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贗太子 作者:荊柯守 (連載中)

 
mk2258 2019-4-25 21:58:5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26 178384
mk2258 發表於 2019-4-28 09:59
第十章避諱

    “我自是希望能中,你呢?”

    蘇子籍見周圍學子也都在三五成群,低聲交談,而衙役目送,也並不管,也低聲回應。

    張勝這次倒沒有苦著一張臉,而是搖搖頭:“這次怕是不成,不過我早就與我爹娘說了,下次一定要中縣試給他們看,我爹娘倒並不怪我。”

    難怪看起來還挺輕鬆,說話間就已到了縣衙外,這時餘律也在跟幾人說話後,邁步過來。

    一見面,自然問的還是這次考試,蘇子籍對余律就更坦誠一些:“我覺得考題不難,想必餘兄是必會高中。”

    這是心裡話,自己學習靠的是金手指跟努力,而餘律則是真正擁有天賦,往往讀幾遍書,便能背的七七八八,不用說家境好,時常能藉到舉人筆記跟書籍,在資源上,就要比寒門學子強很多。

    這僅僅是縣試,要是不中,才叫奇怪。

    “託你的福了,走,我們回旅店再仔細對對草稿——我請客。”餘律很高興,一揮手說著。

    蘇子籍回到旅店時,已是黃昏,旅店中的讀書人,有的眉開眼笑,想必是考的不錯,有的莊重沉思,顯的很是矜持養氣,有的一臉陰沉,想必考的不怎麼樣。

    蘇子籍倒並不緊張,也不去睡房,跟著餘律上樓,果見屏風相隔,還空著間雅座,餘律說著:“三葷兩素一湯,來點金漿醒! ”

    金漿醒是泉水所釀,價格不低,伙計答著:“有,要多少?”

    “來個一斤吧!”三人的話,這點酒不算多,張勝接口,伙計退下去了,餘律就直接取出了草稿:“來,我們換著看看。”

    “先看第一卷,贏的飲一杯!”張勝不懷好意的說著,反正自己肯定輸,就得看他們兩個學霸罰酒。

    “行!”

    第一卷貼經、墨義,看起來很快,伙計也上菜酒很快,張勝就連忙斟上了,還先飲了口,說:“果是金漿醒,不滲水,這家店不含糊!”

    正說著,第一卷看完了,蘇子籍大笑:“都對,不過你不能喝一口,滿飲此杯,你第一卷也全對。”

    “奶奶的,我也有今天。”張勝哄堂大笑,各自飲了。

    “罷罷,看第二卷!”餘律說著,第二卷是聖諭學訓,就朗讀著,一字無誤。

    “你們兩個又是一字不差,我錯了一處,快飲一杯。”張勝嚷嚷著,於是兩人只得再飲一杯,蘇子籍這身體量淺,滿飲了,有點酒意,見餘律朗讀自己的捲子,就取出了兩人的第三卷看,看了看略搖首,張勝的經義果學的淺。

    而餘律的經意內含,已初見氣度,和自己各有千秋,總體上自己還勝出一線,如果預料的不差的話,對方四書五經也差不多接近5級。

    “縣案首可望也!”蘇子籍想著:“縣案首,幾乎肯定能中秀才,到時,就是清算下張老大和桐山觀了。”

    雖殺了兩人,和沒事一樣,其實蘇子籍還是懷有隱患,地痞混江湖,可不講證據,必會找上門來——可自己中了縣案首,又豈是他們能欺?

    才想著,餘律本來朗朗而讀,欣賞佩服之色越來越濃,突讀到了一句:“小台置石,適蘿絲下蔭,盛暑坐其中不見日色!”

    突住了口,當下就問著:“蘿,是短諱,你草稿上沒有缺筆避諱,正稿上可曾避諱?”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是古代避諱的一條總原則。

    蘇子籍心里格了一下,略定定神,問著:“蘿字避諱,我所不知。”

    “本朝避諱,分長諱和短諱,聖諱、廟諱是長諱。”

    “短諱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過三年為諱,本朝太妃新去,閨名諱蘿,試卷中凡遇,必須缺寫筆劃來避,違者黜落——你怎麼不知?”餘律滿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寫到這字。”

    突然之間,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過一月,短諱下達縣里更只有數天,你又不進縣學,難怪不知。”

    “無妨,縣試、府試是一年一次,省試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這次黜落,來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聽了這安慰,蘇子籍不但沒有被安慰,驀有點頭暈目眩,冷汗浸了出來,原本這話沒有錯,可是現在卻不一樣,要是不中,到時怎麼抵禦張老大和桐山觀?

    可惡,是我太行險了?

    想到這裡,一陣心悸,沒有註意到,半片紫檀木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個似乎昏暗了少許。

    此時縣衙內,紅燭成排,縣官居中而坐,三個學官左右端坐,還有一個老者在場,這老者看上去六十餘歲,清癯削瘦,卻穿著便衣而非官服。

    這次縣試不過一百人左右參加,並且連糊名抄錄都不用,直接審閱,縣令和學官一起,當天就能閱完。

    張縣令是二甲進士,才外放到地方當縣,才學不錯,因此看尋常的捲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臨化縣本就不是學風興盛的地方,這一百人裡還需取二十人,上貼五名,下貼十五名,只能耐著性子忍著眼痛去看這些大多“質樸”的文章。

    突然之間,張縣令閱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這破題、承題都還算精當,雖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規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處製藝,張縣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縣試中有水平,很不錯了。”

    “府試十之九八也可通過。”

    正想點,突眉一皺,看著“蘿”字,這是短諱,但沒有缺筆避諱,不由搖搖頭,心想:“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於是連連嘆息:“可惜,可惜!”

    本縣的教諭劉鶴鳴六十歲了,發黑體健,雖是正九品,但受諸位尊重,笑對張縣令:“張大人,閱捲到現在,您多是皺眉,怎麼這一卷,卻稱可惜?”

    “的確可惜,諸卷中,此子為第一,可惜卻沒有缺筆避諱,你們看看。”說著,把捲子交給教諭和訓導。

    教諭和訓導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錯,這篇經義也不錯,可惜,有個諱字沒有缺筆,只能廢除了。”

    “我來看看……”老者聽了,取來細細看了,沉吟良久,突說著:“這字是新短諱,抵達縣里,不過三日吧?”

    “要是已經進學,就算三日也不能馬虎,可這僅僅是縣試,沒有進學的學子哪知這事?”

    “不知不罪,縣尊還是改了吧!”

    要是府試、省試,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說話,也不敢改,但童子試不是功名,只僅僅是資格試,聽了這話,張縣令有些猶豫,細細看了文章,才點首:“的確,此篇經義,可以上府試了,既有鄭公說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說著,筆一落,就改了這字,說:“那便列入童榜罷。”
mk2258 發表於 2019-4-29 18:54
第十一章煩躁

    臨化縣·放榜日

    縣榜人少,放的極快,正常在三天內,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學子都留在客棧等待消息,並不歸家。

    縣衙門口的酒樓是六間門面,在這一天,大廳幾乎人滿為患,散坐著幾十個人,三五成群,都是學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詩,還有人醉了,突哭了起來。

    整個顯的熱鬧不堪,來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蘇子籍來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樓大門,仍被這撲面而來的熱鬧弄的怔了下。

    雖不是所有考生都在這裡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熱鬧的人,也在酒樓裡找了位置坐下,就等著看放榜時人生百態了。

    “雪過天晴了,春天正式降臨了。”蘇子籍看起來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爾將目光落在身上,懷疑考的極佳。

    “蘇兄,你來了,快到這裡!”張勝和余律早早就在樓上搶了位置,此時已看到了身影,張勝忙站起來在樓梯口招呼。

    蘇子籍一笑拾級登樓上來,果見六間雅座,並且一進門,就有熱氣,顯是有著取暖設施,暗嘆:“這裡價位不算很高,還有取暖設施,並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費少許銀錢,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難怪人都擠滿了。”

    畢竟外面天氣陰冷潮濕,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風寒,在這時代是真要人命的,沒有人會大意。

    蘇子籍才到中途,聽到下側傳來冷哼一聲,目光一轉,已心裡一沉,是自己債主曹進財,周圍還有幾個隱隱不善的大漢,一看就是混混。

    “張老大,找上門了。”

    蘇子籍的家,在縣城內,本來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葉氏書肆,為什麼不回,並不是葉不悔這個小辣椒,而是童子試雖僅僅是資格試,考取了也沒有功名,但畢竟是縣里大事——誰也都不敢在這時,特別是縣衙附近學子扎堆的地方鬧事。

    張老大不敢,桐山觀也不敢。

    要不,縣令會叫教人甚麼叫“破家縣令”!

    因此扎堆,果換到了幾日的安康,並且有了對策。

    所以這時看見曹進財,只微一變色,就又恢復正常,踏步上了酒樓,未語先笑,說著:“兩位久等了。”

    餘律是知情人,見其神態,也暗暗佩服修養,連忙拉著入席,只見擺著八隻冷盤一隻火鍋,還有二味點心:“坐,坐,喝酒。”

    張勝也聽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蘇子籍很可能寫了個避諱字而失敗,但見蘇子籍初時表情有些難看,很快就恢復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這種事,定會懊惱不已,哪會像蘇兄這樣從容,當下佩服蘇子籍的心態之好,忙又安慰:“蘇兄,我們消息閉塞,縣試時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試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來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餘律盯了一眼,有些無奈——這情商,也突破天際了。

    “張兄說的是。”蘇子籍不以為意,點了點首,心情沉重,封建社會,對避諱字是頗為看重。

    不僅有國諱,還需要避諱太后、皇后。

    亦有憲諱,也就俗話說的官諱,需要避諱長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諱。

    避諱聖人名字、自家長輩名字等,更是讀書人都知道的事。

    對朝廷頒布的避諱字,在縣試前,蘇子籍就已經熟讀過了,記在心中,卻沒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緣故,漏下了這一個字,而他還恰用了。

    難道這就是風水壞了的應兆?

    原來蘇子籍還思索著,若是風水壞了會有怎樣應兆,卻怎麼也想不到,竟應到這件事情上。

    頓時心中一陣煩躁。

    “雖經過了二天了,我還是難以接受,難道我要因這種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這時對避諱字十分看重,如果閱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錯,怕是很難上榜吧?”

    又想到了當日在廟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運,其實才氣足夠也可以壓下去,我已在縣試前達到5級,或能上榜。”

    蘇子籍笑了笑,舉杯“咕”一聲,一杯酒下肚,臉泛上血色,見餘律還是擔憂,遂笑:“我已盡力,別的順其自然吧。”

    又說:“府學旁聽的事,能去嗎?”

    “能去,我家還是有點關係,再說,我把你草稿給了鄭兄看了,鄭兄也覺得非常可惜,說很歡迎。”餘律精神一震,說著。

    “鄭兄?是鄭應慈?”

    “對,鄭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試,鄭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見,舉人不能保證,一個相公是少不了。”

    “原來這樣。”蘇子籍若有所思,鄭家隱隱聽說過,二進士,三舉人,最高的官至戶部尚書,現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縣一等一的大戶,就算在郡裡也數得上名號。

    有著這關係,蘇子籍心中一鬆。

    張老大和桐山觀不過是在本縣有點勢力,在郡裡什麼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這次不成,其實也未必無路可走,去府學旁听就是好辦法。

    再說,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濺五步不難。

    “有些人,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等窮酸無才之相,還好意思等消息。”才想著,突有點耳熟的聲音傳來,蘇子籍微微一怔,朝對方看去,發現是曹進財上來了,還佔了一桌,不過,雖目光敵意,說話挑釁,但這時沒有點名道姓,蘇子籍直接無視了。

    “今天這里人可真多啊。”張勝忍不住感慨:“我們這些考生等著也就算了,你看看,這裡坐著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錢來看放榜,還不時亂說話譏諷,真不知道這樣熱鬧有什麼可看!”

    雖曹進財其實諷刺的是蘇子籍,但張勝卻把自己套上了。

    餘律倒對此頗寬容:“平日里沒什麼娛樂,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閒的人來看看稀奇,權當看戲了。”

    “戲?猴兒戲嗎?”蘇子籍無奈想。

    “到時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盡展於旁觀者面前,任人點評,也說不上這是榮耀還是荒唐了。”

    “不過,便不來這一趟,在自己原來的世界,為了名利等事,多數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現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舊是俗人一個。”
mk2258 發表於 2019-4-29 18:55
第十二章逼債

    這想著,目光突見到一個披著斗篷,戴著皮帽子的人,紅紅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在幾個人的簇擁下進來,對方進來後環顧,目光與蘇子籍對視,面頰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進財佔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張老大,果然這逼債的人,也要等個結果了。”

    見對方抵達,也不說話,只是坐在那裡喝茶,時不時投來陰冷的注視,蘇子籍頓時領悟,心中一陣毛骨悚然。

    “來了,來了!”就在這時,外面聚集的人一陣騷動,酒樓這裡的人,也跟著激動起來。

    考試揭曉,謂之“發案”,鳴炮用吹手,上貼五名,下貼十五名,還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縣衙的主簿。

    果然,當蘇子籍從敞開窗戶看過去時,就見一個穿著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著個木盤子,在衙役保護下走了出來。

    頓時,所有人都看上去。

    臨化縣的這次縣試,錄取不過二十人。

    榜單唱名是從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著:“承壽十七年臨化縣縣試,第一名……平茂鄉餘律!”

    當餘律的名字,由主簿說出來,蘇子籍能感覺到,餘律鬆了一口氣,再自信的人,在沒有結果前,終還是緊張。

    “啊,餘兄,你中了,是縣案首!”張勝立刻喊著。

    “天啊,這就是餘律,果然是他,中了縣案首,秀才是必中。”這一刻,酒樓內響起了驚訝羨慕之聲。

    蘇子籍坐著,雖早就預料到了,可還是暗暗嘆了口氣,向餘律道喜:“恭喜,餘兄,你中縣案首是實至名歸!”

    “其實你的水平,還在我之上……”餘律搖首,讀了十年書,這眼光能看出,不過他的話,被下面的唱名打斷了。

    “第二名,尋牛鄉益金福。”

    隨著這個名字說出,酒樓裡立刻有一個角落髮出了騷動,有人激動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聲頓時響起,人人投去羨慕的目光,隨後安靜等著下一個名字。

    “第三名,安戶鄉馬文棟。”

    蘇子籍亦坐在聽著,直到聽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還沒有自己名字時,就感覺到有一些惡意的目光朝自己投來,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數來自同樣等結果的債主以及張老大一行人了。

    見著主簿咳嗽,取水來喝,曹進財喜笑顏開,對張老大說著:“果然,這蘇子籍是個爛泥扶不上牆傢伙!前十里沒有,肯定是落榜了!”

    張老大聽了,原本面無表情已帶上了獰笑,張老大十三歲出道,到現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詐,早就不知道沉到那裡去了。

    蘇子籍的把戲,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沒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懷疑。

    “想趁著縣試,學子云集時扎堆,讓我動彈不得?”

    “莫非嚴二的死,和他有關?”

    “就算沒有關係,這樣聰明的人,又是敵人,斷然留不得。”此時,張老大還沒有想到殺人,現在大鄭開國不久,不是亂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斷腿,科舉講究儀態,可不要跛子。”腦子只一轉,張老大就生出一條毒計。

    “現在,就當眾逼一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欠債的窮鬼!”

    想到這裡,張老大已對著曹進財使了眼色。

    曹進財見了,回過味來,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蘇子籍這一桌,站在桌前說:“蘇子籍,別說你沒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的債已經到期了!”

    不等蘇子籍說話,張勝已拍案而起:“你是什麼人?這樣出言不遜?滾滾滾!你這樣的小人,休要污染了這地!”

    說著,就要趕人。

    曹進財不服,喊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讀書人就能不還嗎?”

    聲音嚷嚷,不少人都認識這賭場的曹進財,不由私語議論:“難道是蘇子籍欠了的賭債?”

    有幾人就眼中發光,大鄭可是明文宣布,不許學子賭博,違者處分。

    蘇子籍看著這場面,說著:“放心,雖我為了葬父,借了你的高利貸,但我說話算話,錢我還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這是妄想。”

    說著,懷中取出了碎銀,大概有七兩。

    曹進財原本一驚,見只有七兩,暗里松了口氣,喊著:“這點錢,連月利息都不夠,快還錢!”

    這時,別說是酒樓內旁觀的學子們,就是聚攏過來看熱鬧的人,也都詢問周圍人這是什麼情況。

    連著角落裡一桌,一個其貌不揚,穿一身醬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個年輕人都看了過來了,當下就詢問著上菜的伙計。

    “小人怎敢多說!”跑堂的伙計賠笑,就見著年輕人一皺眉,丟了塊銀子:“再加些菜,上點酒,餘下的賞你!”

    這是一兩的碎銀,伙計立刻頓時兩眼瞇成一條縫,身子一躬:“謝賞!”

    低聲就說著:“那是本縣黑巾會的張老大,與筏幫、增財社齊名,不知道為什麼看上了蘇子籍祖墓,設計了讓他借了高利貸,三個月利滾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這可怎麼還呀?”

    “哎,蘇子籍借貸也不是為了別的,是想厚葬亡父,是個孝子呢!”

    幾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楚了,中年人不動聲色,年輕人冷冷看著張老大,眼裡帶著森森:“黑巾會?”

    “公子,請少安毋躁,我們這次來,不是查這些地痞,那是巡檢的事。”中年人說著。

    年輕人點了點首,不說話了,不過這事不復雜,這時眾人都明白了。

    借錢葬父,拒不賣墓,這是孝道,餘律大怒:“著實可恨,蘇兄,我借你五兩就是。”

    張勝也摸出了六兩銀子。

    “十八兩,還欠了十五兩銀子。”曹進財沒想到真有朋友願意出錢,驚了驚,數了數才喊著。

    “十五兩銀子,我明天就給你。”餘律沉著臉說著。

    “不行啊,餘公子,您看這欠條,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滾利,不是十五兩,是四十三兩,減去十八兩,還得給二十五兩!”曹進財說著,掃了一眼,見餘下學子雖同情,卻沒有人借錢,當下嚷嚷的說著。
mk2258 發表於 2019-4-29 18:55
第十三章童生

    “你……”餘律氣的全身顫抖,正要說話,卻聽見下面又繼續喊著:“承壽十七年臨化縣縣試,第十一名……蘇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開始念,雖貼榜時是上貼五名,下貼十五名,但這只是對拔得頭籌的人來說,對一般讀書人來說,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覺得自己不會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著十五名榜單揭曉。

    蘇子籍沒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蘇兄,恭喜蘇兄!”

    “蘇兄,你中了,恭喜!”餘律跟張勝反應過來,而蘇子籍提著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裡。

    至少是中了,至於中第幾名,說真的,蘇子籍不在乎,隨後的九人名單,也陸續被念完,不出意料,裡面沒有張勝。

    蘇子籍跟餘律安慰了一番,張勝卻想的開:“這本就是早就預料的事,放心,我頂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於難過。倒是你們,一個縣案首,一個第十一名,可要請我吃上一頓,慶祝一番才成。”

    而酒樓內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處的張老大臉色難堪,說是豬肝色都不為過了。

    “老大……”打手們這時也懵了,遲疑相互看著,就見著一個學子喊著:“你們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這地,蘇兄,我借你一兩!”

    “蘇兄,我借你二兩!”有人回過味來,紛紛慷慨解囊,餘下十五兩銀子,不消片刻,就湊足十二兩。

    還有三兩,卻也為難,學子們身上拿不出了。

    “還缺三兩!”曹進財剛才心都要跳出來,他知道點內情,知道張老大,可不是貪圖這幾兩高利貸,而是要奪這童生的祖墓,並且還有著桐山觀道長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這時唾沫四濺:“我們在道上,也得講規矩,不能拿的一分錢都不拿,應該拿的見官都不怕!”

    “別說你僅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還是這話!”

    “要不,現在還錢,要不,用你家墓地還,算多點,折你三十六兩銀子!”

    “怎麼樣,爽快簽了約,不但可以還清債,還可以給你三兩銀子,讓你去進學,上府內考相公。”

    話說到這裡,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幾個外人面露不憤,摸著囊中,但張老大目光一掃,幾個看熱鬧的人就縮手了。

    他們可不是學子,有讀書人的體面,給張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見著四下啞巴,曹進財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聽有人說著:“且慢!”

    “誰?”曹進財只覺得處處不順,怒吼著,只見這人身材中等,卻很年輕,這時冷冷掃了一眼,轉身對蘇子籍說著:“我是陶館人,也讀過些書,可惜沒有中舉,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讀讀你的文章?”

    蘇子籍恰帶著草稿,這時看去,見年輕人雖說話和氣,卻隱隱帶著森嚴,心有所悟,當下一笑,說:“請指教!”

    說著取出草稿遞給那人,年輕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潔但拘謹刻板,就算要學館閣體,也得勻圓豐滿,正雅圓融才算入門。”

    館閣體是指因科舉制度而形成考場通用字體,在前朝即已出現,不過既是通用,自然有著千篇一律、陳陳相因之弊。

    但寫到極處,正中生雅,秀潤華美,可所謂圓融,蘇子籍倒聽說過這個,可他也很無奈,自己區區寒門讀書人,又才來幾天,實在沒有辦法。

    不過年輕人說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細翻閱,曹進財見了大怒,心想一個比一個狂妄,就要大叫,卻被張老大狠狠盯了一眼,當下止住了。

    年輕人看了許久,又把稿子給了中年人,說著:“你基本功底還算紮實,不過這不稀罕,經意文章,卻有點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臨化縣的文治水平,有這樣強?”

    中年人也閱了不語,看了過去,點首:“經意文章的確尚可,就是五言試帖詩只能說是平平。”

    蘇子籍說著:“詩貴在才情,我才情卻是貧乏。”

    年輕人聽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聲,一塊銀餅就丟了過去,砸在了桌上,眾人看去,見是一塊完整的官銀,五兩重,底白細深,九八色紋銀。

    “銀子夠了吧?”

    “你是誰,誰?”曹進財驚怒的問著。

    年輕人冷笑一聲,說:“銀子還了,至於問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氣,可以到陳家老店來找我,現在,你污了我的眼,還不快滾!”

    曹進財還想說話,張老大看了幾眼,卻隱隱滲出點汗,站起來,收了銀子,就下樓而去。

    下樓行了幾步,曹進財納悶,就叫著:“老大?”

    話還沒有落,只聽“啪”一聲,挨了張老大重重一記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點——老莊,你來說說。”

    “是!”老莊苦著臉,取出了這銀子給大家看,見大家鬱悶不解,他悶聲說:“這是成平郡的官銀,泛著青氣,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這是今年新鑄的官銀!”

    “官銀是什麼,是官府鑄了上交給國庫,再由國庫分發著下用,這成平官銀新鑄不過一月,憑什麼現在就流通?”

    “又有什麼人能流通?

    老莊外號叫“包打聽”,說到這裡,嘴唇都在顫。

    “你是說,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進財不是愚笨的人,這時想了想,倒抽一口涼氣。

    “九八不離十。”張老大咬著牙說著:“還是可用官銀的貴人。”

    “那現在怎麼辦?怎麼向桐山觀的道長交代,他們可真有法術的,很邪門。”曹進財不甘心的說著。

    事實上,桐山觀的道長私下還許了銀子給他。

    “再邪,有官府厲害嗎?告訴桐山觀,這兩個人不走,別想著我們動手。”張老大狠狠的掃了一眼。

    這群蠢貨,根本不記得前幾年,郡裡掃蕩,官府沒有出鐵甲,單純的三個巡檢司聯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時間,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飛魚幫,就煙飛雲滅,而名聲赫赫的十八羅漢在箭陣齊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雖幫主段思聰逃出,並且逆襲,殺了縣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雲集,編廂兵一千餘人,布下羅網,段思聰雖武功高強,轉戰三天三夜,連殺一百零九人,但終在天羅地網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鬥,找死嗎?

    現在可不是亂世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5-1 07:55
第十四章陰影

    酒樓

    年輕人掃看了一眼,見因嚇退了張老大,頓時就成了目光焦點,並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說:“罷了,興致已盡,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們走吧,去信鹿茶肆買點茶葉。”

    這就藉故要離開了。

    “兩位且留步。”蘇子籍不想佔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對著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況還出錢相助,實在感激不盡,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頭送還銀兩。”

    年輕人回首,目光落在蘇子籍臉上,略帶審視,又想起誰也不認識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膠癢者,盡是齊民之秀,著概免雜差,輔以衣食,俾得專心肆業。”

    “區區五兩銀子,對我們來說,只是隨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進學,來日若能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說著,年輕人一擺手,就跟著中年人出了酒樓。

    “做得一任好官?”因對兩人身份有所猜測,蘇子籍沒有追上去再問,返身就是一揖:“諸位同窗,剛才出手相助,湊足了十二兩,小弟感恩不盡,還請各位留下名貼,以後多多來往。”

    酒樓內的幾個學子連連推辭,蘇子籍仍借了紙筆,寫了借條,遞與他們,並再次道謝。

    經過了這一番事,餘律跟張勝也沒了立刻慶祝的心思。

    張勝索性提議:“不如明日約了時間再小聚吧,我現在,連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覺。”

    因考試的事,精神一直繃著,現在一鬆懈,實在讓人覺得疲憊,更不用說是他這種沒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蘇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約好時間地點,離開酒樓,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蘇子籍初時還張望,防備張老大找麻煩,可轉過一條街,就搖搖頭醒悟過來,覺得自己把張老大想得過於愚蠢了。

    “既懼怕那二人,在他們離開這臨化縣前,怕不會對我動手了。”

    “官府的威懾力,果然了得,不過這狐假虎威有點不可靠,我要盡快取中秀才才是。”

    蘇子籍沒有立刻回家,而去了葉氏書肆,將自己中了童生的事說了。

    “你能中童生,我就放心了。”葉維翰其實長的不錯,只是臉色臘黃,不時悶咳一聲,聽了這話,頓時露出些喜色,看了葉不悔一眼,說著:“我們得慶賀慶賀才是。”

    葉不悔有點遲疑,家裡銀子不多了,還有要買藥,又要額外開銷?

    蘇子籍微微側了身,說著:“已經慶祝過了,才吃了宴回來,葉叔,有件事,我給您說下,你給我參詳下。”

    當下一一說了。

    葉維翰聽了,凝神細想,突然身體一搖,連忙伸手扶牆,而蘇子籍速度更快,一把扶了上去:“葉叔,你怎麼了?”

    “沒事,一時恍惚了下。”葉維翰直起了腰,輕咳了兩聲:“官銀都是上解省、戶部,下用時又會剪開,拿的是官銀消費,可不是一般人。”

    “你這是遇到貴人了。”葉維翰一笑。

    蘇子籍聽了,微微鬆了口氣,說著:“我也這樣想,不過,這貴人的人情,可不好收啊!”

    這五兩銀子,怕是以後五百兩,五千兩都難擺平。

    “沒有關係,等你能還人情時,也不在乎這點了。”葉維翰拍了拍肩:“既已經吃了,那就不留你了,縣試一年一次,府試二年一次,今年在四月舉行,一郡只取25人左右,你得用心考才是。”

    “到時你過來一次,我送送你。”

    “是,我會努力!”蘇子籍覺得有點詫異,似乎葉維翰有點趕人的意思,不過又覺得自己想多了,轉身離去,等他走了,葉維翰去了裡面,就見葉不悔正在疊衣服,輕嘆一聲:“不悔,你剛才有些不開心?”

    “不,我沒有!”葉不悔不肯承認,見著父親目光盯著,良久低聲說著:“是,我有點憋屈。”

    “蘇子籍中了童生了,我什麼時能去棋賽?”葉不悔昂著小臉說著,一副倔強的樣子,自己明明棋藝不錯了,可父親還不許自己去考。

    她可不想被蘇子籍拉開差距。

    葉維翰怔怔的看著她,這是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兒,此時神態,似乎一個容姿與她重疊,這樣不肯居於人下,他很是理解,可是……

    轉念,一層陰影襲上心去:“有貴人來臨化縣這小地方,這是偶然?”

    一念如此,頓時劇烈咳嗽起來。

    “爹,你怎麼了?”葉不悔連忙上去扶著,以為自己倔強惹得父親生氣,頓時淚花都出來了:“爹,如果你不喜歡,我不去……”

    “不,去吧,今年就去比賽。”葉維翰止住咳,突然說著。

    再不捨,也是她展翅高飛之時了。

    出了葉氏書肆,走在因天色漸晚人跡漸少的街道上,蘇子籍卻不知店中的後續,心情很愉快,笑了下。

    “當日廟中少女說,才氣能壓下霉運,竟是應驗了,莫非,她是來助我的鬼神不成?”

    不過,就隨意一想,當夜無話,次日換了身乾淨衣裳,蘇子籍如約到餘律請客的地點,不是原本酒樓,而是一處挨著城門的小飯館。

    不遠零星灑下雨珠,總算不下雪了,門面不大,兩間擺了六張桌子,都點著豆油燈,稀稀落落只有三桌客人喝酒閒談。

    “上壺酒!”餘律已經到了,坐在靠門的一桌,見人來了,就招呼:“按我點的菜上。”

    伙計笑著答應,轉眼端過一個托盤,紅燒鯉魚、香菇炒肉絲、五香花生米,不是餘律捨不得出錢,而是這裡飯菜不錯,而且也可以與蘇子籍有來有往,不必花銷太大讓蘇子籍還欠債的人為難。

    蘇子籍自然領情,等張勝也到了,三人的酒已溫好,飲了一杯,見餘律透過敞開的窗,望著一輛行過的牛車怔了片刻,隨即面現憂色,蘇子籍好奇問:“餘兄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餘律可是剛中了縣案首,按照習慣去府試必中,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又家境不錯,不愁花銷,怎麼就面現愁容了?

    餘律苦笑:“是有點家事,不過沒有啥要緊,說了倒給你們徒增麻煩。”
mk2258 發表於 2019-5-1 07:56
第十五章尾綴之

這時餘律喝了幾杯酒,在兩個損友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的攛掇下,說:“是這樣,我舅家有個表兄方惜,頗有才名,但為人有點……佻脫。”

    餘律說到這兩個字時,臉紅了,顯是不習慣背後說人壞話,不過桌上都是損友,也就繼續了。

    “每次看見漂亮少女,總喜尾綴之。”

    “結果一周前,遇到一車,風吹著車幔,看見裡面有個少女,很美麗,目炫神奪,跟了數里。”

    “人家小姐面皮薄,生怒潑了水,當時就水瞇了目,拭了,發覺車遠了,也就遺憾回去了,本不當回事,可不久臉就腫了,當夜請了幾個醫生看了,都沒有辦法,一直沒有消退,疑是鬼神之為,現在連縣學都不能來了,怕丟了顏面。”

    “唉!”餘律搖頭直嘆,既擔憂對方,又有些恨鐵不成鋼。

    蘇子籍跟張勝聽完後,面面相覷,魏朝風氣開放,大鄭更有過之,但尾隨少女數里路,這種行為的確很過分。

    張勝就直接翻了個白眼:“活該。”

    餘律又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這事做的,的確挺活該。

    蘇子籍聽到了鬼神事,並不怎麼相信,只是安慰:“或過幾天就好了,又或去拜拜神。”

    餘律點頭稱是,說:“之前已約好,等縣試後,我們就去城外桐山觀上香,這是很靈驗的道觀,觀主惠道真人很有些法力,兩位賢弟若下午有空,不如我們同去?”

    蘇子籍本不想去,可聽到“桐山觀”三字,突想起這名字曾從被他所殺的兩個混混口中得知,本來就打算有時間去打探一番,現在倒可以跟著去看看。

    “好啊,同去!”壓下眼底的戾氣,蘇子籍笑著應了。

    張勝更是愛熱鬧,自然同意了。

    餘律選在這裡請客,也有等著牛車來接自己,直接出城的意思,三人又耗了一些時間,餘家僕人果趕著牛車到了。

    三人上車,桐山觀並不遠,車馬轔轔而去,等到了觀前,已有幾人早一步等候著了。

    桐山觀

    風景不錯,山雖不高,才五十餘米的緩坡,可遍植著竹林,就算是現在,都青翠欲滴,風吹過時,竹葉搖擺,而台階上立著數人。

    其中一個青年眼如點漆,看起來豐潤瀟灑,似是人群中心,一個腫著臉,大約就是餘律的表兄方惜,餘律下車,就過去介紹:“這是蘇兄,蘇子籍,新進的童生,這是我表兄方惜。”

    方惜這時眯縫著眼,本來帥臉給擠得變形,勉強露出個笑臉,頗是滑稽。

    “這是鄭兄,鄭應慈,現在已通過了府試,是第三名。”餘律笑容滿滿,熱情給蘇子籍介紹。

    蘇子籍眼神一亮,聽餘律提過,其舅母娘家的鄭家,出過一位進士,在臨化縣是數得著的官紳之家,此人雖未必是嫡支,這樣年輕就中秀才,當然是同輩中的佼佼者,見禮:“見過鄭兄。”

    “蘇兄客氣了。”鄭應慈淡淡說著。

    蘇子籍明顯能感覺到,比起自己,鄭應慈和方惜,對張勝態度略親近了幾分,也不惱。

    雖張勝未中童生,但家世好,與方鄭兩家是世交,就自己是個新人,有生疏很正常的事。

    幾人略閒談,就沿著台階上去道觀,道觀沿山幾進,環境清幽,頗有些雅緻。

    繞過前面,就到了跟惠道約好的地點,一個小道童正巧過來,連忙稽首,得知來意後,稚聲說:“諸位公子,請稍等。”

    說完,就去請人。

    片刻,聽的走廊腳步聲,一道青色身影隨即出現。

    “惠道真人,您看我這臉……”一見來人,方惜急忙湊上去,他的臉這一小會,似乎又紅腫了幾分,油亮油亮。

    對面的惠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材修長,略消瘦,保養得頗好,眉目間皆是閒淡,看上去極有氣質,行走間,如同一隻仙鶴。

    再看穿著,一身青色道袍,足蹬麻履,周身上下也並無裝飾,又不顯寒酸,只讓人覺得這是高人風範。

    方惜連連作揖求告,惠道看來是熟識,也不迂迴,只看了看就薄怒:“你這個生徒子,素來輕薄,積下多少惡緣,才有此薄懲,再過半月就會自然消了,無須我來醫治,回去罷。”

    方惜哭喪著臉,哪里肯就這麼走,苦求:“縣學不去就罷了,府試將近,親戚眾多,這腫著臉實在難以見人,求真人解救!”

    別的幾人,除了蘇子籍,亦開口幫著懇求。

    惠道掃了一眼,只是沉吟:“茲事體大,容我想想。”

    張勝看看餘律,餘律沉吟,沒有反對,張勝就不動聲色靠過去,袖子碰著道人的袖子。

    惠道臉色轉好,繼續沉吟:“張公子誠心了,既是如此,我給你治一治吧。”

    說著,在懷中直接取出了一張符紙,在手中一抖,就無火自燃,接過小道童遞過來的水碗,將符紙灰灑進水中,又搖均了遞給方惜。

    這是桐山觀很是有名的符水了。

    據說能治百病,尤其對這種被鬼祟所傷的事十分見效,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求到,需要誠心方可。

    方惜望著這一碗灰撲撲的符水,有些猶豫,可想到自己現在這情況,最終還是咬著牙,一飲而盡。

    蘇子籍微蹙眉,本就對桐山觀印像很差,看到這一幕,更覺得這就是一群騙子。

    無火自燃,是灑了磷?

    才想著,惠道迴轉過來,五十歲的人,已有皺紋,唯眸子明淨黑漆,彷若年輕人一樣,注視蘇子籍,問:“這位公子,可是不信?”

    蘇子籍疑心惠道就是謀害自己的主使者之一,被這一望,更加了幾分警惕,笑著:“我昨夜尚讀聖賢書,子不語怪力亂神。”

    惠道笑著:“讀聖賢書是好,不過你可聽過又一句,敬鬼神而遠之?”

    隱含的意思就是,若無鬼神,何必敬而遠之?

    蘇子籍要再說,這時突聽到方惜“啊”一聲大叫,水碗啪一聲落地,疼得捂著臉慘叫起來。

    別人見狀,都驚駭莫名。

    惠道此時也有些疑惑,暗想這妖氣很是頑固,只是安撫眾人:“莫慌,這在驅除妖邪之氣!”

    餘律讓僕人幫忙按住方惜去抓撓的手,勸著: “表兄,請忍耐一下!”

    可目光落在了方惜臉上時,直接怔住了:“這……這是什麼?”

    “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方惜雖被餘律拉下了捂著臉的手,卻面露驚恐,尖聲叫起來。

    餘律這種沉穩之人,乍見下,都帶著一絲驚駭,更不用說別的看到了方惜臉的人,皆下意識後退半步。

    就連蘇子籍,也腳步遲疑,沒有上前。

    無他,實是方惜此時模樣太駭人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5-1 07:56
第十六章貴人

    原本就是紅腫泛著光的一張臉,令人有些不忍直視,此刻繃緊了皮膚的腫臉上,一大片紅點正以著肉眼可見的速度迎風而長,片刻間,就在眾人的注視下,變成了密密麻麻的紅瘡。

    “少、少爺!你的臉,你的臉紅了一大片……”跟著方惜過來的兩個家丁,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吞嚥了下口水,兩股戰戰,既懼怕回去被老爺責罰,又不敢立刻上前靠近少爺。

    “真人,這是怎麼回事?!”餘律心驚下,立刻扭頭看向惠道,問。

    原本他對這位桐山觀觀主是頗為尊敬,卻不料惠道給的符水,竟讓表兄落到這樣的境地。

    雖說此事是方家先提出,可餘律還是覺得陪同而來的自己亦是有著責任。

    鄭應慈亦發出了驚聲:“真人,這怎麼了?”

    惠道看到了方惜的臉,但因這事出乎預料,讓反應比餘律還要慢一些,此時被餘律跟鄭應慈質問,立刻醒轉過來。

    “諸位莫慌,這應是邪氣過盛,一般符水無法驅除,反激起了反撲,貧道這就用觀中珍藏的符紙與方公子服用。”

    說著,惠道就立刻快步離開,兩個家丁要阻攔,被餘律制止,目送著遠去,才要說什麼,就听到了身後突然拔高的慘叫聲。

    “啊,好疼,疼煞我也!”

    跟之前的難捱相比,此時的疼痛,讓方惜根本忍不住,甚至想要用頭去撞柱,被餘律連忙攔住。

    就連鄭應慈都上前安慰方惜。

    片刻,隨著急促的腳步聲,去而復返的惠道,手捧一褐色木盒,令小道童再取一碗清水過來。

    “這是師門所賜的符紙,化水沖服,比方才威力更大,一會兒按住,免得他傷到自己。”

    說完,小道童已端著水過來,惠道將木盒啪嗒一聲打開,裡面只有十幾張疊在一起的符紙,取出一張,輕輕一抖,符紙迎風自燃。

    方惜此時已疼得大汗淋漓,水碗一遞過去,抖著手就一飲而盡。

    眾人都屏住呼吸,等著方惜的反應。

    結果,片刻,殿內就再次響起了方惜的慘叫,甚至比剛才更響亮。

    “啊啊啊!好疼!救我,救我!”

    餘律臉色這次是真的沉了下來,看向惠道,指責:“觀主,你對此,作何解釋?”

    正要再說什麼,就听到了一聲比方惜更尖的慘叫,頓時就是一哆嗦,隨後看過去,便明白了為何有家丁叫得比方惜還要慘烈了。

    方惜的臉,在紅腫基礎上,長了一片痘痘擠痘痘的瘡,就已足夠滲人了,而現在,那片痘居然密密麻麻,有了連通了的趨勢,冷眼一看,就是在方惜的臉上,又多了一張小小的人臉。

    雖然只是酷似,但著實駭人。

    “我的臉,我的臉到底怎麼了?你們為何不說話?”

    方惜又不傻,在發現眾人望向目光變得帶著一絲畏懼,忍不住就去摸自己的臉,可手指剛觸碰到臉上皮膚,就針扎一樣的疼,讓他嗷的一聲,又慘叫起來。

    “你還敢說,自己不是行騙?”蘇子籍這時上前一步查看,其實心裡驚疑,符紙迎風自燃還罷了,這長出小臉,實在不科學啊!

    方惜哭聲驟然停了一下,下一刻就慘號起來:“真人,好疼啊!”

    “貧道真不是騙子。”惠道微蹙眉,心中驚疑不定:“這事情蹊蹺。”

    蘇子籍還欲說,不想他介入此事被桐山觀記恨,餘律拉了拉,搖首,這桐山觀勢力不小,自己家世無所謂,蘇家可不行。

    惠道倒沒發現眾人的懷疑目光,轉而觀察方惜,整個人都陷入到了不解之中。

    這方惜,的的確確是著了妖孽的道。

    因不過是略施小懲,最初給方惜喝的符水,就足夠退了惡咒,讓方惜立刻恢復,可結果卻並不是這樣。

    為了挽回桐山觀的聲譽,不得不再次拿出觀中的高級符紙。

    按說,這一張下去,莫說是這等小事了,就是再嚴重數倍,也能立竿見影生效,可讓他更意外的是,這次,反讓方惜的情況越發嚴重了。

    那痘痘,迅速轉化成了初期的人面瘡,若真的讓其成型,出了人命,到時,桐山觀的名聲定會受損。

    惠道當然不想在自己手中,損了桐山觀的名聲。

    思及至此,惠道露出了為難之色,正要說話,正慘叫著的方惜,突聲音一停:“啊啊啊……咦?我的臉,忽然不疼了?”

    忙看去,就見方惜正摸著自己的臉,左看看,右看看,遲疑:“你們看,我的臉,是不是看著好些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在嘀咕,這看上去還是一樣恐怖,但方惜突然又不疼了,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見惠道過來,為了給惠道騰出地方,蘇子籍走開幾步,誰料剛挪開,方惜就再次慘叫起來。

    “啊啊啊!疼煞我也!”捂著臉,再一次被疼痛折磨著的方惜,眼淚都飆出了。

    惠道仔細查看臉上人面瘡,發現人面瘡已越長越立體,若再任由發展下去,真等睜開眼,張開嘴,怕事情就不得了了。

    但對方惜剛才為何又突然不疼,惠道也有些不解,不過一轉念,就有若有所思,喊著:“諸位,這是邪崇,怕陽剛之人氣,諸位請靠近些。”

    鄭應慈和蘇子籍聽了這話,靠近了幾步,果方惜疼痛又減少了些,當下他就信以為真,用著那張慘不忍睹的臉,擠著笑,對眾人討好:“請大家不要離我太遠了,幫幫我!”

    “貴人?”

    惠道見此心裡一動,貴人百邪不能近,不想今日看見,實在難以壓抑驚訝,目光炯炯落在蘇子籍和鄭應慈上,蘇子籍被看得就是頭皮一麻,下意識就要後退,心裡思索這惠道是什麼毛病?

    鄭應慈卻臉沉如水,一躬說著:“真人,還請盡力救治,事後,我們必有香火金奉上。”

    諸家歷年都有供奉,可不是在這時讓人開玩笑。

    “妖氣隱而不發,本是輕薄的小罰,不治的話,過半個月也好了,不想貪得點便宜,想提前治愈,反弄巧成拙,越發厲害。”

    “這倒我是的因果了。 ”

    惠道懊惱剛才失言,又聽懂了意思,心中哀嘆想著,知道今天必給個解決,不然,此事難以善了,心疼不已地說:“我還有一法寶,可治。”

    說著,手一伸,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來。

    這鏡子極袖珍,有些半舊不新,通體黃銅之色,樣式質樸,一面沒有圖案,被磨得光滑,一面有著八卦圖,放在成人掌心,足可把玩。

    惠道手一翻,就將鏡子的鏡面對準方惜,口中念咒,頃刻間,一道光直接照在了方惜的臉上。

    方惜被光一刺,忙閉眼,只覺得光暖洋洋,如春末夏初的暖陽之光。

    而在別人眼中,看到光時,就已被震住了,等惠道收起鏡子,方惜的臉已恢復如初,不僅瘡消失不見了,連之前浮腫,都頃刻褪了下去。

    蘇子籍看到這一幕,微微變色:“我本以為是騙子,不想真有本事?”

    “不,比這更嚴重,和上次事件印證,這世界是真有鬼神。”蘇子籍想起了縣試前小廟變沒時的一臉懵逼,現在更是震驚。

    而惠道也暗鬆了口氣,目光在眾人面前一停,事情既了之,貴人就更值得注意了,要知道二次符水不行,必須法寶才行,說明咒力深沉。

    “而能壓制此咒,這貴人可不小啊,到底是誰呢?”
mk2258 發表於 2019-5-3 20:28
贗太子  第十七章沒有緣分

方惜摸了摸自己的臉,鬆了口氣,衝著惠道連聲道謝:“謝真人,謝真人,我感覺好多了!”

餘律湊過去細看,而張勝很是驚訝,纏著惠道就問:“真人,您這個銅鏡,莫非是仙家法寶?一照就出了一道光,這種事,我只在志怪話本里見過!”

惠道心中微苦,嘆著:“這是我師祖所留之寶,有著師祖的法力,只是用一次就少一次,要不是為了方公子,我還捨不得!”

方惜心胸開闊,不記仇,雖兩次符水吃了苦頭,可現在既治好了,很是感謝,聽了這話,立刻會意:“多謝真人慷慨相助,我今天帶錢不多,再捐十兩聊表心意,以後還有貢捐奉上。”

說著,就取出一塊元寶,十兩重,底白細深。

這數字可不小,就算方家是官紳之家,一個還沒有成家的子侄一年就二三十兩,小道童連忙接過,明顯露出笑容。

蘇子籍看惠道一眼,現這看似貪財的老道,並沒有將目光落在被小道童捧著的銀子上,又見諸人肅容,陡然間明白,這道士雖剛才失手,但桐山觀既能成名,確有些真本事。

惠道似有所察,看向了蘇子籍,想到剛才的事,眼神帶著一絲異樣,就笑著說:“諸位,請到裡面奉茶。”

說著,廊下本有小僮扇爐煮茶,迎著入內,不久就有茶葉罐進來。

“這是七饋春,雖不算最好,聊以之興致。”惠道說著,給各人倒茶,香氣漸漸瀰漫,大家品茶,果覺清香爽口。

張勝喝了幾口,就忍耐不住,問著:“真人,這法術,我等很是羨慕,仙道可以學麼?”

哪個少年不求仙羨道,這話一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豎起耳朵靜聽。

惠道聽了,看了下眾人,目光一閃,又轉瞬即熄,苦笑:“求仙羨道,我也想,要不,我也不會當了道士。”

“世人說,法術易得,大道難求,只是這法術也難得,多有三弊三缺之難,並且就算咬了牙,認了這弊缺,也不過換得些皮毛之術,一輩子難以成就,更不要說大道了。”

“你等都是公子,大有前途,說不定還是未來的貴人,可願無錢無權,還受得鰥、寡、孤、獨、殘諸種之苦?”

“若是願意,貧道倒不吝嗇開得牆門。”

說話認真,語氣誠懇,諸人聽了,身一緊,心一縮,張勝就第一個搖頭:“要我一輩子無權無財還罷了,還要斷絕家族,無有子嗣,這還是免了。”

鄭應慈放下茶杯:“求仙羨道,多是飄渺,富貴不是壞事,就算是想要不朽,在生民立業的大道中求,也更是直道,這些法術,我是沒有緣分了。”

蘇子籍手捧著杯子,只是笑笑,並不說話,只有方惜又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點心動,只是想著家裡的財產,以及俏麗的未婚妻,一咋舌把話吞了回去。

“生民立業的確是大道,功德很大。”惠道聽鄭應慈這樣說,見著眾人反應,也不生氣,只是一笑:“只是有著官道,自然就有小徑,小徑也能通得幽微之處,可所謂天生諸道,自然有用!”

“來,請喝茶,茶微涼,別有風味,再涼就不好喝了。”

大家於是喝茶,這時茶微涼帶著幽香,果別有味道,來到桐山觀就提高了警惕的蘇子籍,卻敏銳現,惠道對自己只有好奇,並無惡意。

“難道欲害我的桐山觀道士,並不是此人?”

“這也有可能,一個道觀裡,必不會只有一名道士。”

但又一想:“惠道是桐山觀觀主,難道真不知情?”

因這種懷疑,在眾人離開時,這位觀主似乎想與蘇子籍親近一些,蘇子籍並沒有給這個機會。

“方公子,貧道有一事,欲叮囑你。”惠道突說著,方惜腳步就是一頓,回頭看向他。

“你此次回去,不可再輕薄孟浪,貧道近日將要雲遊……”後面的話,惠道沒有說,可意思已十分明顯。

若再惹了這等事,你可未必能找到我。

方惜頓時哭喪下臉:“我知道了!”

又再次千恩萬謝,方與眾人一道出來。

這時,外面細雨濛蒙,蘇子籍定了定神,不管害自己的事是否與惠道有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凡事來了,自己接著就是!

“不過,惠道說近日要離觀雲遊,又要做什麼呢?”

“蘇兄,雨漸漸大了,現在去縣城,就算有著牛車,必會染上濕氣,何不去我家避避雨?”見蘇子籍欲與餘律一同回城,方惜忙邀請,雖都是臨化縣人,但方惜與鄭應慈並不住在城中。

方鄭兩家都是本縣大族,說的巧,還是同一個村三秋渡的人家,隨著亂世平息,三秋渡地處要道,漸漸繁榮,變成鎮子。

而方鄭兩家各有讀書人換了門庭,分家不分宗,成當地赫赫有名的兩大姓,號稱聯合起來,盤踞半鎮。

蘇子籍對此亦有所耳聞,知方惜是好客,但方家是官紳之家,規矩很重,且方惜病初癒,今日必是一家人說體己話的時候,自己何必趕著惹人煩?

就是有著與官紳人家結交的心思,也要暫時壓下,於是婉拒:“方兄,改日罷,今日眼看著幕色漸重了。”

“就是天色晚了,才要住上一宿,春雨甚寒,一旦感染了風寒,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古代畏風寒如虎,因沒有特效藥,一旦肺炎,就無藥可治。

餘律看看天色,雖是下午,但因下起了細雨,雨絲中夾雜著細雪,寒風獵獵,說著:“表哥其實說的是,還是住上一宿吧!”

張勝也嚷嚷:“蘇兄,你總想讀書,方家可有不少藏本,去讀讀也是不錯,就去吧!”

“想讀書,我家真有,老爹花了不少力氣,弄了三千冊。”方惜立刻說著:“到家,我們秉燭夜讀。”

見得眾人誠懇,蘇子籍心中一動,自己本來就書少,方家有書,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進益,當下稍推辭,就答應了。

mk2258 發表於 2019-5-3 20:28
贗太子  第十八章沈師侄

而在觀中,新收了十五兩香火錢的惠道,並沒有喜色,對著門口看了一眼,重新掏出小銅鏡,用手掌在鏡面上輕輕一拂,就見一道灰黃之光,唰一閃而過。

小道童是正經收在門下的人,見了就是一驚:“這是妖祟?”

“是啊。”將鏡子收起,惠道嘆著。

“師父您說的近日雲遊,難道是為了避開妖祟?”小道童也不怕丟了臉皮,直接問著,惠道並沒有回答,而是緩步走到殿門口,袖手在身後,看了看細雨濛蒙的天色。

“此城,怕是又要多事了。”

說了這句,惠道又衝著身後不遠處的大柱子說:“沈師侄,既來了,何不出來一見?”

“這不是為了師伯您的面子著想麼?”隨著一聲笑,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在柱後轉出來,同樣跟著個道童,比惠道的徒兒大了幾歲,逼近成年了。

但要仔細分辨,能感覺到這十幾歲的道童,沉默不語,行走間毫無氣息。

這是桐山觀兩支的不同了。

惠道這一支,不可娶妻生子,要遵守諸多戒律,名字也代代由師父取,捨棄俗家名字。

但又一支不同,雖著道袍,一般也不娶妻生子,但並不守戒律,也並不捨棄俗家名字,現在站在惠道面前的中年道士,就仍用俗家名字,沈誠。

惠道對沈誠並無意見,但第一天見面,就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怨氣糾纏,這可不是小事,大凡道士,自然有辦法解決這些,而解決不了,問題就很嚴重了。

惠道也因此約束自己的道童遠離著沈誠。

此刻見沈誠過來,也不過鏡子一照,那道童就立刻顯出紙紮的面孔,還有著符咒在上面,就淡淡一笑:“方才你果然在用紙術來窺探。”

紙術化人,化鶴,都並非活物,並無氣息,自然也就十分適合隱匿身形偷窺別人談話、做事,不易被人察覺。

“若不是如此,我還不知師伯你竟然差點墮了桐山觀的名聲。”沈誠相貌普通,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望過來時,帶著三分嘲諷。

這話很不禮貌,小道童面現慍色,惠道搖搖手,平靜地對沈誠說:“沈師侄,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失手?”

“若知道,我又何必來問師伯您?”沈誠想了下,又說著:“不過,猜也能猜到,莫非是本地出了妖祟?”

惠道瞥他一眼,已明白沈誠心中所想,勸著:“那妖祟略施小懲的邪氣,就需請了師祖留下的法力才能驅散,這絕非你一人能應對。”

“果然是妖祟!”沈誠卻驚喜不已,又冷笑著說:“這不必師伯您擔心了,我可不會像您一樣連連失手。”

說完,就轉身離開,道童轉身沉默跟上。

“師父,您才是觀主!”小道童不忿:“您就任由他對您不敬?”

“別看你師叔斬妖除魔,其實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由他去吧。”惠道笑著,摸了摸小道童的頭:“不過話說回來,這裡暫時留不得了,隨為師走罷。”

“可若出事……”

惠道想了下:“你倒提醒了為師。”

隨後折返殿中,取出紙筆,在上面揮毫一番,將信折好,對小道童說:“走吧,待出了觀,請人送信給曹易顏,他曾在桐山觀修行過,雖現在已離開桐山觀,亦有情誼,想必,沈師侄落難,必會相救。”

想到沈誠這一支在這幾年的異動,他心裡清楚,背後肯定有曹易顏的手筆,連著謀求是什麼,亦猜到了一些。

但這種很容易帶來滔天大禍,惠道並不想被捲入其中,唯走為上策。

三秋渡

現在是臨化縣最大的鎮子,一行人的牛車來到鎮上,蘇子籍看時,這時真的天要黑了,炊煙處處,鄭方兩家距離不遠,鄭應慈在街上分開,方惜歸心似箭,當牛車停在了方府門前,立刻就急急忙忙下車,還險些摔到了地上。

“少爺,您小心些。”家丁忙攙扶,說。

“娘,我回來了!”扒拉開那人,方惜提著衣擺往裡小跑,歡喜喊著。

才到內院,有人給方太太鄭氏報了信,鄭氏聽說兒子臉已大好了,立刻連連念好,並迎了出去,正好就看到了跑進來的兒子。

“真是,多大了,還這樣毛躁,你爹知道了,必又有責罵!”方鄭氏這樣說,拉著方惜上下打量,連聲:“不愧是桐山觀的道長,真的治好了你的臉,可有給香火錢?”

“娘,給了,十兩吶!”方惜忙解釋,又指著外面說:“表弟、張勝,還有一位蘇兄也陪我去桐山觀,天色晚了,就請著到家住一宿。”

“還不快請入內。”餘律是自家表親,方鄭氏有些驚喜,連忙迎入小廳,片刻就見著三個人過來,餘律和張勝就罷了,新見的一個人,年輕不大,穿著青杉,雖漿洗得褪色,但十分乾淨,並且眉目嫻雅俊秀,一臉書卷氣,不禁立刻心生歡喜。

方鄭氏當下詢問,得知新中了童生,更連連點,喚人立刻請著換衣。

三人去換半濕的衣服,方惜已連比劃帶說,將在桐山觀的遭遇與方鄭氏說了。

“我的兒,你可是受苦了。”聽到自己兒子吃了苦頭,方鄭氏連聲嘆著。

“娘,我表弟可幫了我大忙,他的同窗也不錯,聽見要驅邪,都靠上來了……”方惜說出當時人圍上來,就不疼的事。

方鄭氏聽了,心中一動,難道是有福的人,說著:“聽你說,當時情形混亂,你表弟當機立斷,沒有讓你傷到了自己,的確該謝謝。”

“還有蘇子籍才十五歲,就中了童生,也是可以結交,想讀書更是好事,你要有這上進心就好了。”

“趁還有段時間,你去會見客人,我弄幾樣小菜治個宴,還有,小福,看看老爺吃宴回來了沒有?”方鄭氏抿了抿嘴,使喚著,而方惜高興的去了。

說也巧,這時方文韶恰回來了,還帶著酒氣,方鄭氏迎了上去,埋怨:“怎麼又喝多了,上次大夫還叮囑,少喝酒,你已不是三十歲了。 ”

mk2258 發表於 2019-5-3 20:28
贗太子  第十九章推辭

方文韶接過醒酒茶,喝了一口,苦笑:“中午這一筵是慶賀劉師六十大壽,直到申初時方散,雖劉師僅僅是秀才,現在名分還在我之下,但曾是我恩師,我哪能怠慢,提前辭去?”

“而且其子劉弘墨本身上進,也已是秀才,更不能輕慢了,唉,要是惜兒有這齣息,就好了,這次惜兒辦了醜事,我只得推託染了小病修養不能前去,實在羞殺我也!”

方鄭氏知道丈夫深愛這兒子,但恨其佻脫,連忙說:“兒子的病,已好了。”

說著,把過程細細說了一遍,又說:“俗人說,福氣壓霉氣,兒子結交的朋友,還是有些福氣。”

方文韶聽了兒子的病好了,心中就一喜,細一想又沉吟:“你是說,惜兒靠近了就不疼,離了就疼?”

方鄭氏說著:“據兒子說,的確這樣。”

這可不僅僅是福氣的事了,方文韶一怔,起身:“我去看看,順便考下惜兒的功課。”

方鄭氏並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溫言對丈夫說著:“他臉腫,這幾日一直沒有溫習,若落下了功課,你不要在朋友面前罰。”

方文韶捋著短鬚:“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尋著去,找到了書房,現兒子竟連數日前的功課都忘記了大半,頓時就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了幾下:“我是怎麼教導你?仗著有些才名,便行事孟浪,不思進取?”

方惜眼淚汪汪,只能忍著。

“說吧,這一事,又是怎麼一回事?”放下戒尺,方文韶坐回椅上問。

方惜睜大眼,朝父親看去,一一說了,說的和方鄭氏區別不大。

方文韶若有所思,自己這兒子,雖讀書有些天賦,順利考中童生,但性格有些佻脫,上一次沒有考中秀才,現在府試在即,若不下些猛藥,鞭策一番,怕是自己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這年紀,最容易走錯路時,可不能任由下去。

見父親臉沉如水,方惜露出糾結,低聲:“爹,兒子知錯了,以後定會好好讀書,光耀門楣。”

“這且要看你以後表現,可不是承諾一句就成。”方文韶也沒打算讓兒子一下子就改變了過來,對他來說,結識人脈更重要些。

鄭應慈是自家親戚,從小認識,的確很出色,而還有個人卻才認識,當下捋著鬍鬚:“那個你新結識的蘇子籍,是童生?”

方惜想了下:“是,聽表弟說,他是新取中的童生,兒子雖不曾聽說過他的才名,但想來,十五歲就中童生,才學應該不錯。”

方文韶雖看不慣兒子的散漫佻脫,對兒子的交友還算放心。

“有道是,莫欺少年窮。雖是寒門子弟,但能考取童生,就已強過許多人,這樣吧,我就去見見。”

方文韶說著去廳裡見客,蘇子籍已換了衣服,正和余律、張勝閒談。

“蘇賢侄,我與汝父同在桑梓,更是同年,一向親近,還受過教誨,只是不曾見過你,今日一見,果是少年英才,一看就知是讀書種子。”方文韶不僅與餘律這外甥說話,與張勝寒暄,面對蘇子籍亦態度頗好。

“你又和小兒同中本縣童生,以後還得多多來往才是。”

蘇子籍連忙說:“學生僥倖,實是有愧。”

方文韶又說:“聽汝父去世,鄉野封閉,竟然未聞,未能奔吊,實是有愧,謹具帛金十五兩,賢侄權且收著,以後我還得親自拜悼。 ”

說著,就有人捧著一個木盤進來,裡面擺放著三個銀元寶,一個五兩左右。

十五兩紋銀,對蘇子籍這樣的寒門學子來說,絕對算得上一筆大款,實在讓人驚訝,但這在白事的現場收了,還有道理,現在收卻不符合禮數。

蘇子籍再三推辭,只說著:“伯父若是吊悼,小侄必是恭迎十里,現在這錢卻不能收。”

頓了下,蘇子籍誠懇:“不過,我的確有一事相求。”

“哦?蘇賢侄請說就是。”方文韶有點好奇蘇子籍想要什麼了,不僅是方文韶,鄭夫人連同別人,也都等著蘇子籍後面的話。這是十五兩白銀,作寒門學子,居然就拒絕,這可實在是令人感到不解,蘇子籍推掉這贈金,請求什麼了?

就听到蘇子籍說:“我與方兄一見如故,聞伯父文章老道,字字珠璣,小侄想請方兄念頌,得以終身受用。”

眾人聽了,都是怔怔,雖說舉人的心得,對讀書人,尤其想要考秀才的人來說,的確有些價值,但大魏世祖改制,立了科舉和雕刻印刷,到現在數百年中,已成為最主要的當官途徑,縣試、府試、省試、會試、殿試,幾乎均以時文來決定去取。

為了科舉,出版商收集舉人以上,特別是進士翰林的文章出版,時文閱讀活動在深度和廣度上都得到了空前普及,要讀這些時文,費錢一兩就可購買三本。

方文韶再自信,也不覺得自己文章,能和這種出版的翰林文相比。

而且看蘇子籍的衣著,就知道未必家境貧寒,但也並不富裕,推辭銀子,只想听讀自己文章,這是清高,還是一種權謀?

方文韶乾咳了一聲,對自己書僮說:“這事容易,墨書,去將我書架小木箱搬來,惜兒,你就給蘇賢侄讀讀。”

其實雖才第一次見面,蘇子籍給的印像還是不錯,如果是清高的話,雖有點幼稚,但很符合少年心性,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權謀,只是為了奉承自己,這就有點嚇人了。

因才十五歲,靈機一動,就有這種心思,可所謂胸有山川之險,哪怕真的是貴人,也不能結交。

這樣的話,哪怕一時得利,終有大禍,自己兒子雖佻脫卻心胸迂闊,到時就是替死鬼,絕不能讓他留在兒子身側。

當然,方文韶無意得罪可能的貴人,不會去打壓,反會花些錢用些人脈,將蘇子籍送去府學就讀,這樣不但分離了,還能落份人情,日後好見。

這樣想著,就使喚書僮去拿,方家並不搞紅袖添香,無論是方文韶,還是方惜,伺候都是書僮,這方面方文韶還是以身作則,奈何這個兒子天性這樣,家裡沒有紅袖,就去外面花痴,就算是訂了未婚妻也一樣。

現在得了個教訓,要是因此收斂,在方文韶看來,倒是因禍得福。

“老爺,箱子抬過來了。”片刻,被支使去書房抬箱子過來的墨書回來了,搬著個不算大木箱子,輕輕放在桌上。

方文韶示意蘇子籍過來,不止是蘇子籍,別人也紛紛靠攏過來。

尤其方惜,在看到自己的爹打開箱子,忍不住往裡看:“爹,這些都是您的手稿?”

裡面有著十幾本的樣子。

方文韶看他一眼:“這是我這十多年的讀書心得與詩文,你已看過大半,剩下兩本,你這幾日也要熟讀,不可偷懶。”

若不是為了兒子,他怎麼可能寫下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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