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13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4
第二十章丨詔旨相違

    “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尚書·大禹謨】

    王允聽了這話,道:“不是讓你與他人去城中各府衙、城外各軍營傳達誅董的赦詔麼?發生什麼事了?”

    “是陛下。”王宏是王允族人,說話耿直,毫不見外,他將自己探聽到的見聞都說了出來;“陛下在得知董卓身死之後,立即派奉車都尉王斌、北宮門司馬蓋順、謁者僕射楊眾等人手持制詔,赦免了城南的中郎將徐榮等三千兵馬,並將其編入羽林,以徐榮為羽林中郎將,蓋順為羽林監。”

    王允坐不住了,他本來的設想是讓呂布替他掌握長安諸軍,先安定三輔,再進取圖謀牛輔等董卓餘孽,沒料到小皇帝不動則已,一出手就拿下了長安近半的軍權!

    他站了起來,對王宏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呂布手持制詔去董卓部將胡軫、楊定的軍營,剛安撫不久,正準備去徐榮處,沒料到徐榮與蓋順帶兵前來,說要奉詔接管胡軫等人的六千西涼軍,將其編入虎賁,由謁者僕射楊眾監關中諸軍。”王宏直起身子,雙臂撐膝,仰看王允;“呂奉先自然不樂意,司徒給他的制詔說是讓他來統管長安諸軍,如今兩道制詔裡聖意相違,兩方對立,誰也不肯先讓,也不肯說對方是偽詔。”

    他們彼此自然不敢說對方是偽詔,一旦說了,他們所做的都將站不住腳。

    “胡軫等人的軍心如何?”王允沉聲問道。

    “還算安定,本來是已經順服於呂布,現在看到徐榮投靠了皇帝,時間一長,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王允滿面肅容的走了兩步,心念急轉,現在的情況是呂布與徐榮在城外擁兵對峙,所有人都看得出刺董聯盟內部出現了分歧。雖然眾人還不知道其中一方是皇帝,但董卓剛死,內部就有人忙不迭的爭權奪利,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

    氣惱歸氣惱,王允卻並沒有真的把皇帝的出爾反爾當回事。畢竟當日在石渠閣,別看皇帝與王允約定的好好的,其實心裡都沒把對方的承諾當真。彼此心知肚明,在沒有利益擔保和實力保證的前提下所做的任何承諾,都是空口說白話。

    但無論如何,王允由於輕敵而被皇帝擺了一道已是無可否認的事實,王允必須想辦法改變這一被動的局面。

    想到制詔,又想到負責撰寫制詔的尚書檯,王允頓時駐足,問道:“蓋順他們的制詔哪裡來的?我未曾吩咐尚書檯發過此詔,如果不能說出緣由,當是矯詔。”

    王宏稍移了下位置,正對著王允說道:“王斌與蓋順不過微末之官,豈敢矯詔?竊觀陛下近日所為,大有坐觀司徒誅董,事成之後介入朝局的意圖,所以今日之事,跟陛下絕逃不了關係。”

    “那制詔呢?陛下縱有此意,若是沒有我的准許,尚書檯豈會下這道……”王允突然語塞了,他突然想到小皇帝確實有讓尚書檯為他私下擬詔的可能性。

    王宏尚在等待王允說完,結果片刻沒聽見下一句,抬頭一看,只見王允衣袂飄飄,幾步就走出了門。

    尚書檯內分批坐著若干尚書與尚書郎,桌案上簡牘堆積如山,今天事發突然,董卓死後,尚書檯要一時間寫出大量的詔書發告關中各地甚至是天下各州,日常公務也來不及處理。

    尤其是出了蔡邕被脫去印綬,押出尚書檯的事後,諸尚書的心都不在擬詔上了,紛紛竊語討論今後朝廷王氏獨大,漢室將何去何從。

    這會見王允一臉戾氣的走了出來,更是紛紛把頭低下,生怕王允找自己的麻煩。但王允沒空理這些心驚膽顫的鵪鶉,徑直走到了一個人的桌案前。

    那人正持一根彤管筆,在一根粗不過指寬,長有一尺一寸的竹簡上擬詔。見到王允過來,他氣定神閒的擱下筆,避席拜倒:“下官楊瓚,見過尚書令。”

    在尚書檯,自然要稱呼王允兼任的另一個官職,尚書令。

    這本沒有錯,但聽在王允耳中,卻格外刺耳:“你我同謀,誅董之後,正是我等攜手,中興漢室,還天下太平之時。本該一心,你又何故謀我耶?”

    “下官雖然愚鈍,也不敢謀算尚書令,這本無從說起,還請尚書令慎言。”楊瓚抬頭說道。

    王允被氣得胸口發疼,不僅因為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背叛,而且是眼前這個背叛他的人還如此理直氣壯;他一副沒有錯的樣子,難道是自己錯了?

    他定了定神,現在董卓已死,在皇帝親政、合法掌握權力之前,朝野內外屬他王允最大。他既已拿下蔡邕,也不介意再拿楊瓚開刀,替換一批自己平日在尚書檯看不慣的官員們;“下發給城北胡軫等人的赦詔,老夫記得是你毛遂自薦,親自擬寫,對麼?”

    他這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不僅是尚書、尚書郎們小心觀察王允與楊瓚的言語交鋒,就連尚書僕射士孫瑞也皺眉擱筆,面色複雜走到兩人之間,他對楊瓚說道;“楊尚書先起來說話。”

    王允怒視著士孫瑞,他知道士孫瑞與弘農楊氏有世交,前京兆尹蓋勳編練長安虎牙營時,又曾被征闢為鷹鷂都尉,可以說蓋勳對士孫瑞有提攜之恩;再聯繫到被皇帝提拔為羽林監的蓋順是蓋勳的獨子,王允似乎明白了這其中的脈絡。

    明白歸明白,也不妨礙他因為兩個重要的尚書檯盟友背叛自己而大發雷霆,要知道這兩人可是他當初在董卓跟前一手提拔舉薦上來的;“如此看來,那份制詔,是尚書僕射授意的?”

    “楊尚書本來是按尚書令的吩咐,撰寫了詔旨,可後來我又接到陛下的傳諭,便讓楊尚書重新改寫了制詔。”士孫瑞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垂手立在王允身邊,“按理說應該事先知會尚書令一聲,但事情緊急,所以只得先發詔,再通告尚書令了。”

    “糊塗!”王允沉聲罵道:“天子年未及冠,才智不顯,他的傳諭未經我等商議,豈能草率書詔?士孫君榮,你任職多年,難道還不明白這個規矩?老夫看你是有意如此,要擾亂朝綱!”

    “敢問尚書令,陛下未親政時,說的話就不算話了嗎?發佈的詔令他就不算詔令了嗎?”士孫瑞把袖一揮,側過身去,竟是不願與王允說話。

    王允鐵青著臉,哪怕礙於弘農楊氏的情面,他也可以抓住這個把柄處置楊瓚,但若是要將在關中享有名望的士孫瑞與楊瓚一同處置了,恐怕會直接造成士人集團的內部動盪,在董卓剛死不久,朝政人心未穩的情況下,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6
第二十一章丨暫緩急難

    “賞有功,罰有罪,而不失其人,方在於明者也,非能生功止過者也。”————————【韓非子·說疑】

    他強息怒火,正欲發話,只見黃門侍郎射堅打門外走進,看到尚書檯內王允與士孫瑞劍拔弩張的模樣,微微一愣,道:“王司徒,陛下聽說董卓就戮,甚為喜悅,特讓你去宣室殿慶祝。”

    “這事,確實值得老夫為陛下賀。”王允盯著射堅一字一句的說完,然後轉身就出去了,與其在這裡跟士孫瑞等人浪費口舌,倒不如去宣室殿找這件事的始作俑者。

    射堅好生奇怪,故意落在後面,對士孫瑞和楊瓚見了禮,皺眉道:“司徒這是怎麼了?”

    尚書檯人多眼雜,士孫瑞有些不願多談,隨便說了兩句便打發射堅回宣室了。

    射堅只得跟在王允車駕的後頭,緊趕慢趕的到達宣室,剛一進門,便聽到王允對皇帝的質問:“陛下既知兩道制詔裡聖意相違,不利於朝廷施政,更不利於國家威信,又何故另外使人擬詔?更何況,陛下年未及冠,此時干涉尚書檯,實在是不合體制。”

    “你前一句話說得對,制詔旨意矛盾,會讓臣子們不好辦事,但這也好解決,把其中一道制詔撤銷追回就是了。”皇帝身穿玄色的燕居常服,端坐榻上,不緊不慢的回覆道;看見射堅站在門外一副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皇帝衝他點了點頭,示意射堅入內就坐。

    皇帝看射堅就坐後,復又說道:“至於哪道是符合聖意,哪道是不符聖意的,王司徒自己還不知道嗎?我今年十二,的確尚未及冠,可如今天下崩壞,正非常之時也,當行非常之事,何必拘泥禮法。更何況,我大漢從未有過幼君不能執政的規矩,倒是常有外戚權臣假借皇帝年幼,擅操君威,不顧王命,這本是亂政,沒料到這便成了司徒口中的體制了。”

    說到這裡,射堅哪裡還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了,他本以為董卓今早被呂布奉詔殺死已屬驚世駭俗,沒料到在誅董一事背後還有皇帝與王允兩人的爭鬥。他想起前些日子奉車都尉王斌對他的示好,並暗示日後定有提攜,那時他便覺著奇怪,如今看來,倒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廂皇帝與王允的爭執還在繼續,王允面帶悲憤,索性免冠叩首,道:“自董賊擅專,逼死弘農王,《禮記》曾說‘父之仇,弗與共戴天。’何況君父?臣等以此為大恥,枕戈為得禮,用盡心思的謀劃,乃得有如今奸賊授首的局面!臣若有私心,又何至於此?陛下今日此為,難道就不怕讓天下人寒心嗎?”

    皇帝確實怕讓天下人寒心,但歷史上王允在誅董之後十分專橫,目中無人,不僅一意孤行殺了大儒蔡邕,寒了朝臣之心,更輕視李傕、郭汜等董卓餘部,不肯赦免,最後釀成大禍。

    有後世的經驗教訓,皇帝如何能放任王允在朝廷施為?至於是否讓天下人寒心,只要皇帝力保蔡邕,那時就不是寒人心,而是得人心了。

    只是現在騎虎難下,王允說的前後兩道制詔相違背卻是不爭的事實,對此皇帝早有了打算,他本就沒想著能全然收下長安附近的軍隊,在這個事情上與王允硬頂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能拿下徐榮的三千人已是最好的結果了,至於明知不可為卻偏要下詔收胡軫等人六千兵馬,則是為了在起衝突時,能抓住一張好牌來與不知情的王允演一場戲。

    於是皇帝主動退了一步,他在射堅訝異的眼神中鄭重的表示了歉意;“司徒所言甚是,我本來是想著幫司徒一把,解決董卓餘部,提防有人起兵鬧事,如今看來,到是我多此一舉。”

    何止是多此一舉,皇帝這一下子等若是和王允撕破了臉,任誰都能看出君臣不和,這在那些投機者看來,無疑是好事一樁。幼君和權臣,聽上去是權臣說了算,但終歸到底,皇帝才是權力的來源。

    沒有名分而掌握大權,宛如無根之萍。

    王允清楚自己的劣勢,他不過是仗著誅董之威,以及皇帝未及冠不得理政的由頭在今後把持朝政。他既不是外戚又沒有遺詔,就好比暴富的土豪一夜間修起了違制的高樓,看似豪奢,其實只要一道政令就能勒使拆除。

    所以他也不好逼迫太甚,見好就收,畢竟他與皇帝之間顯然不是這一下子就能分勝負的:“老臣叩謝陛下,城北兩軍對峙,時間長了,怕會惹來變故,還請陛下讓尚書檯下詔,從中解圍才好。”

    他隻字不提徐榮那三千人的歸屬,顯然是默認了被編為羽林軍的既定事實。皇帝也順水推舟,主動放棄了掌握胡軫等六千人的意圖,虛心道:“那依司徒之見,楊眾、楊儒二人該置於何處?”

    皇帝根本沒想過會得到胡軫等人的六千人,不過是拿他來做釣王允上鉤的餌。而對楊儒等人的詔命不過是張空頭支票,皇帝借此用來得到楊氏的支持,至於能不能兌現,全在於王允,而不是皇帝。

    弘農楊氏勢力龐大,誰去用它都是把雙刃劍。皇帝既想引為助力,又不敢放心大用,處處提防。此時他巴不得王允直說詔書作廢,讓王允與楊氏徹底交惡,把楊氏推倒皇帝身邊來。

    與其說是不給皇帝面子,倒不如說是替皇帝打壓弘農楊氏,給皇帝扮黑臉。

    王允想通了關節,自然犯不著做這個傻事,對於他二人的去留,他在來時的路上就有了一個想法:“不然以楊儒為護羌校尉,屯駐郿縣,謁者僕射楊眾可使其監虎賁。”

    皇帝之所以要與王允作對,僅僅只是出於自己的利益訴求,以王允的強勢,在誅董之後皇帝絕不會有任何施展拳腳的機會。所以皇帝心裡哪怕再是欣賞王允,也得出手為自己爭取一絲話語權,避免在殺了董卓之後依然是牽線木偶的命運。

    “至於奉車都尉……”

    皇帝立即擺手打斷了王允的話頭,堅定的說道:“王斌是我的舅父,本朝歷代先帝恩遇後族,我拜王斌為北軍中候,是全我孝順之心,司徒切莫諫阻。”

    見皇帝拿孝悌的名義來壓他,而且態度堅定,不肯讓步。王允心裡雖然不願見到外戚勢力復起,也只得咬牙暫時同意了這項任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6
第二十二章丨孤臣忠直

    “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送董邵南遊河北序】

    待解決了兵權分割的事情後,王允還未有告辭的意思,他仍坐在宣室,一言不發,似乎在靜候皇帝的意思。

    在董卓伏誅以後,該派誰來穩定朝中局勢,是皇帝親臨政務,還是另選大臣。抑或是對誅董功臣的一應封賞又該如何,對朝局有什麼想法,王允都需要知道皇帝的態度。

    這放在今日之前,完全是難以想像的。

    射堅自始至終都坐在宣室裡,這時早已坐立不安,他不過是恰好在今天侍奉皇帝,又恰好被皇帝點中給王允傳詔,再恰好被皇帝特意安排進殿陪聽了一場君臣博弈。

    這麼多恰好加起來,那就不是恰好,是刻意為之了。射堅慌亂之下並沒有細究這個,反倒是戰戰兢兢,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而後怕不已。

    “射堅?”

    “唯!臣在。”射堅猛地回過神,大聲的回道。

    皇帝略一揚眉,似乎有些驚異射堅回覆聲音太大,就連王允都忍不住看向射堅,這讓射堅更為慌張。

    不過皇帝並未因此怪罪:“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去尚書檯傳詔,司徒王允為國誅賊,扶持漢室於危亂,立有大功,前既已封溫侯,今特增食邑二千戶,並前所封共四千戶,使錄尚書事,總朝政。尚書僕射士孫瑞拜尚書令,尚書楊瓚遷僕射,中郎將呂布拜奮武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王允還未表態,射堅心裡畏懼,不敢接話。

    皇帝心裡不悅,強打笑容,說道:“誅董的後續事宜,也一併交由司徒處置。不知司徒意下如何?”

    這些封賞不是皇帝不願就能不給的,如今王允身負大功,哪怕皇帝不給,也自會有人上奏‘請’皇帝給。所以倒不如順水推舟,一併給了,順便夾帶私貨,扶植士孫瑞等人來掣肘王允。

    何況讓王允一家獨大也正是皇帝心中早有的打算,他正是要借王允功成後固執剛正的性格,將朝中一大批不服他的人逼得人怨沸騰,然後他再出手收拾局面。

    不然的話,皇帝在提前親政的路上必然困難重重,那些大臣都想鬥倒王允掌握朝政,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會樂意見到皇帝掌權。

    這個決議正好與王允心中的預案大致相符,尤其是自己總朝政、以及對呂布的封賞更是讓王允滿意。

    王允瞥見射堅向自己投來的徵詢的目光,沉著的說道:“臣鄙陋無能,敢受任命!”

    皇帝點了點頭,於是吩咐射堅:“莫要愣著了,趕緊下去傳詔。另外,今日的朝賀取消,具體什麼時候,過兩天再說。”

    射堅忙不迭的領命告退。

    王允對董卓勢力的清算在皇帝的全力支持下正式開始了,他先是派遣謁者張種作為使者前往關東宣慰各地諸侯,宣告董卓已死的消息,希望各路諸侯安分邊境,共奉天子。

    除了派遣使者以外,又拜御史中丞皇甫嵩為征西將軍,帶兵千餘,與護羌校尉楊儒前往郿塢招降納叛,奉詔夷滅董卓三族。

    皇甫嵩這幾年來飽受董卓羞辱,聽聞董卓被誅,激動的連甲冑都未穿戴整齊便策馬奉詔趕往軍營,帶著楊儒與一千餘當年隨他鎮守關中防備羌亂的老部下,當天就趕往郿塢。

    其時董卓之弟、左將軍董旻,侄子、侍中董璜,以及宗族老弱都在郿塢。群龍無首,人心惶惶之際哪能聚齊力量守郿塢?最後被皇甫嵩帶兵半日內攻破,族人全部斬殺。

    董卓勢力在京兆三輔被連根拔起,最高興的莫過於那些袁氏的門生故吏,在初平元年的時候,袁紹舉兵叛亂,董卓遷怒於在京的袁氏一族,將太傅袁隗、太僕袁基、及其家連同襁褓在內五十餘人盡皆殺死。

    這些門生故吏在董卓活著的時候敢怒不敢言,董卓一死,便個個跳脫了起來。不僅將袁氏一族改葬重新發殯,場面盛大隆重,還將董氏全族的屍身在袁氏墓前挫骨揚灰,祭告亡靈。

    又得到王允的默許,將董卓暴屍於東市,這幾日天氣轉熱,董卓素來壯碩肥胖,身上的脂肪被太陽暴曬後流了出來。在晚上的時候更被守屍吏當做蠟燭在肚臍處點了燈,種種事蹟,可見董卓民怨之大。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就連皇帝都不由得側目,不僅僅是作為後世人不習慣這些行徑,而是這些曾被董卓殘虐過的世家豪族對董卓的報復之酷,讓皇帝忌憚不已。

    等到五月初,皇甫嵩率軍返回長安,皇帝特意在宣室殿召見了他,殿中有黃門侍郎射堅、侍中楊琦二人作陪。

    皇甫嵩字義真,涼州安定人,前度遼將軍皇甫規的侄子。曾以郎將持節,討平黃巾,為漢室立下汗馬功勞,後與董卓西征羌亂,率大軍鎮守三輔。

    此人給皇帝的印象最初來自於三國演義中征討黃巾的三大將,但在這一世聽楊琦等人細說之後,才知道皇甫嵩不過是一流的軍事謀略,二流的政治才智,三流的人品。

    軍事謀略這自不用說,無論是平黃巾還是剿羌亂,皇甫嵩毫無疑問是東漢有數的名將。

    至於說政治才智,當初董卓初入雒陽,關東四處烽煙,為防當時統兵三萬駐守扶風的皇甫嵩、蓋勳,與袁紹等人東西呼應。特意征蓋勳與皇甫嵩二人入朝,蓋勳秘密與皇甫嵩商議起兵,卻被皇甫嵩拒絕,奉詔前行,手下長史梁衍勸他對抗,依然被其拒絕。

    最後蓋勳因自己兵力弱小,孤掌難鳴,也不得不跟著去雒陽。

    到達雒陽後,董卓忌憚皇甫嵩在軍中的威望,想藉機除掉他,期間被皇甫嵩的兒子以及眾人搭救。董卓顧忌軍心,徒斬皇甫嵩會引起動盪,於是借坡下驢,將皇甫嵩調任虛職。

    若是皇甫嵩當初聽從謀士之言,發兵東向,又何至於有今日?但他也足夠能忍,跟蓋勳剛直耿介,與董卓硬剛不同。皇甫嵩在董卓面前裝了三年孫子,就連董卓回長安讓他率眾臣跪迎,這樣的侮辱他都能以笑迎合。

    直到王允殺死董卓,讓皇甫嵩帶兵族滅董氏,他才得以報仇雪恨,將董氏百餘口人全部處死,就連董卓九十多歲的母親在當時走至塢門求繞過一命都被斬首。

    正所謂‘君子不禽二毛’,漢代以孝治國,對高齡老人一向優待,哪怕是犯了罪也是從輕發落。皇甫嵩不分老幼盡皆處死,可以說是假公濟私,雖然皇帝不在乎這一條看不見的人命,但還是從心底鄙夷皇甫嵩的人品。

    要不是皇甫嵩唯詔命是從,效忠朝廷,有不爭權奪利的本性,十分符合皇帝心中對後世職業軍人的印象,皇帝還真不一定會對這個政治低能的名將萬般拉攏。

    奈何皇甫嵩經歷事故,多次政壇跌宕起伏,從死亡邊緣走出來的他早已習慣了服軟認慫,哪還能硬起氣來幫一個看似無權無勢的小皇帝對抗權勢滔天的王允?

    皇甫嵩在詔對時與皇帝虛與委蛇,絕不表態,讓皇帝十分無奈,想他接連說服楊琦、王斌、士孫瑞都是申明大義,剖析利益關係後,各人無不臣服。

    而在皇甫嵩這裡,皇帝卻是第一次品嚐到了挫敗的滋味。不過皇甫嵩拒絕投向皇帝,並不代表他會投向王允,恪守中立,是目前皇帝退求其次的一個結果了。

    “廉頗也有老的時候啊。”皇甫嵩走後,皇帝對侍立左右的楊琦、射堅二人說道:“當年黃巾蛾賊被剿滅之後,皇甫嵩領冀州,為民請命,上表陳辭、勸諫共達五百多次,都對朝廷有所補益,還奏請蠲免冀州田租,以贍養飢民。中常侍趙忠家宅規格逾制,仍不懼權勢,奏疏彈劾,抄沒其宅。這是何其忠直,何其賢能!而你們看看他現在,像什麼樣子!”

    “國家息怒,皇甫嵩於朝廷之忠心,昭彰可鑑。只是多年蹉跎,才逐漸消磨了當年銳氣,國家如若不嫌,臣願為前去,以忠義激其奮發,為國家效命。”黃門侍郎射堅的弟弟射援與皇甫嵩的女兒訂立過婚約,兩家同氣連枝。他雖然支持皇甫嵩在皇帝與王允之間保持謹慎,不肯站隊的做法,但並不代表他就願意見到皇甫嵩遭到皇帝的不滿和猜忌。

    皇帝雖然對射堅親自去說服皇甫嵩並不看好,但也沒有直言拒絕,他緩和了語氣說:“當初梁衍勸其起兵反董,他卻棄之不用。依我看來,他眼裡只有自己的身家性命,心中全無社稷,這不是攝於詔令而屈服退讓,實在是內心退怯,如此之忠,又何足貴?蓋京兆難道就不愛惜身家嗎?但他先於社稷為重,敢面折權臣,不懼一死,而我可有虧待他後人?”

    說起蓋勳對朝廷的盡忠,確實是皇甫嵩比不了的,正是因為如此,其子蓋順近來才風頭無兩,簡在帝心。

    射堅也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知道皇帝這幾天對忠臣後代的態度十分優渥,凡是對朝廷立下大功的臣子後裔,無論是在涼州對抗羌亂而殉國的傅燮之子傅干,還是段颎族人,曾經親附董卓,如今已經表示投誠的中郎將段煨,都受到了皇帝的封賞。

    同樣是涼州三明的親族後人,皇甫嵩成名還比段煨還早,身家比段煨還清白,為什麼就不能得到皇帝的青睞呢?射堅出於自己和皇甫嵩的利益考慮,深感不值。

    “你去給我帶句話給他,就說‘愛身家者未必能保其身家,而不愛其身家者,正是所謂既能善保其身、又能善保其家者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7
第二十三章丨書策舒憤

    “僕誠以著此書……雖萬被戮,豈有悔哉!”————————【報任安書】

    窗外蟬鳴不知道鬧多久了,彷彿約好了似得一齊從地裡爬出來,一夜之間在樹上完成蛻變,高興的拉著長調,連續折磨了人們一整天。陽光透過稀疏的竹牗灑進室內,驅散了室內陰冷之氣。

    這是廷尉獄環境最好的一間牢獄,兩個人各自坐在草蓆上,其中一人三十來歲,發須修的很整齊,身體修長,其貌不揚,卻有一雙睿智深邃的眼瞳。

    在他對面則是一個六十歲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睛卻極有神采,正對著他侃侃而談。

    這老者正是關押在此的蔡邕,在他對面則是因為刺董卓未遂,而比他早來牢獄半年的黃門侍郎荀攸。

    荀攸的大名,想必沒有人不知道,他曾與議郎何顒等人謀劃刺董,後來事情敗露,董卓將二人下獄,何顒在獄中憂懼自殺,而荀攸言語自若,飲食如常,置生死於度外。

    由於荀攸等人刺董只處於密謀階段,尚未付諸實際,董卓抓不到證據,礙於潁川荀氏之名,不敢加以迫害,只好一直關在獄中。

    知道董卓身死,王允下發赦詔,其中就赦免了那些被董卓迫害關押的忠直之臣。

    荀攸其實早就可以出獄,但他見自己素來傾慕的大儒蔡邕被打入獄中,於是賴在蔡邕的牢房中,向他請教學問。而蔡邕自知時日無多,不願所學失傳,便樂於相教。荀攸機敏,蔡邕博學,兩人在獄中相談甚歡,獄卒和外間的親友連著催促了幾次,荀攸都不願離開。

    這天兩人談了會經學,話題開始往樂曲的方向引去,荀攸說起蔡邕在烈火中取得良木,削斫成琴,是為焦尾,言語中不加掩飾的讚歎。

    聽荀攸說起琴,窗外蟬聲恰好讓蔡邕想起了一段趣事,說與荀攸聽:“老夫昔日居陳留,有一日鄰居以酒饌筵席召我,我因故去的遲,到的時候,其家已經開席。有客人在房間裡彈琴,我不便推門打攪,便立於門外靜聽。”

    荀攸不知道這段往事,好奇的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便從那琴曲中聽聞出了殺意,我當時想到,許是仇家上門,要設局害我。於是我便悄悄的來,悄悄的走了。”蔡邕笑呵呵的捋著頷下白鬚,陷入了回憶;“誰知我剛出門便有下人告知鄰居,說我才來一會就走了。那家主人追上我詳問緣故,我將去因如實相告,你道那彈琴者如何說?”

    “定然是沒有要加害蔡公之心,只是這殺意又是如何說起呢?”

    “是啊,他說剛才彈琴時看見一隻螳螂靠近一隻鳴蟬,那蟬欲飛未飛,螳螂隨著那隻蟬的動作忽前忽退,他擔心螳螂捕蟬失手,是故在不經意間,將殺意托於琴音了。”

    荀攸拊掌稱道:“妙,此人彈琴之技藝著實高絕,蔡公辨音識色之能也是不凡。”

    蔡邕似乎很得意於這個起伏跌宕的故事,捻著鬍鬚呵呵笑了。

    兩人笑了片刻,氣氛開始沉寂了下來,荀攸一副鄭重的對蔡邕說道:“蔡公蒙受冤屈,我實在是為你而感到心中不平。”

    “老夫這輩子遇到過很多不平之事,幸有貴人相助,屢次逃過。但躲得過第一次,卻躲不過第二次,老夫年已耳順,將知天命,死則死矣,無復多言。”蔡邕不再用笑來掩飾內心的悲痛,一副認命的模樣。

    荀攸見蔡邕已有死意,頓時大驚,正欲出言勸導,卻聽門外傳來人聲:“大志未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你真的甘心嗎?”

    只見一老者長身卓立,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面容堅毅,恨鐵不成鋼的看著蔡邕。

    荀攸認清來人,連忙站起行禮:“攸見過太尉。”

    來者正是關西大儒、太尉馬日磾,他曾與蔡邕、盧植、楊彪等人在洛陽東觀編撰《漢記》,期間互相交流才學,點評時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此次前來,正是要設法搭救好友,使其免於一死的。

    馬日磾對荀攸遇赦不出,執意留在牢獄陪伴蔡邕的事蹟有所耳聞,很受感動;又知道他敢於涉險刺董,對荀攸的膽識也是極為佩服。

    像這樣有情有義的傑出才俊,馬日磾讚許的看了他一眼,衝他回了一禮以示感激。只是誇讚荀攸的話容後再說,眼下當務之急,則是打消蔡邕心裡存著的死意。

    “虧我還曾誇你是飽學之士,太史公遷的《報任安書》你白看了?”馬日磾厲聲道,又背誦了幾句來鼓勵蔡邕;“……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馬日磾背一個人物,蔡邕那無神渾濁的眼珠便亮堂幾分,像是一團火在這老人的軀體裡重新燃起。

    “你不要說了!”蔡邕揮手打斷,他對馬日磾鄭重的行了稽首大禮;“翁叔乃知我者也!”

    話畢,蔡邕伏地痛哭,聲音悲慟,令人動容。

    馬日磾避而不受,辭道:“既已明白,何不上表認罪,我等願為你聯絡大臣,減免死罪,只求修完《漢記》,以慰前人之靈。”

    荀攸見狀,也在一旁應和,對這幾日為了奉聽學問而故意在獄中拖延表示慚愧,如果要長久在蔡邕門下,應當立即出獄為其奔走,而不是貪圖這一時。

    在向蔡邕告罪之後,荀攸做出保證,將立即出獄與馬日磾一起為蔡邕奔走,一定要為後世留下一部完整的史家絕唱,不讓後人遺憾。

    這已不是立場利益之爭,而是為了延續儒學,要知道當世巨儒,能與蔡邕比肩的不過是盧植、鄭玄等人。但蔡邕死後,哪怕是鄭玄都為之嘆息,遺憾今後無人可寫漢史:“漢世之事,誰與正之!”

    在這些人的支持鼓舞下,蔡邕在獄中當即寫下辭表,讓馬日磾代為轉交王允,表示願意服軟,不求無罪,只求改判黥首刖足之刑,饒他一命,以留殘軀完成百多年來數十位大儒未能完成的修史偉業。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7
第二十四章丨一拍兩散

    “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莊子·徐無鬼】

    馬日磾親自將蔡邕的奏章轉交王允,從旁勸說道:“蔡邕曠世逸才,並且熟知兩漢故事,應該讓他繼續修史,以成一代大典,全歷代先皇及儒士之願。而且蔡邕素來以忠孝著名,也沒有犯什麼大罪,貿然誅殺只會寒了士民之心,還請王公為天下計,寬赦蔡伯喈。”

    自從遭到士孫瑞、楊瓚等人的背叛,王允對關西士人再無好感。自然也容不得別人對他的決議指指點點,王允對馬日磾的話不以為然,道:“當年孝武皇帝不殺司馬遷,導致司馬遷修撰謗書,流於後世,敗壞武帝聲譽。方今國祚中衰,戎馬在郊,我難道還要這等佞臣執筆修史,讓陛下翻閱,而後令吾等一起遭受謗議嗎?”

    馬日磾頓時心就涼了一半,他聽明白了王允的意思,這是擔心蔡邕逃過死劫後修史帶有私心,對王允多加誹謗,毀壞其身後之名,同時也擔心皇帝長大後看了蔡邕修的史書,人云亦云,對他產生偏見。

    若不是蔡邕是馬日磾好友,同為三公的他哪裡願意低頭來求王允網開一面?沒想到王允軟硬不吃,言語之中又處處顯露出對關西士人的敵視,這讓馬日磾羞憤難當。

    “司徒!”馬日磾嚴厲道:“當初我們可沒說,一定要懲治蔡伯喈!”

    這話裡帶著對王允擅做主張,以私怨而針對蔡邕的不滿。

    王允早就自覺被關西人擺了一道,此時遷怒馬日磾,不怒反笑道:“當初也沒有說不懲蔡邕,何況蔡邕阿附董逆,難道不算罪過?你不僅要赦免他,還想要他入蘭台修史,有過不罰,反倒還要施與恩賞,這天下哪裡有這樣的事?”

    馬日磾大怒,他不是不知士孫瑞與楊氏眾人投靠皇帝的事情,只是為了大局著想,一直未有對皇帝的暗示拉攏表明立場。此次代蔡邕前來求赦,一來是為了幫好友解脫牢獄,二來也是想恢復以往和諧融洽的關係,再不濟也不至於劍拔弩張,非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如今知道王允心意已定,再難挽回,馬日磾自此斷絕了修好之心,既然不能為友,那便只能成仇。其實這也在馬日磾的預想之中,他不似士孫瑞那般天真,還曾以為王允會不偏不倚,將關西與關東搓成一股繩。

    任何敵對的勢力為了針對另一個敵對的大勢力,都會暫時修好。等到打倒了共同的敵人之後,鬆散的聯盟就會立即分散,開始各自爭奪權力。後世的國共是這樣,如今的關東與關西士族也是這樣。

    離開尚書檯後,轉變心意的馬日磾回到太尉府,對前來探聽消息的人說:“綱紀,是由德行高尚者維護的;典籍,則是由編撰史書而得來的。王司徒滅紀廢典,怕是不能長久於世了!”

    這話等若是代王允宣佈了蔡邕的死刑,也等若是公佈了自己對王允的不滿,堂下眾人大驚失色,有人跺腳大罵王允苛責蠻橫,公報私仇;有人見蔡邕挽救無望,當場哭泣出聲……

    “王允專斷無禮,不聽良言,所作所為與董卓有何兩樣!”

    還是太尉掾第五巡知道馬日磾的心意,上前說道:“太尉應有所知,王司徒近來酬功封賞者不是同鄉同郡,就是門下親友故交,其次就是關東豪族。眼看朝中又將出現一個董卓那般的人物,太尉,當此之際,我等不僅是要救蔡公於水火,更是要挺身而出,剷除權臣啊!”

    堂下眾人有的都在誅董事件中出過力,對王允厚此薄彼早有不滿,經此一挑撥,此時紛紛出聲附和,吵吵嚷嚷,宛如鬧市。

    馬日磾知道王允已經漸惹眾怨,心中已有定計,正欲喝止,只聽一人朗聲說道:“事情尚未步入絕境,諸位何苦自暴自棄?”

    一個不過十五歲的少年排開眾人,徑直走到馬日磾面前,他其貌不揚,身材瘦小,顯得弱不禁風,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小小的身軀裡藏有淵博的學識,當初蔡邕聽說此人到訪,倒屣相迎,誇讚說:“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

    馬日磾認出這少年是王粲,其曾祖父王龔,祖父王暢,都做過三公,家世顯赫,是山陽郡大族。王粲年紀雖小,但有異才,博物多識,記憶力出眾,看書能過目不忘,寫出來的文章也是一流,假以時日,必能像他祖宗一樣名列公卿。

    王粲少年成名,此時上前,馬日磾也沒有把他當小孩看,鄭重其事的問道:“何故有此一說?”

    “回太尉,依小子看來,王司徒強則強矣,這權位終究是殺臣子同僚所得,得來不正。更何況董卓死後,朝中不僅未曾平靜,反而較之以前更為詭譎複雜,這正是我等回護蔡公的大好時機。”

    馬日磾深知朝局詭譎之處,士孫瑞、楊琦、楊瓚等人在誅董當天率然背盟,站在皇帝一邊與王允作對。當時他還以士孫瑞等人視為背義之徒,嗤之以鼻,可隨著局勢的發展,王允有失眾望,馬日磾是深服他們三人的先見之明。

    見王粲有的沒的說了一大通,第五巡對此不屑的反駁道:“這又如何?放眼朝廷,論權勢,有幾個人能比得上王司徒?淳于司空乃袁氏門生,一直是向著王司徒,在這個事情上不會說一句好話;皇甫征西倒是頗有威名,但他遇事不敢出頭,我等前去勸說也無動於衷;至於太尉與尚書令,大家也都知道了王司徒的態度。這時機雖好,卻無人襄助,奈何!”

    “謬矣,你還忘了如今還有陛下!”王粲到底是少年傲氣,全然不顧對方年長,直言道:“陛下雖是沖齡,但聰慧沉穩,處事有度。自董卓伏誅當日即可看出,陛下胸有城府,饒是王司徒也不能全然招架。既然朝中公卿說不動王司徒修改成命,我等何不求陛下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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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丨北闕甲第

    “恩莫隆於姻戚,義莫重於朋友。”————————【祭妻弟何少嘉文】

    漢代長安城,光是未央、長樂等宮殿群就佔了全城一半的面積,剩下的則劃分為一百六十個閭裡,使一般民居能擁有的空間十分窘促。

    高等的權貴、宗親邸宅都在未央宮北闕附近,即所謂‘北闕甲第’,次一等的則都聚集在城東北宣平門附近,即所謂“宣平之貴裡”。除此之外,普通的吏民就只能住在城的北半部或城門的附近,比如窮裡、孝裡等。

    前太師董卓便是住在北闕甲第中最大的一座宅院裡,現任司徒王允蒙獲董卓恩遇,也住在這附近,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當今皇帝的舅父,詔拜北軍中候王斌的宅邸也在此處。

    庭院安靜了半晌,休息夠了的夏蟬又開始無休止的鼓噪,烈日當空,將地面烤的灼熱,偶爾吹來一陣風,也是帶著熱氣,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有兩人坐在廡廊的蒲蓆上,王端手持白子,將其敲在棋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該你了。”

    對手細細一看,發覺己方在棋枰上被逼入死地,再無轉圜的餘地。他想設法挽救,卻一時難尋生路。天氣炎熱,連帶著他的脾氣也變得火爆起來:“不下了!越下越熱,這才四月,就一點風都沒有,真是妖異。”

    “奸賊已除,聖天子當朝,哪來的妖異?你再亂說,就給我抄書去。”王端將棋枰上的棋子一一拾起,收回棋盒裡,沉穩的說道。

    其弟王輔連輸六回,覺得這棋下得實在是沒勁,於是推枰而起。

    看著兄長王端一個個清出黑白棋子,氣惱道:“兄長你也是沉得住氣,阿翁深受國家恩寵,官拜北軍中候,眼見就要跟前朝那幾位外戚大將軍一樣臨朝輔政。這個時候不去結交名士公卿,壯大聲勢,反倒閉門自守,真是讓人想不通!”

    “你想不通的事多著呢,又不止這一件。”王端收拾完棋,接過童僕遞來的涼茶,輕抿一口,忽然嘆道:“何況現在還不是時候,國家尚且憂慮如何自立,我等豈能先為自家謀算?”

    “阿翁領軍職多少天了,在國家面前一句提攜我等的話都沒說過,小弟我今年十五,倒還不急,兄長你卻二十三了,又是國家的表親兄弟,連黑綬都沒戴過,這還算什麼天家貴戚,說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話。”

    二百石以上官吏皆佩銅印黑綬,王輔這是諷刺其兄身為貴戚卻孑然白身。

    王端沒有吱聲,默默地看著庭院裡的桑樹。一陣熱風襲來,風聲中夾雜著細碎的腳步聲。

    一奴僕從遠處走來,王端暗自心奇,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門外有兩位公子求見。”說完,那奴僕遞上了兩封名刺。

    “山陽王粲,扶風士孫萌。”王端緩緩念出這兩個姓氏,還未有所反應,一旁王輔卻高興的跳腳。

    “兄長,王粲可是少有的年輕才俊,士孫萌更是尚書令獨子,他二人前來拜會,顯然是為結好我家,此等名士,可不能怠慢了!”王輔性急,巴不得立即打開中門將王粲二人放進。

    瞧弟弟這急不可耐的模樣,王端心裡更是煩亂,王粲名氣甚大,他固然是要見,但也不是要帶王輔這等毛躁直率的人去見,若是在席上說了不該說,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打定了主意,王端冷言道:“這兩人我來接待,你也是時候去讀書了。”

    王輔大驚,連聲道:“哥!你為何不讓我見他們,我向你保證我絕不亂說話。”

    其弟本性散漫,當兄長的王端如何不知,這等話他可信不得,他喚了一個老僕,對他吩咐道:“你這就備車,帶輔弟去宣平裡找欒公讀書,切莫讓欒公久等了。”

    王輔立在烈日下,見兄長故意要自己迴避,也不氣惱,反倒嬉皮笑臉的對王端說道:“好好好,哥,我這就去找欒公讀書,你彆氣。但你千萬記得這兩人咱家不能得罪,一定要好好結交才是。”

    說完,王輔還鄭重其事的向其兄拜了一拜,弄得王端好氣又好笑:“得了,安心讀你的書去,這事用不著你操心,我自有分寸。”

    訪客馬車就停在門口的一棵大樹下,大樹枝杈的影子與金塊般的陽光鋪在車蓋上,像是染上了好看的漆紋。

    王斌長子王端帶著幾個奴僕才走到車旁,車內的兩個年輕人便趕忙走了下來。

    其中一個是王粲,另一個則是士孫瑞的兒子士孫萌,士孫萌年僅十六,少有才學,善做文章,他與王粲二人關係密切,是至交好友。這次來拜訪,士孫萌藉著父親士孫瑞與王斌同為一派的關係,充作中間人將王粲引見給王端。

    三人入府登堂,賓主落座,王端語帶歉意,說:“實在不巧,家尊早上奉詔入宮,至今未歸。”

    王粲與士孫萌相看一眼,俱是苦笑,冒著烈日趕來,卻撲了個空。

    士孫萌性格像其父一般謹慎老練,試探性的發問道:“我等冒昧前來,實屬要事,也不知北軍中候何時回來?”

    “這我到不知道了,這幾日國家要點校北軍,家尊總是很晚才回來。”

    北軍五校共有四千餘人,兵少卻儘是精銳,董卓在時將北軍抽調分配給親信部下,只留千餘老弱充填其中。王斌擔任北軍中候,掌握的不過一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而已。

    王允正是由於瞭解北軍的底細,才會勉強同意

    皇帝對王斌的任命。拿了這麼個雞肋,皇帝也不氣餒,反而讓王斌加緊整頓,裁汰老弱,並從六郡良家子中招募健兒。

    這幾天北軍雖然尚未滿編,王斌卻忙的腳不沾地,很少有機會回家。也是趁著皇帝這兩天要點校部隊,王斌才有機會在家裡小住幾晚。

    士孫萌尚未有所表示,一旁王粲卻先聲奪人:“敢問足下可知左中郎將蔡公。”

    這話等若是將來意給說清楚了,王端肅容答道:“蔡公大名,天下誰人不知?某雖不才,未能朝夕聆聽蔡公綸音,實在可惜。”

    “既然如此,足下可知蔡公危在旦夕!”王粲離席上前,沖王端躬身一拜;“司徒強勢,殺意已決,滿朝公卿無人能救,唯有貴府尊德望具備,蒙遇帝愛,才能施加援手。小子斗膽,還請足下慎思!”

    “不敢身受大禮。”王端避席還禮,起身道:“茲事體大,我不敢自作主張,而且家尊不過六百石,公卿尚不得成,家尊又豈能擔負眾望?”

    王粲說了救蔡邕之義,士孫萌跟著說起了利:“足下何出此言,且不說蔡公名望隆重,為士人擁戴;就說是司徒自誅董之後,不聽良言,專行朝堂,我等也該挺身矯枉,豈有閉門自晦的道理?”

    救出蔡邕,不但能獲得大批士人的感激,更能挫敗王允的銳氣。若是在從前,王端想都不會想這個事,王粲也不會真的為了個外戚的身份來請他解救。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無非是因為皇帝近來的種種表現引人注目,讓人們在無法凝聚起來抗衡王允之際,彷彿看到了新的希望。王端自然明白這些奧秘,利弊都被王粲二人說的清楚明白,王端沒有拒絕的理由,當晚便將這件事以及自己的看法轉告給了家父王斌。

    王斌脫下繁瑣的朝服,穿著件單衣,坐在池邊的廡廊上乘涼。聽了這件事之後,大為意動,他說:“蔡公名滿天下,我若像以前那般無權無勢,苟且自保則還罷了;如今得受國家厚愛,既然能說得上話,自然要為他抗爭。這不是為了個人名利,而是為了延續聖人絕學,這是讓後世千載銘記的大功績。”

    “是!孩兒也是這般想的,這事說到國家哪裡,以國家才智,不會想不到這點,一定會傾力援救。”王端雙手撐著膝蓋,半身前傾,積極的勸說道:“若是能解救赦免蔡公之罪,國家與我等聲望大漲,便是王司徒也不敢小覷。”

    但是王斌想的比王端更深一層,蔡邕若是在皇帝與自己手中解救成功,聲望固然大漲,但是王粲與士孫萌二人以白衣之身,奔波相助的德行,無疑會傳遍天下。

    正所謂名士名士,有了名,才會成為士。無論這件事成或不成,王粲二人的名已經有了,今後在仕途上光是憑藉著拯救賢良的名聲,位居公卿也不是夢話。

    “孔子曾言:‘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老夫信以為然,不愧是名家子弟啊。”

    說完這話,王斌不禁憂慮起來,他自認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仗著是皇帝生母的親兄長,還能有一定權勢。但王端、王輔等人與皇帝只是有親無情,自己死後若是出了什麼變故,皇帝未必會保住他們。

    他又看向自己這循規蹈矩、中上之姿的長子,還有那個不愛讀書,只愛鬥雞走狗的次子。自家的兒子一個比一個的要差,更遑論跟別人家的英才相提並論了。

    今後王氏一族要想長守富貴,除了憑藉子嗣能力優秀以外,就只能靠皇帝矢志不移的恩寵了。

    王端見父親有感而發,也隨聲附和道:“聽說那王粲年不過十五,士孫萌也不過十六歲,兩人與輔弟一般大小,卻才德迥異。我想讓輔弟以後多與他們結交,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他們在一起,也定能讓輔弟長進一些。”

    這話本出自王端想讓弟弟學好的好心,卻讓王斌聯想到了別的地方,讓他茅塞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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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丨別有所圖

    “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論語·學而】

    王粲與士孫萌雖然說動了王端,讓王斌以外戚之尊勸皇帝出面解救蔡邕,但謹慎的士孫萌還是覺得不保險。於是兩人約定,由士孫萌繼續聯絡皇帝近來親信的臣子,冀圖這些人能給皇帝施加影響,而王粲則駕車前往蔡府,向如今蔡府的當家人、蔡邕的從弟蔡谷告知現況。

    蔡谷孑然白衣,雖然其從兄蔡邕頗受董卓信重,但為了避禍避嫌,他從未為自己討過官身,在府中終日讀書不問世事,德行被人稱讚。王允對他也沒有惡感,蔡邕入獄沒有牽連到蔡谷,反倒讓蔡谷能更從容的聯絡各方。

    王粲被延請入府,此時府中另有一人在等候,王粲見了,旋即向此人行拜大禮:“見過趙侍中,一切皆如公所言,我等未能見到北軍中候,其子王端雖有主見,但能否說動其父實難預料,我不得不請教趙公下一步該如何?”

    此人是侍中、江南亭侯趙溫,是前將軍、郫侯趙謙的弟弟,趙謙此人曾與王允在董卓的支持下同列三公,又有獨自領軍出擊白波黃巾的經歷,掌握家鄉蜀地招募來的數千叟兵,深得董卓信任。

    董卓死後,王允讓呂布收束京兆各路軍隊,除了皇甫嵩原屬舊部,徐榮依附皇帝沒動以外,唯獨沒有理會趙謙手下的叟兵,導致這支軍隊成為了京兆地方上獨立性很強卻被人忽視的軍事力量。

    趙謙能屈能伸,董卓就戮,他雖然不滿,但這只是不滿於王允將他置之事外,刻意將刺董這麼重要的事瞞著他。

    這不僅是不信任,更是出於王允對趙謙的忌憚。不然以他當年敢於誅殺董卓所愛的車師王子以及遣擊白波賊有功的威名,在誅董之後,與王允分庭抗禮甚至是凌駕朝臣之上也不是難事。

    但王允偏偏讓眾人謀劃時忽視掉了趙謙,寧可選擇同鄉呂布做軍中外援也不肯選擇趙謙。這讓趙謙萬分惱怒,氣急攻心,竟生出了病,這些天索性閉門不出,靜觀其變。

    趙溫知道兄長氣憤不平,於是自告奮勇,與其謀劃了這一場營救蔡邕的好戲來。能不能救出蔡邕並不在兩人的算計之內,只要王允堅持在這個事上與朝臣發生決裂,就已經達到趙氏兄弟的意圖了。

    王粲等人尚不自知,還將趙溫視作恩人,待各自坐定,王粲將近日所得知的消息一一相告,如馬日磾代蔡邕上呈罪疏被王允駁回、自己依從趙溫之計輕車前往王斌府上卻只被其子接待的消息簡單的告訴給蔡谷與趙溫。

    蔡谷才智拙淺,面露憂色,王允就連太尉馬日磾的面子也不給,可見蔡邕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趙溫卻面帶從容,不緊不慢的說道:“事情倒還有所轉機。”

    蔡谷宛如溺水者抓到救命稻草,忙道:“敢問計將安出?”

    趙溫反問:“聽聞蔡公有二女,長女昭姬適河東衛氏,如今休寧在老家;而次女貞姬頗受蔡公憐愛,不知可在府中?”

    “是、是。兄女尚在府中,由內人照料,得知其父有難,這孩子茶飯不思,日夜垂泣,誰見了都覺得可憐。”

    “善!此女可謂純孝,不愧是蔡公之女。”趙溫撫掌道:“我近日照料家兄,未能常隨帝側,但也曾聞陛下追懷後族勳臣餘烈。王斌不顯德名,卻以官爵厚之,足以見陛下仁孝。是故可讓貞姬伏闕上書,將蔡公冤情上達天子,讓陛下仲裁。”

    見王粲與蔡谷皆露猶疑之色,趙溫左右環顧,笑道:“天子雖幼,卻非尋常蒙童,且看這幾日收服徐榮、整頓北軍,又豈是一個稚子能做出來的?”

    王粲近日在太尉馬日磾府上為蔡邕奔走,對當今朝局頗為瞭解,知道皇帝種種不凡的行跡,也知道皇帝與王允僵硬的君臣關係:“確實如此,王司徒性格剛愎固執,執掌大權,又聽不進旁人善言,唯有陛下才能糾正他的決議。除此之外,別無他想,朝中更無一人可以阻止司徒。”

    “緹縈救父的典故我雖然聽過,卻從沒有想到過這個法子。若是能讓兄女上書陛下自然可行,但王司徒總攝朝政,各類奏疏皆收歸中台,陛下不能全覽,又如何得見呢?”蔡谷憂心的提出了疑問。

    “老夫提議讓蔡公之女伏闕上書,豈是讓陛下知道蔡公之冤?非也。”趙溫不得不剖析原委;“蔡公之冤,陛下若是有心相助,便是不知也知;若是無心助之,那便是知也不知。如今陛下要大有作為,又與司徒君臣失和,司徒為人雖然施政過於剛正,但處事遵循禮法,毫不暴虐,陛下想要立威,非得有一個契機不可。而伏闕上書,正是再好不過的一個理由。”

    趙溫指點道:“如今王司徒親黨把控朝野,若是前往宮門上書,不知要何時會送到陛下面前,更不要說可能會被尚書檯截下。只有讓貞姬寫好奏疏,由我攜帶入宮,轉遞陛下,才得萬無一失。”

    臣子私下奏陳是一個極為特殊,又不失為簡捷的法子。但若是徑直繞過尚書檯給皇帝奏疏,這是不合規矩的事情,很容易引起尚書們的嫉恨。

    趙溫能不顧全自身,衷心為蔡邕打算,這讓蔡谷備受感動:“不必如此!我知道王生與尚書令家兒郎交好,若是讓貞姬上書陛前,大可請尚書令代奏,尚書令深得帝心,又與北軍中候王斌交好,由他代奏,正是一舉兩得。”

    趙溫未料到遲鈍的蔡谷會想到這一點,眉頭一揚,道:“汝不知矣!你怎忘了董卓伏誅當日,尚書檯發出兩道聖意相違的詔書,惹得司徒不快的事。最後雖與陛下交涉,各讓一步,讓事情得以解決。可如此一來,司徒對士孫瑞的忌憚一日甚於一日,哪怕陛下詔拜士孫瑞為尚書令,但偌大個尚書檯,依然被司徒親黨掌控,士孫瑞在其中只是徒有其名罷了。”

    左右無法,蔡谷只得同意了趙溫的計畫,命人喚來蔡貞姬,講述緣由,蔡貞姬泫然允諾,對趙溫等人的捨身搭救連連道謝。

    蔡貞姬師承其父,無論文采還是書法都是一絕,簡牘呈上,不一會兒便草就一篇奏疏,趙溫看了不住點頭:“好,陛下喜好八分楷體,常令黃門侍郎張昶教習文字,有這麼一份文采卓然,字體精妙的奏疏在,事情又能多幾分勝算。”

    蔡谷心知這是趙溫的安慰之辭,但他還是大為感動,在這個群臣噤聲,往日堂上好友賓客盡皆作鳥獸散的時期,素無往來的趙溫敢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實在是患難見真情。蔡谷暗自決定,若是從兄蔡邕得救,一定要回報趙溫的大恩大德。

    趙溫自是不知蔡谷心思,他帶著計畫得逞的笑容,將奏疏收進袖中,完成此事後,便準備告別。這時士孫萌叩門拜訪,帶來了一個好消息,稱尚書令士孫瑞、尚書僕射楊瓚、侍中楊琦等人願意在朝會時上書,請皇帝輕判蔡邕。

    這些都是皇帝親信,有他們作保,說服皇帝的可能性便非常大了。

    蔡谷、王粲俱知這是一大轉機,個個喜形於色,反倒是趙溫笑得十分勉強,他原以為士孫瑞等人在王允的強壓之下動彈不得,沒想到卻私下溝通,醞釀了這麼一出。

    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勢隱隱分為三派,一派是以王允為首、並州、關東人為主組成的士人集團,他們盤踞朝堂,外有關東聯軍作為聲援,內有公卿大臣掌權,聲勢壯大,就算皇帝一時也無可奈何。

    另一派則是在皇帝的支持下,親近皇帝的大臣,以尚書令士孫瑞等人為主,而太尉馬日磾為代表的關西士族目前雖未表示效忠,但由於士孫瑞的關係對皇帝很有好感,假以時日,關西士族投靠皇帝是件毫無懸念的事情。

    第三方勢力則是以趙謙為主的邊地士族臣子,他們不比關西與關東士族具有天然的優勢,想要在朝堂佔據一席之地,就非得借助別的契機不可。

    趙溫本想借由蔡貞姬的奏疏在皇帝面前露個臉,挑動皇帝出面收拾王允的,一來可以為臥病的兄長趙謙出口惡氣,二來可以在皇帝面前留個印象。

    此時馬日磾進諫王允不成,營救蔡邕的行動落入低谷,正是趙溫出手的最佳時機,可沒料到士孫瑞等人串通了這一出,倒顯得他這兩天所做的都是多此一舉了。

    不過還好,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趙溫手中這道蔡貞姬寫的奏疏不僅可以試出皇帝對蔡邕的態度,這尤為重要,而且還可以成為一個引子,掀起在朝會時對蔡邕翻案的帷幕。

    只要運作得當,未嘗不能按他與趙謙所設想的方向前進,沒準有了這次士孫瑞等人的突然出手,事情會變得更為順利。

    思緒萬千,趙溫揣著袖中重如千斤的奏疏,回到了前將軍府。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7
第二十七章丨整軍經武

    “蓋士有未戰而震懾者,馬有未馳而疫汗者,非人怯馬弱,實不習之過也。”————————【武經總要·卷二】

    漢初平三年五月初六。

    未央宮白虎殿。

    豔陽高照,遼闊的殿前廣場並沒有幾棵成蔭的大樹,並沒有幾棵成蔭的大樹,雖說是出於防備刺客的安全考慮,但卻造成了廣場上熱浪滾滾,石板燙腳的現象。

    按以往,宮裡的宦者和侍衛都會儘量靠邊上牆蔭裡行走,甚至幾個膽大的,會躲在宮殿的飛簷走角下納涼避暑。但是現在,廣場上卻站滿了人。

    “侯折,你說這夥人在太陽底下能站多久?”站在白虎殿一側的陰影裡的虎賁郎王昌擦了擦腦門的汗,小聲問著。

    “這些都是從三輔六郡招募來的良家子,久習弓馬,自然要比原本的那些老弱要強些。不過到底是新添進來的,再站一刻鐘興許就撐不住了。”羽林郎侯折執戟而立,冷眼瞧著底下的隊伍說道。

    “嘿,說起原來的那夥人,也好意思說是北軍五營的。我記得當天也是在這樣的太陽底下站著,不消半個時辰就倒下一百來個,翻遍射聲營找不出一百架完好的弩。你是沒見到那幾個校尉的臉色,紅的白的綠的都有,像抹了胭脂似得。”王昌回顧當天的場景,忍不住揶揄道。

    侯折笑也沒笑:“我沒見過北軍五校尉們難堪的樣子,我只知道當日我等羽林騎隨屯騎、越騎等營被徐中郎將拉出去繞城跑了一圈,等回來的時候他們還在馬上的不及兩百人。這要是放在我們羽林軍,中郎將早就拿鞭子抽了,饒是如此,他也陰著個臉,回去和蓋羽林監一商量,把我們操訓了一頓。說是要我們引以為戒,不能懈怠,混成北軍那個樣子。”

    “哈,合著你們倒是替北軍受過了。”王昌笑得更開心了;“你們可真是冤枉。”

    “也不冤枉。”侯折仰頭看著天空的一片陰雲,無不感慨的說道;“十餘天前,我們羽林跟北軍是一個德行,老弱混雜,一千七百多人每日就為了混口吃食,直到新任中郎將與羽林監來了之後,清退老弱,補充精銳,才讓羽林有了新的氣象。”

    侯折乃良家子弟,是羽林孤兒出身,父輩都是征討羌族叛亂,為國犧牲的烈士。侯折自幼進入羽林,打心底就有一顆封狼居胥的志願,並且不斷的為之努力,哪怕是天子流離,權臣當道,南軍、北軍建制廢弛,他也不改其志。

    王昌頗為羨慕的看了侯折一眼,他家也是世受漢祿,何嘗不是有如侯折一樣的心願?只是相比之下,王昌多了些為人處世的投機圓滑罷了。

    如今皇帝少年英姿,朝氣蓬髮,近日來對羽林、虎賁以及北軍的雷霆整頓讓王昌等底層郎官深切的體會到了皇帝整軍備戰的決心,王昌是侯折幼時好友,見到侯折整日裡興奮操練的模樣,自己也受到感染,躍躍欲試的想闖出一番事業來了。

    有徐榮這等沙場宿將,又有蓋順這樣的名臣之後,羽林何愁不興?反觀虎賁,雖有謁者僕射楊眾奉詔監軍,但楊眾畢竟是書生,裁汰老弱到還好,若論練兵,又如何比得了徐榮?

    這是讓王昌每日裡對侯折既羨且妒的地方,皇帝對羽林騎的重視超乎各軍之上,侯折弓馬不弱,一表人才,出身又好,受到賞識提拔只是時間問題,而自己身在虎賁,想要獲得侯折一樣的境遇,就得花費更大的努力。

    但這沒有讓王昌氣餒,在楊眾奉詔整頓虎賁時他積極的表現很快引起了楊眾的注意,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混出頭來,和侯折一起實現兒時的目標,並肩作戰。

    王昌哈哈笑道:“如此豈不正合吾輩心意?國家意欲奮發,我等決不能像往日那般苟且活著。你看著吧,等北軍整頓好了,我虎賁也該換個得力的將軍統率,到那時就是我等上陣立功的時候了!”

    “你說的是!”侯折回過頭附和道,不過,他又疑惑說:“你剛說換人統率虎賁是何意?你可是聽到什麼風聲了?”

    王昌嘿的一聲,沖侯折神秘的說道:“我也是聽那些郎官們聊起過,說是國家認為謁者僕射不曉戰事,不該守武職,但一時沒找到合適繼任的人選,所以就這麼將就著了。不然的話,國家為何不直接讓謁者僕射轉任虎賁中郎將?”

    侯折眉峰一聚,若有所思。

    白虎殿內空闊陰涼,從外面炎熱的氣候中走進來的徐榮乍一開始有些不適應,但他畢竟是武人,區區涼氣實在算不得什麼。他與身側的蓋順伏地稽首,道:“羽林中郎將臣榮、羽林監臣順叩見陛下!”

    “快快起來!”皇帝擺手讓穆順的拉起徐榮等人,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徐榮身體頎長,孔武有力,年齡約摸是在四十五、六歲。他的雙手大如蒲扇,多是老繭,一看便知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徐榮頷下留有幾縷鬍鬚,給他平添了幾分儒將的氣勢。

    皇帝越看越喜,最近南北各軍的整頓之順更是讓他對徐榮大為滿意,他當即笑道:“將軍何來之晚也!”

    徐榮一臉慚愧,抱拳說道:“太師擅權,臣聽信亂命,未能侍奉於陛下左右,實在是臣失職,便是論罪入獄,臣也毫無怨言。豈料得陛下饒恕,又加以大任,大恩大德,臣縱然是萬死也難報其一!”

    “徐中郎將曾在遼東對陣烏桓,又曾奉詔攜精銳入京組建西園八校尉,先帝信之任之。董卓以詔書脅迫,實屬無奈之舉,如今能撥亂反正,效命國家,足以見中郎將一片忠心。”一旁的北軍中候王斌撚鬚笑道。

    眼前這弱不禁風的老人讓徐榮不敢大意,他知曉王斌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自然是不敢得罪。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悄悄的扯開了話題:“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如今陛下要有一番作為,臣食漢祿,但有詔命,定當竭力擁護!”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7
第二十八章丨校場點兵

    “伏見幽州突騎,冀州強弩,為天下精兵。國家贍核,四方有事,未嘗不取辦於二州。”————————【諫用三互法疏】

    這幾日的觀察讓皇帝深刻瞭解了徐榮的本性,無非是誰做主就聽誰的,為詔是從的一個人,這樣的人只要自己一直保持權勢,就不怕他另投他主,可以說是極為好用的人。皇帝索性笑道:“你本該執掌羽林,這幾日又要你幫北軍中候整頓北軍五營,真是辛苦你了。”

    徐榮連忙跪下:“臣不敢當!”

    “當得,當得。”皇帝說:“前些天裁撤了北軍的老弱病幼,我已命京兆尹尋無主荒地分給其中無依無靠者,任其自生。令武庫令、考工令重新置換、打造兵械;也讓太僕手下未央廄令與長樂廄丞新進了馬匹。我又使尚書檯下詔調羽林健兒及招募六郡良家子入充北軍,如今總共是有多少人了?今天這一場操練下來,情況又如何?”

    今天正是各郡良家子、健兒應徵入伍的時候,徐榮剛帶著屯騎、越騎的新兵測試歸來,此時先是看了王斌一眼,畢竟王斌才是北軍的長官,於情於理都應該他先說話。

    “回稟君上,董卓在時,北軍兵員屢遭縮減,人數不過兩千餘,整改裁撤後,只餘一千人。前日各郡陸續有健兒應詔入伍,直到今日,由馮翊等地羌族、匈奴應募充入的長水營有一千五百人,由羽林騎調入、各郡良家子補入的屯騎營、長水營各有一千人,其餘二營共一千多人。”

    皇帝點頭道:“如今國事蜩螗,北軍作為我漢室精兵,朝廷倚重,兵員自當多多益善。三河等地多出騎士,可派人員前去招募,編入屯騎營。馮翊、扶風多親附朝廷的羌族、匈奴,若有意願,可編入越騎、長水營。屯騎、越騎、長水各二千五百人為定額,其餘二營各以一千人為額,你北軍中候也自領五百,湊足一萬之數。此後若還有良家子、健兒應募者,一概編入虎賁。”

    王斌有些猶疑的說道:“這個,錢糧恐怕是個問題。”

    皇帝突然抬高了聲響,不容置疑的說:“董卓搜刮了那麼多的錢糧在郿塢,京畿三輔又是歷年防禦涼州羌亂的前沿重地,何謂無糧?你只管徵募兵馬,交由徐榮等人操訓,錢糧的事用不著你擔心。”

    王斌知道皇帝自來就很有主見,他猶豫了片刻,終於是沒有將話說出口,只是隱隱覺得錢糧這個東西不會那麼容易要到,皇帝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有了別的法子?

    這時皇帝已轉向徐榮與蓋順:“我身體大好,但還是過於虛弱,太醫也常說要多多行走。當年太祖與世祖皇帝馬上得天下,首先靠的就是馬上的功夫與強健的身體,是故我想學一些武藝,你們在操訓各軍時,可從中挑選身世清白,武藝優越的人來隨侍。”

    徐榮與蓋順對視一眼,他二人都是慣於聽命的,只要皇帝的要求不是太有違常理,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這也是武夫與士人的區別。

    皇帝與眾人走出殿外,又叫來了底下的屯騎校尉姜宣,越騎校尉王頎,步兵校尉魏桀,射聲校尉沮雋等人,除了此時尚在奉詔趕來的路上的長水校尉張猛以外,北軍五校盡皆到場。

    北軍五校,是漢代守護京城的五營禁軍部隊,分別是屯騎、越騎、射聲、長水和步兵五營,兵甲堅利,朝廷以此震懾四方,由於屯駐京城北部,故稱北軍,以北軍中候監任。

    五營兵除長水校尉領兵一千四百人以外,其餘校尉各領兵七百餘人,曾在皇甫嵩的帶領下討平黃巾,立下赫赫戰功,後來董卓入京,收編京城各路兵馬,將北軍編制打散,精兵調歸牛輔等親信手下掌握,其餘老弱則收入北軍充數。

    這一偷樑換柱的行為徹底讓北軍與羽林、虎賁等禁軍一蹶不振,原有的精兵被裹挾在牛輔等將軍手中,中央朝廷再也沒有足夠的精銳力量震懾有異心的臣子。

    但這種情況自董卓死後有了很大的改善,尤其是皇帝借徐榮、蓋順掌握羽林騎,大肆整頓了羽林虎賁以後,又將目光放在了北軍頭上。

    北軍五個校尉都是士族出身,背後勢力盤根錯節,皇帝讓北軍中候王斌召集北軍當面操訓了一番,然後理所當然的大發雷霆,將校尉們罵了一通,又順勢下詔將那些不合格的老弱給裁撤了,並開始招募新兵。

    幾個校尉基本上沒有處置,皇帝手頭也找不著合適的人選來取代他們的位置,僅僅只是裁撤了實在不堪大用的射聲校尉、並詔拜黃門侍郎張昶的弟弟張猛為長水校尉,以示皇帝不忘於國有功的名臣之後。

    算起來,這是皇帝第二次正式接見他們,上一次接見還是皇帝故意大發雷霆,下詔訓斥眾人荒廢軍備,並藉機裁撤北軍的時候。

    如今相見,情形大不相同,除了長水校尉與射聲校尉被褫職以外,其餘的校尉們依舊堅守原職,只是北軍內部諸如司馬、都尉等基層武官都被北軍中候王斌借裁撤的名頭予以調換,取而代之的則是王斌這些年來所結好的奉車郎們。

    尤其是招募新兵,重定編制之後,這些以奉車郎們組成的中下層軍官已經牢牢的代王斌掌握了北軍,這些校尉們雖然有心施力,卻見效甚微,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北軍幡然一新,失去掌握。

    皇帝的眼神一一從眾人身上掃過,目光鎖定到一人身上,點名道:“齊卿,你看這次的北軍與當日的北軍,有什麼不同?”

    魏桀,字齊卿,右扶風杜陽人,乃大儒劉寬的門生,素有清名,曾為皮氏長。

    蓋勳為京兆尹,重新編練虎牙營時曾上表啟用士人為都尉統帶軍隊,尚書令士孫瑞曾經就是蓋勳帳下鷹鷂都尉,還有如今的護羌校尉楊儒,曾經也是蓋勳帳下鳥擊都尉,其餘三人,如長陵第五儁,京兆杜楷,桂陽魏桀等人各有仕途。

    董卓出於要特意安穩虎牙營軍心,故而拔擢魏桀為越騎校尉。

    步兵營由於保存著大量虎牙營精銳,魏桀不願故主一片心血白費,時常演練軍旅,故而在前次裁撤中,步兵營是北軍五營中裁員最少的一支部隊。魏桀也由此被皇帝另眼相看,再加上有士孫瑞、楊儒、蓋順等人的關係,魏桀自然而然的被皇帝視為了自己人。

    皇帝問詢,魏桀不敢怠慢,他上前一步揖道:“回陛下,適才在殿外,臣察步兵、射聲等營,軍容整齊,銳意正盛,就此論之,臣以為可稱強軍。”

    一旁的年輕校尉不服氣的說道:“站得直算什麼強軍?陛下若是能撥給臣足夠的弓弩箭支,臣一定會讓陛下看看什麼才是強軍!”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18
第二十九章丨三河五校

    “夫主將之法,務攬英雄之心,賞祿有功,通志於眾。”————————【三略·上略】

    這年輕校尉名喚沮雋,冀州廣平人,今年才二十二歲,以高超的射術被選拔進入西園八營之中,後來西園軍制被廢除,他又轉入北軍射聲營,成為待詔射聲士,據說他能在黑夜閉目,尋聲射箭,每發必中。

    當日王斌在檢閱北軍,裁汰各營時發覺除了步兵營勉強得力以外其餘兵馬都該清退。消息傳到射聲營,沮雋當時就不服軍令,帶著一干射聲士面見王斌,聲辯稱射聲營之所以積弱是因為沒有調配足夠的弓弩,如果能發給良弓勁弩,則猶未可知。

    王斌當時對這個年輕人大為驚奇,在徐榮的建議下,王斌讓沮雋帶人挑選好的弓弩輪番射擊,果然在準備清退的人中又重新挑選了數十個雖然手疏但技藝仍在的射聲士。

    沮雋因此在北軍聲望大漲,皇帝也特別欣賞這個年輕人,直接讓他做了射聲校尉。看到沮雋老調重彈,又說起他心心唸唸的弓弩,皇帝不以為忤,笑道:“你急什麼!我前日早就下詔給考工令,命他募集工匠,多鑄鎧甲刀弩,等鑄好了就立即送來。步兵營缺少刀劍,一時可以拿木棒代以訓練,你們射聲營可以先從扎馬步、練目力做起。”

    “唯!陛下前日口授練兵之法,臣日夜研習,已有所得,誓要練出一支強軍精兵,為朝廷效命,以不負國家厚愛!”沮雋中氣十足的答諾一聲,便不再多話。但他性情豪爽耿直,渾然不覺自己剛才的話已得罪了魏桀。魏桀對沮雋頗有微詞,但顧忌著沮雋此時深受皇帝恩寵,不便發作,只得按捺住心頭火氣。

    所謂的練兵之法無非就是皇帝在前世見識過的軍訓操練流程,諸如正步、軍姿等基礎動作,在冷兵器時代這些動作對於上陣殺敵或許沒有什麼用處,但對於初次成軍的部隊來說,卻是一個短時間內提高凝聚力和執行力的方法。

    魏桀等人怎麼也是知兵之人,很快琢磨出了優缺點,改進之後便施加到新招募的北軍士兵身上,效果卓著。

    說完了步軍,皇帝又提起騎兵;“屯騎、越騎、長水三營騎士如何了?”

    長水校尉張猛不在,這問的顯然是屯騎、越騎兩個校尉,只見屯騎校尉姜宣與越騎校尉王頎互看一眼,其中較為老成的姜宣出身說道:“陛下,六郡良家子這幾日陸續應詔入京,臣也私下遣派家僕攜書信前往冀縣,說服親族,只是涼州久經戰亂,青壯甚少,所以應募者多為三輔健兒以及親善朝廷的羌胡騎兵。”

    王頎也隨聲補充道:“剛才徐中郎將已帶著我等三營騎兵於上林苑馳馬操練,聲勢較之以往大有改觀。”

    姜宣出身涼州本地大族,他能進入北軍擔任要職,是董卓專權以來,著意拉攏涼州系的結果。自董卓伏誅,王允等並州人咄咄逼人,涼州人在朝中的生存環境十分惡劣。

    他只不過是涼州人,並不是董卓的親信,在朝中逐漸傳出對涼州人不利的風聲的情況下,皇帝無疑是姜宣要緊緊抱住的救命稻草。

    而王頎則不同,他是並州太原人,是王允的親黨,在王允的運作下得以成為越騎校尉,是王允用來制約王斌的重要棋子。

    但迫於北軍五校有四個都歸順皇帝的不利形勢下,王頎不敢有任何過度的舉動,饒是如此,他也是被刻意針對,手下越騎營兵馬是裁撤打散的最多、最徹底的一支。

    對皇帝來說,王頎在整改之後的北軍中,影響力實在是微乎其微,不足為慮,只要他不搞小動作,聽奉詔書,皇帝也不會急著在王允失勢前將他罷黜;“記得董卓在時,西涼韓遂、馬騰就敬獻過降表,想必不日就要到長安覲見。涼州平定指日可待,屆時大可安定民生,招募三河精騎,重整漢軍威武。”

    所謂三河,是指黃河上游幹流、賜支河與湟河。這些地方民風剽悍,水土豐饒,百姓多善騎射,漢代徵兵多半從隴西三河等地徵募,便是到了後世隋唐,關隴集團賴以起家平定天下的軍隊也是出自隴西,可謂是一個優質的徵兵源地。

    “等北軍步騎、羽林、虎賁都練好了,我的騎術應該也差不多了。到那時都隨我擺駕上林演武,重現我漢軍之威!”

    自北軍中候王斌以降,羽林中郎將徐榮、羽林監蓋順,以及校尉魏桀、沮雋等人無不拜服稱是。

    北軍大刀闊斧的整改很快吸引了外界的注意,人人都知道皇帝這是要藉機掌握禁軍。

    在董卓死後,皇帝對朝政保持鮮見的克制,從不輕易表態,這讓王允一開始很是詫異,直到皇帝將手伸進了禁軍,王允這才明白皇帝的用意。如今的朝堂,可謂是王允一言九鼎,在其沒有犯錯的情況下,皇帝貿然對其出手無疑是正中王允下懷。

    而禁軍就不一樣,這裡不是王允的基本盤,除了呂布以外再無其他將領聽命於他。所以皇帝趁著董卓死後軍心混亂,再加上軍中暮氣無能等理由對禁軍進行整改,讓王允無力還擊,甚至還處於下風。

    皇帝攻其所短,一旦手綰兵權,王允的處境就將非常不利!

    早在董卓死後當天,皇帝打算讓楊眾監關中諸軍,王斌領北軍,蓋順、楊儒分掌羽林虎賁的時候,王允就隱隱察覺出了皇帝的意圖,在其中他雖做出些許動作,比如讓楊儒轉任屯駐外地的胡羌校尉,暗中吩咐王頎以抵制外戚為由,串聯五校等種種佈置,卻被皇帝一一瓦解。

    楊儒奉詔駐紮郿縣,募民招兵,興辦屯田,很快就拉起了一支兩千人的屯田兵。北軍更是被皇帝一次突襲演練,搞得幾乎被全部裁撤。

    眼見皇帝就要拉起數萬人的大軍,王允感到如芒在背,他認為皇帝如此做就是刻意針對自己,他不能再放任皇帝這麼搞下去。在苦思數日後,他終於利用自己的權柄,尋到了反擊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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