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02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0
第九十章丨軍心鼓動

    “天子者埶位至尊,無敵於天下。”————————【荀子·正論】

    己方攻城之師,又人多勢眾,這種情況下城內守將都敢派出騎兵主動出擊,而且還幾次得手,這讓李傕大為光火。

    很快,在皇甫嵩再度派出騎兵突擊陣營、打擊敵方士氣、以緩解城上壓力的時候,李傕受到教訓,立即派出手下最精銳的羌胡義從前去攔截,張猛未料到敵軍反應會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被陷入重圍。

    北軍三營騎兵多出自三河六郡善於騎射的良家子弟或是從親善朝廷的羌胡部落裡應募而來的胡騎,只要稍加訓練,協調陣型便可成軍,這也是皇甫嵩會放心將其幾次派出城執行衝鋒任務的原因。

    如今見三營騎士被圍,皇甫嵩不願承擔張猛全軍覆沒的後果,當機立斷,派出經驗豐富的羽林中郎將徐榮領羽林騎前去解圍,在城頭的旅賁令張遼見機請纓,皇甫嵩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徐榮與張遼帶著三千騎兵自宣平門衝出,李傕圍點打援,立即派胡軫迎敵,雙方在城下迎面交鋒。

    只見張遼一馬當先,手持長槊策馬與敵軍對沖,胡軫手下士兵一旦靠近,他就藉著戰馬的衝力,用長槊猛地將對方掃落下馬。徐榮老成,並不捨身在前,反而從容的帶領手下左右突擊,如此往來十來個回合,胡軫手下折損嚴重,不願再戰,引兵往一旁退去。

    就在這時,只聽城頭一陣衝天的歡呼,數萬人齊聲高喊‘萬歲’!

    李傕驚駭萬分的看著城頭佈置鮮明的帝王依仗,以及那桿漢字大纛下,猶如群星拱月般站立的年輕人。

    皇帝親自駕臨城頭觀戰,瞬間把軍隊士氣提升到了一個巔峰,城頭上萬餘守軍齊聲喝道:“皇帝在此,何人敢迫近至尊!”

    看見皇帝不著片甲的站在城樓上,叛軍登時停滯不前,他們雖然是被將領蠱惑,為了求生而造反,但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皇帝。

    在場眾人都開始猶豫不敢上前,甚至有些原本出身雒陽禁軍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放下了舉起的刀劍,鬆掉了拉滿的弓弦。

    城下的叛軍連同李傕等將領在內都沉浸在震驚之中,無暇應對,攻城的一方一時沒有動作,守城的一方也在皇帝的嚴令下更是不敢趁機反擊。

    唯有在城下身陷重圍的張猛等人,趁著眾人發楞的功夫,奮起一擊,帶著騎兵衝出了包圍,與徐榮匯合。

    李傕眉頭一皺,回過神來,正欲叫醒眾人前去追擊,這時賈詡湊上前來,在他耳邊說道:“至尊在上,不可再動刀兵。如今軍心浮動,實不宜繼續進擊,不如暫且收兵,免得再出變故。”

    這裡的變故是在擔心自己手下那些原雒陽禁軍士兵會在皇帝與城頭故將的感召下反戈一擊,臨陣變節的事李傕已經在胡軫等人身上經過一次,李傕自然明白其會帶來怎樣顛覆性的結果。

    經賈詡這麼一提醒,李傕連忙派人收兵回營,再做打算。

    皇帝手扶城牆,在城上俯身看見李傕等人連聲呼喝退兵,略有些遺憾,原本他還打算命全軍喊勸叛軍、尤其是叛軍中佔多數的原雒陽禁軍們棄暗投明。

    見李傕等將校約束部曲,散而不亂的退回後,皇帝便知道自己是沒有這個機會了。不過他還是有所收穫,因為他此次登上城頭,雖說有些冒險,但還是通過此舉探明了叛軍內部其實還是有大多數士兵在心裡是對皇帝抱有敬畏的。

    只要對朝廷、對皇帝尚心存敬畏,那麼皇帝派人翦除李傕等叛軍中的死硬分子所遭遇的士兵反抗就會微乎其微。

    皇帝心情愉悅,看到徐榮等人登上城頭,便把他們叫了過來。看著在陣中進退有度、沉穩從容的徐榮;當敵制決、靡有遺失的張遼;以及衝殺數次、仍精神抖擻的張猛,皇帝一一將他們扶起,拍著他們的肩膀,道:“有將如此,天下何愁不平!”

    李傕等人從皇帝登城臨戰的事件中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在離長安數里遠的地方紮下營寨,不敢靠近。

    這舉動在皇帝與馬日磾、皇甫嵩等人眼中,無疑是內心怯弱的表現,兵無戰意、將無戰心,所謂十萬之師,不過圈裡羊羔罷了。李傕召集郭汜、樊稠、張濟等眾人來帳中討論今日戰事,眾將都說各自手下士兵被皇帝唬住,明日出陣恐怕會很成問題。

    畢竟在這個時代,尋常士兵,哪裡有膽子會像梁冀、董卓一樣敢於弒君?

    “我從軍數年,從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李傕拍案道:“明日我等不如分兵,四面圍攻,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同時出現在四面牆上!等到咱們打下了長安,將皇帝送回宮中,屆時看誰還會擾亂軍心?”

    眾人一聽是個好辦法,紛紛表示同意。

    只是賈詡仍對今天的事心存疑惑:“陛下不過總角稚子,何來膽量敢親上城頭?今日之事,或許另有隱情。”

    “哼。”李傕不屑的說道:“定然是那王允懼我軍勢大,故而將皇帝逼上城頭,想以此嚇退我等。如此行徑,實在是奸臣所為,我等明日定要曉諭全軍,讓將士奮發登城,務必誅殺奸臣,救陛下於險地。”

    李傕狡猾的將皇帝主動登城說成是受王允這樣的奸賊所迫,自己登城作戰成為了正義之舉,這個說辭無疑能迷惑所有內心動搖的士兵,明日若是皇帝再次登城,恐怕就不會取得像今日這樣的效果了。

    見眾人摩拳擦掌,無不贊同李傕給出的理由。賈詡微微一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心裡發慌,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讓他特別不踏實。他仔細回想起今日看到的那一幕,年輕的皇帝堅定的站在城樓上,並無一絲被脅迫的模樣。

    如果真的是王允逼皇帝登城,那麼,王允當時在哪裡呢?

    想到了這裡,賈詡悚然一驚,他發覺自己少算了一種可能性,那是一件極不可能又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只聽李傕帳下軍吏宋果前來稟告:“長安城裡出來一隊人馬,說是朝廷派來的使節,揚言要見諸位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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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丨磐石生紋

    “傕、汜小豎,樊稠庸兒,無他遠略,又勢力相敵,變難必作。吾乘其閒,大事可濟。”————————【後漢書】

    朝廷委派的使者以蘭台令史蔡邕為主、議郎種劭為副,二人攜帶金帛綢緞、玉器珠玩等物正滯留於營門之外。

    種邵是太常種拂之子,為人堅忍果毅。這不是他第一次奉詔出使,當年大將軍何進後悔私召並州牧董卓,於是派他前往董卓軍中宣詔,命董卓返回駐地。

    誰知董卓不願,還派軍士拿刀威脅種邵,種邵當時全然不懼,高舉著詔書大聲呵斥旁人,於是士兵紛紛不敢上前,董卓因此辭屈,於是還軍夕陽亭。

    近來朝中屢屢有人響應為持節出使,雖然有心懷叵測之徒,但也有像種邵這樣忠貞之輩。

    皇帝在得知這個故事後,特意將其遴選出來,擔心蔡邕不夠硬氣,便讓種邵充當副手。

    此時種邵身負皇命,等候許久,還不見有人出來迎接,知道是被人故意冷落,於是心頭大怒,上前罵道:“爾等真的是要做亂臣賊子,竟連天子派遣的使者也敢不敬了嗎!”

    軍中有不少是在當初親眼見識過種邵不懼強兵在側,敢於當面指責董卓的人,見到這隊使者中有種邵,紛紛變了臉色,趕忙進帳通傳。

    不消一會兒,校尉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人揭帳而出,見到當初董卓親近的蔡邕後,眾人不失熱情的將其迎入帳中。

    李傕等人將蔡邕奉上主座,蔡邕也知道此時不是客套的時候,順勢就座,種邵坐在他的身側。

    “自東都一別,蔡公愈發精神了。”李傕剛一說完,就有人從旁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等聽說蔡公入獄,本來還在擔憂,如今看到蔡公安然無恙,我等就放心了。”

    看到西涼諸將一個勁的親近蔡邕,刻意忽視自己,種邵也不動怒,只冷言旁觀著。

    眾人客套完,便打算進一步的言談。

    他們本來已經做好了明日交戰的具體事宜,誰知道情況突變,長安朝廷主動釋放了和解的信號,讓他們大為驚奇,不知道朝廷在如今軍心士氣高漲的情況下,還派使者來做什麼?

    眾人各執一詞,最終還是在賈詡的建議下出帳迎接,畢竟天使都到門口了,無論如何都得先接觸一番,瞭解虛實再說。

    李傕環顧眾人,有意裝出一副主將首領的樣子,沉聲說道:“蔡公當年在太師手下任事,可以說是自己人。”

    剛從獄中釋出的蔡邕眉眼一突,在心裡罵道:‘誰跟你這等逆賊是自己人!’

    他忍不住瞥了眼神色冷淡的種邵,心裡惴惴,生硬的別開話題:“老夫素知諸位將軍忠義,此番起兵無非是迫不得已,並非執意要與陛下、朝廷對抗。”

    這頓時引起了眾人的話頭,只見耿直的樊稠在榻上立起身子,大聲說道:“蔡公說的是極!要不是王允老兒看不慣我等涼州兒郎,非要拿一年不再赦的規矩來置我等於死地,誰願意與朝廷作對!”

    樊稠話音剛落,他手底下的王方、李蒙等人紛紛隨聲附和:“是啊,我等也是迫不得已,還請蔡公在陛下面前替我等好生轉圜,赦免我等之罪。”

    叛軍內部早在弘農聚兵時便開始分作兩派,一派以牛輔舊部、實力雄厚的李傕、郭汜等人為主,他們的打算是一鼓作氣拿下長安,徹底掌控朝政。

    另一派則是董卓舊部、實力一般的樊稠、董承等人為主,他們跟隨造反本是迫不得已。直到新豐大勝之後才逐漸嘗到好處,此時在長安城下受挫、攻城無望,赦免的事情又看似有了轉機,幾人的心境又開始動搖了起來。

    李傕見情況有點不對,急忙插話道:“朝廷當初要是早些下發赦詔,或許我們還能改過自新,如今罪孽深重,恐怕早就難以回頭了。”

    這時種邵眉頭一豎,反駁道:“怎麼就無法回頭?正所謂‘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當年韓遂因朝廷一時失當,跟隨羌胡叛亂,攻打郡縣,對蓋京兆的說辭不也是這個嗎?他哪裡是無法回頭,還不是捨不得手下兵馬,執意要與朝廷作對!”

    這話簡直指桑罵槐,說得極不客氣,李傕臉上被氣得漲紅,他正欲發作。

    只見蔡邕立即打起了圓場:“也不是這麼說,韓遂即便從賊造反,但也心存社稷,上個月不還呈上降表,請求陛下赦免其罪嗎?知錯就改,為時不晚,如今朝廷有寬恕之念,諸位若真有歸順之心,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如若不然,朝廷的軍威諸位也都看到了,自然知道對抗的下場。”

    “韓遂等人當真投降朝廷了?”李傕等人驚疑不定的說道。

    這本是機密,蔡邕卻一五一十的說道:“這事豈敢亂說?韓遂、馬騰等人不僅上了降表,還說要帶軍來長安請封呢,算算時日,也就這幾天了。”

    涼州以馬騰、韓遂為首的叛軍幾次三番侵犯三輔,李傕等人曾在董卓手下與其打過好幾次硬仗,對各自實力都有所瞭解。如果連韓遂這樣的人都投降了朝廷,而且還要帶兵來長安,那這場仗就很難打了。

    長安城裡的兵馬雖然上陣的次數較少,但是進退有序,兵馬強壯,上至將校,下至士兵,無不奮勇殺敵,這是在場眾人今天都看到了的,做不得半點虛假。

    更何況長安城還有皇甫嵩與趙謙等人帶著一干身經百戰的老兵鎮守,尤其是皇甫嵩,他的威名整個天下幾乎無人不知,要想從他手下搶奪長安這座雄城,不知道要花費多少血汗。

    如果韓遂等人投降朝廷的事是真的,那這場仗還有繼續打下去的必要麼?

    別看如今叛軍手下有十萬之眾,按現在這個形式,沒十天半月根本打不下長安,若是韓遂等人帶兵來了,城中的禁軍與外來的韓遂等人兩面夾擊,那時眾人就連涼州老家都要回不去了!

    眾將皆驚疑不定,顯然在很多人的心中,拿下長安已經不是一個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一個做不做得到的問題。

    尤其是在出了今天皇帝親登城頭,引起叛軍內部軍心動搖的事情後。哪怕李傕再怎麼絞盡腦汁的穩定軍心,但明眼人都知道,這看似強盛的十萬大軍,其實早就變作一盤散沙,再也聚集不起來了。

    樊稠聽了蔡邕的話,大喜過望,也不顧李傕、郭汜等人難看的神色,追問道:“敢問蔡公,不知我等若是就此歸順,朝廷將如何安置我等?”

    “來時陛下便有明言示下,說是過去的事不僅一概既往不咎,而且還會下發封賞,以嘉諸位不懼亂命的氣節。只要諸位繼續為國效力,便依然是我大漢的將軍。”蔡邕說道。

    眾人以樊稠為首,紛紛喜笑顏開,從此再也不用擔心變作叛賊,而能繼續做大漢的將軍了。

    唯有賈詡在一旁聽得不對勁,朝中如今不是王允當政麼,怎麼不該是‘王司徒有明言示下’,而是‘陛下有明言示下’?另外,這個‘不懼亂命’的亂命,是指不懼王允的亂命麼?

    這怎麼也不像是掌握朝政的王允該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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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丨拔刀相向

    “始與知己,共為欺君。喜則摩足以相懽,怒則反目以相噬。”————————【呂惠卿責授節度副使制書】

    這時突然有兩人並肩走進大帳,冷笑道:“諸位莫要被此人言語矇蔽,什麼既往不咎,王允老兒是那種會輕易向我等低頭的人物嗎?當初三輔遍傳‘朝廷欲殺盡涼州人’的言論難道諸位都忘了嗎?朝廷現在是由王允這伙並州人把持朝廷,我等與並州人向來不和,此次突然轉變,要我等歸順,誰知道這會不會是王允的陰謀!”

    蔡邕抬眼一看,原來正是當初導致朝廷在新豐戰敗的罪魁禍首胡軫與楊定,看到這兩人,蔡邕頓時沒有好臉色:“我道是誰,原來是辜負皇恩的奸賊小人!”

    “死公,你可知你在說什麼!”胡軫頓時大怒,往前走了兩步,右手看似隨意的伸向腰間。

    胡軫表面上做出氣惱的模樣,其實心裡冷靜非常,此時就等著蔡邕再次出言不遜,他就好藉著發怒砍殺對方。因為他知道在場所有人都可以赦免,唯獨自己與楊定不能,所以他就必定要置蔡邕於死地。

    只要蔡邕一死,便等同於徹底斷了眾人歸順朝廷的路,不得不隨他一起與朝廷死磕到底。

    蔡邕還未說話,一道身影便起身攔在了他的跟前,這人正是樊稠:“胡文才,你可再試著往前一步!”

    樊稠手按著刀柄,毫不示弱的對胡軫怒目而視。

    出了這等事故,帳中眾將紛紛站起,董承、李蒙、王方等將立在樊稠周圍,楊定、郭汜等人則站在胡軫身後。兩方人馬劍拔弩張,彷彿隨時會發生火並。

    樊稠與董卓等人是董卓的部曲,而李傕他們則是牛輔的部曲,按地位來看,樊稠、董承與牛輔是一個層次的,都是直屬於董卓手下的將校。

    按道理,在場眾人應該以往日在董卓手下親近程度來排地位高低,誰知在眾人聚兵以後,樊稠等人因為兵少而不得不屈身於李傕之下,這讓他們早就心生怨氣。

    況且他們本來就沒想過起兵造反,只是因為被朝廷對涼州人冷漠的態度以及關中流言所影響,不得不加入李傕的陣營,但其實眾人心裡都是想著尋機歸順的。

    如今朝廷主動放低姿態,還派了讓眾人平日信服的蔡邕做使者,這麼好的機會就在眼前,樊稠哪裡肯讓胡軫的意圖得逞?

    看眾將內部開始有分裂的趨勢,依然坐在榻上的賈詡開口說話了:“諸位都是軍中袍澤,如此敵對,可是要讓天使看了笑話?”

    賈詡在軍中素有威望,以前軍中將校凡是出現爭執,無不是由他來當和事老,每每都能令雙方滿意。此時見他開口,樊稠很是乾脆的給了賈詡面子,第一個坐回了席上。樊稠一回到座席,他身後的那幫人也都回去坐下,把擋著的蔡邕露了出來。

    樊稠也不擔心對方會猝然發作,畢竟眾人能有今日,全是由於賈詡當初的提議,等若是賈詡一言救了十萬人的性命,是故誰也不能不給賈詡面子。

    果然,素來傾慕賈詡的校尉張濟是胡軫背後第一個返身回座席的人,接著便是郭汜,最後再是一臉陰沉無奈的李傕,徒留胡軫與楊定在場上。

    賈詡也不管胡軫的臉色一會青一會白,徑直向蔡邕問道:“在下有幾個問題,還請蔡公解惑。”

    蔡邕剛從那一場緊張刺激的局勢中回過神來,此時見到是賈詡發言,立即打起精神應對,這可是臨行前皇帝點名要重視的人物,不可絲毫馬虎了:“不敢,討虜校尉有話儘管說,只要不涉及朝廷機密,老夫知無不言。”

    “其實也不是什麼機密。”賈詡捋鬚笑道:“在下只是有些不明白,為何蔡公剛才自始至終,但說國家,卻隻字不提王司徒?”

    看著眾人都是一副緊張關切的神情,蔡邕啞然失笑,道:“原來是這樣,是老夫一時糊塗,倒忘記跟諸位說清了。”

    “王司徒因為屢出亂命、違抗聖意,經太尉馬公與前將軍趙公聯名上奏,陛下允准,遂將王司徒罷黜。”蔡邕補充道:“如今朝廷已經是由陛下親政,太尉馬公與新任司徒、也就是前將軍趙公錄尚書事。朝中形勢大變,再也不是如諸位所言是並州人掌權,有意敵視涼州人的局面了。朝廷如陛下所說,已經撥亂反正,願意改正前過,諸位還有什麼不滿的呢?”

    帳中一片寂靜,良久之後,樊稠不可置信的說道:“王允、王司徒、被罷免了?”

    蔡邕點點頭,表示肯定。

    不僅是樊稠,就連李傕也是目瞪口呆,在他們眼中,王允權勢正熾,朝中無人可匹敵,沒想到短短一個月,王允說敗就敗了。

    “這是怎麼回事!”李傕不可置信的說道;“論權勢,朝中還有誰能敵過王司徒?你說太尉馬公,難道是馬日磾?這不可能,你一定是在矇騙於我!”

    胡軫冷眼瞧著李傕的失態,冷靜的說道:“不論王允是否真的下獄,須知我等起兵一是為了求朝廷赦免,二來是為了給太師報仇。試問蔡公,太師匡扶社稷、有功於國家,因犯了何罪,敢讓王允不告而誅?”

    “董卓與王允各有功過,如何定論,自有朝廷決斷。”種邵說道。

    “無論如何,太師未經審訊,無故被殺,足以證明王允藐視國法,肆意弄權。此等奸賊,不明正典刑於天下,難以彰顯朝廷之明。”胡軫此時索性不再去想王允的倒台究竟是不是陰謀,他只想儘可能的阻止西涼軍中的分化以及朝廷對軍中騎牆派的拉攏。

    對此,他想了個自認為讓朝廷很為難的條件:“若是朝廷能斬殺王允,宣告其罪,我等自然再無話講。”

    “沒錯,要我等歸順也可以,先殺王允,不然我看不到朝廷的誠意!”李傕補充道。

    無論歸順與否,只要朝廷殺了王允,便是如去一臂,不僅對其聲望還是實力都是重大打擊。

    在這個事上,樊稠畢竟與董卓有恩,也同意兩人的意見。

    賈詡在得知朝中局勢變化之後,繼續陷入沉思,其實心裡的立場早已開始逐漸轉變。

    種邵在一旁大怒,在他看來朝廷主動提出赦免已經是法外開恩,這夥人不思體恤,俯首認罪倒罷了,居然還敢提條件?

    還是蔡邕老成,他攔下了種邵,緩緩說道:“茲事體大,須得讓老夫派人回去與陛下商議才行。”

    李傕以為是要回去找馬日磾或者趙謙做主,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同意讓種邵獨自回城,卻把蔡邕等一行人名為招待、實為軟禁的留在了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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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丨夤夜造訪

    “我朝含弘,錄功忘過,能早自歸,必取將相。”————————【元史·列傳第五十】

    深夜的軍營中一片寂靜,月色清涼如水,蔡邕乾脆吹滅了燈火,坐在的帳中,沉浸在這皎潔的月光裡。他的懷裡抱著一根犛節,輕輕地用絹布擦拭著,鄭重的目光像是在撫摸自己的生命。

    賈詡的深夜造訪,打斷了蔡邕這一富有儀式感的舉動,他看了看蔡邕手中的節,笑道:“聽說蘇武齧雪食氈,持節不屈。看蔡公這副模樣,可是在追懷古人?”

    “難怪陛下說討虜校尉是聰明人,果不其然,老夫正準備去尋校尉,沒想到是校尉先找過來了。”蔡邕兩手握著節,示意賈詡入座。

    “鄙人姓名竟有幸為天子所知?”賈詡坐在蔡邕對面,挑了挑眉,意味深長的說道:“陛下可真是非常之主。”

    “陛下英睿明斷,言談舉止處處有人主之象,討虜校尉只有在以後親身體會過了,才會相信老夫今日不是在說空話。”蔡邕說完,抬眼看向賈詡;“賈校尉夤夜前來,怕不只是要來說蘇武的故事的吧?”

    賈詡點點頭,說:“確實有幾個疑問想不明白,想請蔡公解惑。”

    蔡邕背往後挺了挺,正襟危坐道:“但說無妨。”

    “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朝廷此時應當是陛下掌權,太尉等人不過虛有其名而已。”賈詡從容的直視著蔡邕的目光,緩緩說道:“既然如此,為何蔡公不向眾人明說,反倒任由他們誤解為是太尉掌朝政?”

    蔡邕說道:“如果說這一切都是陛下所為,他們信嗎?就算是老夫在獄中時,也不信當今天子小小年紀會有如此手腕,精心策劃罷黜王允,短短時間便令群臣俯首、眾將聽命。”

    賈詡默然不語,這件事情其實在他心中早就想明白了,如若不然,他也不會冒著風險來找蔡邕。

    “以賈校尉才智,這些問題其實早有答案,無須再問,也無須再答。”蔡邕淡淡說道:“依老夫之見,賈校尉到這裡來只是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想知道朝廷究竟欲何為。”

    就像是談論明天的天氣一樣,賈詡輕描淡寫的點破皇帝等人想出來的計畫,臉色輕鬆,絲毫不在意自己身為提議叛軍反攻長安的籌劃者,也在入城‘受賞’的名單裡。

    “以陛下的手腕,意欲何為,已經很明白不過了。樊稠他們自以為得赦,高興的準備入城受賞,可誰知道他們入城之後會不會成為砧上魚肉,任人宰割?”

    蔡邕面色不變,他來時早已在皇帝面前得到提點,賈詡雖對朝廷心存忠義,但向來以自家性命放在首位。此時賈詡雖然揭穿了朝廷赦免眾人背後的計謀,但蔡邕知道賈詡不去跟李傕說這個事,反倒來他這裡,顯然對方心裡是傾向朝廷的。

    “天子有意赦免諸將,這絕不是虛言。”蔡邕信誓旦旦的說道。

    看見賈詡懷疑的目光,他補充道:“但你說的也沒錯,他們之中的某些人入城之後,確實會被朝廷清算。像是胡軫、楊定這般反覆叛主之人;李傕、郭汜這等譎詐陰狠之輩,朝廷如何能將其赦免、任其留於軍中?王允不赦諸將,這確實是朝廷理虧,但他們經次一叛,嘗到了甜頭,日後朝廷若是有詔不利於他們,豈不是要再叛?”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賈詡輕輕問道,其實心裡已經明白了。

    “既要施之以德,又要樹之以威。”蔡邕將皇帝的計畫和盤托出,其實是冒了很大風險的,若不是皇帝對賈詡的性格剖析入木三分,頭頭是道,若不是賈詡今天的表現,蔡邕還真不一定會按皇帝說的去做。

    賈詡是叛軍中的智囊與靈魂人物,這是蔡邕今天到叛軍之中才發現的,而皇帝以前從未見過賈詡,又是從哪裡得知賈詡這個人物?又是如何底氣十足的認定賈詡是此次計畫的關鍵呢?

    撇去蔡邕心中的疑惑不談,賈詡在聽了蔡邕的話後略感吃驚,殺雞儆猴,除掉一批不老實的,赦免那些老實的,以讓他們在心中敬畏朝廷,不敢造次,並對朝廷感恩戴德。

    這不是一味的誅殺鎮壓,也不是一味的妥協服軟,殺撫並行,分而化之,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只是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簡簡單單的就告訴他了呢?

    蔡邕想借此拉攏賈詡,想借賈詡的地位說服軍中如樊稠這樣的求和派。這一點說得通,但就連足智多謀的賈詡都沒想明白的是,憑什麼蔡邕連一絲試探都沒有就將計畫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了。

    為何他們就那麼篤定賈詡會幫助朝廷?

    他們怎麼知道賈詡不是跟著李傕一條道走到黑的人呢?這麼做的根據又在哪裡呢?

    這是賈詡心裡真正的疑惑,就連蔡邕都一知半解,推脫說日後見了皇帝,自然會有個合理的答案。

    又是那個小皇帝,賈詡在心裡腹誹道,這個小皇帝在雒陽時看不出有什麼能耐,沒想到一直在隱忍,等到董卓死後就掀起了如此風浪。

    見賈詡沉默不語,蔡邕說服道:“賈校尉何必猶豫?試想此戰若是李傕等人攻下長安,把控朝政,憑其暴虐秉性,又有大軍在手,屆時還會把天子和朝廷放在眼裡麼?到那時候,天子安危將置於何處?朝廷威嚴將置於何處?關中百姓將置於何處?校尉身為漢臣,難道還要繼續助紂為虐嗎?”

    “到底曾經共事,我實不忍見其一步步走入死地。只是朝廷這邊……這讓我十分難辦。”賈詡搖了搖頭,不說同意,也不說拒絕。

    蔡邕哪裡不明白賈詡話裡的意思,能毫無顧忌的提出舉兵造反、攻打京城的人物,豈會顧念哪一點軍中舊情?這不過是故作忸怩,要看李傕、郭汜他們這些墊腳石能把自己墊多高罷了。

    他心裡冷笑,看破也不說破,索性放出了撒手鐧:“校尉可知,早在數日之前,陛下就已私下派遣謁者段訓奉詔趕赴陝縣,打算赦免諸將?”

    這回賈詡是真的愣了,他毫不知情:“陛下早已派過赦詔?為何我從未聽人說起過?”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1
第九十四章丨夜漏未盡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詩·行露】

    段訓好歹是朝廷使者,身負詔命,到了陝縣卻什麼動靜也沒有。顯然是被人暗中瞞了下來,意圖就是不想讓眾人知道朝廷已經赦免了他們,從而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觀眾人這一路上的表現,這人是誰無疑很清楚了。

    賈詡心頭一陣惱火,自覺聰明一時,沒想到卻被平日最瞧不上的李傕等人利用與欺瞞,本可以接受赦免,卻被人強行架上造反行列,甚至還誘使自己做主謀,這讓後人如何看待他?

    他內心極為氣憤,這可真的就是助紂為虐,為奸人所乘了。

    只聽蔡邕繼續煽動道:“我適才在帳中不提,是因為可能已死無對證,徒然說出,反倒會讓李傕反詰。由此可見,傕汜之輩豈能成大事?你跟隨起兵,只是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如今聖天子在位,立志中興,拔舉皆以德才;又不計前嫌,打破一年再赦的往例,允准如校尉這般尚存忠義之心的人改過自新。”

    蔡邕把上半身往賈詡方向半傾,做出親密的姿態來:“校尉大才,陛下早已知之。來時陛下就說過,若是能促成此事,詔拜尚書、位列九卿,不在話下,何必非要佐此輩為亂?博亂政之功,而棄匡濟之道,豈是人臣所為?”

    這話說完,賈詡再也不再拿捏姿態,說道:“原本以為獲赦無望,故行此逆亂之舉,如今陛下聖明,原宥我等。詡區區不才,何益於國,能得陛下看重?若陛下不以詡微賤,詡願隨其左右,供其驅使。”

    “好、好,賈校尉此舉解朝廷危難於一時之間,有大功於國,何謂無才?陛下果然沒有看錯人,主明臣賢,漢室中興有望。”蔡邕激動的將懷裡的節小心放置一邊,沖賈詡一拜。

    “不可!不可!”賈詡趕忙離席推辭,道:“蔡公名望、年齒皆勝於我,在下當不得此拜。”

    “老夫只知經書大義,不通智計,今日能至於此地,皆賴陛下耳提面命。接下來要該怎麼做,陛下只提了大致的方略,具體的還請賈校尉從旁助我。”

    兩人客套推辭一會後,復又重回席上,賈詡撚鬚沉吟道:“不知陛下的打算是什麼?”

    “陛下的原話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這樣,就可以把敵人縮小到最少,集中對付冥頑如胡軫等輩。’這其中,胡軫、楊定是陛下欽點不赦之徒,其餘的如樊稠等人,倒是值得籠絡。”蔡邕說道。

    賈詡眼前一亮,心中讚道:“陛下此語雖然粗疏,但也不失為一條至理。與孟子‘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之語不謀而合。”

    看來小皇帝確實如蔡邕所言,有非常之智,有如此明主,賈詡豈能不抓住眼前這個機會?

    他仔細為蔡邕分析道:“如今軍中已如蔡公所見,分作兩派,一派以李傕等牛輔舊部為主,他們兵馬強盛,不願意就此罷手,重新受朝廷約束。這等人,大可以依陛下之意,賺入城中之後,伏兵殺之,以儆傚尤。其部兵馬,或是裁撤,或是收歸朝廷,皆有聖裁。”

    蔡邕點了點頭,算是認同賈詡的看法,當然,這也是早已算計好了的。

    賈詡接著說道:“另一派則是以樊稠、董承等董卓舊部為主,見李傕等人伏法以後,必對朝廷心生懼意。彼等官職、地位雖曾高於李傕,但兵馬稍弱,就算失了兵權也無妨,左右朝廷不會失信、虧待降者。”

    “朝廷恩威施於海內,劉氏安坐四百年江山,豈會失信於人?我既然奉命來此,便是朝廷最大的誠意。”蔡邕說道:“只要他們肯降,一律保留兵權,官升一等,哪怕是李傕、郭汜,陛下也願意暫時虛與委蛇、加官賜賞。”

    “這麼一來就好辦了。”賈詡屈指叩了下桌案,傾身說道:“他們舉兵來此,無非是要保全性命,自新豐一戰後,諸將性命無虞,便想進一步謀求高官厚祿。只要陛下不計前嫌,不吝爵賞,我能為蔡公說動眾人接受招撫,棄軍入城。只是入城之後再有什麼變故,可就與在下無關了。”

    蔡邕明白賈詡這是不願沾上坑害同僚的罵名,對此表示理解:“這是自然,在臨行前陛下已授我便宜從事,只要涼州諸將願意入城,便是驃騎將軍,陛下也給得起。只是在胡軫等人授首後,朝廷將派人接管此間兵馬,到時候唯恐出現軍心變動、有死忠者教唆反抗,所以非得賈校尉出面斡旋不可。”

    賈詡點點頭,突然想起牛輔舊部中,校尉張濟往日與己親善,今後一旦入朝,若無軍隊外援,恐會勢單力孤,倒不如趁此為自己預留一股軍中勢力。

    至於為何不選同樣信服於他的樊稠,則是因為樊稠有勇無謀,常出口傷人而不自知,不如張濟沉穩。

    為了防止皇帝把牛輔舊部都劃到不赦的黑名單上,賈詡自覺有必要搭救一下張濟:“校尉張濟頗有膽略,平日也多信服於我,若是能得其相助,彈壓軍隊,此事將更為順利。”

    蔡邕知道他這是在給張濟做擔保,而張濟並不是皇帝指名道姓必須要死的人,所以他也樂於做個順水人情,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性命無虞,日後前程可保,賈詡再無顧慮,開始一心為皇帝打算:“今日城上軍威,人所共見,再加上陛下親臨城頭,聲威震懾之下,眾將嘴上不說,其實心裡都有些膽怯。所以蔡公此行正是時候,要想勸服他們就此歸順,倒也不難。”

    蔡邕沒有答話,只聽賈詡繼續說道:“只是難就難在,讓他們棄下部眾,孤身入城受賞。有董卓前車之鑑,要想說服李傕他們怕是要多費心思。”

    “這正是一大疑難。”蔡邕嘆道:“他們個個狡詐,不肯輕易鬆口,非得見王允身死方可罷休,種申甫已經回城稟告了,也不知道陛下會怎樣決斷。”

    賈詡似乎早有預料,雖然沒有見到如今長安城中的小皇帝,但他自覺已逐漸摸清了對方的脾性:“若是誅晁錯能退七國之兵、殺王允能罷十萬之眾。以陛下之明,當不難做決斷。”

    蔡邕是知史之人,對此更是憂心忡忡:“就怕他們以為朝廷軟弱,一味求和,生出輕視之心。”

    “他們若是不輕心大意,又如何會入陛下轂中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1
第九十五章丨分化瓦解

    “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漢書·匈奴傳上】

    漢初平三年五月二十四日。

    李傕、郭汜等人的要求終於有了回應,涼州諸將勒兵城外數里,見到長安城門朝他們緩緩打開,一行數十人的隊伍緩緩而來。

    為首的是當朝衛尉趙溫,在他身邊則是昨夜入城匯報情況的議郎種邵。此時種邵一副悲痛難耐的模樣,讓眾人的心弦頓時緊繃,臉上浮現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

    李傕等人預感到了朝廷此次招撫的決心之大,樊稠等人卻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在宣告了王允於獄中自裁的死訊後,胡軫第一個跳出來表示不信:“你說王允死了便死了?誰又能作證!”

    種邵忍無可忍,怒目而視:“奸賊!你不信則罷,還真以為朝廷會怕了爾等不成!”

    說完種邵便轉身準備負氣離去,這場談判也將昭告l失敗,樊稠見種邵行為不似作假,突然走上前來拉住了他,好言說道:“議郎莫要怪罪!所謂眼見為實,這關係到朝廷與十萬將士安危,萬萬不可馬虎了,不然,我等派幾人入城一看究竟,到時王司徒下場如何,不就都知道了麼?”

    胡軫沒想到樊稠也有如此粗中有細的一面,不免多看了他幾眼,說道:“好,既然你說王允自殺,那你便把他抬出來讓我看他一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死者為大,豈能不敬?”種邵態度堅決道:“要看,你自己入城去看!”

    “種議郎說的沒錯,死者為大,不宜隨便驚動。”趙溫出面轉圜道;“不然諸位選派幾個以往見過王司徒的人,隨種議郎入城一見?”

    胡軫極不情願接下這個任務,他並不相信王允就這麼死了,萬一對方的目的是賺自己入城,到時候恐怕是被殺了都沒處說理去。

    他不開口,一旁的楊定也不作聲,李傕也不好強求兩人入城,畢竟這兩人名望身份都擺在那裡,不能隨便使喚。

    思來想去,李傕環顧眾將,道:“諸位兄弟有誰願意入城?”

    李傕手下沒有幾個人見過王允,就連他們幾個牛輔手下校尉當初也只是與王允有數面之緣,可是此刻胡軫、楊定叫不動,自己與郭汜不敢輕易入城,樊稠那幫子人又信不過。

    實在沒辦法,只得把主意打在了張濟身上,張濟在軍中是老好人一個,誰也不得罪,即便是打苦仗硬仗也不推辭,在李傕眼中只是個很好使喚的跟班,而不是像郭汜、樊稠那樣是值得提防的對手。

    張濟硬著頭皮應了下來,沒想到這個麻煩居然落在了他的頭上,他表面上是萬般不情願,但其實心裡卻突地一跳。

    今天清晨賈詡便獨自造訪他的營帳,跟他說清利弊,勸他隨樊稠等人歸順朝廷,不要隨李傕一條死路走下去。

    張濟兵馬微弱,繼續打下去本來就對他不利,更何況是他平日最為推崇的賈詡親自勸說?

    李傕絲毫不知張濟已經改換門庭,暗中跟隨賈詡投靠朝廷,還道是張濟與他是一條心。

    見張濟裝作不甚情願的答應了下來,他滿意的點了點頭,正以為無事,只聽樊稠不滿道:“只讓你們那邊的人進城?我看不行,我們這邊怎麼也要派人跟著去,免得有人空口說白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張濟不滿道:“我難道會哄騙你們嗎!”

    “這可難說。”樊稠隨口說道,無心之言,讓張濟更為惱火。

    樊稠不曾計較張濟難看的臉色,自顧自的尋找他認為合適的人選,很快,他找到了:“董承,你與太師是本家,太師生前與你親近,你也見過幾次王允,這次就麻煩你進城如何?”

    董承嘿得一笑,爽快的說道:“不就是長安城麼,進就進,怕個什麼!”

    趙溫面帶笑容,靜靜地看著眼前諸將涇渭分明,變作兩派,心裡鄙夷豎子不能成事,也為之後要進行的事增添了信心。

    他開口道:“既然諸位商議好了人選,那就請隨種議郎入城吧,我等不如趁此機會,好生說一說諸位接受赦詔之後的封賞。”

    “尚且不知王允生死,誰要跟你談封賞?”胡軫排斥道;“再說了,我等何時說過要歸順朝廷了?”

    在胡軫看來,王允被殺掉的可能性非常大,既然如此,索性撕開臉皮,讓朝廷空忙活一場。朝廷遭此羞辱,絕對會放棄招降,到時候樊稠他們無路可走,只能隨著胡軫繼續攻打長安。

    趙溫倒也不惱,只是饒有興趣的問道:“哦?此事可由你一人而決嗎?若是眾位皆奉你為首,毫無異議,那我等此行便再沒什麼好說的了。”

    “背後捅刀的人,哪裡配做讓我等奉之為主?”樊稠不滿的接話道,他實在是心直口快,一天之內不僅得罪了老好人張濟,就連胡軫、楊定都被他罵了。

    胡軫對此事本就不悅,當初他算盤打得響亮,意圖借助自己對李傕等人的救命之恩、臨陣反戈之功,獲得眾將擁戴、成為董卓第二。

    誰知道新豐戰後李傕、郭汜對他的態度都是表面恭順,其實心裡都很抗拒胡軫試圖主導全軍的動作,至於樊稠等人更是瞧不起胡軫臨陣變節這樣不光彩的行徑。

    期望與現實造成的巨大落差,讓胡軫近幾日很是煩悶,不僅兵馬不如李傕,甚至連威望都不足以號令眾人,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要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雖然現在他為了保持現有的地位和今後的權勢,不得不改變策略,對軍中勢力最強的李傕虛與委蛇,李傕也投桃報李,給予足夠的尊敬。

    但他還是悔不當初,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放棄朝廷的正當官職不做,要去唆使李傕等人造反?

    此時聽樊稠提起胡軫痛處,胡軫頓時氣道:“當初要不是我,你們哪有那麼容易打贏呂布?如今性命得保,倒都不認賬來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1
第九十六章丨名爵作誘

    “故令往購募爵賞,科條如左。”————————【檄吳將校部曲文】

    “你這是說得何等話?”李傕不滿道,看著趙溫等使者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他實不願意讓朝廷的人瞧見軍中內部的不合與分裂,打著圓場說道:“都是袍澤,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大家一路走來都是一起商量,哪裡有什麼誰做主、誰為首的?今後誰還說什麼有人敢踩我們頭上,我李稚然第一個不饒他!”

    樊稠臉色這才稍霽,往後退了一步,不再說話。

    而胡軫卻是聽出了李傕話語中對他的警告,胡軫心中早已對李傕不滿,想到哪怕造反成功,自己不是李傕嫡系,所能得到的好處未必比當初選擇繼續跟朝廷走到底的好處多,如此一來,他哪裡肯繼續蟄伏下去?

    “好!既然這樣,那咱就等著看王允到底死了沒有吧!”胡軫環顧眾人一眼,說道:“到時候,我跟著大家的意思走,如何?”

    “這樣才像話!”樊稠不陰不陽的說了句,弄得胡軫又是心頭火起,幸好有李傕在一旁盯著,這才沒有鬧出大的動靜來。

    一行人以董承為首,張濟為副,各帶著十幾個親兵隨議郎種邵進入長安城。

    趙溫則留下來與蔡邕一同等待消息,李傕本欲讓他二人還帳休息,盡少與旁人接觸,免得擾亂軍心。

    怎耐樊稠、王方執意要設宴款待,賈詡也在一旁附和。

    李傕怕他們私下搞出什麼名堂來,只得留下盯著。

    樊稠對李傕、郭汜的在場毫不為意,他雖然魯莽,但為人也算厚道,從始至終都自覺是在為軍中諸將謀一條生路。哪怕李傕等人反對歸順,但在樊稠心裡,只要大家一致同意歸順了,便是李傕再強勢也得跟隨眾人一齊進退。

    就像是當初軍中在新豐獲勝後一致決議進攻長安,樊稠雖然心裡不甚樂意,但還是選擇服從多數人的意見一樣。

    “太尉馬公與司徒趙公已經達成一致,待眾人上表歸順之後,便各有封賞。”趙溫慢條斯理的看了熱切的樊稠一眼,道:“將軍通曉忠義,有勇有謀,朝廷準備拜將軍為揚威將軍、赤亭侯。”

    樊稠眼前一亮,哈哈笑道:“朝廷果然待我不薄!”

    如今朝廷未有流離播越之難,中樞之威仍在,不像歷史中為了保命隨便給投降的白波軍授以征東、征北將軍的職位,此時的軍職仍以中郎將、校尉為主流,將軍職還是比較貴重的。

    李傕和郭汜在一旁吃味的看著樊稠興高采烈的模樣,嘴上雖然不說,但其實心裡也各自都想知道自己在朝廷心中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官位。

    趙溫彷彿沒看到似得,說起了同樣有意于歸順朝廷的將領去留:“王方、李蒙等校尉皆拜中郎將,諸位得到封賞之後,所部兵馬一概保留,仍歸其主,只是今後要由朝廷調撥糧草軍械,不得肆意劫掠。”

    歸順朝廷,自然要服從朝廷管轄,見朝廷敢讓他們約束隊伍,明顯是極有底氣。

    而且談判的條件、內容十分詳盡,完全不像是敷衍應付的樣子,倒真的像是朝廷自上而下的法外開恩,而不像是為李傕等人的軍勢所屈服求和。

    樊稠等人粗莽,沒有什麼心計,見朝廷如此煞有其事的開條件,各自都覺得朝廷這是認真對待。

    就連李傕和郭汜心裡都開始動搖了。

    保留軍權,坐擁高位,又可以任意調動部曲。這已經跟眾人所想的打下長安之後所得到的好處差不多了,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得到這麼多好處,又何必跟朝廷打一場勝算不大的仗呢?

    今後若是有什麼不滿的或者後悔了,大不了再起兵一次,無非是把這幾日走的路給重走一遍罷了。

    趙溫知道李傕等人心動了,也不在賣關子,說道:“二位校尉各有武勇,正是朝廷今後的依仗,故而朝廷有意拜李校尉為揚武將軍、甘亭侯;拜郭校尉為揚烈將軍、戲亭侯。”

    李傕雖然心動,但面對誘惑,仍然表現的很是謹慎,他與郭汜對視一眼,點頭說道:“這事先不急,一切等董承他們回來了再說。”

    趙溫也知道不急於一時,笑著岔開了話題,盡說些讓樊稠他們感興趣的事情去了。

    一旁李傕則與郭汜悄悄藉故離開大帳,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兩人開始商議起來。

    “稚然!我看朝廷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如果真有他們說的那麼好,就此降了倒也不算是壞事。”郭汜轉著眼珠子,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左右朝廷也動不了咱幾個的兵權,等歸降之後,咱好生窺探朝廷虛實,到時候再做打算也不遲。”

    李傕沉吟道:“話是這麼說不錯,但這麼一來,總覺得太簡單了。”

    可不是太簡單!

    本以為要經過一番苦戰,少說死上萬把人才能拿下長安,沒想到卻是朝廷主動服軟,甘願低下他高傲的頭顱,向一夥叛將乞和。

    這怎麼說都不太容易讓人相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李傕心裡雖然仍有顧慮,但也不得不相信。

    “不管這裡頭有沒有問題,今後一旦入朝,我等必須得抱成一團,才能與那伙公卿們較量。”郭汜輕聲說道:“誰實力最大,誰的聲音也就最響亮,這放在哪裡都是通用的。咱倆手底下兵馬數萬,朝廷籠絡還來不及,哪裡還擔心他算計我等?該擔心的,是樊稠、王方那些人吧。”

    “你說的不錯,如果馬日磾真的甘願以王允的性命來換取我等投誠,但足以說明此人不過爾爾,不足為懼。”李傕分析道,眼乜斜了郭汜一眼,心中暗道:‘郭阿多盜馬之輩,兵馬不遜於我,心裡恐怕也是打著入朝後擁兵自重的主意,想跟我一較高下。’

    李傕暗自提防著郭汜,表面上卻無比坦誠:“太師曾言朝中諸公,皆是庸碌之輩,沒有幾個是不懼刀劍斧鉞的。如今我等大軍在手,還怕他何來?郭兄弟,你我今後當同進退,共富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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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丨董氏外家

    “幸聯戚畹之貴,秉旄繼世,抑造物之報,嗇此而豐彼歟?”————————【宋史·列傳第十六】

    董承等人甫一入城,便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安排了上好的屋舍、歌姬招待。

    負責接待的侍中楊琦等人不矜世家身份,親自勸酒討好,張濟這幾日提心吊膽,唯恐遭到朝廷報復,在軍中哪裡顧得上盡情享受,很快就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了。

    唯有董承城府深沉,刻意保留了一絲清醒,他倒是不怕酒水中有毒,畢竟他與張濟放眼叛軍之中不過是個小人物,犯不著讓朝廷如此大動干戈。

    事出反常必有妖,見楊琦遲遲不提去見王允的屍首,董承心裡越發起疑了。他倒是也沉穩,知道靜觀其變,想看看朝廷接下來想玩什麼把戲。

    很快,待張濟還在沉迷酒色與吹捧的時候,一個小廝悄悄將董承請到了一處偏僻的屋舍。

    一個董承從未見過的老者頭戴梁冠,身披紗袍,端坐在主位,就連脾性耿介的議郎種邵此時也溫順的坐於下首。

    “將軍有所不知,此人正是天子生母的兄長,朝廷的北軍中候。”種邵在一旁介紹道。

    見種邵的脾氣渾然不似在叛軍之中的那樣暴躁,讓董承心裡更是驚疑不定,通過介紹他已經認出了眼前這人的身份。

    皇帝的舅父王斌,當初奉詔來京後不過是個奉車都尉,沒想到董卓一死,其人立即就翻身做了北軍中候,看上去還很受信賴?可是朝中大臣不都是很反感外戚掌權的麼?馬日磾為什麼要特意將王斌安排到北軍中候這樣重要的位置上去?

    不待董卓多想,王斌卻已溫和的跟董承打起了招呼,他為人和氣,從不擺外戚的架子,在朝中大臣心中很有好感。

    此時與董承說話也很有分寸,也不說如今的戰事,輕輕繞開雙方敵對的身份。單就與董承說些家常閒話,董承知道對方是有的放矢,也不急,樂得跟對方說些有的沒的。

    到底是王斌沉不住氣,他輕輕咳嗽了幾聲,突然嘆道:“君上襁褓失恃,年幼失怙,自登基以來,又遭逢大亂,實在是苦難多磨。”

    董承不明白王斌的意思,只得順著他的話接道:“是,古來賢明之君多遭險阻,晉公有流離各國之厄、越王有臥薪嘗膽之苦,但他們最後都成就霸業。國家雖然飽受磨難,也可說是天將降大任。”

    “說的是啊。”王斌顯然很喜歡董承的這番比喻和說辭,贊同道:“我等身為朝廷臣子,深受國家信重,豈能不盡心竭力,為其效命?君上當年失恃,若無董太皇太后盡心撫養,君上何至有今日?老夫雖為君上母族,未能在君上幼時多加照顧,實在慚愧。君上是家姊遺孤,董將軍又是太皇太后內侄,於情於理,還請受我王氏一拜。”

    董太皇太后是孝靈皇帝生母,今上剛出生時其母王美人便被當時的皇后何氏害死,為了保護剛出生的幼子,孝靈皇帝特意讓當時的太后董氏撫養長大。

    董太后不僅對皇帝悉心照料,將其拉扯長大,更有意為其爭取太子之位。拋開個人私利不講,董氏對當今皇帝可以說是恩重如山,皇帝長大後也將董氏視為自己的外家,等同於母族王氏。

    在董卓干政時,董太皇太后早已死於跟何氏之間的鬥爭,為了獲得專權朝廷的合法性,董卓假托自己是董氏族人,對董太皇太后的親族大肆封賞,其中就有董承得以掌兵,隨牛輔坐鎮一方。

    但這些事都伴隨著的董卓亡故而煙消雲散,朝中誰還會去認董承是皇帝的外家?就連王允也一棍子打死,有意將董卓一併歸入道涼州將校中去,不許這個外戚露頭。

    誰知道被王斌此刻再度提了起來,雖然嘴上說是為了報答當年董氏的養育之恩、又慚愧於王氏不能在當時襄助皇帝,其實還不是為了拉攏他?可是眼下朝中不是馬日磾與趙謙兩人掌權麼?王斌有意提及自己的外戚身份又是什麼意思?

    由於不明情況,董承還以為朝中關係錯綜複雜,他一時驚詫,竟忘記了迴避的動作,生生受了王斌這一拜。等回過神來,董承連忙擺手說道:“我無德無能,豈敢當此大禮!”

    “太皇太后撫養陛下長大,可謂是有功於國。”一旁的種邵插話道:“如今董氏在朝中只剩下將軍一人,國家今後必然傾力報答,現在這不過是王公個人的致謝,將軍有何擔不得?”

    “這……如今國家經事不多,年紀還小,這報答一事。”董承故作猶疑,看了眼種邵,試探道:“太尉馬公與司徒趙公難道就不會有意見嗎?”

    “將軍有所不知,如今是君上親政,大權皆在君上手中,恩賞後族,本是歷代傳下的規矩,太尉等人又怎麼會有意見?”王斌笑呵呵的說道:“別說是此事,就連當初允准赦免城外眾人的提議,都是君上所做的決定。不然將軍以為王司徒何以倒得那麼快?朝局幾經跌宕,何以安穩如山?”

    董承想起了當日臨危不懼的站在城頭觀戰的年輕人,想到馬日磾經學傳家,總不至於脅迫皇帝登城鼓舞士氣,除此之外,那就只有一個解釋,皇帝是自願登上城牆的。

    能有如此膽量和氣魄登上凶險萬分的城牆,這樣的皇帝確實符合王斌口中的謀略深遠,胸懷錦繡的形象。想到如今朝中並不是馬日磾等人執政,而是背後的皇帝掌權,董承心裡突然炙熱了起來。

    且看王斌才能不過中上之姿,不會領兵,未臨軍陣,僅僅因為是皇帝的母族便爬到了北軍中候的位置。而自己征戰多年,論才能絕不遜於王斌,又是對皇帝有過大恩的董氏後人,怎麼就不能坐上更高的位置了?

    董卓心念急轉,他本來就想著跟樊稠一起歸順朝廷,此時心裡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

    若是一門心思跟著李傕,事後哪怕打下長安,掌握朝政,那也是靠各自手下兵馬是否雄厚來論資排輩,而自己手下不過數千,能得到的好處絕沒有李傕的多,反而還要在人面前忍氣吞聲、低頭做小。

    而一旦歸順,自己就會走上外戚大將軍的路子,所獲得的權力將比跟著李傕等人繼續反叛所得到的更大,不僅是將會參與朝政,還能將城外那十萬大軍收入麾下。

    孰輕孰重,該選哪條路,董承顯然不需要再考慮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2
第九十八章丨鑽營冀望

    “僥倖恩賞之蕃庶,冀望非常之盛典。”————————【齊東野語·嘉定寶璽】

    雖然如今這個小皇帝看上去頗為聰慧,但到底年紀還小,必須得依仗外戚來替他掌權、替他制衡豪族出身的大臣,這是幾百年來約定俗成的規矩。

    再說了,一個小皇帝哪怕是有些聰明膽識,又能如何?終究不過是個孩子罷了,這是董承當前的想法,但他轉念又想到自己雖然也算是外戚,但到底比不得王斌與皇帝更為親近,今後若是要做大將軍,王斌就一定會成為他的勁敵。

    董承雖然應下了王斌與種邵所提出的要求,全力促成此次讓涼州將校歸順的事情,但他看向王斌的眼神中卻隱隱帶著一絲敵對:“不知眾將歸順以後,我等將如何安排?”

    “李傕、郭汜、樊稠三人各拜將軍,封亭侯,其餘諸將拜中郎將、校尉若干。”王斌答道,停頓了一下,與種邵兩人對視一眼,復又說道:“至於將軍你,則暫時拜為輔國將軍,與李傕等人同列。”

    怕董承不滿,王斌立即補充道:“將軍且放寬心,若是將軍高出他人一等,難免會使眾將不服,所以還請將軍委屈一下。”

    董承假意不悅,道:“這要委屈到什麼時候?”

    “待眾軍安穩之後,將軍自然就會得到陛下追恩董氏的封賞。”種邵代為解釋道,見董承仍面有疑色,他想起皇帝的叮囑,雖然不願,但還是狠下心來說道:“將軍雖是陛下外家,但關係到底疏遠了一些,不知將軍家中可有適齡女眷?如今長秋未立、中宮空虛,將軍不妨稍作考慮?”

    董承家中確有一女待字閨中,與皇帝年紀差不到哪去,他眼前一亮,頓時被種邵這個建議所打動:“董氏與漢室早有姻親,如今雖然疏遠,但為表國家恩澤,當親上加親。我正有一女,年紀十五,雖無國色,但也堪稱賢惠,正好可以入宮侍奉國家。”

    “好啊,好啊。”王斌全然不覺這麼做會有損自己今後的權勢,皇帝對權力的渴望到了怎樣的一個地步,他是再熟悉不過了,就連王允這樣的權臣皇帝都不允許他出現在朝堂,更何況是一個要比王允還強勢的外戚大將軍呢?

    董承把女兒送進宮,雖然可以借此獲得進身之階,但若是想借此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那是想都不要想。

    王斌並不認為董氏女入宮會給自己造成影響,但他的附和在董承眼中倒像是迫於形勢的示弱:“既然如此,不如就由我等代為上表,待此間事了,便納將軍之女入掖庭。以後擇立中宮,老夫當盡力相助。”

    董承還道是朝廷有求於自己,希望自己去說服李傕等人來降、並且想借助自己約束軍隊,所以才會做出這麼多的讓步。

    他欣喜之餘,哪裡還能想到此中的疑點?譬如為什麼蔡邕沒有跟李傕照實說朝廷是皇帝當家、為什麼在王斌口中那麼聰慧的皇帝會允許讓自己做大將軍。

    這些都是需要仔細琢磨的疑點,而董承現在心裡只有梁冀、竇武這些前輩的輝煌往事,哪裡還顧得上這些細枝末節?

    辭別了王斌與種邵之後,董承便回到自己的房舍中,此時他興奮莫名,怕人看出端倪,故而無意回到前廳與張濟一起作樂。

    他安坐在房中,努力靜下心來思考該怎麼提升自己的威望,好迅速折服朝中大臣,為其所用。

    身為董太皇太后的侄子,曾經的外戚之家,他當然知道自己想要把握住權勢,首先要做的是什麼。

    那就是軍權,沒有軍權的權臣就是無根之萍,王允沒了呂布手下精兵的支持,轉瞬間被詔旨撂倒,就是最好的佐證。

    自從答應王斌等人的要求之後,王斌也適當的向董承說了些蔡邕刻意曲解隱瞞的朝中要聞,在王斌的口中,王允就是因為呂布在新豐大敗,手中無兵,再加上平時在朝中積怨已久,所以才會被馬日磾、趙謙等人聯合罷黜。

    皇帝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僅僅只是從上林苑趕回未央宮主持大局,默認既成事實,並且穩定朝堂人心而已。

    如果皇帝只有這點能耐的話,那董承就不怕他了,他所需要擔心的就只有兩類人,一類是太尉馬日磾、司徒趙謙為首的朝中大臣,這類人很好應對,只要掌握軍權,設法讓皇帝立自己女兒為皇后,正式成為大將軍,就可以輕易將不服從的臣子罷免。

    另一類人則是李傕與郭汜二人,他們對朝政大權早有覬覦之心,又桀驁不馴,董承要徹底掌握軍政大權,這二人就是一個阻礙。

    勸涼州諸將歸降朝廷,這是董承必須要做的事,而且要想辦法做出一副自己從中斡旋、出力極多的樣子以示好那些歸順派。

    而且他也已經打算好如何分化涼州諸將了,比如樊稠、張濟這類人,就用名爵去籠絡;至於像李傕這種有野心的不安定份子,就應該想辦法清除掉。總的來說就是打擊異己,拉攏中立。

    董承的想法漸漸的與皇帝不謀而合,若是知道皇帝的做法將比他更為決絕,不知會作何感想。

    就在董承正被皇帝算計、甘願被其驅使而不自知、還以為是在為自己打算的時候,只聽門外忽然傳來幾聲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董承對未來獨掌大權的憧憬。

    原來是酒飲微醺的張濟,看見董承一個人在屋內,張濟奇道:“外間那麼熱鬧,你坐在這裡是做什麼?”

    張濟喝了些酒,加上本性寬和,說話隨意了些。董承微微揚了揚眉頭,雖然彼此在軍中的份量都差不多,但被張濟這麼不尊敬的一叫,還是讓已經做好大將軍準備的董承有些不悅。

    董承沉著臉,木然道:“就是因為太鬧了,所以想尋個安靜的地方休息會。你酒也該喝夠了,若是因醉耽誤事情,便是你在軍中人緣再好也是無用。”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2
第九十九章丨迷途知返

    “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趙重於九鼎大呂。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強於百萬之師。”————————【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張濟嘿得一笑,他有點醉意,沒有聽出董承話語裡的不滿與批評,還道是在羨慕他人緣好:“這幾日我等擔驚受怕,一次好酒好肉都沒盡情享用過,如今得赦在望,像是心裡的一塊巨石落地,怎能不多喝幾杯?朝廷這回真是實在,照以往來說,那些豪族大臣有幾個會陪我聊天喝酒?”

    董承冷言瞧著張濟得意自滿的模樣,心裡頭鄙夷,豪族出身的大臣哪裡看得起這些邊鄙武夫,無非是現在勢不如人,才不得不向他們低頭罷了。

    他看破也不說破,徑直道:“你來尋我,可是記起來要去辦正事了?”

    張濟點頭說道:“正是如此,不過還得勞煩你再等我一等,我這一身酒氣,不便去見逝者,還容我先去沖洗一番。”

    既然要沖洗過後再去,為何不洗完了再來通知他?董承心裡著惱,強忍著不發作,揮手打發張濟去沖洗了。

    既然已經從王斌這裡得到了歸順之後的天大利好,董承愈加篤定了歸順的心思,自然沒有功夫去仔細看一個死人。何況他本來就與王允見面不多,又在河東與白波黃巾打了兩年多的仗,哪裡能記得那麼清楚。

    張濟在沖洗過後仍舊有些醉意,他走到屍首跟前,裝模作樣的看了幾下,疑惑道:“這確實是王允嗎?我怎麼看著覺得有些年輕。”

    一旁隨行的種邵的心頓時沉了下去,堂上一片寂靜。

    “人死之後臉色發青發白,自然會顯得年輕些。”董承不耐煩的看了張濟一眼:“你是死人見少了,還是剛才的酒喝多了?”

    “啊,那就是王允無誤了!”聽了董承的解釋,張濟立即確認道,他老實的一笑:“也沒喝多少,就是有點迷糊。”

    在與如釋重負的種邵等人簡單說了幾句後,見沒有什麼問題了,董承便與張濟等人出了長安,回到城外軍營向李傕覆命去了。

    在騎馬出城的路上,一直低頭保持沉默的張濟突然抬起頭,對董承說道:“我適才喝了酒,怕軍中那夥人笑話,一會兒覆命,能否請兄弟代勞。免得我一會兒說話,被人聞到酒氣。”

    董承略一思索,在馬上‘嗯’了一聲,算作答應。

    面對董卓的倨傲表現,張濟不以為意,和善的笑了笑,又把頭低下去了。

    誰也沒有看到張濟低頭之後,眼底轉瞬即逝的一抹精光。

    城外營帳中,在董承向眾人告知了王允的確切死訊後,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樊稠、王方等人都是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塊石頭,自此對歸順朝廷再無顧慮,就連李傕與郭汜二人都開始認真考慮是否要跟隨大勢,嘗試著歸降。

    唯有在座的蔡邕聽到王允的死訊後,未有歡喜,反倒流露出一絲悲慼。

    趙溫則是恍若無事一樣,彷彿王允的死跟他沒有造成一點影響,在他看來,王允如今無論生死,都是他咎由自取。趙氏兄弟對王允將他們排除在誅董密事之外,一直耿耿於懷。

    如若不是當初皇帝的異軍突起,讓他們看到了扳倒王允的希望,趙謙恐怕早就憑藉當初與李傕私下相好的關係,在朝中掀起風浪來了。

    以趙謙的老謀深算,所帶來的危害恐怕要比李儒等人還大。比如讓手下叟兵打開城門,迎接叛軍,這是歷史上已經隱晦證明過了的。

    今時不同往日,趙謙順利的扳倒王允,又得以與馬日磾共同輔政,政治訴求基本得到滿足。在這種情況下,自然不會出現勾結李傕、大開城門的事情。

    趙溫不動神色的看了眾人一眼,心裡哂笑不已,待眾人欣喜之情稍稍過去後,道:“王允屢出亂命,以州郡之偏見,阻塞忠臣良將報國之路,人所不服。如今既已伏法,諸位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傕仍有不平,自己好不容易合兵十萬,不僅可以橫掃關中,就連關東諸地都是無人敢當。沒想到在長安打了一次不痛不癢的仗,全軍近半的將校都同意歸降了!

    這讓李傕心裡很不服氣,就像是兒子犯了錯,父親執意不肯原諒,於是兒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父親拼了一拳,正準備再來一拳把他揍服帖,沒想到倔強的父親卻突然和顏悅色的跟兒子說剛才是我的不是所以我原諒你那不孝的舉動了,以後你還是當我的乖兒子吧。

    這節奏不對啊!事情發展怎麼看怎麼透露出一絲詭異!

    偏偏所有人被朝廷的退讓與封賞迷住了雙眼,他們在朝廷面前本來就心存敬畏與膽怯,此時見到朝廷如此‘真誠’的表示既往不咎,又哪裡願意繼續跟朝廷打下去?

    在這些支持歸順的人裡面,除了樊稠這個愣子以外,其餘的如董承、王方等人都是手下兵馬不過數千的小勢力,他們沒有像李傕、郭汜等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野心與實力。

    只要能守住自家現有實力、保全性命富貴,他們並不介意在如今勉強算是順風局的情況下接受招撫。

    而反對歸順的人中,都是如李傕這樣作用數萬軍隊的大勢力,他們既擔心會被朝廷解除兵權,又不甘心就此失去把控朝政的機會,所以反對的態度堅決。

    如今叛軍以李傕所部最多,有三萬餘人;其次是郭汜手下兩萬五千人;再之後則是樊稠一萬,胡軫、楊定合兵一萬。張濟、董承、王方等人各擁眾數千,共有十萬餘人。

    其中排除三萬多沿途裹挾而來的百姓,有七萬可戰之兵,再排除當年西園、北軍雒陽等禁軍,所剩下的只有兩萬多董卓征討羌胡的原班人馬。

    別看同意歸順的樊稠等人手下只有三萬多的兵馬,要知道朝廷派來使者赦免的可不僅僅是這些將校,而是包括所有士兵在內。

    蔡邕等人的一舉一動雖然被刻意限制,但隨著蔡邕、趙溫萬眾矚目、接二連三的到來,朝廷打算赦免眾人的消息還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在軍中肆意傳播。

    如果李傕一意孤行,執意破壞招撫,憑他現有的薄弱威望,他絕難鎮壓麾下士兵的埋怨,搞不好會惹來一場兵變。

    見大勢已定,李傕雖然早已與郭汜達成一致,但得到這個結果,仍舊有些不情願的說道:“朝廷寬宏,肯赦免前過,不與我等計較。我等愚妄,又豈能不知悔改,徒惹後世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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