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18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5
第七十章丨圖窺朝政

    “籠中之猿,踴躍萬變不能出於籠;匣中之虎,狂怒萬變不能出於匣。”————————【化書】

    長安出了那麼一件大事,有意進取的呂布雖遠在霸陵,在得聞後也急忙帶著親信騎馬趕到長安,見到新任衛尉趙溫帶著兵馬滿城搜捕,呂布心中嫌惡,抄近道來到王允府上。

    王允沒有將呂布帶到後院竹亭裡會面,而是選擇在前堂做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來接見呂布。

    暑熱難耐,婢女蒼頭端來井中冰鎮的水果和酒水,呂布也不客氣,抓起水果大吃起來。王允眉頭一皺,嫌惡的看了呂布一眼,趁著呂布喝酒的功夫,他問道:“將軍親自從霸陵趕過來,可是陝縣哪裡出了什麼變故?”

    呂布面色一沉,不提這個還好,一說起涼州人,他便是憂心不已。自他殺死董卓後,便與涼州人結下死仇,涼州將校手下軍隊的精銳程度如何,王允或許不清楚,但呂布難道不清楚麼?他雖與涼州將校交惡,但在心裡還是對涼州人帶有一絲畏懼。

    抱著這樣的心態,在王允初次提議要赦免董卓部曲時,呂布就多次勸說,儘量連帶著牛輔等人一同赦免,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策。

    但王允卻以為這些人沒有罪,不過是阿附董卓而已,如果以罪名特赦了他們,豈不是會讓他們起疑心,認為自己真的有罪?這是王允一開始的想法,但隨著事態的發展,王允從不赦亦等若赦,變為了不赦亦解其兵。

    呂布擦了擦嘴上汁水,對王允說道:“朝廷不予赦免的消息還未傳到陝縣,只是李傕等人聚兵四萬餘,我擔心他們若是聽到朝廷不予赦免,要解散兵眾後,會如陛下說的那樣狗急跳牆。”

    王允淡淡道:“彼等惡逆,橫行諸郡,不過倚仗董卓威勢而已,便是牛輔都畏懼朝廷之威,棄軍潛逃,李傕等豎子又哪裡敢提兵犯上?即便是真出現了那種情況,以將軍之勇,難道還會怕這些喪家之犬嗎?”

    呂布欲言又止:“既然如此,司徒何不依我之議,將董卓郿塢之財分賜給公卿將校,好振奮軍心?”

    王允搖頭道:“這些都已收回府庫,是朝廷之財,眼下不僅要招募流民開荒屯墾,還要修繕宮舍民居,處處都要花錢,哪裡還能隨便賞賜公卿將士?”

    他這是怕呂布借此邀買軍心,故而百般不願。

    呂布知道王允對一件事下了決議後便再難鬆口,索性不再提及,只皺著眉說道:“陛下在閭裡遇刺,京畿皆聞,我這次前來拜訪,主要是想得知具體的情況。聽說那伙賊人不是偶然起意,而是早有預謀?”

    “你屯駐霸陵,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這事牽扯甚大,不是你所能插手的,還是少管為好。對你來說,眼下防範陝縣動向才是要緊事。”呂布對朝廷大事指手畫腳,讓王允頓時有些不悅,但現在還是用人之時,他還是勸慰道;“不讓你涉足朝堂,也是為你著想,朝堂不比戰場,處處暗箭,讓人防不勝防。你只要在戰場上立下大功,將陝縣那夥人給完好的解決了,何愁朝廷不會大加封賞,予以重用?”

    “是,司徒說的在理,布謹受教。”

    爾後王允派長子、侍中王蓋代其將呂布送到門口,並囑咐他儘早回去,不用擔心長安的事,要多在意陝縣。

    呂布對這個年齡與自己相差無幾的王蓋的態度,就不如在王允面前那麼恭敬了,他漫不經心的答應著王蓋——其實也是王允的囑咐,翻身上馬,略一抱拳便勒韁離開了,徒留下一臉鐵青的王蓋杵在原地。

    呂布並沒有依王允的吩咐返回霸陵,在往東走了會兒,又折返回到章台大街,順著道路來到位於長安城西南的西安門。

    此門北邊正對著未央宮南宮門,前漢定都長安的時候,由於皇帝從此門出城最為方便,故稱便門,一般百姓不能通行。而呂布卻以衛將軍的身份暢行無阻,在南宮門前呆了沒多久,呂布很快便等到了要見的人。

    衛士令高順全副戎裝,大步流星的走來,向高坐馬上的呂布行禮道:“卑職高順見過將軍!”

    呂布見只有高順一人,詫異道:“怎麼就你一個?張遼呢?”

    高順表情頓時有些不自然,他支支吾吾的說道:“張文遠身為旅賁令,需要時時在陛下身邊,隨鑾駕奔走。現在這個時候,陛下通常都會去柏梁台觀景,所以張文遠……”

    “好了!”呂布冷硬的打斷高順的話,不滿道:“他當了旅賁令,又得封關內侯,得以隨侍天子,指不定那天就能被天子看中。論前途光景,自然比跟著我要好。不願來就不來,我也不強求他,不過人各有志罷了。”

    高順心裡清楚張遼跟他、魏續這些人比起來不過是個半路入夥的外來戶,董卓死後,藉著並州同鄉的身份歸入呂布手下。

    與眾人交往不深,呂布不信他,提防他也是情有可原。但高順卻不同,上次李肅中伏大敗而逃,牛輔部將赤兒率軍追擊,氣勢洶洶,呂布眾將都不敢前去支援,唯有他與張遼敢帶兵出擊,也就是這場合作,才使得兩人逐漸相識。

    以至於後來衛尉張喜入獄,呂布上書要挑選將士入宮保護皇帝,皇帝親自挑選了高順與張遼入宮,兩人憑藉在同處為官的機會,關係日益親近。

    此時見呂布對張遼心生不滿,高順下意識的就想代為回護:“將軍!張文遠不是這樣的人,他與我共事時經常說起將軍當日念及桑梓之情,對他多加維護。張文遠沉穩有雅量,此次是真的有君命在身,難以面見將軍。”

    對高順,呂布心裡一直是又嫉又愛,既嫉妒高順出色的練兵打仗的能力,又愛惜高順對上級的忠誠。

    他雖然不信高順這套說辭,認定了張遼是見異思遷,攀附皇帝之後就將自己踢開,但面上還是不能表現出對屬下的偏見來:“是這樣嗎?那倒是我錯怪他了。”

    說完呂布便轉身下馬,與高順一同登上西安門城牆,漫不經心的巡視著。呂布走到城樓下,轉身對高順說道:“你也算來了兩天了,宮裡的情形如何?那位是個什麼樣的人?”

    高順如實說道:“在我等來之前宮禁便由羽林、虎賁等郎衛接管,無論是徼巡還是防務,都秩然有序。都說徐中郎將善於用兵,我這才算是見識到了。”

    呂布突然覺得奇怪:“既然有徐榮佈置宮禁,那前些日子怎麼會連一個蟊賊都抓不到?還讓他衝犯帝駕?”

    “除非是有人在暗中保護這個蟊賊。”高順說出這幾日的推斷:“不然我實在想不出為何一個小賊,能在深宮中躲藏那麼久,不僅能活下去,還能逃脫兵衛的緝捕。”

    “呵。”呂布突然笑了,他問道:“你說,王司徒知不知道這裡面的關竅?如果他知道的話,那事情就真的好笑了。”

    高順接話道:“即便司徒有懷疑,他也查不到實證。而惡意揣測天子可是重罪,他不敢冒這個險,只能自認倒霉。”

    “他豈是會輕易服輸的?”呂布突然嘆道:“這不是前腳走了張喜,後腳就把你與張遼弄進宮裡去了?張遼歸屬我才不久,我與他沒什麼交情,走便走了。但你不同,我本沒有將你的名字寫在推薦入宮侍衛的名冊上,也不知陛下從何處知道了你的名字,欽點你做衛士令,若非如此,我還真不會讓你入宮。”

    “也許是陛下從捷報裡看到了我與張遼率兵救援李肅的事蹟,故而點了名。我原來便曾聽聞陛下的種種事蹟,入宮之後得以近身觀察,才知道傳言不虛。”高順像是想到了什麼,接著呂布開始的問題回答道:“陛下溫和寬仁,又很聰敏,假以時日,必是我大漢另一個光武皇帝。”

    “你這麼看好哪個小皇帝?我記得國家今年才十二歲,小小年紀,禁得住你這樣誇讚?”呂布知道高順是從不說大話的人,能讓他對皇帝做出如此評價,想必皇帝一定是在某一方面折服了高順。

    想到這裡,呂布似乎明白了張遼為什麼在短短入宮幾天就要與自己劃清界限,身邊就有一個掌握至高權力、能讓自己建功立業的英主,誰又會樂意在呂布手下做一個不被當成嫡系的將軍?

    若是呂布站在張遼的立場,怕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只是不知道高順在面對皇帝時,會不會跟張遼有一樣的想法,或許他也曾猶豫過。

    呂布帶著一絲懷疑的眼色看向高順,對方似乎未曾察覺,抱拳說道:“將軍是知道的,卑職從不說大話,陛下確實是個值得效忠的明主,若不是將軍深受司徒恩遇,卑職都想勸將軍另做打算了。”

    呂布目光一閃,頓時沉下臉來,故意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王司徒待我等不薄,又是我等鄉人,在朝中離了他,又有誰會照拂我等?這話再也不准提起,否則休怪我無情。”

    高順趕忙拱手道罪。

    呂布這才臉色稍霽,道:“你與我共事多年,彼此是什麼樣的心性,難道互相之間還不瞭解嗎?哪怕今後司徒難以倚靠,那也當是我等盡力挽救不果的情況下,再另謀生路。我等都是並州人,在朝堂勢力孤弱,必須同進同退。”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6
第七十一章丨承明策問

    “又有承明金馬,著作之庭,大雅宏達,於茲為群。元元本本,周見洽聞,啟發篇章,校理秘文。”————————【西都賦】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清晨。

    未央宮,承明殿。

    承明殿在前漢時候是專門用來提供朝臣休息的地方,皇帝闇弱時,這也是太后和權臣們用來召集官員議事的場所,功能無異於是小宣室。

    王允處處以霍光自居,誅董後更是效仿霍光,將承明殿當做自己的理政之所,仗著‘總朝政’的權力,讓尚書諸官與公卿都謁承明殿找王允接受政令。這種情況直到皇帝自詔旨奪權後,開始處理朝政而有所緩解。

    這一天承明殿裡煥然一新,皇帝端坐正中,帝師桓典、趙岐與侍中、黃門侍郎共八人,分列坐於兩側,司徒王允坐在皇帝下首,被特許觀看策試。

    考試方法採取‘對策’和‘射策’兩種方式,‘對策’是將政事或經義方面的問題寫在簡策上,發給應舉者作答;‘射策’類似於抽籤考試,由主試者提出不同的問題,書之於策,覆置案頭,受試人拈取其一作答。

    這是漢代皇帝對被舉薦的的吏民進行‘策問’而後按底等高下授官的一種選拔方式,問題的內容多是以經學為主,輔以時政或皇帝另外喜好的學術問題。

    可謂是察舉與征辟制的一種補充,是後世科舉制的濫觴。皇帝當時提出考試取秘書郎時還小心翼翼,生怕會被這些受益於察舉制的士族門閥橫加阻攔,沒想到早在漢代就有考試取才的方式,只是範圍太小,未及推廣罷了。

    以前的皇帝沒有想到‘策問’的用處和對士族壟斷官位的巨大破壞力,不代表現在的皇帝不知道。

    在隋唐以後,尤其是宋代,單一士族對朝政和皇帝的影響力越來越少,再也不會出現一個士族大家就能左右朝局的情況。可以說士族政權的崩潰,全都是由科舉制,也就是‘策問’這種考試取才的選官模式引起的。

    這次承明殿策試,往小了說是為了給皇帝選拔秘書郎以供陪讀,往大了說是皇帝為了以後推廣科舉制的試驗田。

    承明殿下,約有二十多個經過各方推薦的十八歲以下、十歲以上的年輕才俊按年齡排好。

    此時惠風和暢,廣場上種植的桑樹都迎風展葉,簌簌作響,投到地上的樹影也隨之搖晃。一團團白雲在藍天中或緩或急的移動,在承明殿高高的屋脊之後時隱時現,在場者無不感嘆。

    王粲站在士孫萌的身邊,沖其耳語道:“想不到兩百年未作天子居處,未央宮還有如此風度!”近來蔡邕的處境在眾人的奔走下越發好轉,王粲的心境也隨之釋然許多,對皇帝在此事表現的運籌帷幄更是大感佩服。在得知詔選秘書郎的消息後,王粲聽從蔡谷的建議,更是自薦入選。

    他接著笑道:“想到今後要在此就學,秘府藏書盡皆得覽,實在是讓我激動莫名。”

    士孫萌苦笑道:“仲宣,學識文章,我都比不得你,你有把握射策登庸,我可沒有。以後若是尋到機會,為我口誦數篇秘府文章,我便感激不盡了。”

    王粲自負才學,沒有謙虛,反而笑了出聲,旁人紛紛側目。

    因年齡最大而排在隊伍前列的楊修皺著眉往王粲處瞧了瞧,有些不大高興。

    楊修是光祿大夫楊彪的兒子,弘農楊氏的子弟、門生遍佈宦署,楊琦、楊瓚、楊眾與楊儒等人都是皇帝手下重用的臣子。門第煊赫,是故楊修得以認識諸多拜訪家門的公卿,也順帶識得他們的子弟優劣。

    他自負才高,認為公卿家晚輩中能比過他的十中無一,更遑論那些寒門子弟。

    楊修常以為,自己與王粲相比最大的劣勢就是名聲,他潛心在家修學,是故聲名不顯,而王粲只是得蔡邕誇讚,就早傳盛名,這讓楊修如何會服氣。

    索性這回承明殿策試,兩人都要登殿應答皇帝的策問,若能在此獲得皇帝青睞,無疑能讓自己的聲名邁上一個更大的台階。在旁人只想著僥倖登庸,得選秘書郎的時候,楊修、王粲等人卻在想著如何讓皇帝與大臣另眼相看了。

    在場眾人大都是出自名門,楊修收回放在王粲身上的目光,無意間瞥見其身旁站著一人,此人其貌不揚,未曾相識。楊修好奇問道:“敢問足下姓氏?”

    “不才扶風法正。”那少年答道。

    “喔。”楊修想起來了:“你是廷尉正的兒子。”

    哪知一句無心之言,竟觸動了對方敏感的心弦,惹得對方大為不滿:“怎麼,你是瞧不起家父,還是瞧不起廷尉正?”

    “不、不,我絕無此意!”楊修趕忙解釋道:“只是在場多出公卿之家,我一時驚奇……”

    這解釋更是讓法正愈加惱怒,他家雖然也算地方豪族,但跟大漢頂級豪族弘農楊氏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法正自小除了矢志報國以外,更還有光大門楣的願望。此時被楊修無意冒犯,法正被刺傷了自尊,礙於場合,他冷哼一聲,索性不再理會。

    楊修難得以求饒的語氣跟人解釋,沒料到對方心氣竟如此狹窄,一時下不來台,也有些惱了。兩人就那麼杵在地上,誰也不理誰,跟場中其餘三兩結伴的人比起來極不協調。

    未過多時,殿中悠悠傳出一聲深遠高昂的聲音:“制曰:諸生進殿!”

    隊伍立即安靜了下來,按照謁者台官員的事先教導與家中長輩的叮囑,眾人有條不紊的進入承明殿。趨進宣名,稽首叩拜之後,便依次坐在殿中早已預備好的單個案席上。

    為了這次考試,皇帝特意擴大了範圍,朝中六百石以上的官員少說也有百人,再算上士族名門的子弟,各郡推薦的童子俊彥,怎麼也得有兩百多人應試才對。

    可皇帝坐在當中,看著眼前近三十個年輕人,心中很不是滋味。固然,能有機會看秘府藏書、並在皇帝身邊陪讀,在仕途上和學術生涯上都是一個士人夢寐以求的終南捷徑。

    但很多關中豪族和朝中公卿未有將子弟薦舉進來,其中原因,不用深想皇帝也知道,無非是擔憂目前的朝中局勢,害怕李傕等殘部率兵反覆,王允勢大難制,皇帝會成為紛爭的中心。

    這些人不願意送或者只送旁支子弟參加策試的行為,皇帝雖然不喜,但心裡也是表示理解。

    但除了憂心局勢的以外,還有一些人將寶全壓在皇帝身上,比如弘農楊氏、還是最近因為馬日磾的舉薦而在朝堂聲名鵲起的京兆韋氏,他們推舉的都是家中嫡子,本族的未來,這無疑讓皇帝很是寬慰。

    見眾人都進來了,皇帝就說道:“自遷都以來,文教衰落,風俗靡靡,賢才流離於江湖,高士隱逸於山林。德教不興,至於萬民不安,要撥亂理煩,除了修武備,肅文治以外,德化文教也必不可少。諸位都是年輕俊彥,當以興復漢室、解民倒懸為己任,精研經術,學以致用。”

    楊修等人皆肅然稱是。

    於是便先是統一作答的‘對策’,侍中楊琦開始叫人分發題策,每人的案頭上都擺放著書寫用的縑帛、筆墨等物。題策下來後,楊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句話:“何謂‘要君者無上’?”

    這話出自漢朝官方經典《孝經》,全句是‘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也。’主旨是強調不孝之人的罪過等同於目無君上、非議聖人。而這裡特意將‘要君者無上’這句話單獨拿出來作為考題,其用意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王允瞥見題目,心裡也是震驚不已,立即就明白了皇帝選這個題目的意思。

    滿朝公卿,誰是皇帝眼中的那個‘要君者’,難道還需要多問嗎?這個題目不僅能為皇帝篩選出一批與自己政見一致的秘書郎,更能借此向朝廷釋放出一個對王允極為危險的信號。

    在少府田芬外調、衛尉張喜罷官等王氏羽翼漸被削弱之後,皇帝終於將矛頭指向了王允!

    底下眾人或皺眉思索、或奮筆疾書,氣氛十分緊張,王允的心裡也是同樣的不平靜。好不容易熬到‘對策’結束,眾人開始依次上前抽取倒置在案上的十根射策。

    這些射策依據難度大小分為甲乙兩等,排成兩列。有把握的比如楊修、法正、王粲等人都在心裡打定了主意要抽取甲科,而沒有把握的比如說士孫萌等人則選擇抽取了乙科。

    眾人紛紛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選擇甲乙射策答題,皇帝出的題策殊為奇特,有涉及到兵事的‘試許爾兵三千,何以救耿恭於疏勒?’,也有些關於治民的問題‘涼州地貧,何以興之?’,更甚有關異族的‘何以治羌?’。

    這些問題跟皇帝要出史論題的傳聞大為不同,部分人盲信傳聞,全心鑽研史書,沒料到皇帝臨了擺了眾人一道。只有楊修、法正等人自負才學,從沒把希望寄託於一時惡補史論上,應答時與其他人比起來尤為得體。

    皇帝看著眾考生臉色不一的神情,便已經知曉一二,他心裡冷笑,自己身邊近侍口風不嚴,已經成了常態。

    往日他們在私下說皇帝如何英明,出於蓄勢,皇帝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皇帝早在臣子心中建立了英明的形象,早已不需要人刻意宣揚。

    為了自己的隱私不被人窺探,也出於政策的保密性,他自覺有必要對這種風氣加以整頓。

    董卓在時,為了拉攏士人,侍中與黃門侍郎不僅可以隨入禁中,在皇帝臥榻之側侍奉,還被賜予了省尚書事的權力。

    要知道兩漢以來,外臣插手尚書檯,都有錄尚書事、領尚書事、平尚書事、省尚書事、視尚書事等名號,領、錄尚書事指兼管尚書職事務,權力相當於丞相。而其餘的則是指參與尚書事,有這個頭銜的臣子可以跟尚書一樣在皇帝跟前議政。

    由此一來,加上侍中、黃門侍郎本來的權勢,他們一下子可以與三公比肩,無疑間增加了權力。

    直到王允誅董之後,為了提防楊琦等與皇帝親近的近侍,藉口與尚書檯職權重複,實則是在皇帝的默許下剝奪了侍中們省尚書事的權力。而侍中、黃門侍郎依然可以進出禁中、出現在皇帝的臥榻這樣私密的地方,甚至妄傳秘事。

    這讓皇帝很是惱火,打算借此機會好好整頓一下近侍,不許侍中與黃門侍郎隨意進出禁中,三令五申,恢復侍中們止步省中的往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6
第七十二章丨黃巾餘孽

    “其小帥孫輕、王當等,各以部眾從燕,眾至百萬,號曰黑山。”————————【三國志·卷八】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午後。

    在宣室殿旁的一處廂房裡,皇帝正在黃門鼓吹與樂府官員敲擊鐘磬的音樂聲中進食吃飯,皇帝一舉一動都要符合禮法,就連日常吃飯都得伴隨著相應的音樂進行,什麼時候喝湯,什麼時候開吃,都得跟著樂章的節奏來。

    一頓飯下來得走很多程序,一步都錯不得,所以有時候當皇帝並不是一種享受,反倒是一種折磨。

    謁者僕射楊眾的到來讓皇帝找到了藉口,他立即斥退了膳食及音樂,召楊眾近前說話;“楊公,審訊結果如何了?”

    楊眾身為謁者台長官,謁者台也稱‘外台’,與御史‘憲台’、尚書‘中台’並稱‘三台’。負責賓客贊禮,兼領宿衛,以及臨時外出差遣監軍、督河工等要務。

    由於接近皇帝,陞遷道路尤為順暢,故與御史台、尚書檯相提並論。楊眾是漢代名臣楊震的曾孫,是侍中楊琦、光祿大夫楊彪的堂親兄弟,也是弘農楊氏的嫡脈。

    由於弘農楊氏此時以楊琦、楊瓚為代表投靠了皇帝,楊眾為了家族的長遠利益,也是拜入皇帝門下。

    在侍中趙溫轉任衛尉,不再擔負處理蔡邕、張喜等案後,謁者僕射楊眾便順理成章的接受這一任務,只是原來負責監虎賁軍事的職權被皇帝出於別種目的給收去了。

    楊眾的樣貌與楊琦相似,但性格卻比較陰沉,此次他不但負責參與審理蔡邕案,而且在張喜案了結之後,又被託付了皇帝前些日子被刺一案。

    他回答道:“是,經過廷尉嚴刑審訊,可以得知那伙賊人分為三部,一部是京兆流竄郊野的啖人賊,早已在官府錄備在案;還有一部是牛輔殘兵,從陝縣聚眾而來;另一部,據說是河內來的黃巾。”

    “哦?”皇帝有些驚奇,這三支明顯風馬牛不相及的隊伍居然會聚集在一起,而且還能探知自己微服私巡的蹤跡,並布下埋伏。這背後一定是有高人佈置,而且肯定在朝中有內鬼。

    皇帝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不動聲色的問道:“那可有問出是何人主使?他們又是如何得知我外出行蹤的?”

    “這一切都是出自黃巾蛾賊的謀劃。”楊眾肅容道:“這伙黃巾蛾賊首領分別是王當、孫輕,其中王當逃出閭巷,尚不知蹤跡,孫輕被張校尉射中股肱,當場擒拿。此次聽聞孫輕所述,他二人乃河內黃巾小帥,下有蛾賊千餘,由於匈奴單于於夫羅在河內境肆虐,加之河內太守張楊派兵剿滅,幾人只得帶著數十力士往關中而來,如今已蟄伏三載有餘。”

    “三載有餘。”皇帝沉吟道;“豈不就是說,他們是跟著遷都的隊伍一齊來的長安?可這麼做又是為什麼呢?他二人無論是投黑山抑或是白波,都能有個出路,又何必到關中來?”

    “此事確實蹊蹺,臣也親自問過,說是他二人本想投黑山黃巾張燕,但卻被一人說服,這人通過董卓太師主簿田景的關係,得以庇護二人餘眾,抵達長安。”楊眾看到皇帝問詢的眼神,補充道:“此人即是王當、孫輕也不知姓名,只知道他是逆賊張角弟子,張角死後,常混跡於黑山與白波之間,因多智謀而受群賊敬重,外號青牛角。”

    “青牛角、田景。”皇帝越聽越覺得此事錯綜複雜,不僅牽涉黑山軍等黃巾餘孽,似乎更與董卓隱藏在朝中的死忠有關聯,這等禍根若不及時除掉,遲早要惹來麻煩。

    “陛下,臣聽說侍中劉艾原是董卓府中長史,與田景曾是同僚,如今田景已死,不如喚劉艾前來問對,興許能獲知內情一二。”楊眾建議道。

    當事人田景已死,青牛角又不知所蹤,皇帝只得點頭應允,派人去傳召劉艾。

    且聽楊眾繼續說道:“據孫輕所說,這青牛角時常出入田景府上,試圖依附董卓之勢,給黑山、白波謀取名位。然而董卓、田景接連死後,按理說這些人應當回河東,但青牛角卻偏偏蟄伏,直到不久前有人傳訊,說陛下不日將微服蒞臨北煥裡,要他們欲圖大事,當早做準備。牛輔手下殘兵本是想各自潛逃鄉里,誰知被此人聯絡,與青牛角匯合,而青牛角出重金賂得裡正、啖人賊,於是當天才會發生……”

    能夠聯絡上牛輔手下殘兵,並讓他們俯首聽命,除了董卓餘部以外不作他人想,再加上這個青牛角曾頻繁出入田景府門,幾乎已經坐實了這件事是由董卓餘部意圖報仇而想出的詭計。

    如今朝中所剩的董卓餘部在經過王允篩選後所剩不多,既是死忠又有一定智謀,且還要有足以得知皇帝出行的地位官職,這樣的人實在不多見。

    徐榮、段煨絕非董卓嫡系,素來唯詔是從,皇帝平日裡對他們恩賞有加,其斷然不會做這種毫不利己的事情。

    至於中郎將胡軫、楊定,這二人現今遠在霸陵,刺駕一事偶然性與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他們即便有心,時間上和空間上也來不及與青牛角即時聯絡,故而可以暫時排除。

    只是這樣一來,朝中便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對象了。

    皇帝忽然問道:“廷尉宣璠在審訊他們的時候,表現怎麼樣?”

    楊眾立時明白皇帝意思,如實答道:“廷尉施刑狠辣,手下毫不留情,與審訊張喜、蔡邕等人情形絕然不同。若非臣就在一旁看著,怕是要在獄中鬧出人命來。”

    皇帝‘嘿’的一聲笑了:“這夥人犯下謀反大罪,又牽涉到董卓餘部,宣璠曾是董卓手下,不做出一副狠勁與他們劃清界限,又如何能洗脫自己?”

    “這麼說,宣璠此人……”楊眾偷眼看向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皇帝把手一揮,打斷了楊眾的推斷:“此事不可妄加斷語,這才半月不到,朝中便已撤換衛尉、少府二卿,若無真憑實據,我還不願意動一個廷尉。”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6
第七十三章丨時候未到

    “為儒皆可立,自是拙時機。”————————【寄從叔】

    楊眾心裡想的明白,無論是不是宣璠在背後謀劃,只要把這盆髒水潑向宣璠,那他便是洗也洗不清,連帶著當初力保宣璠的王允都要受到牽連。

    一旦如此,順蔓摸瓜,王允的名聲將一落千丈,嚴重的還會下獄問罪。

    這是繼關西士族馬日磾之後,由弘農楊氏領頭的對王允的攻訐算計。

    但對皇帝來說,現在並不是一個罷黜王允的最合適的時機,因為他還需要拿王允去繼續吊著馬日磾他們。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盡心的站在皇帝這邊、為皇帝出力。直到他們放棄對皇帝提出過多的利益需求,心甘情願的接受皇帝對於朝廷權力的分配,王允才算是徹底失去他的存在價值。

    王允的倒台是大勢所趨,如今要看的就是誰先熬不住,誰先出頭倒王允,誰就失了先機與談條件的機會。

    皇帝自然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他知道再過幾天就會出一件大事,那才是皇帝等待的良機!

    現在這個時候,他不願順著楊眾的話頭把事情往宣璠、王允的頭上引。

    劉艾剛好在此時奉詔前來,待楊眾對劉艾複述了剛才的話後,只聽皇帝說:“你以前曾在董卓府上,可有見過田景與一化名青牛角的人來往密切?”

    “臣在董卓幕府三年,未曾聽聞有此人物。”劉艾沉思了一會,小心斟酌道:“眼下依據賊首孫輕的供詞,無非是青牛角與一人暗中密謀,聯合啖人賊、牛輔殘兵在鬧市謀反叛亂。青牛角如今暫不知去處,但憑這幾日長安關防死守,再加上其人性格譎詐,想必此時還潛伏城中,另待時機。”

    “孫輕口中的青牛角確實是一個非常人,心思多變,又有遠見。此刻長安四處戒備,要想出城簡直是困難重重。”楊眾在一旁插話道:“如果青牛角真如侍中所言,尚在城中,臣以為其人應在那人府上尋求一時庇護,畢竟兩人同謀,絕不會坐視青牛角不管。”

    “那依你之見?”皇帝挑眉問道。

    “可使孫輕口述青牛角形貌體態,繪成圖版,先往朝廷大臣中本是董卓手下的府邸逐一查探,既是董卓餘部、又有資格探聽到陛下行蹤的無非就那幾人,不消多時就能得出幕後主使。”楊眾看似出自公心,其實還是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臣以為廷尉宣璠無論跟此事有沒有干係,都應當上表避嫌,不該參與此案,以示公允。”

    皇帝已有言在先,在沒有真憑實據的前提下不會將此事擴大到王允身上,所以楊眾在此當面提及此事,暗示宣璠嫌疑,無非是說給劉艾聽的。

    劉艾與王允關係親密,若是能從他的口中得到什麼蛛絲馬跡讓楊眾借題發揮那就最好,若是不能,也可借劉艾之口傳告王允,依王允的政治怪癖,以及對待張喜的先例,廷尉宣璠說不定又是一枚棄子。

    此事一旦鬧大,無論王允對宣璠是放棄也好、力保也罷,都會對王允的名聲造成一定損害,到那個時候輿情洶洶,就算是皇帝無意如此,也不能等閒視之。

    皇帝也不答話,示意劉艾先說:“陛下,臣愚以為此事不可大肆聲張,如今李傕、郭汜等人擁眾四萬盤踞陝縣,其人非坐而待亡之輩,見朝廷遲遲未發赦詔,難免不會鋌而走險,釀出禍端。再加上關中涼州將校、朝中董卓餘部因近日‘殺盡涼州人’的傳言而人心不穩,此時再興大獄,逐一過府,豈不是表明朝廷對其的不信任?若是有旁人挑唆,關中必將大亂以應李傕、朝廷亦將自絕於涼州,此殊不可為也。”

    “你說得對。”皇帝沉默良久,從榻上站了起來,負手在背,四處走動,緩緩言道:“此事關系重大,又正處非常之時,不能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所以此事只能有審案人等、以及你我得知,若是事情傳到他人之耳,可別怪我不講情分。”

    楊眾、劉艾俱是一凜,紛紛拜服稱是。

    跟楊眾的心有不甘比起來,劉艾卻是大鬆了一口氣,皇帝不願在此事追究下去,將事態擴大化雖然多半是出於穩定局勢的需要,但還是不可否認其對王允的一絲回護之意,看來王允還是在皇帝心裡有一定份量的,兩者之間的鬥爭或許沒必要到你死我活的那個地步。

    “楊眾,你帶我的話去一趟廷尉府,傳告宣璠與法衍。”皇帝點到,把案子定下了一個基調:“爾等即日上奏,就稱該等賊子乃黃巾餘孽,勾結亂兵匪徒,意圖劫掠長安市民,誤打誤撞遇見了我微服在外,所以才會發生刺駕的事情。此事沒有人暗中傳遞我的行蹤,更沒有事先定下詭計,你們私下商量好,不要說錯話。”

    楊眾知道此事就算板上釘釘了,而且劉艾適才說的也在理,此時把事情擴大確實會把傾向朝廷的涼州人推倒李傕陣營裡去。

    在想清楚之後,楊眾將其藏在心裡,以待時機成熟的時候再拿出去,到時沒準還是壓垮王允的最後一根稻草。

    “爾等既已定罪,便挑選時日,將該等賊人處死,至於那青牛角,我會讓京兆尹等人暗中查訪,你們就不要聲張了。”

    皇帝這廂定好決議,只言刺駕一案乃黃巾餘孽偶然發作,但對於黃巾為何不去東西市,反而要跑去北煥裡劫掠市民並沒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朝中眾人心裡對廷尉宣璠與謁者僕射楊眾、廷尉正法衍三人聯名上奏的內容都表示將信將疑。

    在這種時候,依王允的個性,見到如此含糊不清的奏疏,少說也得上奏諫言,比如將負責審案的法衍斥責一番,再不濟也得佔據道義勸皇帝收斂行蹤。

    可是王允一直保持沉默,興許是劉艾當日過府與其長談起了作用,或許是因為陝縣傳來的事情,讓這位司徒錄尚書事焦頭爛額,無法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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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丨彼欲何為

    “麼麼鼠子乃敢爾,是何雞狗何蟲豸?”————————【度遼將軍歌】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八。

    夜,長安。

    坊關市閉,三更鼓鐘過後,長安的街上便不得有一個人影。這是大漢朝幾百年傳下來的祖制,當然,守城門的司馬、城門候還是得在夜裡值守。

    五月裡的天已經是深秋了,夜裡的風已不再似三月中的寒冷,透著些清涼,呼呼的吹著。這樣的晚上,雲都很少,半邊月亮黯淡的懸在天外,照著模糊的光。幾個巡邏的步兵營士卒的腳步聲在這空寂的夜裡,無人的街上,顯得格外響亮。

    他們本來並不負責在城內值守巡防,只是由於目前皇帝尚無意設置執金吾,便臨時遣派步兵校尉魏桀每日夜命士卒與城門校尉崔烈一同負責城中安防。

    最近局勢緊張,關中各地涼州將校聚眾自守、陝縣李傕大軍隨時可能西向,再加上皇帝前些天閭裡遇刺,這一切就宛如海底的火山地震,震盪波及到最邊緣的魚蝦。

    這些士卒也知道近來不太平,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們不過是吃軍餉的,哪裡還會去想別的念頭?該換班的時候就換班,上峰讓他們與誰作戰便與誰作戰,只要頭上的漢家天子依然給他們飯吃和錢花,那就付出忠誠就是了。

    至於為什麼忠於天子,很多底層士兵百姓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劉氏享有天下四百年,天命所歸已牢牢佔據世人的觀念,或許忠誠也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罷了。

    接著,只聽見一陣急促的“嘚嘚”的馬蹄聲響起,在這寂靜的暗夜裡格外的令人心悸。

    馬蹄聲非常急,不時還抽來幾道重重的馬鞭聲,馬痛苦的嘶鳴著,只是因為好像馬嘴裡銜著東西,才發出沉悶的聲響。

    不到萬分火急,哪一個愛馬的騎士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坐騎?眾人尚未回過神,長街盡頭的騎士不出數息便奔了過來,他在馬上顯得身形高大,一臉的殺氣。

    這騎士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他冷冷的瞧了眼這行攔路的士卒,待還有二十幾步的時候,他才吐出一聲,“滾!”

    一行士卒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向路兩旁讓開,那騎士手中馬鞭一抽,從士卒中間颯然而過。

    他一路策馬趕至司徒府前,翻身下馬,漢時司隸校尉以及地方州郡縣府衙門側都有門亭,設長一員、吏卒若干,掌管府衙正門,糾合訪客禮儀、通報諸事。後來禁制鬆弛,以至官宦人家都有亭房,供門亭長與寺門卒居住。

    那騎士敲開大門,待門亭長開門,未待人出聲問詢自己就搶先說道,“速帶我去見司徒,陝縣有變!”

    門亭長被擾了好夢正想破口大罵幾句,誰知一個“陝縣有變”讓他渾身一個激靈,睡意頓時消去無蹤。他是知道輕重緩急的,這種事若是耽誤了,依王允的脾氣,一頓收拾是跑不了的。

    “快隨我進去!”

    不消片刻功夫,王允披著件單衣出現在前堂。那騎士正焦急的等待著,一見王允出來,立即起身,單膝跪下,抱拳說道:“末將乃衛將軍帳下吏秦誼,奉衛將軍之命,自霸陵星夜前來稟告司徒!牛輔手下李傕、郭汜、張濟等人聚眾四萬餘,於陝縣誓師為董卓報仇,不日即到弘農!”

    “混賬!”王允近日正心煩意亂,聽到這消息頓時怒不可遏,他心裡自忖李傕絕不敢反,沒料到事實給他了一記耳光。

    雖然有呂布以及強軍在側,他到不怕什麼,只是一想到自己給涼州人一條生路,讓其解散部眾各自歸家,算得上是網開一面,誰知這等賊子毫不領情。

    他想起當日皇帝對他說李傕若不赦免必然造反,自己還嗤之以鼻,等明天這消息傳揚出去,不知多少人要在暗地裡嘲笑他王允狂妄自大!

    王允羞憤難當,他疾聲喝道:“你現在立即回去,讓呂布明天帶胡軫、楊定二人入城來見我!”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呂布便帶著惴惴不安的胡軫、楊定二人進入長安城,王允簡單的跟呂布說了幾句後便得到詔令,說是皇帝要當面問詢呂布關於陝縣的具體情形。王允送走呂布後,又令人將胡軫、楊定叫入府中。

    王允義正言辭,不假溫顏,道:“老夫不請奏陛下誅殺李傕、郭汜等賊子,已屬法外開恩,彼等鼠輩不知解散部曲,各歸桑梓,今在陝縣聚眾起兵意欲何為邪?難道真的是要與朝廷兵戎相見,自尋死路不成?”

    胡軫、楊定對視一眼,只聽胡軫說道:“稟司徒,朝廷年不再赦,正是我大漢制度,司徒又不是沒有給其生路,奈何其頑固不聽,本欲提請司徒,願以往日同僚薄面前去說情。誰知道李傕等人不思體恤,反而起兵叛亂……”

    “你們也算是有心,誰知那些鼠輩罔顧朝廷法令,著實該死!”對於胡軫的話,王允是半信半疑,胡軫、楊定二人俱是西涼大族,在這關鍵時刻,他縱然是有所懷疑也不能隨意處置,只得好言安撫。

    這時楊定上前說道:“司徒如若不棄,付以信重,我等願孤身前往李傕軍中,說其負荊投誠。”

    這話說的讓王允十分心動,如果能光憑遣使就能說其歸降,無疑是上兵伐謀。

    只是……王允忍不住打量起面前恭敬有加的二人,涼州人久染羌胡風氣,不尚德化,見利忘義、朝三暮四的性情在王允心裡是對幾乎所有涼州人的評價。

    胡軫和楊定雖然對王允無比謙卑,但誰知道這會不會是獅子要逃出牢門而特意惺惺作態?

    “彼等既已反叛,便就是存了再無活路的心思,朝廷這時再派使節赦免,豈不是讓朝廷向他二人低頭服軟?如此朝廷威嚴何在?”王允厲聲拒絕道;“豎子無謀,朝廷有精兵數萬,無所懼之,我還求他們作甚!”

    胡軫見王允態度堅決,就坡下驢,道:“司徒所言甚是,這等賊子既已反叛,意圖擾亂朝廷,從此以後便不再是我等袍澤,若是戰場相見,我等定然不會手下留情!我等蒙獲司徒信重,得以掌兵,當此之時,正該奮發報效朝廷、司徒赦免我等罪孽之恩德,還請司徒允准我等領軍進擊來犯,以表忠心!”

    一旁的楊定也緊跟著附和胡軫,兩人都作出一副國之忠臣的模樣。

    王允在心裡仔細思索道,認為此二人出身涼州豪族,傳習經書,知曉忠義,與李傕、郭汜等莽人武夫全然不同。所謂用人不疑,當下朝中涼州人心惶惶,若是能派胡軫等人出兵,既可人盡其用,又可安撫朝中涼州人心,甚至還能讓朝廷欲殺盡涼州人的傳言不攻自破。

    另外胡軫等人話都說到這個地步,王允若是再推辭,豈不是坐實了朝廷不信任涼州人的流言?而且還容易打擊胡軫、楊定二人的一片赤誠。

    思來想去,王允終於還是做了自認為正確的決定,他點頭道:“既然如此,我這便上奏,命爾等隨呂布領兵三萬出征,務必要將李傕賊子擊敗於京畿之外!爾等既效忠朝廷,不與賊子為伍,老夫定然會向天子請求嘉賞,此戰事關重大,切莫辜負了朝廷與老夫的信重!”

    雖然不是讓他二人獨自帶軍,反而以呂布為主,胡軫等人如何不知王允在其中的一絲提防?

    無論如何,能得到這個結果已經讓胡軫等人大為滿意,只要能帶兵出城,在兩軍對戰時如何作為還不是得由著他們的想法來?呂布再是驍勇善戰,怕是也難當腹背受敵。

    於是二人感激的下拜稱謝,王允見狀,稍稍緩和顏色,好生勸慰了幾句。

    兩人出了府,並轡行在長安的大街上,楊定得意道:“都說王允乃智謀之輩,其實也不過如此。”

    “王允得以殺太師,無非是憑藉著他敢於作為,又善於聯合眾人的才智。”胡軫慢條斯理道:“說到底,他也只是一介士人罷了。”

    適才兩人一言一和,成功獲取到了王允的信任,得以帶兵出城,接下來的事只需跟暗中已取得聯繫的李傕等人裡應外合,在拿下呂布後一起合兵反攻長安,則大事可成。

    想到此處,兩人志得意滿,一行人也不急著趕回去,於是他們信馬由韁,一路來到了北煥裡。

    楊定看著北煥裡經歷一場戰鬥後破敗的坊門,駐馬道:“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倒不如去見一見他?”

    胡軫搖頭道:“這有什麼好見的,他已沒了用處,再者說,與他聯繫的又不是我等,被捉到也與我等毫無干係。如今長安遍地耳目,還是少生事端的好。”

    楊定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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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丨遇赦無望

    “有名分則上之欺凌壓制,下之干犯反攻起矣。”————————【大同書·辛部第十三】

    初平三年五月十六日。

    在收到牛輔發來的回師軍令前,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剛帶著四萬人馬在中牟縣擊敗行車騎將軍朱儁,朱儁難以抵抗,只得率領殘兵屯在雒陽周圍關隘附近堅守不出。

    眾人無法徑直向東,便引軍南下攻打潁川,豫州名義上是袁術所表的刺史孫堅所領,實際上由於劉表與袁術反目,孫堅奉袁術之命南下討伐劉表後豫州既無重兵、又無良將,導致潁川被李傕等人輕易攻破。

    潁川乃富饒之地,李傕等人率軍在此大肆擄掠,殺略男女,所過無復遺類。

    隨後李傕又帶兵往東,繞過朱儁鎮守的關卡,大軍長驅直入兗州,攻打陳留,當時駐守在兗州的還是兗州刺史劉岱和陳留太守張邈。他們又要防備東邊流竄入境的青州黃巾,又要應付李傕手下的百戰之師,兩面夾擊之下,根本不是李傕等人的對手,除了緊守重鎮以外,其餘小縣皆放任李傕等軍肆虐。

    見潁川、陳留皆無人可擋,眾人志得意滿,於是由各個校尉、都尉分兵四散於潁川、陳留,大肆掠奪,殺戮百姓。就在眾人劫掠正酣之時,牛輔自陝縣發來的軍令,告訴了眾人一個宛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太師董卓被王允、呂布等人殺死了!

    等到李傕等人聚起部眾,好容易趕到陝縣時卻得知中郎將牛輔、董越已死於亂兵之中。

    這下眾人彷彿徹底失了主心骨,無處依託,一時再也不敢興反抗之心,只求朝廷法外開恩,苟全眾人性命,於是他們派遣使者前往長安認罪,乞求赦免。

    哪知道王允固執己見,堅持不肯赦免眾人,再加上來使回覆消息時稱長安遍傳流言說王允欲盡誅涼州人。

    此時董卓遇刺,牛輔身死,能夠獨當一面的人都不在了。眾人得知這個消息後恐懼不已,於是軍中自校尉以下盡皆聚於李傕大帳,商議眾人後路。

    陝縣大營。

    數百顆人頭,有男有女,被一齊綁在幾根柱子上,從遠處看像個串起來的葫蘆。

    這些人都是軍中的並州人,由於王允刺殺董卓,往日裡軍中並州人與涼州人之間的矛盾頓時爆發,李傕、郭汜等人盛怒之下,便把隨行軍中的並州士兵連同家眷數百人盡皆處死。

    帳中主位被刻意空了出來,漢代尊右而卑左,故而校尉李傕坐在右首第一個位置上,在對面則坐著手下兵馬僅次於他的校尉郭汜,底下則依次坐著賈詡、張濟等人。

    只聽李傕目視眾人,凝聲說道:“太師遇刺,董氏族人盡遭殄滅,而王允老兒託辭不赦我等,如今形勢危急,還望諸位能想個辦法出來助我等渡過難關。”

    “如今朝廷是王允掌權,呂布驍勇善戰,我軍士氣低落,難堪一戰,不若各自解散部眾,走小路返歸鄉里。在涼州聯絡羌胡部眾,待他日關中有變,再擇日起兵。”校尉郭汜說完,底下張濟等人都是紛紛附和,他們在得知董卓死後就已經內心驚怖。

    如今眾無所依,全軍上下皆恐懼朝廷降罪,所謂兵無戰心,將無戰意,就算手頭有數萬強軍,又能如何?

    李傕眉頭一皺,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結果,他已通過胡軫派來的信使熟知朝廷內情,知道朝廷不過色厲內荏,虛張聲勢罷了。這時正應該團結起來對抗王允,而不是逃散四去,讓人各個擊破。

    軍中群龍無首,一盤散沙,他有意在軍中樹立威信,故而有意隱瞞了胡軫等事,好讓眾人以為是自己一力籌劃了這系列大事。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討虜校尉賈詡,知道此人向來謹小慎微,從不肯輕易對一件事表態,雖是文人,但憑著超人一等的智謀,助眾人破朱儁、下潁川、攻陳留,事後卻不貪功攬財,在軍中聲望隆重,尤其是張濟叔侄更是對其欽佩有加。

    李傕想了想,打算聽聽賈詡的意見,看能從他口中得到什麼妙計良策:“賈公!”

    賈詡四十有五,德才名望具備,確實當得起這句尊稱:“你與我等俱是涼州人,平日又多智謀,軍中上下無不服膺。如今賈公你也不在朝廷赦詔之內,我等生死牽於一發,還請賈公為我等想出一條生路來!”

    眾人本來意見各一,有的想繼續向朝廷請求赦免、有的想潛逃回鄉、極少數人像李傕那樣想起兵反抗。眾人誰也不服誰,一時拿不定確切的主意。聽到李傕的話後,眾人紛紛不再作聲,屏息靜聽西涼軍中少有的智者賈詡有何高論。

    賈詡為眾所矚目,卻還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樣,彷彿對所有的事都漠不關心,又彷彿所有的事都盡在把握。就好似當年在回鄉路上遇見叛亂的氐人,他在驚慌失措的同行人中間謊稱自己是段颎族人,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唬住了氐人,從而饒過了性命。

    這回也是一樣,在眾人恓惶、擔憂生死的時候,他依然表現的雲淡風輕。

    “長安、京兆等地皆傳朝廷有意殺盡涼州人,不知各位可有所耳聞?”賈詡環顧眾人,也不待人出言附和,自顧自的點頭說道:“諸君心裡恐懼朝廷天威,想拋棄部眾,單騎潛行,這本無錯,何況天下誰人不自愛性命?然而諸君可曾想過,若獨自潛逃,那麼路上一介亭長就能將諸君捉拿,尋朝廷換賞,這又何苦來哉?”

    見眾人紛紛陷入沉思,賈詡繼而言道:“依我淺見,不如我等合兵向西,當日太師在關中諸縣散佈諸兵以備關東,我等一路西去,在路上隨時隨地收束兵眾以及匯合往日涼州同僚,其雖兵微將寡,但若是聚集一處,便可得十萬之眾。屆時我等欲攻長安,為太師報仇,則攻向長安,事成之後便奉國家以正天下。若是不成,盡可繞過長安徑直歸涼州,不僅猶未晚也,途中又有誰人敢攔?”

    賈詡的觀點與自己不謀而合,李傕大悅,積極附和道:“賈公所言正是此理!朝廷既不赦我等,我等丈夫也不必屈節求饒,當率眾以死決之,顯我涼人壯烈。依賈公之計,若攻下長安,可繼太師遺願,掌握朝廷,掌握朝廷便等若掌握天下;若是天不佑我等,我等便抄掠三輔婦女財物,率眾西歸鄉里,與馬騰、韓遂等人聯合,尚可保命。”

    眾人皆以為然,紛紛表示要舉兵一處讓朝廷好看,於是歃血結盟,派人聯絡各地袍澤同僚,準備即日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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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丨狡性難改

    “孰有過於狡虜妖蓮、及叛將悍帥篡王之突如來者乎?”————————【大司馬節寰袁公家廟記】

    是日夜,將士皆已還帳休息,唯有李傕帳中燈火通明,有人語竊竊。

    李傕未解甲衣,端坐於主座,這時兩名帳下督、外甥胡封與侄子李利兩人中間夾著一文士站在李傕面前。

    “你說你是朝廷派來的使節,可有什麼憑據?”李傕說完,李利便主動遞上一封縑囊。

    李傕從縑囊中緩緩抽出一根尺一,才瞥見開頭幾字,他便如觸摸到炭火一般將簡牘收了回去,再也不看。那幾個字觸目驚心,尤其那個‘赦’字,宛如一把尖刀利刃刺入李傕的心口。

    那人見李傕看過詔書後依舊是渾不在意的神態,頓時有些慌了,董卓手下嫡系部隊殘暴不仁,不服王命,他久在朝中也有所耳聞。

    此時深入虎穴,那人還是強作鎮定,沉聲道:“我乃謁者段訓,天子知曉爾等不過董卓從犯,特遣我奉詔赦免爾等,還望眾將約束軍士,為國家鎮守疆土。”

    “哼!”李傕冷哼道:“司徒既已決議棄我,國家今又私發赦詔,這一來一回,也不知朝廷到底是誰做主?”

    “你、朝廷當然是陛下做主。”段訓被李傕冷漠的眼神看的十分心虛,底氣不足的說道。

    李傕譏諷似得笑道:“既然是陛下做主,那這赦詔為何不是制書,反倒寫在了詔書上,還偷偷摸摸的派你私下前來?我雖然不甚明白朝廷體制,但制書與詔書的用途我還是分得清的。”

    “說!你帶著份不合體制的詔書來到陝縣,究竟意欲何為?若是不說實話,我便讓人拿熱油潑了你!”李傕突然收斂譏笑,厲聲喝道。

    董卓在時,每逢擊敗關東聯軍,所俘獲的士卒皆以布包裹纏繞,頭懸於地,用滾燙的油從上往下灌入,活生生的將人燙死。

    段訓知道董卓對付他人的種種劣跡,如今聽到李傕有意將此用在他的頭上,頓時被他嚇得渾身癱軟在地,臉色蒼白,兩股顫慄:“不、不!還請將軍饒命,在下真的是國家派來的使者!國家知道將軍不該蒙受司徒偏見,只是拗不過司徒強勢,只得出此下策!”

    “叔父,這人形跡可疑,恐是朝廷的緩兵之計,詔書不可信。”李利在一旁說道。

    段訓連忙道:“將軍若是懷疑此詔是否真切,大可不必如此!國家來時吩咐了,只要將軍奉詔歸順,國家一定會說服司徒寢兵罷戰,屆時關中諸軍各屯其地,朝廷還復太平,此皆是將軍之功!”

    這話若是早些來說,李傕說不準就真的歸順了,可如今剛與眾將商議起兵造反,緊接著就來了赦詔,這讓他如何自處?不得不說是造化弄人。

    對這封不倫不類的赦詔,李傕心底其實是極不認同的,他久在關東,尚不知道當初少不更事的皇帝如今儼然已成為可以左右朝局的人物,對小皇帝的認知還停留在過去。

    在他看來,這封赦詔絕對得不到目前實際上的掌權者王允的同意,今天就這麼突然出現,有可能正是入李利所言是朝廷的緩兵之計,用以麻痺眾人;也有可能是誰畏懼眾將之勢,唆使小皇帝前來招降。

    若是前者,那此詔絕不可信,若是後者……

    且無論是誰在背後藉著小皇帝的名義擬發的赦詔,此時箭在弦上,李傕絕不會就此罷兵,現在接受赦免,最多不過是保全目前的地位罷了,哪裡及得上事成之後的權位?

    他心念急轉,打定了主意不想謁者段訓造訪軍營的事散播開去,所幸見到段訓的都是李傕親族,想要隱瞞消息倒也容易得很。

    想到這裡,李傕臉色一狠,拍案道:“朝廷一會說不予赦免,還要殺盡我等涼州人;一會又說赦免我等,要予以重用。我到底應該聽誰的?你們這些公卿士人是拿我李傕當孩子哄嗎?”

    說完便不待段訓叩首求饒,囑李利將其拖下去‘安靜無聲’的處置了。

    李傕依然獨坐榻上,他對著眼前的一縷燈火凝神片刻,終又摸出那隻縑囊,緩緩抽出了那根不合禮制的赦詔。李傕仔細看完了上面的內容後,便將其伸在燈火上,火舌將竹簡舔舐灼燒,很快就將其燃成灰燼。

    段訓被殺後,李利、胡封趕來覆命,他二人雖然聽從李傕之命殺掉了段訓,但其好歹也是朝廷派來的使者,又是派來赦免他們的,就這麼殺掉了,難免會有些疑惑不安。

    李傕彷彿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出口解釋道:“跟為人犬馬相比,現在有一場更大的富貴就在眼前,爾等願與我一同謀奪天下嗎?”

    李利立即表態道:“叔父,無論是殺天使造反,還是歸順朝廷,我等都聽你的!”

    外甥胡封也緊跟著附和,李傕大喜,要想在亂世起兵謀圖一方事業,首先要仰仗的就是眼前這些親族,他假以令色,好言勸慰眾人,當即安排李利、胡封以及李暹等子侄為都尉、司馬,替他牢牢掌握軍隊。

    此時陝縣聚集有四萬大軍,以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分別統領。李傕手下兵員最多,約有一萬八千人,郭汜也不差多少,麾下有一萬三千人,在此之後就是張濟有七千人,賈詡雖是校尉,但他不能上陣殺敵,故帶兵最少,只有兩千多人。

    李傕心裡盤算的好,等到依賈詡之計進兵弘農、京兆,打出為董卓報仇的名號,四下收攏董卓散佈諸縣的兵馬,再加上沿途抓些百姓湊數,勉強可得八、九萬人。

    在其中,李傕大可趁此機會大肆吞併、擴充部曲,成為涼州諸將的領頭人,名正言順的接替董卓的位子。

    至於胡軫與楊定,他二人名望雖然高,但在這個時候,兵強馬壯者才能讓人服氣,彼等出身涼州,倒把這個弱肉強食的定則給忘了個乾淨。李傕在心中冷冷思量,在事成之後彼等若有自知之明,便授其高官籠絡,若是執迷不悟,利益當前,可就不管什麼恩義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8
第七十七章丨鴻門倒戈

    “可謂智力孤絕,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六國論】

    待到第二天一早,大軍開拔,黃昏時抵達郡治弘農縣。

    李傕等人在此稍作安歇,次日正準備出發,便等到了董承帶兵前來匯合,他之前受牛輔軍令屯駐河東以備白波黃巾,在牛輔與呂布交戰時他對牛輔派來請援的軍令視而不見,選擇作壁上觀。

    本以為牛輔這些董氏親族首惡都死了之後朝廷就會對他們這些小嘍囉開恩赦免,沒想到等了近半個月也沒有這風聲。

    這時正好聽說李傕等人在陝縣舉兵造反,董承思量再三,自覺已屬董氏餘部,再加上河東郡的白波黃巾氣焰復熾,於是便帶著手下四千兵馬於弘農縣追上了李傕,要與其共圖大事。

    李傕等人大喜,遂與其合兵,眾人一路行過華陰、抵達鄭縣時,關中屯駐諸縣的涼州將校紛紛響應李傕打出的為董卓報仇的旗號,開城相迎。

    尤其是在董卓派遣屯駐在商縣、上雒等地防備荊州的校尉李傕、李蒙等人萬餘兵馬加入後,李傕等諸將共有七萬多人。

    在抵達新豐時,諸將兵馬再加上途中強徵的民夫,總數將近十萬,此時軍中上下兵強馬壯,士氣高漲,聲威赫赫。

    初平三年五月二十日。

    鴻門,位於京兆尹下轄的新豐縣,由於城東十六里處的黃土原由於常年被雨水沖刷,在北端形成一個缺口,狀如門道,形似鴻溝,故名鴻門,當年驚險萬分的鴻門宴便發生在這個地方。

    此地乃河谷出山後的沖積平原,地勢起伏小,土地平坦開闊,最宜馳馬。其北邊不遠就是渭河,在山原、河流之間的這小塊地方,是連接長安與弘農的軍事要道。

    西風烈烈,旌旗漫卷,馬嘯長空。

    大漢衛將軍、溫侯呂布率手下中郎將胡軫、楊定等將共三萬兵馬剛抵達鴻門不久,便立即讓手下搭陣,預想憑藉左河右山的地勢迎擊敵軍。

    大軍備好不過片刻功夫,李傕便帶著十萬人威震天下的軍隊,捲著沙塵滾滾而至。

    呂布見對方旌旗鮮明,雙腿一夾馬腹,上前罵道,“爾等身為朝廷重臣,不思鎮守疆土為國效力,反而勒兵回京,你們豈不知造反之罪嗎?”

    為首的李傕立即回道:“真是滑稽,奸臣賊子居然還有這等說辭!太師乃朝廷重臣,爾等不經國法,擅殺大臣,濫賞名器,更是欺侮天子年幼,把握朝政!你甘為王允走狗,領兵抗我等勤王之師,我看你才是要造反!”

    呂布怒不可遏,他心裡尚存有一絲理智,知道自己手下這三萬人跟對方作戰有些吃力,為了提升士氣,他單槍匹馬挺身出陣,在兩軍陣前喝道:“爾等豎子可有膽量暫且退兵,讓我等在馬上交手,一決勝負!”

    李傕尚未答話,只聽陣中有聲大叫,他定睛看去,只見一騎飛策而出,馬上之人,正是校尉郭汜。李傕大笑,向左右吩咐道:“給他擂鼓助陣!”

    “且看你今日有何能耐!”呂布挺身而出,拿槍便刺。

    郭汜躍馬迎戰,他曾在涼州,以盜馬為生,馬背功夫了得,與呂布交擊數回,顯得毫不吃力。但時間愈久,便漸漸有些吃不住勁,每一個交擊,對方從槍上傳來的力氣都讓郭汜虎口發麻。

    見呂布面色不改,郭汜頓時心生怯意。呂布瞅準了郭汜一時走神,收槍再刺,這一下便刺穿郭汜左臂,頓時血流如注。

    呂布將長槍向後一挑,將郭汜膀上一塊肉給帶飛了出去,身後大軍見狀,直呼威武。

    李傕不願見郭汜被斬,急忙帶精騎前來搭救,呂布手下成廉、魏越等將見狀,也盡起麾下之師殺上前來,兩股兵馬宛如洪流般對撞在了一起。

    早在董卓時期,手下軍隊裡的涼州人與並州人便互相敵視,此時兩者仇人見面,更是分外眼紅,雙方在戰場上殺的死去活來。

    呂布手下兵馬俱是精銳不假,但人數與西涼軍相比較為寡少,其中又有胡軫、楊定在暗中出聲不出力,所以很難凝聚起來。若不是呂布的親信兵馬在其中苦苦支持,恐怕這一次衝鋒就要軍勢瓦解了。

    反觀李傕等人兵馬,大都是董卓當年招募的羌胡義從、涼州健兒,作戰驍勇無比。但由於先前郭汜貿然出陣與呂布鬥將,導致險些被人斬首,不僅損了己方士氣,還漲了他人威風。雖然李傕等人率麾下兵馬憑藉勇武和人數優勢將呂布軍逐漸壓至下風,但情況也不是很樂觀。

    只見呂布帶著成廉、魏越等數百騎馳突軍陣,在亂軍之中來回穿梭,不知擊殺了多少士卒,李傕手下都尉、軍司馬試圖阻攔,卻都不是其一招之敵,每每斬將而出,一時間竟無人可擋。

    呂布帶著騎兵在軍中突來突往,就連李傕從弟李桓也被其在馬上斬殺。李傕看了心急如焚,親自拍馬迎上前去。

    見主將親至,呂布在軍中知道李傕勇武之名,立即拋下了身邊小卒,持槍往李傕這邊殺來。

    李傕搶先一步,藉著馬勢一刀砍向呂布,呂布擺動長槍格擋,將李傕的刀震了開去。呂布見對方臂力也是不凡,頓時收起了心中最後幾絲輕視。

    兩人經開始一招試探過後,彼此都有了底,短暫的停留對視過後,像是約好了似得,兩人同時出手!

    李傕手中長刀揮舞的只看得見片片白光,呂布的長槍也因為極高的速度被分成了數個黑色槍頭,白與黑兩道光芒在兩人之間彼此碰撞,偶爾擦出一絲火花,甚是激烈。李傕雖然武藝不凡,但到底不比呂布,很快就要像郭汜那般敗下陣來。

    就在這時,呂布眼見就要將李傕斬落下馬,聽到身後喧嘩,下意識的往四週一看,頓時大驚失色!

    原來剛才趁著呂布帶著精騎突陣,憑一人之勇獨抗李傕的時候,胡軫、楊定故意落在軍後,趁機下令部曲倒戈,在背後狠狠的突擊了呂布的軍隊。

    成廉等人哪裡會想到胡軫叛變?一時毫無防備,兵馬立即被打散。郭汜、樊稠見狀,大喜過望,兩方將呂布的部曲圍在了中間。眼見大事不妙,呂布哪裡顧得上李傕,只得虛晃一槍,轉身撥馬就走。

    李傕一槍被人盪開,見人轉身逃走,急忙帶著騎兵去追,卻一時被呂布身邊數百步兵給攔了路。李傕定睛一看,發覺這隊步兵人數雖少但甲冑整齊,人皆露悍勇之色,是一支不可多見的精銳。

    他還未有多想,只聽眼前統率這隊步兵的長官突然叫道:

    “陷陣!陷陣!”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8
第七十八章丨各奔東西

    “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莊子·山木】

    緊接著這伙步兵便毫無畏懼的撞上了李傕手下的騎兵,一時人仰馬翻,生生遏制住了李傕追擊呂布的攻勢。

    自高順奉詔入京擔任衛士令後,手下這數百名陷陣盡皆被呂布扣下,交給了與自己有外內之親的魏續統率。此時正當危急時刻,呂布不再保留實力,責令魏續帶陷陣營斷後,自己則與成廉、魏越等騎校都督聚集起千餘騎兵,準備突圍。

    北方是滔滔不絕的渭河,東方是李傕氣勢洶洶的十萬大軍。

    呂布此時腹背受敵,他思來想去,立即下了決斷,率領部下往西衝擊。胡軫、楊定手下不過數千人馬,適才趁著雙方混戰突起一擊,取得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此時呂布一馬當先,帶著手下一路所向披靡,往胡軫等人而來。

    胡軫畏懼呂布之勇,嚇得撥馬便走,呂布睚眥俱裂,怒視胡軫,在馬背上喝道:“胡軫小兒休走!”

    當初胡軫曾與呂布在董卓的安排下同處一軍,一起擔負進擊孫堅的任務,哪知在軍中涼州人與並州人矛盾激發,導致功敗垂成,雙方差點兵戎相見。

    兩人既有宿怨,呂布這次本就不樂意讓王允安插胡軫、楊定隨軍出戰,誰知道王允既要示信於胡軫等涼州將校,又要在軍中制衡呂布,非要如此作為。此時鬧出這等事故,呂布心中不僅後悔未能早些提防胡軫,而且連帶著怨恨起了王允來。

    呂布在後頭一邊喝罵,一邊手殺數人,胯下赤兔神駿四蹄恍若離地,如飛一般迅速拉近了他與胡軫的距離。這時胡軫已與楊定帶著步騎退守在一個小坡上,居高臨下,一時難以攻下。

    身後頭緊跟著數萬大軍,不敢久留,只得朝上胡亂射了幾箭,便引軍退走了。

    李傕等人得此一勝,哪裡肯放?於是一邊派人去招胡軫、留下普通士兵與傷兵在後,一邊與郭汜從弟郭浦帶著兩萬精騎去追,一直追殺了十餘里地,斬首數百,打下新豐縣,這才勒兵不追。

    呂布一路跑到霸陵這才緩過氣來,事後經人通傳稟報,此戰折了騎督魏越,軍司馬陳衛,損傷萬餘,至於輜重更是難以統計。

    “胡軫、楊定這兩個狗賊,朝廷待他不薄,他二人竟敢陣前倒戈!”呂布吃了敗仗,氣急敗壞的叫道。

    成廉、魏續、宋憲、侯成等親信將校面面相覷,其中魏續無不憤恨的說道:“這兩人背棄我等,遲早有一天要讓他們嘗到厲害!只是現下我軍殘破,接下來該如何,還請將軍示下。”

    呂布看著手下僅存的數百步騎,沉吟不語,適才為了逃出重圍,他忍痛將高順留下的最為精銳的陷陣營斷後,如今跟著逃出來的十不存一。

    想當初出征時三萬兵馬士氣高昂,如今回來時只剩數百人,這簡直讓呂布心如刀絞。

    他記起出征之前,皇帝曾單獨召見,對他耳提面命,暗示他小心提防胡軫、楊定。可笑他沒有聽進高順的話,當時只把皇帝當孩子看,沒有把皇帝的提醒當真。

    此時吃了這頓敗仗,不僅無顏回去見皇帝與王允,而且還可能會受到朝廷發落。

    “此時長安雖還有三四萬兵馬,但大都是天子新募得來,成軍不過於旬月,能不能殺敵尚猶未可知,何況他們要面對的是李傕等人手下的十萬強軍?”

    呂布其實心裡早有打算,故意做出為難的神色,憂心道:“我等雖然武勇能戰,但手下不過數百騎,恐無濟於事,倒不如我等往關東求援。我常聽司徒說關東豪族起兵向來以解救天子為己任,斷不會坐視不理,諸位以為呢?”

    魏續聞言附和道:“將軍說的是,如今敵強我弱,我等必須得稍避鋒芒。待我等在關東憑藉袁氏等豪族之力,編練軍馬,倘有機會,一定要重整再來,以雪今日之仇。”

    長安一時無顏、也不敢回去,眾人別無他想,只得紛紛以呂布為首,同意了拋棄朝廷、獨自率眾東奔的意見。只是在東奔的路線上,眾人意見不甚統一:“如今李傕大軍屯駐新豐,我等不得東出函谷,要想東去,唯有渡河北上左馮翊,再往東去河東、河內等郡;或是往南走藍田、上雒,走武關往南陽。”

    太原人宋憲建議道:“如今關東豪族以袁氏為盛,董卓昔日在京城殄滅袁氏一族,將軍如今又親手將其斬殺,既為朝廷得報國仇,又為袁氏報了家恨。袁氏兄弟必將對我等傾力報答,將軍若是帶我等東去,大可仰仗袁氏。如今袁紹雄踞冀州,地廣兵多,左馮翊宋翼是末將鄉里族親,若是北上渡河,到了馮翊後,一路上可暢通無阻,直達冀州。”

    袁紹手下謀臣良將如雲,冀州又是人煙阜盛之地,若是能到冀州休養生息,憑藉自己對袁氏的大恩,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整旗鼓。

    呂布被宋憲說得心動不已,正要做出決斷,只見手下同是太原人的侯成此時卻持不同意見:“不可,左馮翊積攢有大量糧草,而新豐與高陵(左馮翊治所)只隔一條渭河,誰知道李傕會不會派兵前去攻打?若是把我等半途截了怎麼辦?”

    “那依你之見,是要往南出武關,投南陽袁術了?”呂布問道。

    “正是,袁術乃袁氏嫡系,袁紹不過一庶子而已,又過繼外房,哪裡比得上袁術嫡子尊貴?依我看,袁氏一族多要以袁術為主。此外,我等若是選擇北去投冀州,這一路上困難重重,不僅會有李傕派兵攔截,途中更可能會遇上河東白波黃巾、上黨等地黑山餘眾、以及匈奴、羌胡部族。若是南下走藍田、上雒、商縣,徑出武關,途中危險實在可以不計。末將淺見,還請將軍慎思!”

    呂布看著不再說話的宋憲,知道對方已默默接受了侯成的意見,於是再無猶豫,道:“好,既然如此,那我等立即收拾行裝,出武關去尋袁術,諸位以為如何?”

    幾人都不說話,顯然都已默認了這個計畫,唯有魏續開口道:“王司徒與我等同為並州人,這些年也待我等不薄,若是就這麼走,留他一人在長安,這恐怕……”

    魏續這話出於道義,讓呂布不得不仔細思考其中得失,若是一聲不響的就走了,對王允見死不救,日後傳起來呂布必將千夫所指。但此時正處於生死關頭,往東逃走已是無可轉圜的定局了,所以呂布無論是出於往日恩情還是對朝廷的道義都應該派人去長安通報一聲。

    這人一旦去了長安便有可能會就此羈留,然後與朝廷同生共死,所以這派誰去就成了一個問題。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8
第七十九章丨事不可為

    “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論語·憲問】

    魏續是呂布妻族,也是他身邊最親近信任的手下,輕易離開不得;而成廉乃呂布麾下驍將,善用騎兵,常以少擊多,衝陣勇敢無畏,此去關東非得仰仗其勇武不可;侯成、宋憲也都是呂布舊部,又是有主意的人。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呂布看似猶豫不決,其實心裡已有了一個人選,只是礙於往日情面,非要等他主動開口才行。

    這人不知是見機識趣還是另有所圖,爽快的出聲道:“將軍如若不嫌,不然命屬下前去長安傳訊,屬下位卑職輕,想必朝廷也不會苛待於我。而將軍與諸位大可自行離開,南下武關。”

    呂布見帳下吏秦誼主動請命,大喜過望,他伸手拍著秦誼的肩膀,以示親熱:“好,好!當日出征之前,就連國家都說胡軫首鼠兩端,李傕陰狠譎詐。是故此戰之敗,罪不在我等,乃胡軫、楊定小兒背信忘恩,圖謀叛逆所致。我這就寫下奏表,你儘管拿去上呈國家,讓國家與司徒親裁,務必告知我等不得已東去之緣由,非是苟且貪生,而是要為朝廷請來關東援軍。”

    秦誼心裡報以譏笑,面上卻一副贊同的模樣,他之所以選擇代眾人向朝廷奉表,除了不得已,形勢所迫以外,更多的還是捨不得自己留在長安的家眷,其妻杜氏美豔無雙,秦誼才與之結親不久,幾乎夜夜雲雨,欲罷不能。

    此時讓他拋棄新婦,隨呂布顛沛流離,過那寄人籬下的日子,秦誼是想也不敢想的,索性如呂布所願,主動出面攬下這個任務,還能展示自己的膽魄與氣節。

    呂布見秦誼一一應下,毫無推脫怨懟之意,更是感動,接著說道:“你此行前去,可尋衛士令高順、旅賁令張遼,他二人曾經與我等共事,都有一份往日袍澤情分在,而且我聽說他二人近來頗受國家賞識,若能讓他們從中進言。以國家之開明睿鑑,應該不會追究我等敗軍之罪,那我等終有再會之時;若朝廷執意追究,我等也無顏回朝,我等妻子就請宜祿你代為撫養,我必感懷於心。”

    眾人知道此行拋妻棄子,紛紛效仿呂布向秦誼託付家室,以示信重秦誼。秦誼也不敢怠慢,盡皆應下了,此事告一段落。

    這回眾人再無異議,於是在霸陵大營裡各自補充了糧草軍械,吃飽喝足後便往藍田去了。而秦誼則獨自帶著兩名騎士,騎著快馬趕往長安通報軍情。

    呂布等人走的輕巧,卻讓王允陷入極為不利的局面。

    “哼!”王允將奏疏摔在案上,面沉如水,怒斥道:“匹夫誤我大事!”

    趕來報信的趙戩將奏疏從地上撿了起來,問道:“事已至此,再後悔也是無用,還請明公早做補救之計。”

    王允怒氣未消,看了那封奏疏一眼,道:“還能如何?你讓秦誼去北闕,將此奏疏呈送陛下。”

    這等若是任由皇帝處置了,趙戩驚道:“難道就無別的法子了麼?”

    王允冷笑道:“怎麼?皇帝遲早是要知道此事,你還想瞞著不成?早一些交代,我倒還能以退為進,接下來就看陛下對當前局勢的考量了。須知眼線的局勢雖然危機,倒還離不開我。”

    趙戩大概明白了王允的意思,囑咐秦誼將奏疏謁北闕呈上。皇帝非常重視這件事情,親自召見了秦誼,然後不置一詞,將奏疏原原本本的轉交給王允。

    這個消息很快流了出來,頓時在暗流湧動的朝廷掀起了驚濤駭浪。

    三萬精兵死傷慘重,盡皆折損於新豐,朝廷一時再也組織不出一支強大的精兵以對抗涼州諸將。

    當初在議論是否赦免涼州諸將時,王允的固執己見在如今看來簡直愚蠢盲目至極,相較之下皇帝當初對李傕等人的謹慎寬大與事後的預言,無不顯示皇帝的先見之明。

    新豐一敗,王允的威信一落千丈,根據數百年傳下的官場規矩,他在接到由侍中劉艾奉詔轉交給他的軍情奏章後,很快就明白了皇帝的暗示。

    若是就此請辭,他倒還能在皇帝跟前留幾分顏面,但他卻偏像一個賭徒,不到最後決不罷手。儘管有皇帝的暗示,他還是選擇了閉門自守,而不是上表請辭。

    就這一點來說,他與當日存有僥倖之心的張喜別無二樣。

    王允不置一詞,倒是他的親信、司空淳于嘉卻在積極上書,在朝中揚言如今這個緊要關頭,當不計過尤,讓王允出來主持大局,將功補過。

    陷入恐慌的長安更是在散佈流言,說王允若是倒下了,滿朝上下難道要靠皇帝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去對抗李傕等人手下的十萬大軍嗎?

    輿情一時甚囂塵上,皇帝知道這是由於馬日磾、趙謙等人尚未發聲的緣故,而他們保持沉默的原因很大部分在於尚未摸清皇帝的心思。

    經過這麼多天的瞭解,馬日磾等人都明白皇帝對王允又恨又愛的複雜感情。如今呂布戰敗而逃,沒了軍隊的支持,又犯下大錯,想徹底整治王允只需要一道詔書即可,在此之中,皇帝的態度就尤為重要。

    皇帝若是還想保下王允,借助他殘餘的聲勢,暫且聯合早已分裂的朝堂共禦外敵,那馬日磾等人上書自然就是另一幅說辭;若是不想保下王允,那便就是默認眾人對王允窮追猛打,非要將其跌落塵埃不可了。

    時不待人,從新豐到長安行軍只需兩天,皇帝不能再沉默下去,再加上王允等人還妄想著跟李傕做最後一搏,萬一得勝,便能繼續掌握朝政,東山再起。

    這讓皇帝對王允徹底失望,他很快命尚書檯下發了一道制詔:‘罪臣左中郎將邕,雖有阿附董逆之嫌,而無亂政禍民之失。念其竭誠佐命,傳習聖學,特降書減死罪一等,剝奪爵祿,免為庶人,如孝桓故事。’

    一場雙方博弈、拉鋸旬月,涉及無數人的蔡邕案終於在皇帝與王允各自權勢的此消彼長中,以蔡邕的赦免出獄落下了帷幕。

    這道制詔不僅宣告了蔡邕最終的裁決,也等若是公開宣告了王允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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