

  褚玄良說:「嗯。不急。」

  幾人坐了沒一會兒,門鈴再次響起。

  楚茂先問:「又是誰?還是你朋友?」

  褚玄良:「應該不是。」

  周逸安去開了門,看清來人後。楚茂先立馬蹦了起來,衝過去將周逸安拉到身後,對著門外的人戒備道:「你們來幹嘛?」

  門外的是葉林父母,還有一個染成黃色頭髮的年輕人。

  雙方也不需要維持友好的表面了。葉林父親先開口道:「我就是來問問周逸安,你最後一次見到我兒子是在什麼時候?」

  楚茂先:「叔叔,有問題去找員警啊,天天跑來騷擾我們是幹什麼?我敬你是長輩還是我爸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就沒意思了吧?」

  旁邊的黃毛突然伸手指著周逸安說:「就是她!肯定是她葉哥跟我在酒吧分開之後,就說是去找你的。」

  「你瞎指什麼呢?」楚茂先眼神一冷,「我都不在,他找我女朋友幹嘛?還是那三更半夜的!打什麼主意呢!」

  黃毛吞了口唾沫,怯怯看著楚茂先,卻啞然噤聲了。

  周逸安冷笑道:「看來是死的活該。」

  楚茂先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勃然大怒道:「艸他麼!你知道他對你有意思啊?」

  周逸安說:「他不是你的朋友嗎?你介紹的啊!」

  「我介紹他是給你多條路,他這樣你應該告訴我啊!」楚茂先說,「我怎麼知道他這畜^生這麼禽獸!」

  周逸安:「你交了這種貨色當朋友你還來怪我嗎?」

  葉林母親怒道:「給嘴上留點陰德吧!」

  楚茂先:「你給老子閉嘴!」

  葉林父親是位戴眼睛的禿頂男人,說話徐徐不急,可眼神裡的銳利卻遮擋不掉:「年輕人,凡事留一線啊。」

  楚茂先冷笑:「叔叔,我給你留了啊,給我留了嗎?到處跑去跟人說我女朋友殺了葉林,還能比你更不夠意思嗎?」

  葉林父親說:「我今天只是來問清楚。茂先,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找什麼女朋友是你的自由。但葉林是我唯一的兒子,現在他死了,我來問個情況,你都不告訴我?」

  楚茂先回頭道:「老婆你告訴他!」

  「糞坑裡!」周逸安怒道,「你兒子誰啊我還天天把他放心裡記著?我說過了最近一個月我都沒見過他!」

  楚茂先就那麼看著門外,雙方人馬僵持不下。

  褚玄良站在他們身後,但是捏住符。打起來的話,可以把他們捆了丟出去。

  葉林父親道行高多了,他始終面不改色,先行打破僵局道:「行。叔叔就是來問問。我們走吧。」

  葉林母親眼睛都是紅的,還想開口,被丈夫拽著衣服瞪了眼,委委屈屈地閉嘴了。

  楚茂先直接關上大門,眼不見為淨。

  楚茂先反手抓住周逸安:「葉林失蹤的那一天,你真的沒見過他?」

  周逸安道:「沒有!你煩不煩啊?」

  楚茂先:「你怎麼無理取鬧呢?我在關心你!」

  周逸安:「我一直就這樣,看不慣分手啊。」

  「你想要什麼我不能給你?你能不能別提分手?有什麼事你就說出來有我給你撐腰你怕屁?」

  「我想要安靜!我現在就想一個人靜靜你能給我嗎?」

  楚茂先被氣瘋了:「行!行!我走行了吧?」

  他站在門口,又沒骨氣地停住,回頭看著周逸安道:「我走出這扇門之前,你跟我道歉,我原諒你。」

  周逸安吼道:「滾!」

  楚茂先罵了句「靠」,頭也不回地滾出去。

  褚玄良:見證了一對情侶決裂的燦爛時刻。不知道為什麼心情有點複雜。

  江風跟閻羅依舊穩穩坐著,都沒什麼反應。

  閻羅心道,陽間愛情真是……飄渺啊。

  周逸安走回去,打開電視。擼了把頭髮,像沒事人一樣的坐著。

  她一隻手在遙控上按來按去,從網頁介面切換到電視直播,心不在焉地看著。

  誰也沒有說話,只有電視節目的聲音。

  在跳到一個台的時候,她忽然停住了。將音量不斷開大,然後丟開遙控器。

  裡面那個熟悉的面孔,讓江風都不由為止一震。

  十分鐘前還出現門口並進行一場罵戰的人,忽然出現在電視裡,這感覺相當微妙了。

  此時他一臉悲戚,眼角下沉,看著比真人更疲憊而滄桑。

  電視螢幕的右上角豎排打著一行字:「不滅的勇士,孤獨的戰狼。」

  江風:「……」

  想到葉警官說的話,就怎麼都不舒服。

  主持人問:「葉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曝光了那麼多的社會黑幕,他有遇到過什麼危險嗎?」

  葉林父親:「是的,總會。威脅信什麼的。比如之前曝光一家企業,回家路上的時候被打到重傷住院。當時我在國外,都不知道,他傷好了之後才告訴我。」

  主持人:「心疼嗎?」

  葉先生歎了口氣:「那是肯定的。但也沒有辦法。他怎麼做,都是父母教給他的。我不能現在跟他說,你不要這樣做。我覺得年輕人有點銳氣還是好的,也許老了就沒有了。」

  「他現在已經失蹤十天了。」

  「對……」葉林父親哽咽道,「失蹤都是一個好消息,我最怕的是他遭遇不測。他這孩子太實誠。」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29
24、造次

  周逸安再次從桌子底下拿出一支煙。

  褚玄良看過去。

  「別扇風!」周逸安連忙怕道,「我這是電子煙!」

  閻羅定定看著她夾在手指間的東西。

  褚玄良捂住他的眼睛:「這個你不能抽!」

  主持人跟葉林父親的聲音回蕩在客廳裡。

  主持人:「葉先生年輕的時候也是一位很傑出的媒體人, 後來轉從商, 現在是一個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

  葉林父親:「哈哈, 誇張了。」

  「您年輕的時候報導過許多駭人聽聞的事件。我也是聽說的啊, 如果不對您可以糾正我。比如說曝光過一起拐賣事件,幫助受害人父女團圓。還曾曝光過一家不合格的食品公司,直接逼到企業破產道歉。替貧困的被告者發聲, 深入虎穴,調查真相, 幫他打贏官司。」

  「沒有, 其實我只是一個傳達者而已。我也是這麼告訴葉林的,沒想到……」

  「有的時候社會對這樣的勇士太苛刻了。您後悔過嗎?」

  葉林父親悲痛道:「我現在也不知道。」

  褚玄良扭頭,發現周逸安拿煙的手指在輕微顫抖。幾不可聞地皺了下眉。

  這時周逸安關掉了電視, 漫不經心地笑道:「呵。以前做記者真的很賺錢。他那個年代,筆桿子是能殺人的。我們老師說, 他當時一個同學, 跟著前輩去企業做採訪,去之前要拿個麻袋, 空著去滿著回來,每個月的獎金比一年的收入還高。現在不行了, 現在做社會新聞的人還不如狗仔賺的多。」

  褚玄良:「真的嗎?」

  周逸安:「喏, 不都說了嗎?智商都是被騙出來的。現代的線民頻繁被騙,不都沒學乖嗎?何況那時候的網路也沒現在發達,傳遞資訊靠的是報紙跟電視。人天真的很呐, 只要看見是報紙上登出來的就覺得肯定是真的。不管企業有沒有問題,記者隨便寫一寫,就真情實意地信了。被曝光破產的,又不止一兩家。」

  閻羅挑眉。

  「現在人總說明星賺的多,明星怎麼了?他們光盯著那群已經混出頭的人,肯定是要眼紅的。怎麼沒看見還有很多人老老實實辛辛苦苦在底層打拼著呢?千軍萬馬獨木橋,過了獨木橋的人,可不就是人生贏家嗎?」周逸安說,「相比起來,我還覺得老一輩賺錢太容易呢。」

  褚玄良說:「都不容易。」

  周逸安嘲諷地笑了一下:「有的人容易有的人不容易。像我爸,就是個暴發戶,沒讀過書,人又刻薄。以前做生意容易啊,哪裡都是商機。他們上街推車賣麵包,一年就賺出了一家店面。後來又不知道聽誰說房價會漲,也不管真不真,一股腦全投了進去。現在嘛,躺著吃吃喝喝,包養個小情人,什麼都不幹了。」

  閻羅:「他不是你爸爸嗎?」

  周逸安表情是毫不掩飾的不屑:「可別。我是女的,他一個子兒都不會留給我。能給我口飯吃,已經是天大的施捨。他有四個女兒,就一個寶貝兒子呢。」

  江風問:「那時候沒有計劃生育嗎?」

  周逸安神情有片刻恍惚,頓了下說道:「誰知道呢?你不知道以前的人是怎麼偷生偷育的嗎?」

  周逸安不想聊了,站起說:「楚茂先不在呢,你們要留著嗎?」

  褚玄良連忙道:「我們走了。」

  「我一個人住這兒害怕。」周逸安說,「小弟弟留下來陪我吧。姐姐給你做飯吃。姐姐做飯可好吃了。」

  閻羅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小弟弟?

  江風伸手一攤,將他推過去:「給你。」

  閻羅:「??」

  閻王也是會打人的!

  閻羅回手一拍,仰頭瞪著江風。

  周逸安可喜歡看他這樣子。

  「我給你做飯。」周逸安說,「你喜歡吃湘菜還是浙菜?口味偏甜還是偏辣?我都會做啊。」

  閻羅耳朵動了動,神情緩和了一點。

  周逸安看他表情就明白了,彎下腰說:「喜歡吃魚嗎?蝦呢?家裡的冰箱還有一箱小黃魚。速凍牛排跟披薩也有。哎呀我給你做芝士蛋糕好不好?」

  閻羅眼皮一跳。

  比起來江風家裡是真窮啊,最多的就是泡面。

  褚玄良適時道:「明天就來接你走。這套房間雖然暫時沒有異樣,但畢竟出過兩次問題。周逸安一個人住著確實危險。麻煩你留下來保護她。」

  閻羅勉為其難地點頭:「准吧。」

  褚玄良欲言又止。

  這孩子放出去怕不是會走丟。一點吃的就……

  褚玄良操著一顆阿爸的心,帶著江風告辭。他出了大門,立即給葉警官打電話,然而沒能接通。

  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對江風道:「算了,走吧,」

  周逸安真的給閻羅做了一桌子的菜。不過做飯很廢時間,有一半都是她放在冰箱裡的素食產品。至於海鮮嘛,全都清蒸就行。她給閻羅炸了一盤雞腿,又炒了幾樣簡單的菜。

  閻羅對這姑娘的感觀不錯。

  可以記一筆!

  天色黑了以後,周逸安幫他把東西都搬到客廳的茶几上,又教他怎麼用這台電視。

  「不要吃太多,吃撐了會睡不著。」周逸安打了個哈欠,說道:「我有點困了,先去睡了。」

  閻羅點頭。

  周逸安真覺得特別困,還有點頭疼,揉了揉額頭,去廁所洗臉。

  最近幾天,她只要一合眼,就會想起葉林那張被泡浮腫的臉,根本睡不著。

  她換上睡衣,躺在床上。

  房間的窗簾沒拉,從她躺著的角度,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見外面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是藍色的。

  她將手伸到枕頭下面,然後偏過頭,沉沉吐出一口氣。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睡著了,還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聲音非常熟悉,又太久沒有聽過,讓她以為是自己產生的錯覺。

  周逸安睜開眼,眼前是一條昏暗的小道。簌簌的冷風穿堂而過。耳邊傳來兒童稚嫩的朗誦聲,且越來越清晰。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周逸安很是恍惚。

  她很早以前住的地方,左邊是一所小學,後邊是一個菜市場。他還記得當年的月租是一百塊錢一個月。

  轉過身,果然看見了那棟外牆發黑的小樓。

  周逸安沿著記憶裡的路走過去,回到家門口。抿了抿唇,推開門,喊道:「爸?」

  這房子很破舊,透光的視窗位元,被一堵大樓給擋住了,所以一天到頭房間裡都很昏暗。

  房間偏左擺著一張木桌,桌面被磨得發亮。

  桌邊一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轉過身,微笑著點點頭,然後朝她伸出手。

  這人左手缺了根中指,是因為早年欠債無力償還被債主砍的。

  周逸安以前總問他為什麼少了一根手指,他說她就是那根手指變出來的。

  十六年了,他又回來了。

  周逸安瞬間流出淚來。

  周逸安坐到他旁邊說:「爸爸,你跟我說說話吧。我好久沒有見你了。」

  男人朝她伸出手。周逸安握了上去。

  冰冷的,堅硬的,像石頭一樣的觸感。

  他領著周逸安出了門,一路往深處走去。

  再前面的路,就跟印象裡的不一樣了。

  那條路彎彎曲曲,一眼看不見盡頭,兩側浮動著橘黃色的火球,路上寸草不生。

  周逸安停了下來,問道:「我進去了以後呢,是不是永遠回不來了?」

  男人握著她的手卻陡然用力,讓她掙脫不開。依舊帶著那張假笑似的臉,將她往裡面拖拽。

  周逸安掙扎道:「你放手!我還不能死!」

  閻羅坐在客廳裡,咬著一個雞腿。電視裡在放著他完全看不懂的東西。

  他起身去洗手,這才發現屋子裡多出了幾條細絲。

  那條白絲在燈光下若影若現,是法力匯成的細線,尋常人根本看不到。它從門口出現,一路遞延到周逸安的房間。

  閻羅在門口翻找了一遍,沒找到什麼。彎下腰用手在毯子上摸了一下,粘起一層粉末。

  有人在上面撒了一層白灰。

  閻羅立即趕到周逸安的房間,對方正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周逸安?」閻羅推了她一把,「周逸安!快醒醒!」

  周逸安全無反應。

  閻羅摸了摸她的脖子,觸手冰涼。體溫已經開始降了。

  真有人敢在他面前造次。閻羅冷笑。

  兩手合,將神魂從神木上脫離。

  一道高大人影浮在空中。閻羅王睜開眼,洪鐘一喝:「放肆!」

  瞬間神力順著周逸安身上的白絲層層震去,a市遠處別墅區內,正在做法的法師吐出一口心竅血,靈魂跟**都像被利刃剮過一樣,叫人痛不欲生。

  旁邊的中年男人一嚇,上前詢問:「法師!您怎麼樣?」

  「她……」那法師躺在地上,連根手指都難以動彈。他從喉嚨裡勉強擠出幾個字,問道:「她那邊有什麼高人?」

  說著再也撐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高人……」葉林父親面目變得扭曲,「我就知道是她殺了葉林,是她肯定是她!我不會放過她!」

  葉警官的電話是半夜回過來的。

  褚玄良躺在床上,揉著發疼的額頭,一看時間,正好是淩晨四點:「……你在報復我。」

  葉警官:「你別亂說啊。我只是勤於公務,迫不及待。我問你個事啊,你今天為什麼忽然問我」

  褚玄良察覺他語氣不對,坐起來問:「他怎麼了?」

  「說曹操,曹操就掛了。」葉警官那邊跳腳說,「葉峰死了!在他家裡。葉林的屍體也在a市城外被發現了。兩個都是被淹死的!」

  他就知道跟褚玄良搭上,百分之兩百沒有好事。

  但這次絕對是見效最快的一次。

  葉警官嘴角發苦道:「先不說了我要去現場看看。你跟過來看看吧,這屍體明顯不對勁。」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30
25、推測

  等葉警官將現場都處理好了,屍體運到法醫處, 褚玄良才過去找他。

  「恐怖不?」葉警官又忙了整晚, 灌了三杯咖啡, 一臉苦相。他把現場照片擺給褚玄良看, 說道:「兩具屍體都是被水淹死的。葉峰,被淹死在自家浴缸裡。據林夫人說,他是洗澡的時候進去, 然後就沒了動靜。」

  葉峰的嘴被撕爛了。兩隻手的皮膚也被剝離,死相非常恐怖。

  他身為媒體人, 就是靠嘴和手吃飯的, 這種謀殺方式,很顯然是一種報復行為。

  褚玄良仔細看了兩眼,又去翻下一張照片。

  那是葉林的死亡照片。

  葉警官盯著他, 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恐懼或噁心,結果對方毫無反應。

  「面不改色, 厲害啊!」他豎起拇指道, 「你真適合我們這一行,考慮考慮?」

  褚玄良說:「雖然我協會的工資比你們低, 但起碼允許我們做兼職。你的呢?」

  葉警官遺憾歎了口氣。

  「葉林。死了好幾天了。」葉警官說,「你猜他是在哪裡被找到的?」

  褚玄良:「哪裡?」

  葉警官:「糞坑。」

  褚玄良怔了一下。

  周逸安當時也說了句糞坑。是巧合嗎?

  「現在糞坑都很少見了。」葉警官說, 「是村外的一個糞坑。以前留下的。那地方平時沒什麼人去, 一個老茅廁建著,臭氣熏天的,附近也成了一個野生垃圾場。最近村民路過, 覺得那味道臭得有點別致,就過去看看。這才發現了葉林。」

  葉警官歎道:「葉家兩個到處在a市的河裡湖裡打撈,估計絕對想不到,他兒子會被丟到那種地方去吧。」

  葉林的屍體已經呈巨人觀了。不僅如此,腹部胸腔還被掏空,五臟六腑都不見了。

  褚玄良若有所思。

  「我用你之前給我的聚靈符試了一下,葉峰身上的符黑了,但葉林身上的沒黑。」葉警官摸著下巴問,「那這是不是意味著,葉峰是被鬼害死的,身上還留著戾氣,但葉林不是啊?」

  褚玄良搖頭說:「不一定。他死了那麼長時間,戾氣已經消散也說不定。」

  葉警官煞有其事地點頭:「我覺得也是。我們正在根據推測的死亡時間進行搜索監控錄影,起碼可以找到他出城的時間。看看有誰跟他一起出去。不過這個工作量有點大,同志們還沒上班呢。」

  褚玄良點頭。

  「嗯……那你說我還追查嗎?這鬼殺人的事情,應該不歸我們人類管吧?」葉警官推他道,「給點線索啊活神仙!」

  褚玄良拿出手機說:「我去找人問問。」

  葉警官:「你問你問!」

  葉警官還以為他要打給誰呢,讓他開了免提,結果接通後發現是打給閻羅那個小鬼。

  對面還咬著東西,奶聲奶氣地應了一句:「奏。」

  褚玄良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使君,如果鬼來復仇,會認錯人嗎?」

  閻羅說:「不會。但有些鬼會大開殺戒,不管你是不是殺他的人,只要他不喜歡你,就殺了你。」

  葉警官:「所以這變態的人死了,就會變成變態的鬼?」

  「死本身就是一件容易變態的事情。」褚玄良又對著電話說,「我明白了。」

  閻羅輕飄飄道:「哦,也沒什麼。就周逸安差點死了。」

  二人瞪眼:「!!」

  閻羅:「不過有我在。我把魂給她摁回去了。」

  褚玄良聲音發虛:「然……然後呢?」

  閻羅看了眼床上的人,說道:「就是看起來還不怎麼穩定。再跑出來的話我再摁一次。」

  褚玄良立馬說:「不!我現在就過來!」

  「江風跟她男朋友都來了。我讓她把你留的符泡水喝了,現在應該沒事。」閻羅對他這大驚小怪有些不屑,「你想來就來吧。」

  褚玄良很想告訴他。人類比您想像的脆弱多了!請呵護一下!

  ……多慮了。閻王都不收的人,想死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褚玄良跟葉警官火速趕去,周逸安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體溫雖然還是偏低,但沒有大礙。就是這段時間身體可能恢復不了,最好不要出門,比較容易沾到髒東西。

  褚玄良去問閻羅:「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閻羅就簡單地把事情複述了一遍。

  褚玄良聽後說道:「家裡也可能有髒東西,或者是跟葉林葉峰有關的東西。我建議你全部清掃排除一下,以免他們再來。」

  楚茂先在外面待了一夜,神情困頓,但聽著褚玄良跟他講解提醒,還是很認真地點頭,就差那支筆記下來。

  褚玄良:「有問題打我電話。隨時諮詢。」

  楚茂先:「謝謝。」

  褚玄良先粗略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一場。給楚茂先多留了幾張符籙,塞在房間各個角落。

  隨後一行人全部離開,讓周逸安好好休息。

  房子瞬間安靜下來。

  楚茂先站在床邊,對著還在昏睡的人哼道:「沒我罩著這不就出事了嗎?讓你還跟我賭氣趕我走?嚇不死你呢?」

  他伸手捏了捏周逸安的臉:「下次要聽話懂嗎?你老公在家裡的地位不可動搖!」

  他自己樂了一陣,去廁所洗臉醒神。拿過旁邊毛巾仔細擦手,然後按照褚玄良的囑託,逐一開始搜索房間。

  「跟葉林葉峰有關的東西……毛線東西?」楚茂先嘟囔著,決定把自己穿過的衣服和鞋襪全都丟出去。誰知道他穿著哪件衣服跟他們見過面?有關的界限是多有關啊?

  他從臥室搜到書房。

  半個小時後,在客房的床底下,無意找到一個花色的小布包。

  他心臟一跳,趴跪在地上,出神地看著那樣東西。腦海中無端有個意識在告訴他,不要拿,不要動……可他還是伸出了手。

  裡麵包裹著的是一把小刀,刀刃上還帶著未衝刷的血漬,隨意地用布裹了一圈丟進來,可見主人的心慌。

  楚茂先用力抹了把臉,怔在原地許久未動。

  他放下東西,走到沙發邊上,安靜地坐著。

  摸過茶几上的煙盒,用打火機點了。送到哆嗦的嘴唇邊,用力吸了一口。

  手指微微顫抖,燃盡的煙灰抖落在他的褲子上。楚茂先渾然未覺。

  他用另外一直手去撓自己的頭。不自覺手指用力,帶下一塊頭皮。

  煙燃到了尾巴,指尖被燙得生疼。他回過神,將它摁滅在茶几的玻璃上。

  大約過了十分鐘,也可能是一個小時,反正楚茂先的腦子有些不清醒了。

  他走回去拿起東西,到洗手池邊衝洗乾淨。又去陽臺拿了瓶消毒液跟洗滌劑,全倒出來,將刀泡在裡面。

  拎起棉布放在煤氣灶上,用火燒了。

  最後將刀片和灰燼一起丟進垃圾袋,捆嚴實袋口,丟去樓梯間的大垃圾桶。

  做完一切後,楚茂先再也沒了力氣,就那樣回到客廳的沙發,呆呆坐著。

  他開始回憶葉林做過的壞事,被他害過的人,他囂張嘲笑受害者的醜陋模樣,混跡人群中張揚的笑臉。

  他好色、無恥、虛榮、毫無同理心。

  對。他該死。

  ……他該死。

  這時候電話忽然響起,楚茂先整個彈了起來。然後去找自己的手機。

  電話裡的人是褚玄良。他說:「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要跟你談談。」

  楚茂先:「談什麼?」

  褚玄良:「我在樓下咖啡廳等你。」

  楚茂先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

  那麼久了嗎?

  楚茂先對著鏡子整理一下自己的衣領,確認表情看不出異樣,才走出門。

  褚玄良跟葉警官都在。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百無聊賴地玩著電腦。

  楚茂先在他們對面坐下,笑著問道:「怎麼了?幹嘛不上去啊?」

  褚玄良調整了一下坐姿,說到:「那我就直接問了。你回來以後,真的跟周逸安一樣,被葉林的鬼魂襲擊了嗎?」

  楚茂先沒料到他會問這個,點頭說:「當然,我騙你幹嘛?」

  褚玄良:「什麼樣的?」

  楚茂先:「什麼什麼樣的?褚道長你現在這表情很不對勁啊!你這是什麼意思?」

  褚玄良:「我是問,你看見的鬼是什麼樣的?」

  楚茂先撇了撇嘴,然後說道:「身形很大,渾身惡臭。穿著一件藍色的衣服。其他的我就沒看見了。」

  褚玄良目光一沉,就那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楚茂先起初還能保持震驚,但在對面兩人赤^裸裸的掃視目光中,慢慢顯出一絲不安,如坐針氈。他用乾笑掩飾自己的尷尬,說道:「怎麼了啊?」

  褚玄良攪動了一下杯裡的勺子:「你跟周逸安的描述一模一樣。」

  楚茂先大聲道:「我們看見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描述的當然一模一樣啊!難道她看見個西瓜,我就得描述成一個香蕉?」

  葉警官說:「就算是一樣的東西,側重點也會是不一樣的。有的人看見的是衣服,有的人看見的是其他的東西。楚茂先先生。」

  楚茂先:「我們心有靈犀不行嗎?」

  葉警官:「楚先生。我說的再清楚一點,事實上,巨人觀的屍體,基本是看不出本人是誰的。周逸安描述的畫面,是葉林屍體已經膨脹後的畫面。她是怎麼在驚慌下一眼認出來的呢?我猜是口衣服。」

  楚茂先沉默下來。

  葉警官:「葉林這樣的人,同樣的衣服不會穿第二次。周逸安能認出來,起碼證明她在對方死前,見過他一面。她應該是最後一個目擊證人,但是她否決了。」

  褚玄良說:「我本來就覺得奇怪。一般鬼報仇是不會找錯人的。葉林為什麼會去找周逸安而不是別人呢?他找了周逸安,又為什麼來找你呢?」

  葉警官跟褚玄良輪番上陣道:「你是因為周逸安被襲擊後,不想別人把她當成兇手來看,所以才說謊的對吧?因為你的不在場證明是完美的,絕對不可能是兇手。這樣做就可以混淆對方的視線。」

  「我之前真的以為她是無辜的。葉林這人啊……」楚茂先舔了舔嘴唇,低聲苦笑道:「你們會抓她進去嗎?那把我也關進去吧。我銷毀證物,是從犯了。」

  褚玄良:「你覺得她是兇手?」

  楚茂先抬手捂住臉,語氣中帶著一絲絕望道:「……你別問我。」

  褚玄良:「我覺得不是。」

  楚茂先身形震了一下,鬆開手,從指縫間看他。眼神中充滿疑惑。

  葉警官反問:「你以為她是?」

  褚玄良說:「你別鬧他了。」

  葉警官轉過電腦,給楚茂先看,說道:「這是我們調出來的監控資料。在你們社區找出來的。」

  「葉林在淩晨12點03分進入你們社區,過了40分鐘之後一個人走出來。」他指著螢幕說,「看他走路的姿勢。」

  昏暗的路燈下,葉林拖著長長的影子,踩著細碎的小步往前移動。

  可是仔細看,發現他走路的姿勢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葉警官說:「我放大給你看。」

  楚茂先貼近螢幕,仔細分辨。片刻後喊道:「他是踮著腳尖的!」

  「對。」葉警官說,「他一個叫了輛計程車,然後到了城外。跳進糞坑死了。」

  楚茂先:「……啊?」

  褚玄良又丟下一個重磅炸^彈:「葉峰也死了。」

  楚茂先:「啊?!葉叔叔也死了?!」

  褚玄良點頭:「昨天晚上死的。也是被鬼殺的。」

  「等等,我有點懵。」楚茂先拍了拍腦子,找出一條最主要的資訊:「你們是說,反正葉林的死,跟我老婆沒關係對吧?」

  褚玄良說:「應該吧。目前來看,就算有關,我們也找不出證據。她有很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楚茂先重重鬆了口氣,臉上難以抑制地笑了出來。揮手道:「哦,那就好。你們接著說。剛剛說到哪裡來著?」

  褚玄良:「……」

  褚玄良失笑,繼而又嚴肅道:「葉林死,是因為他那天晚上去找周逸安,我猜想當時應該發生了不怎麼好的事。而葉峰死,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昨晚找了個法師,想要殺了周逸安。」

  「艸!」楚茂先捶桌罵道,「這兩個變態!瘋子!」

  服務員在遠處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示意他們保持安靜。

  楚茂先咳嗽一聲,朝對方笑了一下賠罪。

  褚玄良繼續說:「我在想,周逸安身邊是不是有個鬼,一直在跟著她。或者是……在保護她。」

  楚茂先陷入沉思。

  褚玄良:「可是我沒看見。也許是他看見我們去了,就躲起來了。所以,你覺得周逸安身邊有什麼異常嗎?」

  楚茂先皺了下眉,壓低聲音問:「沒什麼異常啊。完美的不正常算異常嗎?」

  褚玄良:「……」

  「我去!!」葉警官受到暴擊,擼了把頭髮說:「老子徹夜不眠給你查案不是來吃你們狗糧的!你再這樣我抓你了啊!」

  楚茂先拍腿哈哈大笑。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30
26、解碼

  楚茂先跟葉警官的喧嘩,得到了咖啡店的第二次提醒。

  二人重新安靜下來, 尷尬地端著杯子做掩飾。

  褚玄良說:「我這樣問吧, 你知道她十二歲之前的經歷嗎?」

  「那麼久以前?跟這事能有什麼關係?」楚茂先抬起頭說, 「聽她說起過。那個年代計劃生育很嚴格, 只要被舉報,不管幾個月,都要抓到衛生大隊去引產。她爸, 就是周叔叔,當年為了逃生兒子, 暫時把她送給別人養。後來條件稍稍寬泛些, 他家裡條件也好了,賺到錢了,才把人接回來。」

  葉警官在電腦上敲了一陣, 調出一份報紙截圖,再轉給楚茂先看。

  那是一則十六年前的報導。報導中披露了一位元小學教師拐賣並虐待女童的事情。

  報導中稱該教師年輕時就有賭博傾向, 因欠債被切斷了一根手指。有暴力傾向, 拐賣一名女童後對她進行洗腦壓迫。親生父親找上門希望能父女團圓,他又借機索要巨額勒索。

  從描述中看, 是一個道貌岸然,無惡不作的傢伙。

  這則報導當時在本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尤其是相關學生家長, 全部跑到學校裡遊^行鬧事。還有人圍堵在該教師門前進行施暴唾駡。事件最終以女童被領回親生父母身邊,青年教師被學校辭退,不堪重壓跳水自殺為結局。

  看起來皆大歡喜。

  楚茂先看得有點不愉快, 然後點了點頭:「嗯。」

  葉警官:「嗯什麼?」

  「不然我應該嗯……」楚茂先終於反應過來,「啊!你說這女的是我老婆?!」

  葉警官點頭:「很有可能。其實我們現在還在查證,但八九不離十吧。幾個細節都對上了。」

  楚茂先沉著臉陷入沉默。

  葉警官:「寫這份報導的就是葉峰。我剛剛去翻查了一下當年的檔案,整件事情,完全是由葉峰主導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該教師拐賣兒童、虐待兒童,甚至以當時兒童口供記錄,否認了養父虐待她的指控。養父之後重新回去找過女孩兒,被女孩兒生父一通毒打。收到過不少威脅信,警方派人保護他,最後連警員一起被打。總之這是一場以道德為掩飾的集體暴力案件。可以說影響相當惡劣,老的警員現在還記得。」

  楚茂先搖頭:「不是……不是這樣的。我老婆說,她養父對她很好……」

  「媒體,還有這名打了碼的生父,隻煽動輿論,並沒有向法院提起相關訴訟,大概是知道會證據不足。」葉警官捏了捏鼻樑,「褚道長懷疑,跟在周逸安身邊的鬼魂,就是這名教師,也就是周逸安曾經的養父——陶源。」

  楚茂先嘴唇微張,半晌說不出話。

  褚玄良早已將手上的資訊都告訴了閻羅跟江風。

  其實最快的方法還是問鬼魂。褚玄良讓閻羅幫他找找陶源的魂魄所在,以及剛剛枉死的葉林跟葉峰是不是已經被收進地府。

  閻羅點頭表示應允。姑且算是對周逸安提供晚飯的感謝。

  回到家裡以後,江風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看書。

  閻羅問:「你怎麼還不拿出你的小本本翻一翻?」

  江風:「……」

  他起身去到臥室,從包裡掏出一本作業本,走回來放在茶几上。

  閻羅:「……」

  閻羅一瞬間有點生氣,然後又麻木下來,鄙夷地看著江風。

  不能指望這貨了。消極怠工,已然無救。

  他兩手合十,自己召出了謝必安與範無救兩兄弟。

  閻羅問:「陶源與葉氏父子,是否已經引往地府?」

  謝必安道:「尚未。一陰差不慎被葉林打傷,我等正在搜尋。」

  閻羅:「你二人親自去,將那三人帶到本君面前來。」

  黑白無常二人點頭:「是。」

  周逸安醒過來,大腦混沌地回憶了一下夢裡發生的事情,然後從床上坐起。

  視線四顧,發現有一道模糊的黑色人影,正悄然立在她的床頭。

  她恍惚了一下,覺得是自己出現錯覺了。從床頭拿過煙盒,抽出一支點了。

  她十二歲學會的抽煙,還學會了喝酒。因為電視上總是說,這兩樣東西可以麻痹人的神經。

  人生的劇變,讓當時還年幼的她根本無法接受。

  全是騙人的。可時間一久,她就戒不掉了。

  在遇到楚茂先之前,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十二歲之前,她的人生燦爛而美好。

  她有一個疼愛自己的父親,他儒雅溫柔,堅強向上,博學多識。

  準確來說,陶源的一生其實是不幸居多。她跟著陶源的生活,過得也並不富裕。

  陶源家境非常貧窮,因為他父親留下的賭債,年紀輕輕就被債主切掉了一根手指。他領養周逸安的時候,一無所有,連自己也快吃不上飯。

  可在那個無比陰寒的冬天,他還是把放置在街道口的周逸安抱回了家,用家裡最後的一碗米,給她燉了鍋粥,一點點喂下去。

  他抱著人四處懇求鄰居,讓周圍哺乳期的婦女給周逸安分一點奶水。

  因為帶著小孩,陶源到了三十五歲都沒有結婚。

  周逸安緩緩吐出一口白煙。

  視線有些模糊。

  他們一起住在昏暗的小樓裡。

  她始終記得那張老舊的木桌,上面有她用圓珠筆刻下的畫作。

  她在上面寫作業,吃飯。

  夏天燥熱的時候,陶源打著一把傘給她扇風驅蚊。

  每天下課的時候,抱著她上街遊玩,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淺笑,然後給她買一根燒烤攤的年糕。

  抓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畫畫。告訴她做人要善良。

  家裡有一把奶奶留下的小提琴,掛在牆上,陶源很以前喜歡。可惜他已經少了一根手指。

  日子過得清貧,可所有的記憶都無比清晰。

  牽著她的手,背著她,將她抱在懷裡。這些畫面歷歷在目。

  從此只要看著一個穿襯衫的中年男人,腦海中就會閃過陶源的臉。

  然而他不在了。

  「爸……」周逸安開口發出一個單音節,隨即眼淚奪眶而出。

  「我特別想你。對不起……」

  一切都被她毀了。都是因為她。

  周父生了四個女兒,全都丟了。後來他賺了些錢,又得罪了人,對方找到周逸安,要借此告他遺棄罪。

  他害怕,沒讀過書,一被人嚇就慌神了。馬上去找了葉峰,用錢買通他,寫了那篇報導。然後順理成章地把周逸安領了回來。

  對他來說,周逸安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麻煩。準確來說,應該是最好沒有出生過的麻煩。

  陶源去世的時候,她無比憎恨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

  她幻想過許多次為陶源報仇的場景,可葉峰出國了,而殺人又太可怕,她按捺住了。

  遇到楚茂先後,她覺得自己大概會就那樣遠離周家,然後重新開始。

  結果,她又認識了葉林。

  一個輕佻,虛榮,喜歡誇誇其談的人。

  這世界是多麼的奇妙?

  她其實不想要善良。善良的人學會的是自責,而無恥的人做到的卻是坦然。

  可善良是陶源教給她的,她也想做個好人。

  葉林在她的面前吹噓,訴說自己的強大和才華,嘲諷那些被他玩弄的大眾,歧視被他傷害的人群,用揮霍展示自己的成就。

  別人的不幸,是他的戰績。

  周逸安看著他的臉,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殺了葉林,葉峰肯定就會回來了。然後殺了葉峰,就能為陶源報仇了。

  瘋狂的想法一經冒頭,又被她藏了起來。

  她想跟楚茂先過一輩子。能有一輩子嗎?

  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但起碼不會這麼快。如果不是那天葉林深夜過來找她,也許他們還能繼續安然無事。

  那天葉林翻過了圍牆,周逸安用水果刀捅了他一刀,不知道捅在哪裡。然後自己被對方的迷藥蒙暈了。等醒來的時候,地上只剩下一灘血漬。

  她不知道那天晚上後來發生了什麼,可堅定地認為這起靈異事件跟陶源有關。

  後來葉林的鬼魂來找她報仇。

  她知道,她殺了他。她已經殺了一個人。

  周逸安覺得自己瞬間被推到了命運的洪流之上。

  如果一定要坐牢,為什麼她要放任葉峰跟周父那樣的人渣在這社會上?

  看,果然葉峰回來了。

  她是造成這場悲劇的源頭,是,怎麼能繼續相安無事地繼續生活呢?

  「爸,」周逸安抬手擦了把臉,將眼淚拭乾淨。看著床頭的那團黑影,問道:「是你嗎?你還在嗎?」

  周逸安笑了一下:「這次我會給你報仇,然後就下去找你。你還願意見我嗎?」

  周逸安查過,網上都說,冤屈枉死,或者自殺而死的鬼魂,是不能投胎轉世的。那陶源留在這裡,一定還憎恨著葉峰。

  怎麼能不呢?

  周逸安起身,慢條斯禮地穿上衣服。站在鏡子前梳整齊頭髮。

  整理妥當後,掏出手機。

  先打給葉峰,打了兩通,葉峰都沒接。然後她又打給周父。

  對面倒是很快有了聲音。

  周逸安冷淡道:「我想回去。」

  周父問:「你跟楚先生處的怎麼樣啊?我上次跟你說的,讓楚茂先給你弟弟……」

  周逸安打斷他說:「我現在就回來了。大概一個小時後到家。」

  陶源跟在她身後,有些著急,用身體擋在門口,又看著她生生從自己魂體裡穿過,只能跟在她後面一路出去。

  白天的太陽對他來說還是太過難挨,陶源跟得非常艱辛。走到大路上的時候,出現一黑一白兩道虛影,攔在他的面前。

  陶源退了一步,還是低下頭。

  「可算是找到你了。」謝必安拿著一扇招魂幡,說道:「陶源,閻君傳喚你去見他。」

  陶源兩手作揖懇求道:「再給我一點時間。」

  謝必安笑道:「你別害怕。我們閻君憑自己本事從一殿被降職到五殿,很好說話的。你要是有什麼冤屈,盡可以向他申訴。」

  旁邊範無救說:「你聽我哥的,你現在就算跟著周逸安也攔不住她。」

  陶源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黑白無常將陶源先帶到江風的住所。

  閻羅見人來了,扯著江風催促道:「快些做事了!」

  江風扭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白無常介紹說:「這位是判官,這位是閻君。」

  「??」陶源掠過看著極不靠譜的少年,望向江風,遲疑道:「判官?」

  他話音剛落,江風體內騰起一道虛影。房間裡瞬間出現了強大的威壓。

  陶源驚了一下,跪到地上。

  「判官!」閻羅跳起來打到判官的大腿,怒道:「還不是叫本君抓到你了!!」

  判官低下頭看著他:「……」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31
27、照鏡

  閻羅忽然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時候,判官是真被嚇了一跳。這樣看去, 感覺更小了。

  閻羅王審判鬼魂, 因為長相青面獠牙, 目光兇惡, 神色威嚴。又有殿主神力威懾。說一是一,無人敢否。看起來沉穩冷靜,不近人情。

  但實際上, 閻羅哪有秦廣王楚江王等人心冷堅決。

  閻羅本人嫉惡如仇,甚至過於意氣用事, 心軟善良, 素憐屈死,否則也不會被罰判至第五殿。多虧殿中判官與無常提點勸阻,不然怕是連賞罰善惡的權力都沒有了。

  現在看著他……感覺好像是自己兒子。

  判官轉回頭, 對著陶源道:「說。」

  陶源:「我說……說什麼?」

  判官:「……」

  陶源喊道:「是!我女兒,周逸安, 一時鬼迷心竅, 請判官一定要阻止她!」

  閻羅忽然想起來,問道:「葉氏父子呢?」

  白無常答道:「已命陰差在全城搜索。只是現在是白天, 那葉峰與葉林戾氣又重,進展不快。」

  「救救她!請幾位神君請救救她!讓我去見她!」陶源連忙叩首, 說道:「葉林是我殺的。那天他深夜去找周逸安欲行不軌, 我就殺了他。葉峰也是我殺的。我看見他在門口撒上帶著陰氣的草灰,怕他要做什麼,就去監視他。如果要罰, 請全部罰我。」

  現在是白天,外邊陽氣旺盛。判官不好招魂。

  判官道:「先去見見周逸安。」

  閻羅:「本君隨你一同前去!」

  說罷召出神魂,用自己神力將陶源罩在身下。

  原本被白天陽氣燒得渾身發燙,大腦混沌的陶源,頃刻間像被放入一汪清泉,渾身上下一通舒坦。

  他抬起頭,又被閻羅的臉駭住,匆忙低下去,說了句:「多謝閻君。」

  閻羅王的聲音粗狂厚重:「走!」

  咖啡店裡,葉警官對著手機劃了一下,然後一下拍在桌上。

  褚玄良:「你做什麼?」

  「證物房的同事說,葉峰的手機接到了一通電話。」葉警官說,「你猜是誰打過來的?」

  褚玄良:「誰?」

  葉警官說:「周逸安。」

  楚茂先:「她醒了?」

  褚玄良:「可是她醒來第一件事不是打給你,而是打給葉峰?」

  三人沉默。

  楚茂先最先站起來,往家裡的方向趕去。

  三人相繼走到樓上。

  楚茂先衝進房子,各個房間搜了一遍,出來急道:「不在了!」

  褚玄良沉思片刻,說道:「她不知道葉峰死了。那麼除了葉峰父子,還有什麼人和陶源的事情有關?」

  楚茂先說:「他爸啊!」

  楚茂先立即拿出手機,又打給周父。問了兩句後,他掛掉電話,說道:「她說過去找他們。」

  葉警官當即一揮手:「我車在呢,哥給你們拉個警笛,走著!」

  今天的路況非常順暢。周逸安坐的計程車師父走位風騷,她較以往提前了十五分鐘到家。她推門進去,裡面坐著兩個人。周父,還有他那年輕的秘書。

  周母應該躲在樓上,裝作若無其事。

  周逸安不由嘲諷地笑了一下。

  周父看見她說:「我說你怎麼回來了啊?剛剛茂先打電話問了,你過來都不跟他說一聲。」

  周逸安聞言怔了片刻,逕自走到沙發上坐下。

  周父正顏厲色道:「你剛才為什麼掛我電話?一點規矩都沒有!」

  秘書站起來說:「周總,那我先回去了。」

  周父一招手:「去吧,我今天還有別的客人。改天留你吃飯。」

  周逸安定定看著他,低聲問道:「周先生,你還你還記得一個人叫陶源嗎?」

  「你叫我什麼?」周父卻是耳朵一動,「你再說一遍。」

  周逸安:「你認識陶源嗎?」

  「我管他是誰?」周父敲著沙發扶手,質問道:「這跟我現在跟你說的話有關係嗎?」

  周逸安點了點頭,站起來開始挽袖口:「是跟你沒有關係。」

  十分鐘後,葉警官三人也兜兜轉轉到了周家門口。他們找不到好的停車位,隨意選了個地方,然後衝進去。

  楚茂先急急拍門:「開門!周逸安你快過來開門!是我,你男人!」

  葉警官說:「讓開!放著我來!」

  還好這大門裝的不是密碼鎖。

  葉警官從後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小盒裡抽出一根鐵絲,對著鎖孔開始研究。

  楚茂先催促道:「你快一點啊!」

  葉警官:「別吵吵!這又不是我的主業!」

  褚玄良將他揮開:「閃開。」

  他說著隨手灑出一個小人,那白色小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暈頭轉向地找准人,對著褚玄良一個深鞠躬,然後轉身從門縫中鑽進去。

  葉警官在後面用手捏著推了一把作為助力,被褚玄良打落。

  片刻後門從裡面被打開。

  葉警官不由敬佩:「也送我一個養養,我肯定拿它當親兒子。」

  褚玄良:「……起開。」

  還好。裡面沒有預想中血流成河的畫面。

  客廳的窗簾拉著,房間裡有些昏暗。周父被綁了放在地上。周母和秘書則被捆在沙發上。

  周逸安手裡捏著一份報紙,另外一隻手拿著把菜刀,正在一字一句地念誦。

  「周逸安你瘋了嗎?」楚茂先先是鬆了一口氣,又是緊張道:「你給我到老子身邊來!」

  周逸安像是沒有聽見。她從桌上拿過一張發黃的照片,放到周父面前,說道:「這個人,就叫陶源。他是xx鎮中心小學的老師。死的時候三十五歲。記住他的臉,因為你死以後如果下地獄的話,我會帶你去見他。」

  楚茂先朝她走近:「老婆,你聽我說,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周逸安回頭吼道:「我說服自己忘記他們,原諒他們,我說服自己,我努力了。十六年啊,十六年過去了,最愛我的人依舊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下,每每提及身上都帶著最不堪的印記!傷害過他的人毫無悔恨地過著奢侈而豪華的人生!我每天看著他們,每一天!我看著他們吃著爸爸的人血饅頭享受自己的人生!憑什麼!」

  「十六年,五千九百二十一天!我給過他們機會!但凡他們出現一點點的悔意跟愧疚,我就告訴自己放棄了。可是沒有,沒有!他說他不認識陶源!他不認識那個被他逼到跪在他面前哭的男人,不記得那個跳河而死都沒人給他好好收屍的男人!不記得自己坐下的冤孽什麼都不記得!」

  她無聲地大笑,笑著得肩膀不停抖動。

  「我夢遊,失眠,神經衰弱。我每天做夢,都幻想著自己把刀刺入他們的身體。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我一點都不覺得後悔。」周逸安說,「我現在明白了,只有他們死了,我才可以解脫。我沒有回頭路了。既然如此,我要結束它。」

  楚茂先急道:「可是,葉林不是你殺的啊!」

  周逸安看向他。

  楚茂先說:「有監控!他後來自己走出社區,一個人到郊區去的,跟你沒關係!」

  周逸安手中的報紙被她捏得變形,片刻後苦笑道:「無所謂了。一想到他這樣的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覺得無法忍受。相比起來,好像沒有什麼更重要的。」

  楚茂先正想說話,房間裡的窗簾被一陣狂風掀起,將他的話音都堵了回去。

  他腳底發寒,感覺周遭氣溫驟降。剛打了個哆嗦,就見兩道黑影從窗外躥了進來,一下子將周逸安撲到在地。

  忽然卷起的風又苦又澀,還臭得辣眼。楚茂先被風吹得睜不開眼。抬手擋住,從指縫間向外窺視。這一看,就見周逸安臉色發白,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同時那把脫手的菜刀飛在半空,要向周逸安斬去。

  楚茂先嚇得魂飛魄散,肌肉繃緊,衝刺過去。

  然而還沒靠近,他被一股氣浪掀翻在地。整個人在地上滾了一圈,腦袋撞得七葷八素。

  又一道鬼影躥了進來,暴力撲開葉氏父子,反身抱住周逸安。

  葉氏父子是新鬼,法力不強,一時拿他們沒法。

  周逸安得以喘氣,猛烈咳嗽,周身像被冰寒包裹。但她被人抱在懷裡,感覺到從所未有的熟悉安穩。被埋藏的記憶跟情感湧現出來。她喊道:「爸!」

  葉氏父子從角落飛回來,被一條從地上冒出的鎖鏈牢牢困住,掙扎不得。

  一人哂笑道:「還想跑哪裡去?總算找到你們了吧。」

  褚玄良驚道:「無常?」

  葉警官跟楚茂先等人只是普通人。黑白無常這一走出來,房間裡陰氣大盛,他們才終於看清空中的鬼魂。

  葉林跟葉峰那恐怖的模樣,讓楚茂先當場吐了出來。周父更是被直接嚇暈。

  「周逸安,陽間殺人是犯法的事情,何況這兩人還是你的生身父母。就算是地府,那也是大罪。」白無常說,「你這樣做,真的是在為陶源報仇嗎?」

  周逸安看著陶源回不過神來。

  黑無常說:「人間數十年與我等不過彈指一瞬。陶源,我還是記得他的。你當年被帶走,他被逼跳水身亡。我等憐憫他的遭遇,引他回去投胎轉世,尋閻羅做主申冤。可他看見你抱著他屍體痛哭的模樣,就後悔了。放棄了這機會,懇求我等讓他繼續留下,做個孤魂野鬼也罷,只盼陪你到成年。」

  周逸安怔住。

  白無常接著道:「你以為他是放不下內心仇恨。你未免太小瞧他了。」

  周逸安嘴唇張和,對著眼前模糊的人影,泣道:「對不起……是我讓你失望了。」

  白無常道:「你多年為仇恨所擾,可你有聽過他想對你說什麼嗎?」

  「我不怪你,從不怪你孩子。」陶源說,「就算痛苦,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因為只有活著,才能遇到更好的人。世界不是總那麼糟糕的,對嗎?」

  周逸安咬唇點頭,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白無常道:「你說這世界總是這樣,可你別忘了,也曾經是這大千世界裡的人呐。你也不是一個人。你愛人為你奔波受累,與你毫無瓜葛的員警道士,也為你四處勞苦。」

  褚玄良心道,不,其實他是拿了三百萬的人。

  葉峰聽著訴道:「他害我們父子那麼慘,又該有什麼懲罰?做個孤魂野鬼就行了嗎?你們地府你拘人,憑什麼來拘我們?那我也做個孤魂野鬼出來尋仇!」

  他的嘴被陶源搗爛了,一張口血肉模糊。饒是褚玄良也不敢直視。

  閻羅的聲音在虛空響起:「既然你們多有不服,那就前往地府孽鏡臺前一照。」

  褚玄良這次是真的一嚇。

  閻王?

  葉氏父子也是震驚。

  褚玄良看著上方某處道:「弟子拜見神君。」

  白無常皺眉:「閻君?」

  閻羅又說:「將周氏夫妻一同帶去。」

  帶這麼多人去秦廣王的地盤照鏡子?裡面還有生魂?怕不是搞事。

  白無常又喊場外求助:「判官?」

  「本君做主。」閻羅道,「走!」

  判官輕輕一歎:「唉。」

  他話音剛落,在場眾人眼前一黑,生魂已經被拉入一個漆黑的虛空之境。

  一殿殿主秦廣王之判殿,位於地府大海沃石之外,黃泉黑路正西。

  這裡風聲鶴唳,黑氣彌漫。

  兩側站著一排提燈小鬼,身形佝僂,禁言而立。

  眾人身前,除了黑白無常,還多了兩個人。

  都是身形高大,約有兩米多高,體格健壯,背對著他們,周身散發森森冷氣,叫人不敢靠近。

  楚茂先一到這個地方,就覺得心底發慌。他過去抓住周逸安,生氣地甩了下她的手:「你男人生氣了!」

  周逸安反手抱住他。

  周父此刻清醒過來,發昏道:「這是哪裡啊?這是哪裡!你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來了?你們想做什麼!」

  黑無常壓住他:「安靜,殿外不得喧嘩!」

  他扭頭,看見葉林,正要失聲尖叫,被黑無常立即下了禁言。

  白無常無奈道:「屬下先前去通報秦廣王。」

  「不用告訴他。」閻羅說,「悄悄去,速速回。」

  作者有話要說:  秦廣王:他們又來偷偷照我的大鏡子!

  閻羅:沒給你直接扛走已經很給面子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31
28、夜宴

  孽鏡臺位於一判殿的右側。向東懸掛。台高一丈,鏡大十圍1

  閻羅抬手一揮, 葉林第一個飄上去。

  他站上高臺, 望向鏡中。

  他是第一次看見自己死後的模樣, 一時也是嚇得肝膽俱裂, 胃部一陣作惡。而此時在他身邊,還有幾道模糊的殘影。那幾人的面孔他隱隱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這些人面目猙獰地看著他, 然後張嘴開始啃咬他的脖子和手臂。

  葉林放聲大叫,被白無常一袖抽開。

  判官左手手心上浮著功過格, 頁冊開始翻動, 冷聲記錄道:「罪人葉林,挑唆興訟,移禍他人, 奸^□□女,誘欺大眾。謀不義之財, 無反悔之心。打入三殿黑繩大地獄, 刑滿轉解第四殿。再做判決。」

  葉林當即被鎖鏈層層纏身,地面露出一個漆黑的大洞, 從中伸出無數雙枯白的手。他神色劇駭,掙扎無果, 被拽入三殿地獄。

  閻羅:「下一位。」

  白無常看向葉峰, 對方驚恐害怕道:「我不去,我不去!」

  黑無常笑:「這可由不得你。」

  說罷也將人甩了上去。

  台下眾人不知道他是看見了什麼,但葉峰當即瘋狂起來, 想要逃離。

  判官沉聲道:「罪人葉峰,慳貪不捨,謀財害命,執迷不悟,誹謗他人,忤逆長輩,誣告敲詐。發配第三殿,刑滿再做判決。去!」

  言畢,葉峰同樣被打上印記,拽入大地獄受罰。

  判官:「下一位。」

  白無常:「周氏。」

  周氏夫妻惶惶搖頭,卻苦於說不出話,跪在判官身後苦苦求饒。

  白無常道:「那就一起上去吧。」

  二人同被拋了上去。

  判官掃一眼,看向功過格,說道:「拋棄親子,誣告陷害,暴力傷人,毫無悔改。削二十年陽壽、財運。具體罪責,死後再斷。」

  周氏夫妻無聲痛哭。因為他二人還是生魂,不能拉入地獄。過會兒還得送回陽間。現在被黑白無常給打了下臺來。

  他們一走下來,立馬跪到周逸安面前,淚眼濛濛地看著她,給她叩首道歉。

  周逸安抽回手,站到楚茂先身後,別過頭不去看,說出一句叫人絕望的話:「我不會原諒你們。」

  白無常又出聲:「下一位!」

  這一個一個聽著都沒什麼好下場。楚茂先跟周逸安在台下看著,也很是惶恐。

  這孽鏡臺不會每一個都照出什麼詭異的東西來吧?

  陶源說:「我先去。」

  他站上臺,看著鏡中景象,脊背筆挺,並不畏懼。

  判官道:「陶源,死後彌留人世,殘殺二人,然因果可循,功過兩半。處江畔流放二十年,遣往五殿聽任發落。」

  陶源朝諸人鞠躬,而後由白無常指路,通向受刑地點。

  他最後回頭看了周逸安一眼,朝她頷首輕笑。

  白無常再看向周逸安,說道:「上吧。」

  楚茂先抓著周逸安的手一緊,不肯放開。

  判官道:「世間凡有因果相連,所受責罰自會減輕。陶源先因葉峰而死,又為救你殺人。葉峰二人作惡在先,他報復尋仇,算是因果報應中的一環,所以所受責罰並不嚴重。你若問心無愧,也就無甚好怕。」

  周逸安鬆開楚茂先的手,走了上去。

  周逸安睜開眼睛,對著鏡子愣愣看了幾秒,登時哭了出來,將楚茂先嚇得夠嗆。

  裡面空蕩蕩的一片,根本沒有任何人影。

  判官道:「孽障台前無好人。你下來吧。」

  楚茂先心口陡然一鬆,也覺得沒什麼好怕的。想自己應該是個坦蕩的好人,等周逸安下來了,主動走上去。

  「楚茂先。」判官喊住他。

  楚茂先猛得被嚇一跳,惴惴不安回頭:「咋?」

  判官:「無事勿照。」

  楚茂先:「啊?」

  白無常無語道:「判官的意思是說,沒事瞎照什麼照?這又不是普通鏡子,趕緊回去。」

  楚茂先:「……」

  陰間地府,有孟婆湯。白無常已經備好湯藥,端到判官面前。

  判官兩指沾濕,帶著水滴甩在幾人身上。

  楚茂先伸出舌頭舔了舔。

  判官道:「今日之事,當大夢一場。望謹記教訓,切勿作惡。」

  這樣不至於忘記前塵往事,但對於今天的事記得也不真切。大概就是朦朦朧朧,像做夢一樣,有些許印象。

  眾人正要離開,殿內上空突兀響起一道男聲。

  白無常歎氣。

  秦廣王道:「閻羅王,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閻羅王:「秦廣王,你今日在殿中?」

  「一直在呢。」秦廣王道,「你的鬼太吵了。」

  閻羅道:「不叨擾,現在就走。」

  「不算叨擾。」秦廣王道,「把你殿裡剛收進來的馬石絡借我玩玩。聽說她打牌真厲害。」

  閻羅:「不借。」

  秦廣王:「那把你送到孟婆那裡的羅小梅叫回去,孟婆都不跟我說話了。」

  閻羅:「不叫。」

  秦廣王說:「你殿判官判官筆丟失我都沒有告發呢。」

  閻羅想起來,回頭道:「判官,本君正要提醒你,陽間多了幾支以假亂真的判官筆,你要多留意。近日陽間不太平,你可以找人間修士敲打敲打。」

  判官點頭:「已有預料。」

  秦廣王那邊又說:「閻羅王閻羅王,那你留下陪本王聊一聊。」

  閻羅怒道:「不!本君不要!你好生煩人!」

  他回頭一喊:「判官——」

  身後空蕩蕩的,判官連同無常都不在了,就留他一個。

  閻羅:「……」

  江風回到房子裡的時候,在沙發上坐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這感覺很奇特,隱隱有點記憶留下,又說不清是什麼。

  他抬起兩隻手,手指微曲。

  少了東西,他手上應該是有什麼從不離身的物件。

  江風想起閻羅喊他「判官」……

  難道是真的?

  話說閻羅人也不見了。

  楚茂先雖然不大記得,但三百萬他還是堅持照付,總覺得不付,心裡會不安,好像是在昧閻羅還是判官的錢,悚得他寒毛直立。

  褚玄良跟葉警官是知道的,他們沒被帶去陰間,但也算目睹了整件事情,聽見感想後表情相當複雜。

  褚玄良把之前說好的一百萬打給江風,就差跪下來請他收下,江風終於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葉警官每每想起這一幕,就想一巴掌扇在他二人臉上。

  給我啊!請這樣羞辱我!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

  江風一夜間身家百萬,依舊回學校低調地上課送外賣,做著月薪一千多的兼職。

  一百萬現在能買到什麼呀?一百萬連套房都買不到!

  最近天氣涼下來了,但不至於太冷,送外賣倒不辛苦。

  江風從店裡拿了單子跟食盒,來到男生宿舍樓下。

  在手機裡輸入號碼,自動跳出了連絡人的名字。他乾脆不打了,直接送上去。

  張陽陽正在宿舍跟室友打遊戲,殺得汗流浹背,不亦樂乎。看見江風來了,總算分出一絲注意力給他,說道:「誒,江風你來了啊。」

  他手上停不下,說道:「來來來,我在幫戰,尿快憋不住了,你先替我一陣!」

  江風沒打過網遊:「怎麼玩?」

  張陽陽:「就按12345亂放技能……反正隨便玩,死了算奶的,輸了算隊友的。我罩你!」

  隊友幽怨回頭:「……我是造了什麼孽跟你一個隊?」

  張陽陽敲滑鼠:「快快快!我真憋不住了,膀胱要炸了祖宗!」

  江風過去頂上他的位置,接過鍵盤。

  張陽陽感激道:「謝了大哥!」

  張陽陽室友回過頭問:「誒,你玩過網遊嗎?知道什麼叫技能冷卻嗎?對對,就是光效亮的時候才能放。所以大小技能要搭配。」

  江風對著電腦認真研究。螢幕裡血線漲漲落落,相當刺激。

  室友又說:「跑跑跑!滑鼠點哪兒你人物會走哪兒,不要讓對方瞄準你,躲掉他們的攻擊。看見什麼東西都撿,現在死了掉的全是寶貝啊。」

  江風快速學習,深入研究。

  張陽陽解完手出來,整個靈魂得到了昇華,站在江風背後看了一會兒,欣慰說道:「你這操作很風騷啊,以前玩過沒有?」

  江風說:「沒有。」

  張陽陽吹噓道:「那你很厲害啊!假以時日必成一代大神!」

  他其實忘了自己新手期的表現是什麼樣子的,但人嘛,輝煌了以後總是會美化一下過去的。心底總是覺得自己當初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新手期?不存在的。

  張陽陽放了心,把任務交托給他:「你接著玩啊,先讓我把午飯吃了。哎呀我去,快餓死了。」

  張陽陽過去解外賣盒子,感慨道:「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真是垃圾遊戲毀我青春!」

  江風覺得還挺有意思,問道:「這電腦多少錢?」

  「你想買電腦?」張陽陽偏了下頭,說道:「我認識人,你自己租房子住啊,我建議你買臺式。這樣,我幫你組裝吧,兩三千塊錢的電腦能很好了,可以帶得起這個遊戲。」

  江風沒想到還挺便宜,聞言點頭:「好。」

  張陽陽:「那我週末帶你去電腦城找我朋友。錢不夠的話兄弟幾個可以借你,到時候一起組團啊!」

  室友適時說:「遊戲也能賺錢!我覺得比送外賣賺錢多了。我上個月就賺了三千多呐!」

  江風挑眉。

  這麼厲害的嗎?

  畫面上江風一個三級跳躍過圍攻,z型走位逃出升天。

  「江爸爸!」室友大喊道,「臥槽你真牛逼!」

  江風:「有意思。」

  室友忽然拍桌喊道:「臥槽這貨罵人呢?」

  江風這才注意到遊戲左下角介面,有人在喊:「給你點陽光,¥……%&!會不會玩呢?搶老子東西!#¥」

  江風一看角色信息。

  不就是他嗎?

  張陽陽立即衝過來,看清id紅著眼道:「又是這逼?閃開!放著老子來!」

  【世界】給你點陽光:「上次搶老子怪的**還敢說話?」

  【世界】十步一傻:「我艸你祖宗#¥」

  【喇叭】給你點陽光:「就搶你的了怎麼滴!有本事死了去艸啊!嘴巴放乾淨點!」

  【喇叭】十步一傻:「我嘴巴比你乾淨多了,你舌頭不剪了都乾淨不了!」

  兩人花錢刷了會兒喇叭,罵得正酣,對面那個叫十步一傻的人沒動靜了。

  【喇叭】給你點陽光:「臥槽你出來啊!有本事罵人你有本事接著橫啊!」

  【喇叭】給你點陽光:「**人呢?」

  「沒膽了吧?」張陽陽一抹嘴唇,「別理他,接著玩。這遊戲什麼鳥都有。」

  江風:「……」

  張陽陽說:「你別怕我嘛,玩遊戲的男僧,都有兩幅面孔。討厭啦。」

  江風:「……」

  張陽陽繼續去吃自己的午飯。沒過多久,室友大吼一聲:「臥槽張陽陽!你在幹嘛?!」

  江風循聲望去。

  張陽陽滿目驚駭,一手抓著自己的舌頭,一手拿著一把剪刀,正要去剪自己的舌頭。

  他求助般地看著二人,整個人都在發抖,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江風當機立斷,直接撲過去將人按到地上。剪刀應聲脫落。張陽陽也終於能出聲。

  「嚇死我了!!」張陽陽一大男人當場飆淚,「老子中邪了!」
  
BabOdin 發表於 2019-4-21 19:31
29、夜二

  江風掐了掐張陽陽的手臂,問道:「能動嗎?」

  「我不能!」張陽陽說, 「我手腳都麻了, 是不是後遺症啊?咋辦啊?我還唯物不唯物啊?我的三觀可怎麼辦呐?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做新世紀的大學生了?」

  他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室友跟江風一臉無語。這人大概是沒事了。

  江風說:「你背他去醫務室看看。今天的事別往外說。」

  「好, 我知道。」室友說,「多半是肺熱。」

  張陽陽被他架到背上,繼續泣道:「你丫肺熱還能肺到腦子上?你唬誰呢?」

  室友說:「這是腦子燒壞了呢。」

  等到醫務室的時候, 張陽陽已經好很多了。麻痹的手腳能夠動彈,舌頭也俐落的不行。

  醫生給他們看了一下, 沒發現任何問題。

  他說:「蹺課是吧?大學生蹺課是自由的, 以後沒必要。」

  室友忙為他澄清:「沒沒,這貨玩個遊戲呢,忽然就癱了, 嚇死我了。」

  醫生了然點頭:「注意休息,不要熬夜。身體是很神奇的。給他吊個鹽水, 躺著好好休息下吧。做檢查的話去醫院, 我們學校沒條件的。」

  江風看他無礙,把之前褚玄良送他的符籙小包塞給張陽陽, 準備離開。後面還有工作。

  張陽陽尤記得他英勇又矯健的身手,躺在病床上朝他伸手一揮:「再見了恩人, 我會想你的。」

  恩人毫不留戀地消失在大門口。

  室友緊跟著說:「我記得宿舍門還沒關, 手機跟飯卡也沒帶。你等等啊,我先過去把你的藥錢給結了。」

  張陽陽神色懨懨道:「好吧。你走吧。別忘了我。」

  室友緊跟著出了醫務室。

  這個點沒什麼人,醫生在外面的藥房坐班, 病房裡只有他一個人。藍色的粗糙布料將周圍隔成一個小小的空間。

  張陽陽躺了會兒,大白天的實在睡不著,手指開始躁動,想按手機。

  他抬手擋住臉,嚎叫一聲。

  今天是怎麼了?真的腦子不清楚了?

  之前被嚇得不輕,完全沒細想,現在簡直是細思恐極。

  他伸手捏了捏江風給他的符籙小包,把它拆開,將符籙折成的紙握在手上,稍稍冷靜下來。

  有了胡思亂想的功夫,就覺得醫務室裡特別安靜。

  剛這麼想呢,外間又傳來絲絲的細碎聲,像是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地上拖行。

  「超啊,我的超。」張陽陽喊,「你回來了嗎?」

  沒人應答。

  張陽陽掀開簾布,小心問道:「醫生,是你嗎?」

  外邊什麼人都沒有。窗簾的薄布被風吹得揚起,整個病房空蕩蕩地近乎恐怖。

  可那絲絲的聲音依舊還在,聽不出是從哪裡傳來的。

  張陽陽喉結滾動,吞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氣走出去。一手推著輸液的架子,一面往前走。

  「醫生?醫生!」

  「你踩到我的舌頭了。」

  張陽陽忙收回腳:「不好意思啊……」

  他動作一滯,瞳孔放大。

  嗯?!!

  還未轉身,脖子已經被人按住,摔到地上。

  針管從手背上滑了出來。

  張陽陽驚叫一聲,扭頭去看。

  這次看清了。

  那人拖著一米來長的紅舌頭,面色慘白。身上穿著一席白衣,頭上也是帶著一頂白色的高帽。如果不是他笑得太猥瑣,張陽陽都要以為他是白無常了。

  他握緊手心裡的符籙,朝自己身上拍去,喊道:「惡鬼退散!」

  那鬼歪著腦袋,桀桀怪笑。

  沒有反應。

  張陽陽慌了,又繼續念:「急急如律令!」

  依舊沒有反應。

  「靠!」張陽陽罵道,「江風沒教我這玩意兒怎麼用啊!」

  「沒用的。」那鬼說,「我是地府陰差,區區人間修士畫出的黃符,能奈我何?」

  張陽陽破口罵道:「我呸!就你這腎虛樣也是地府陰差?地府是沒鬼了嗎?大清亡了好嗎?如此醜逼回去修個容吧!」

  那惡鬼臉色一變。

  見過被他嚇得屁股尿流,哭爹喊娘的,還是第一次見一面怕得要死,一面又要罵他的人。

  「嘿嘿,你真有意思。」那鬼的舌頭吊在外面,說話的時候總是合不攏嘴,導致音節含含糊糊:「很快你就沒意思了。」

  他主動拿過張陽陽手上的符紙,黃符頃刻間化成灰燼。

  張陽陽大怒。

  粗製濫造!

  他要投訴!

  「白無常」緊跟著又將自己的手伸進張陽陽的嘴裡,兩指夾住,向外拖拉。

  張陽陽吃痛,眼裡分泌出淚光。合緊牙關去咬。然而這鬼的手應如磐石,又冰冷似鐵。他磕傷了自己的牙,也沒能蹭下來一層皮。

  嘴裡全是一股臭水溝的味道。

  「唔——啊——!」

  張陽陽要瘋了,這得多少毒菌啊?

  他想出聲喊,聲音被哽住,四肢也動不了。

  舌尖開始發麻,眼睜睜看著「白無常」從腰間掏出一把生銹的、血淋淋的剪刀,逐漸向他靠近。

  小命休矣!

  張陽陽閉上眼睛,卻聽見「白無常」驚慌一聲:「誰?」

  他倏然睜開眼,越過那拖長的舌頭,看見了江風。

  江風有如天神降臨,站在他身側,一臉冷漠地抓住「白無常」的頭髮。「白無常」竟然也會吃痛,手上力道鬆開了些許,讓張陽陽有機會把舌頭收回去。

  江風繼續拽著他的頭髮向後甩去,然後抬腳,重重踩上他的舌頭。

  「啊——!」那惡鬼發出一聲淒厲痛呼。兩手去推他的腳,想把自己的舌頭抽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那惡鬼嚎道,「放開我的舌頭!!」

  江風鬆開些許。

  那鬼立馬抱起他的長舌,縮到房間角落,顫顫巍巍地看著他。

  張陽陽熱淚盈眶:「江爸爸!」

  江風朝他走近,冷聲問道:「你想幹什麼?」

  「我是有判官准許,我這是在維護人間秩序!」那小鬼展示自己的小金令,「他口出惡言,就應該下拔舌地獄!」

  江風眯起眼睛,直接捏碎那枚假的判官令。

  惡鬼:「啊……」

  江風:「誰給你的?」

  惡鬼:「判……判官啊。」

  江風問:「你殺了多少人?」

  「他們……他們全都說髒話!」惡鬼指著張陽陽道,「就算是網路也不行,他們就該被拔舌頭,就該受到懲罰!」

  「罵髒話就要被割舌頭的嗎?」張陽陽爬過來抱住江風大腿,「臥槽……超害怕的啊!江爸爸救我啊!」

  江風又一次抬腳,那鬼嚇得毛髮直豎,「咻」地一聲飛出窗戶逃了。

  「怎麼辦!怎麼辦啊他跑了!」張陽陽不敢去追,繼續抱住江風不動搖:「還會再回來不?」

  江風:「不知道。」

  張陽陽仰頭問:「你怎麼回來了?」

  江風:「覺得不對,就回來看看。」

  張陽陽感動道:「謝謝你。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醫生插兜走進來說:「你們在裡面吵什麼呢?我去,你們兩個……」

  張陽陽沒管他,指天起誓,對著江風表忠心:「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打遊戲了!你一定不能放棄我的啊!」

  江風:「嗯……遊戲還是挺好玩的。」

  「……」張陽陽,「別說了!我特麼現在一秒就可以哭出來!」

  醫生過去將打碎的玻璃瓶掃起來,煩躁問道:「你們還留不留啊?」

  張陽陽:「我不留了,不敢!」

  慫出了出息,真是……

  醫生轟趕道:「那就趕緊走!」

  張陽陽:「腿麻。」

  江風將他架起來,想了想說:「你要是害怕,這幾天就暫時跟我住在一起好了。」

  張陽陽頭如搗蒜:「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改過自新!」

  江風還有兩張單子沒有送完。張陽陽緩過勁來,執意要跟著他。

  旁觀了一路,被他那淡定的神色給驚呆了。

  高人!

  高人本色!

  等把最後兩單送完,張陽陽回宿舍理了衣服,跟室友打聲招呼,江風就領著他去自己租來的小房子。

  那房子實在小,好在江風喜歡乾淨,整理得井然有序。

  張陽陽參觀了一遍,說道:「江爸,我沒多少錢,但是可以付水電費和房租,也會打掃房間,你就讓我打個地鋪。以後咱們還不離不棄行嗎?」

  江風想也沒想拒絕:「不行。明天我給你找個道士領走。」

  「別!道士沒有用,我還是脆弱的需要保護。」張陽陽捂著胸口說,「今天對我的打擊太大了。你沒看見那符根本沒用!還白無常呢,白無常要長那樣,出門收魂業務量能激增,嚇死者參半。媽呀。第一次見鬼這麼重口味的。」

  張陽陽這顯然是被嚇懵了,就是不靠譜的本性讓他還在繼續蹦達。

  江風說:「把你洗漱的東西拿廁所去。弄好,看書,準備休息。」

  張陽陽顯然不敢說不,基本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九點之後,準備休息。

  張陽陽獲准在江風床上躺著。兩人一左一右,蓋兩床被子。

  今天受驚過度,張陽陽一晚睡得很不安穩。半夜的時候夢魘,又被嚇醒。他揉了把臉,再次覺得不對。

  周遭沒有任何的喇叭鳴笛聲。明明馬路離這邊不遠,怎麼可能呢?

  詭異的安靜讓他特別恐懼。他翻了個身,小心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悠悠遊過一盞盞橘黃色的燈光,打著晃兒,飄向遠處。

  張陽陽伸手推攘江風,小聲喊他:「江風!江風你快醒醒!求你了喂!」

  幸運的是江風真的睜開了眼,輕輕「哼」了一聲,讓他瞬間有了底。

  江風皺眉問:「做什麼?」

  張陽陽指向窗外。

  玻璃窗外,貼著一張白色的東西。黃燈遊過的時候,可以隱約看出,那是一張孩子的臉。

  張陽陽聲音發虛:「媽……媽媽呀……我不行了。」

  那孩子見他二人醒了,還看見了他,不由咧開嘴笑出來。

  江風說:「反正進不來,怕什麼?」

  張陽陽:「……你不怕我怕,我現在就想上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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