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111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1
第五十章丨能斷取捨

    “和以處眾,寬以接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省心錄】

    陝縣的捷報著實打亂了皇帝與馬日磾等人的配合,王允絕地反擊,在朝堂上為呂布大肆請封,以自己功德不配為由,將董卓賞的溫侯爵祿轉給了呂布,還拜呂布為衛將軍。

    衛將軍與奮武、破虜等雜號將軍不同,這可是正經的重號將軍,可以置官屬,總領京城各軍,掌握禁兵,預聞政務。

    呂布手中本有前赴弘農在沿途收降的萬餘人馬,再加上牛輔、董越的亂兵,返程之時,將近有三萬精兵。趙溫與馬日磾等人迫於軍威,一時噤聲,皇帝手中雖也有不少軍隊聽命於他,但都是新兵,在呂布龐大的軍事壓力下,也不得不同意了王允對呂布的嘉賞。

    至於瀕臨死地的衛尉張喜等人也由此被王允強行壓下,在當天朝會上再也無人敢提及。

    張喜與蔡邕的事雖然被壓了下去,但不代表不會有人提及,這才消停了幾天,待呂布戰勝牛輔的熱度消減後,衛尉張喜再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

    原來是皇帝昨天夜裡準備臨幸掖庭宋貴人,在宮道上撞見行跡詭異的盜賊,驚嚇到了御馬,奉車都尉劉璋不能控御,從轅上掉了下來,鑾駕差點傾覆。幸好當時皇帝並不在那輛車上,不然豈不是就要釀成大禍。

    但出了這事後,皇帝自然是大發雷霆,當即下令讓直宿的羽林、虎賁等郎衛在宮中四處搜捕,最終還是在滄池邊上捉到了盜賊。

    次日一早皇帝負氣罷朝,並帶北軍、羽林、虎賁出上林苑。以太尉馬日磾為首的大臣紛紛彈劾衛尉張喜有失臣責,應當問罪。

    奏疏上報給皇帝,皇帝不加批覆就扔給了尚書檯,尚書令士孫瑞又將其轉交給王允,並附上了自己的意見,也就是按正常程序,讓衛尉張喜自己謁廷尉自辯。

    官員失職,導致小人衝撞聖駕的行徑,放在歷朝歷代都是重罪。

    王允正在休沐,得報後立即將張喜叫來家裡問話:“你最近是怎麼回事!前些日子我還在陛下與公卿面前替你作保,讓你立功贖罪,沒想到今天又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你真是讓我失望!”

    “我一介微陋之軀,蒙司徒之恩,屢獲保賞,如今出了這個事,實在是有負司徒。事犯聖怒,恐難以保全,還請司徒早做決斷,在下的妻兒,還望司徒照拂了。”此時張喜早已沒有前些天的意氣風發,在皇帝與馬日磾的刻意打擊下,他顯得格外委屈,連說話都帶著一絲託付後事的意思。

    王允聽的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張喜的為人,務虛避實,善於偽裝。宮中出現盜賊可能確實是他一開始沒有重視,故意隱瞞,就連王允都不知情。等到事情鬧大,王允給他做了擔保,他能力有限,又不是干這個的料子,是故遲遲不見成效。

    這回見不好收場了又跑過來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想讓王允再次施以援手。

    現在這個難題再次擺在王允面前,有呂布擔任衛將軍掌握京城附近的軍隊,留著一個犯下重罪、又被皇帝使人架空的衛尉,顯然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王允很快做出了決斷,他從不吝於對自己親近和欣賞的人加以提拔,但如果這個人不僅犯下國法,還試圖誘騙自己去搭救,更是觸犯了王允為臣守正的原則。

    “我等大臣,自當秉公辦事,你犯了國法,還來找我做什麼?你趕緊去廷尉府自辯,等候公議,不用到我這來了。”

    這個情況大出張喜的意料,原本還有轉機的一件事,在他一再失誤後變得異常棘手,他這才發現自己失策了,在王允手下,犯了錯不該立即找王允庇佑,而是應該自覺的認罪,這樣興許王允會想辦法給他寬大處理。可如今他卻著急忙慌的跑過來讓王允徇私,這樣做又與王允素來厭惡的那些佞臣有何區別?

    張喜是個聰明人,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並且試圖挽救,但這時候心懷不滿的王允為了避嫌已經不再見他了。張喜還是執迷不悟,四處託人,想讓在王允面前說得上話的司隸校尉黃琬代為說情。

    黃琬當初敢於得罪權貴,堅持秉正選舉人才,如今又怎麼會答應給張喜幫忙?但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選擇到王允府上來一趟。

    第二天午後,暑氣蒸騰,黃琬頂著烈日,在僕人蒼頭的帶領下行色匆匆地走進王允宅邸後院。王允怕熱,在園中的池畔特意讓人栽了一片竹林,還在竹林中搭了一座竹亭。

    微風從水面拂來,穿過竹林,枝葉摩擦發出一片沙沙聲響,整座竹亭通透來風,掛在四周的竹簾不停的翻動。

    王允坐在亭中的席上,隔著簾子,靜靜的聽著竹林間的鳥叫聲。

    黃琬到來時,身上不住的流汗,往日保持的士大夫風度此時也盡化作了喘息,反觀王允巍然端坐,泰然自若,讓黃琬有些訕訕。

    “昨天上午他才來尋我,被我說了回去,沒想到今天就把你請來了。”王允親自給黃琬倒了杯茶,譏諷的說道:“這人面子還真大。”

    “與其等他找別人,與你鬧出不愉快,倒不如我親自來一趟,好斷了他僥倖的心思。”黃琬知道王允的性格,若是等到別人來求情,王允定會與他發生爭執,在這個緊張的時候,內部一定要保證穩定和諧。

    王允冷哼道:“我已經給他指了明路了,他自矜名節,畏懼廷尉大獄,不聽我勸。落到如今這副下場,又能怪誰?”

    “本來讓他自己去廷尉謝罪,這樣哪怕受罰,也不失臣子風範,這也算是朝廷給臣子留的體面。可他遲遲不去,這兩天躲在家中,還四處找人請託。陛下餘怒未消,直接詔侍中趙溫帶執戟郎把張喜與衛士令、左右都候等屬官一併用檻車縛送詔獄,這下子連一點顏面都沒有了。”黃琬似乎是在為張喜感到可惜;“一時糊塗,釀就大錯!”

    張喜的下場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說是王允袖手旁觀所造成的,所以當黃琬轉告這個消息時,王允仍有些感到可惜,他嘆道:“皇帝的心未免也太狠了些。”

    “子師這是什麼話?”黃琬大為不解;“這一切都是張喜咎由自取,陛下與我等未嘗沒有給他改過的機會,是他自己不珍惜,怎麼能說是陛下心狠?”

    見王允沒有答話,黃琬又將這幾日心裡的疑惑給說了出來:“子師,我看陛下不是庸主,若是得以親政,必有中興之望。你又何苦處處阻撓,將自己與陛下對立,反倒讓他們鑽了空子呢?”

    王允與皇帝之間的怨懟和衝突實在太多,到如今已經成了一個難以解開的結。

    他不願在這個時候拉下臉來侍奉皇帝,不僅是他的頑固強硬的性格不允許,在他身後那一批別有用心的士人們更是不允許。可這些事情又如何說與黃琬聽呢?

    黃琬是個純臣,與關東士人沒有多少瓜葛,反倒是在仕途中多次受到弘農楊氏的提攜,這樣的人,又怎麼方便知道王允與關東士人之間的利益相關呢?

    “陛下確實聰慧勝於常人,但孝靈皇帝好學多思,不可謂不聰,只是擁蔽於左右,不得伸張才智。”王允緩緩說道,別過頭不去看黃琬:“陛下到底還年輕,容易被財色所惑,若是沒有得力的臣子從旁輔佐,哪怕再是聰明過人,也是無用。所以我才想奏請陛下延請大儒就學,先熟悉政事,過兩年等陛下及冠了,再親政不遲,只可惜陛下太急切了。”

    黃琬默然嘆了口氣,此時他也不知皇帝與王允兩方誰對誰錯,其實兩方似乎都已陷入了偏執的怪圈,到了再難挽回、誰也不肯服軟的地步,只是還留著一絲體面而已。

    “張喜這個事情,皇帝顯然不會讓廷尉插手,看來是注定保不住他了。”王允看著簾外的竹林,忽然轉過頭來說:“呂布身為衛將軍,掌握禁軍,乃職責所在,宮中禁制本該森嚴,如今鬧出這麼個事,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我已讓呂布上書請汰換宮中兵衛,再遴選將士精卒入宮,得保皇帝萬全。”

    黃琬頓時一凜,這無疑是在皇帝身邊安插人手侍衛,王允這麼做是想幹什麼?他接話道:“陛下銳意改革軍制,是絕不會同意的。”

    “精兵強將入南北軍,與陛下改革軍制沒有衝突,還能順應陛下心意,整頓衛尉及北軍、羽林、虎賁,陛下沒有理由拒絕。”王允斷然說道。

    黃琬知道王允之所以讓呂布直接出面而不是自己,純粹是想借呂布及其身後的軍隊暗示皇帝,給皇帝壓力。但王允這樣做,與董卓又有什麼區別呢?而且皇帝如今羽翼漸豐,在這種事情上,未必會給呂布面子。

    他還沒開口說出心中疑慮,只見王允又說出了一個讓他更為驚詫的消息:“董卓餘部李傕、郭汜等人收聚殘兵,會於陝縣上書請赦,被我拒絕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2
第五十一章丨風起微末

    “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新五代史·伶官傳序】

    校尉李傕、郭汜、張濟等人都是中郎將牛輔的部下,曾受命帶數萬兵馬至中牟,與行車騎將軍朱儁交戰,擊破朱儁後,轉而進軍陳留、潁川等郡,大軍所過之處,士民被擄殺一空。

    等到他們見到牛輔信使,返回陝縣的時候,牛輔已經身死賊手了。眾人無所依託,惶惶之間,只得上書朝廷請求赦免。

    皇帝不願重蹈歷史的覆轍,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比照徐榮、胡軫等人的待遇,對他們進行赦免,寬大處理。

    而王允卻表示反對,堅持要解散李傕等人的軍隊,如不聽命,大不了派呂布前去討伐,既然牛輔、董越都能手到擒來,其手下的李傕自然不在話下。

    關於這件事,皇帝在宣室特意舉行了內朝會議,尚書檯眾人以王允、士孫瑞兩人為首,各執一詞。

    尚書令士孫瑞說:“涼州人一向忌憚袁氏,且畏懼關東諸軍。如今若是一旦接觸李傕等人兵權,則必人人自危。軍中將校多涼州人,可以讓出身涼州安定的征西將軍皇甫嵩屯駐陝縣,直接收納李傕等人,以安撫軍心。然後再慢慢與關東諸軍通信,以觀其變。”

    沒料到王允直接拒絕了,他寧可將李傕部眾解散,也不願見皇甫嵩代表關西士人掌握兵馬:“不然。關東舉義兵者,都是我輩同道。若是使人距險屯駐陝縣,雖安涼州人之心,卻使關東諸君生疑,實在不可為之。”

    “如此步步緊逼,萬一李傕等人狗急跳牆,聚攏殘兵西向,反攻長安怎麼辦?”這時皇帝插話了。

    “這有何懼?衛將軍呂布驍勇善戰,手下兵馬強勁,不輸李傕等人。更何況我堂堂之師,其惶惶之眾,孰優孰劣,一目瞭然。”

    自呂布僥倖打敗牛輔後,王允便對呂布的謀略與手下軍隊產生了一種盲目的自信。再加上他當日能在朝堂力挽頹勢,繼續保證現在的地位,完全是由於呂布在戰場上的勝利給王允提升了威望。

    所以現在王允巴不得與李傕交戰一回,若能再打贏一次,自己的地位水漲船高,皇帝也要忌憚幾分。

    基於這個看法,王允的態度強硬的出乎皇帝的意料,另外還有不少袁氏的門生故吏難得的聯合起來,為王允搖旗助威。

    皇帝雖然生氣,但這次不同以往,他不能像前幾次那樣憑藉一道詔書就讓眾人信服接受。

    因為頒發赦令的形式不是詔書,詔書主要是皇帝用來告訴某官某事可,某事不可;只要皇帝願意,可以隨時寫就,蓋上天子印璽即可。但撰寫赦令的文書叫制書,也叫制詔,凡是制書都要有印、使、符三者具備,需要皇帝印璽與尚書令印雙重封印才能有效。

    而赦免罪臣有關的制詔更需要皇帝召集三公一起到朝堂正式接受制書,然後再用司徒印封,這樣才能下發。

    這個制度放到後世也是一樣,就好比是‘決議’與‘決定’、‘通知’與‘通報’,兩者詞義相近,但在國家機關文件中卻代表不同的意義和用途。若是用錯,不僅會造成極大的政治影響,還會擾亂政治秩序。

    皇帝就是因為熟知制書、詔書、策書與誡書這四種‘帝之下書’所代表的不同用途與使用方式,所以才沒有強行使用皇權用詔書來代替制書去赦免李傕等人,這樣會顯得不倫不類,而且不會得到承認。

    “這等賊子,戕害陳留、潁川等地士民百姓,為禍一方,死不足惜,豈能說赦就赦?陛下不知人心,一味遷就,只會讓那些人越發放縱,越發不把朝廷放在眼裡。”亭子裡沒了風,頓時就變得悶熱起來,王允忍著熱浪,對黃琬說道。

    黃琬對此事仍有疑慮:“可我聽說陛下已經讓尚書檯擬制書了。”

    “五月初十,朝廷便已下達制書,大赦天下,一年之中豈有一赦再赦的道理?”內朝議論赦免李傕是在大赦之後,王允有心討伐問罪,故而在大赦的制書中刻意沒有提及李傕等人,這也是讓皇帝惱火的緣故。

    王允又道:“但凡制書赦免,按規矩都得由三公受命,司徒蓋印,方准施行。如今我已說服淳于司空與我一道,這樣三公有兩個不受命,我只要堅持不蓋印,陛下就算是有心想赦李傕、郭汜這等鼠輩,也無計可施。”

    只是這樣一來,皇帝與王允之間的隔閡便越來越大了。

    黃琬憂心忡忡的看向王允,他知道王允再這樣下去遲早會給自己惹來禍端,但王允現在剛愎自用,很少能聽進別人意見,黃琬幾次張口想要勸說,卻都生生的把話嚥了下去。

    他知道王允這麼強硬,除了出於公義,還有個人的私怨在裡頭。據傳聞軍中還有數百名並州人,在得知董卓被殺後,李傕等人遷怒到並州人的頭上,將這些人全部殺死洩憤。

    消息傳來,同樣激怒了王允,在李傕見牛輔身死,向朝廷屈意求饒時,不肯加以赦免,非要將其置於死地不可,而朝中也由於王允的態度,漸漸流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聲,說王允打算殺光在朝的涼州人。

    這導致在關中本已打算投誠的涼州將校皆擁兵自守,更在私下裡互相傳告說:“丁彥思、蔡伯喈只是因為被董公親近,就都因罪入獄,如今既不赦免我等,又打算解除我等兵權。今日一旦解兵,明日就當為人魚肉了!”

    朝野人心惶惶,這不安的局面比董卓在時還要讓人憂心,關中就像是個火藥桶,沒了董卓的壓制,並州人與涼州人互相仇視,隨時都可能爆發一場大戰。

    這些閒言碎語傳到王允耳朵裡,被其置若罔聞,他仍覺得局勢尚在掌握。

    而黃琬作為局外人,看得卻十分透徹,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大口吸氣,胸悶的厲害:“若是李傕當真造反,子師你就這麼有把握能派人平定?”

    “那是自然,朝廷軍威之下,誰人敢反?就算李傕膽大,可如今關中有呂布手下兵馬近三萬,再算上前將軍趙謙、征西將軍皇甫嵩、陛下手中的南北軍、還有散佈商縣等地軍旅,共有五六萬人,兵精糧足。而李傕手下不過四萬餘,各不統屬,如同散沙。人皆惶恐不安,士氣低落,糧草匱乏,怎麼跟朝廷作對?”王允顯然對此早有過預估,自信的說道。

    黃琬突然想到一事,說道:“那呂布有勇無謀,任之命之可也,但若是與其像我等這般共商大事,還是要謹慎再三。”

    王允冷笑道:“不過一匹夫而已,好似我門下劍客,需要時保駕護衛,不需要時,門下侍立而已。他上回來尋我,想說服我赦免李傕他們,其實還不是想借此謀奪兵權,既然這麼多人都看中李傕手上的兵,倒還不如一併解散了,誰也得不到的為好。”

    黃琬搖了搖頭,他對呂布的印象也很不好:“聽聞呂布自矜誅董有功,大肆張揚,對朝政得失亂放厥詞。這實在不是一個武人該做的事情。”

    王允說道:“所以他才是個匹夫罷了!這一仗我不過是仰他勇武,給我增添威勢,要與他共商朝政,平起平坐,那是想都別想。”

    “既不喜他,又要用他,這如何可行?再說用兵打仗,最重要的還是得上下一心。”黃琬喝了口茶水,對局勢很不樂觀,他著重點出了‘上下’二字。

    王允臉色立即沉了下來,他擺頭看了一眼四周茂密的竹林,沒頭沒腦的說:“這片竹子雖然幽靜,別有雅趣,但每到春秋總有竹筍落葉,鑽破石徑,掩蓋道路。還不如趁這幾天無事,砍上十來棵,也免得阻攔了清風。”

    黃琬一凜,他知道王允夙願是做霍光,但是這麼多天的觀察下來,王允愈發狂妄,此刻竟是連昔日結好的呂布都能因為對他可能造成掣肘而加以殺手。而話裡話外的意思,竟然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

    他心頭隱隱感覺不安,假作沒有聽懂王允話裡的意思,換了個話題:“子師若是不同意下發制書赦免,而陛下若是也不同意征討李傕,卻又如何呢?”

    “這種事情不可以像蔡邕的案子那樣僵持到現在,非得立即做出決議不可。”王允擺了擺袖子,揮動出一陣風來:“陛下到底稚嫩,以為把事情僵著,就總會有人做出讓步。這種事情做得了第一次,可做不成第二次。”

    黃琬不敢像王允這般肆意點評皇帝,所以保持緘默。

    王允說:“既然赦免絕不可行,那就只有備戰一途,以免久則生變。我已囑咐呂布,讓他帶軍駐紮霸陵,見機行事。”

    見機行事?!

    黃琬大吃一驚,這簡直就是在事情沒有得到決斷的情況下,公然違抗聖意!

    “請司徒三思!”

    王允像是沒聽見似得,只是望著亭外的竹林,喃喃自語道:“這竹林長這麼好,若非不得已,誰又忍心去伐它呢?”

    竹林裡再次起了涼風,枝葉之間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黃琬額頭上的汗流到眼睛裡,讓他忍不住眯縫著眼。

    王允此時低著頭,花白的頭髮在陽光下就像一蓬枯草,佝僂的身軀也不復往日的筆直,像是突然間衰老了似得。

    “你可知道,陛下讓尚書檯擬詔,要重設秘書監,詔選公卿及名臣之後,與陛下年歲相若的才俊為秘書郎,與陛下一同觀閱學習朝廷收藏的秘書典籍。”

    “秘書郎等若是天子陪讀,奉書秉筆,當年尚書,也是做得這個活計。”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2
第五十二章丨突遭恩賞

    “有令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欲令治獄者務先寬。”————————【漢書·景帝紀第五】

    日落時分,長安的殿宇官舍、坊市民居都罩在一片燦爛的夕陽之中。

    自董卓西遷以來,長安除了多了一位至尊,多了一批公卿以外,既沒增添別的建築,更沒有給本地帶來成為國都後應有的繁華。

    幾次反覆的羌胡叛亂,讓長安三輔這些帝國腹地變成了烽火邊境。在夕陽裡,殘破陳舊的殿落,寬闊無人的街道,整齊錯落的民居,顯得非常蒼涼空廓。

    在暑氣退卻,晚風微涼的時刻,廷尉正法衍坐在廡廊下乘涼。

    他一介微末之官,最近卻深陷朝局鬥爭的漩渦,難以自拔。

    昨日他還是名聲不顯的廷尉左監,可不知為什麼,一朝便代替兼任廷尉正的黃門侍郎鐘繇,被拜為主決疑獄的廷尉正,還特許參與蔡邕等案件的審理。

    朝中人盡皆知,廷尉宣璠屢屢違逆聖意,皇帝極為不喜,只是礙於王允作保,一時無法罷免。

    自己在廷尉府的異軍突起,無疑是皇帝特意安排,想借此弱化宣璠的權力,法衍既惶恐又不安。

    王允敢為人所不能為,毅然誅董,法衍是極為敬佩的;蔡邕德才兼備,士人翹楚,他的下場也讓法衍極為惋惜,這讓法衍倍感為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誒……”他看著懸浮在遠方城牆之上的一輪紅日,悠悠的嘆了口氣。

    “阿翁在為什麼事煩心?”兒子法正走到廊下問道。

    法衍苦笑說:“區區不才,未料能為天子看中,授以重任,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這有何難,秉公辦理就是了。”法正不假思索的回道。

    “秉公辦理?談何容易。”法衍怕他不清楚其中關隘,主動解釋道:“陛下拜我為廷尉正,讓我與宣廷尉,趙侍中一同審理蔡中郎和張衛尉兩人的案子,若是秉承國法,未能發覺盜賊,事後又抓捕不力,視為不能勝任本職,應當自長官以下,盡皆免職。再加上這件事牽涉到陛下,張喜還要罪加一等。”

    法正知道其父精研律法,不住地點頭道:“那蔡中郎呢?”

    “當初大將軍梁冀跋扈,朝中三公盡皆附之,後來梁氏被誅滅,太尉胡廣、司徒韓演、司空孫朗等公皆論處阿附之罪。”法衍嘆道:“只是當時梁氏專橫朝堂,手掌大權,弒殺孝質皇帝,與董卓無異。胡公等人迫於權勢,無以抗辯,不委身阿附,如何立足朝堂?不立足朝堂,又如何從中保全社稷?”

    “這聽上去跟司徒王公、尚書令士孫公他們很相似。”法正說道。

    法衍看了兒子一眼,緩緩說道:“只是他們沒有像王司徒這般敢於反抗,乃至於誅殺奸臣,這也是乃翁我欽佩司徒的緣故。”

    “那、孝桓皇帝誅滅梁氏之後,因一時權宜而阿附梁氏的胡公等人是怎麼處置的呢?”法正補充道:“按道理,蔡中郎應該也要跟胡公他們一樣,處以相同的罪行吧?”

    “他們被判處阿黨之罪,剝奪爵祿,減死罪一等,免為庶人。”

    法正說道:“這就有例可循了,既是按律判決,又有胡公等人的先例。阿翁照這樣判,想必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誰知法衍搖頭道:“那有你說的這麼容易,先例是先例,可如今形勢大為不同!在王司徒眼中,蔡中郎非死不可,他也不止一次透露過對其的殺機,我若是給蔡中郎減罪,如何能讓司徒滿意?陛下與太尉馬公等人都想寬赦蔡中郎,在朝會為此爭論過多次。乃翁我這次被提拔為廷尉正,看似是要在宣廷尉與趙侍中之間安置一個兩不相干的人,其實我的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盯著,可謂是身在泥淖,舉步難行。”

    法正哪裡還不明白自家老父兩方都不想得罪,又不願沾惹麻煩的逃避心情?他打小聰慧機敏,平日裡通過與法衍的閒談,對朝政局勢有很深的見解。

    此時他作為人子,不能直截了當的說出自己的想法,只得委婉的說道:“請問阿翁,無論是衛尉還是蔡中郎的案子是個什麼結果,爭這些東西,可有益於耕戰?可有益於興復漢室?”

    這話倒是出乎法衍意料,他有些發惱:“申明律法,可以收束人心,安定社稷。官員明法,可任職論事,牧守百姓,將軍明法,可使士卒用命,何謂無益?”

    法正嘆道:“可是自孝和皇帝以後,宦官、外戚接連掌權,士族大臣耽於名利,或是攻訐宦官,或是阿諛外戚,又有幾個是真正關心時務的?如今朝廷疲弱,黎庶流離,關東爭戰不止。此時若還不申明律法,重振綱紀,不消數年,怕是社稷難保。”

    還好左右奴僕早已退了下去,法衍先望向四周,心裡稍稍安定,轉而叱道:“豎子!才讀了幾天書就敢對國事大發議論,你是要給我家帶來災禍嗎?”

    法正跪下忙道:“阿翁!如今在您面前已經無路可走了,想要在蔡中郎這個案子裡居中轉圜,左右不得罪人是萬萬不可能的。要麼就依從司徒,給蔡中郎判死,要麼就依從趙侍中,按胡公等人的先例,減死罪一等,免為庶人。”

    “依兒子看來,王司徒執法夾帶私怨,又聽不進旁人良言,數次忤逆陛下,敗亡只在朝夕之間!阿翁既為陛下提拔,何不報效陛下,救下蔡中郎。”法正見法衍默然無語,繼續說道:“只要阿翁有意,那麼本次負責審訊的三個主官中,趙侍中與阿翁都是傾向寬赦,廷尉縱是再強勢,也總不至於甘冒大不韙。這既不失阿翁明法的本意,又不失帝心,是一舉而兩得的好主意啊。”

    法衍素來知曉自己的這個兒子聰慧非常,但還是沒有料到他能想的這麼長遠,慚愧的同時,卻又暗自得意。但在兒子面前,他還是要表現出沉穩淡定的模樣來:“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但我扶風法家不比弘農楊氏、汝南袁氏,家門興衰皆在我等,所以凡是都得慎之再慎。”

    “兒子謹遵教誨。”法正拱手表示受教。

    法衍點點頭,復又站起身來:“你好生在家看書,我去找你魯世叔商量一下,他常年在尚書檯任事,可以從他口中得知一些消息。”

    才打好主意,就有蒼頭跑來說尚書左丞魯充造訪。法衍大喜,連忙前去接見。魯充本為二百石的尚書令史,皇帝詔旨奪回批奏之權,為了保證章奏能按規矩遞送御案,除了讓表親王端擔任公車司馬令在北宮門收集奏疏以外,還讓尚書令士孫瑞舉薦自己人擔任尚書左丞。

    士孫瑞一直欣賞魯充的才能,此時得了機會,便讓魯充做了尚書左丞,主掌吏民章報及騶伯史,總典台中綱紀,無所不統。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2
第五十三章丨尊長之訓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周易】

    魯充與法衍同是扶風郿人,又是西州豪族出身,與法衍門第相似,有通家之好。是故得知法衍拜為廷尉正之後,出於好友情誼,第一時間便趕來拜會。

    兩人見面後,魯充笑嘻嘻的說道:“充給廷尉正賀喜了!”

    法衍苦笑道:“你可別說笑了,我正準備去貴府上找你呢,可曾用過飯?”

    魯充謝道:“來時已用過了,不勞季謀兄費心。”

    於是法衍請魯充上座,說道:“你久在中台,處樞機之要,知道的肯定比我多。關於我為何突然拜為廷尉正,參與蔡中郎等案,若有方便告訴的,還請不要吝嗇。”

    “這事倒也不奇怪。”魯充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嫌廷尉宣璠對王司徒一味阿附,心裡不喜,而蔡中郎一案事關重大,是故派了趙侍中持節參與審訊。”

    法衍說道:“是這樣沒錯,但又如何把我牽扯進來,我平日裡可從未在陛下面前說過什麼出奇的話。”

    魯充說道:“季謀兄昨日不是奉詔與趙侍中一同逮捕了衛尉張喜麼,趙侍中擔心自己疏於律法,招架不住宣璠。所以看你是關西人,為人安守本分,不屈節阿附的份上,向陛下推薦了你。”

    法衍這才恍然大悟,沒想到事情的起因出自這裡。雖然他知道趙溫在短短時間憑藉傾力搭救蔡邕,在朝中聲名鵲起,很快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但讓他奇怪的是,趙溫的聖眷難道已經到了僅憑一面之辭,就能讓皇帝不加考察便任用所薦之人嗎?

    魯充對此也很疑惑,他說起了今天早上擬詔拜法衍為廷尉正之前的事情:“記得陛下知道你的名字後,特意讓人來尚書檯取你的籍冊文書,又問了些有關於你家世、親族的話,這才讓人過來宣詔。”

    法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了半天也是無果,索性不再琢磨它,說起別的來:“那依你之見,我該如何做?”

    魯充說:“我看陛下行事,絕非庸主,此時命你參與審理大案,正是天賜良機。季謀兄若是想振興家業,在本朝留下一份功績,在下勸你行事多與趙侍中一道,盡力救出蔡中郎。若是並無此念,那就秉持公義即可。”

    想了想,魯充他又補充說:“不過你也不用太過憂慮,趙侍中也是克己守正之人,陛下在對待蔡中郎之案一直不急不躁,似乎早有打算,你只需從中亦步亦趨,以觀其變就好。”

    法衍點頭稱是,但暗自想,可是這麼一來,皇帝派誰來做審訊的第三方不是都可以麼?為什麼要把這個不費力就能得到好處的事情交給他,難道趙溫的面子就真那麼大嗎?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法正見兩人談的差不多了,便帶著蒼頭進來點燈,並更添茶水點心。

    看到年僅十六的法正不卑不亢的衝自己行禮,魯充突然問道:“賢侄最近在讀些什麼書?”

    長輩發問,法正如實答道:“最近在看《公羊春秋》。”

    魯充突然說道:“《公羊春秋》原是微言大義,只是百年以降,內容逐漸繁瑣,且推崇讖緯之學。鑽研春秋,當以《春秋左氏》為主。”

    法正唯唯受教。

    魯充起了考校的意思,拈鬚問道:“你雖不在朝中,但也能借尊君的爵祿得窺朝局。我今日不與你說三家《春秋》,只想與你談談這局勢,你不妨試著說一下。”

    縱談天下,是時人最喜歡一種聊天風尚,法正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如今朝廷在王司徒治下,雖不說吏治清明,府庫充足,但好歹做到了奸佞絕跡,百姓安定。依小子淺見,王司徒若是能外撫諸侯,內聯朝臣,潛心經營關中,不消十年,則朝廷威望必勝於從前。”

    魯充不住的點頭,興致盎然的問道:“你這說的這是如果,但實際上呢?”

    這個追問不是那麼好答,對於法正來說,也不是答不上來,他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實際上王司徒做事自有主張,蔡中郎一事導致人心大失,臣下不附,再加上李傕等人聚兵虎視陝縣.......小子很擔憂現今的局面,以前也曾不止一次勸過家君,早早回家自守,遠離風波。”

    魯充早就知道法正從小就有不凡之處,他雙手按在膝上,半身前傾,問道:“聽你這麼說,你現在可是改主意了?”

    “是,因為沒料到陛下聰明有為,所以想到這會是個轉機,故而適才也在勸說家君與趙侍中一同主張寬赦蔡中郎。”法正坦然道。

    魯充哈哈大笑,轉而看向法衍:“當年孝桓皇帝始置秘書監,用以典司秘府藏書。如今陛下重設,雖依然歸屬太常,典司圖籍,但除了秘書令由黃門侍郎射堅轉任以外,餘下郎官,皆從公卿名士家年輕才俊中擇取,典書是假,伴讀是真。族中子弟,若是能入秘書監,不僅能一窺秘府藏書,增進學問,而且還能與陛下自幼長大,培養君臣情分。是以近來京畿諸郡世族大家,無不重視。”

    法衍不知道魯充好端端與法正說話,突然會跟他說起這個,他莫名道:“這事我自然曉得,卻不知與我有什麼干係?”

    魯充以手撫股,激動道:“令郎才智不凡,國家今年十二,令郎年方十六,相差無幾,何不如趁此機會,讓令郎去試一試?”

    法衍一怔,顯然是沒想過這個事情:“這、可是我聽聞這次是要在公卿世族,及名臣之後擇選,我不過區區廷尉正,恐怕不夠資格。”

    “此言謬矣。”魯充移席就近,到法衍面前說道:“我聽到傳言,陛下有意放開範圍,六百石官員皆可舉薦子弟,各郡守亦可舉薦優秀童子,此次擇選,務求公正,五日之後所有舉薦的子弟都將在承明殿一同參與策試,擇優錄取。”

    “未見得,名門子弟有祖上恩蔭,父輩庇護,陛下若是盡擇寒微無名之士,怕是公卿們也不會答應。”法正忍不住自言自語,未料到聲音太大,被法衍二人聽到了。

    長輩說話,晚輩置喙是件極為失禮的事情,法家自法正祖父玄德先生通傳儒學以來,對禮制甚為看重。此時法衍面帶不悅的瞪著法正,欲要發作,法正臉上一紅,急忙告罪道:“小子失禮,還望恕罪。”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2
第五十四章丨脫穎時至

    “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昌黎集·柳子厚墓誌銘】

    “不妨事。”魯充寬宥道:“我是熟知你本性的,知道你向來不好儒經,只喜好兵書,經常尋訪藏書之家,搜尋兵書殘章對否?”

    兵書一直屬於禁書的範疇,朝廷為了維護統治,禁絕民間私自收藏,違者將處以重罪。只是這幾十年來法令廢弛,朝廷無力管控此事,只得聽之任之,於是有些民間世族多口授抄錄兵法,視為家學,從不對外傳告。

    法正嗜好兵家學說,不為其父所喜,屢屢阻攔,後來見世道大亂,朝廷頻繁用兵,儒經不足以拯亂世,於是便默許法正在不耽誤家學的前提下,研讀兵書。此時被魯充提起,顯然不是問罪的意思,法正如實道:“是。”

    “這就是了,兵書到底屬於禁書之列,民間雖多有流傳,但篇章不全,大族又不肯示之於外。”魯充看向法衍,又看了看法正,心知法正早慧,要想說服他參與承明殿試,首先就得投其所好。

    於是他說道:“而朝中秘府藏書,都是遷都時由王司徒從洛陽蘭台帶來,其中所藏可謂是天下一絕,但凡經文、圖籍、百家之學無不總攬。你若是有心精研,而今所能涉及的到底太過狹窄,倒不如讓你參與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萬一得選,入侍秘府,宮中藏書皆可披閱,不比你現在四處搜尋兵書殘篇要好?”

    法衍在得聞自家在可以舉薦的資格範圍內,早已動了心,如果能讓兒子與皇帝打小一起讀書,結下情誼,那日後名列公卿,自然不在話下。

    這實在是一個光耀家門的好機會,並且毫無風險,只需讓兒子法正去考試一場就好。他跟著說道:“你世叔說的確實有理,你也素愛兵書,宮中藏書甚多,不如去試一試。”

    見兩位長輩都殷切的看著自己,十六歲的法正又是年輕氣盛、不肯服輸的年紀,也很想去承明殿試一試,順帶看看自己跟別人公卿名門家出來的子弟相比到底如何。

    他點頭答道:“既然阿翁有願,兒必不負所托,誓要在承明殿考一個秘書郎回來。”

    法衍沒料到兒子如此堅決,怕他萬一未中,心裡落差太大,連忙道:“我自知吾兒聰慧,但凡事還得盡力而為,盡力而為!”

    魯充在一旁卻突然嘆道:“若吾大兒尚在,就能舉薦他與令郎一起了。”

    法衍知道他年過而立,膝下子嗣皆未長大便不幸早夭,如今僅存一子魯芝也不過兩歲。此時見他思念亡子,氣氛漸漸變得悲傷,法衍不願讓友人傷心,故意打趣道:“六百石官員才可舉薦子弟,你不過四百石官,哪裡敢發大言!”

    魯充頓時假作不滿道:“好啊,你歲有六百石,便可瞧不起我了。罷,既如此,那我走便是,不敢登高門大堂!”說罷,便準備起身回去。

    法衍連忙拉住他,笑道:“玩笑耳!君又何必當真?”

    “我這也是玩笑,君又何必當真?”魯充回頭看著拉著他袖子的法衍,揶揄說道。

    氣氛又複變得融洽起來,幾人說了幾句閒話,法正突然想起一事,發問道:“倒是不知承明殿的策試都要考些什麼?”

    儒家的《孝經》等書都是漢代傳習百年的官學,皇帝要讀書,自然是要通曉這些官學的子弟伴讀,對此法衍理所當然的說道:“應是與童子郎試經一樣,那些年幼的孩童,無不是要考察通曉儒經的學識,譬如《孝經》、《尚書》等,往日讓你研讀經書,如今當可考校你是否用功了。”

    但魯充卻有不同的回答:“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自董卓伏誅以後,陛下幾乎日日都要去石渠閣讀書,勤學好問。我已幫忙打聽到了、其實也不需要刻意打探,這事在宮中人盡皆知;陛下最愛讀的不是經書文學,而是史書。”

    “陛下在禁中常言其有‘三鑑’。”

    魯充娓娓說道:“‘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鑑,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這是陛下曾說過的話,可謂是精煉無比,內臣無不稱善。是故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除了必要的經學,定然會論史。經學的題目,是詔諸博士擬定,再由陛下從中挑選合適的;而史書的題目,不出意外,應是陛下親自擬寫。”

    法衍驚嘆道:“想不到陛下如此重視這次策試,只是陛下的年紀,由他出題……”

    話沒說完,法衍立即自覺的閉上了嘴,他這句話有失臣子的本分,居然質疑皇帝學識水平,不夠出題的資格。

    魯充裝作沒有聽到法衍剛剛說的話,對法正說道:“陛下年紀雖小,但不可以孩童視之,他憂心天下,認為讀史可知來者,如果我所料不差,陛下應該會考校你們對某件時事的看法。畢竟你們今後不僅僅是要陪伴陛下讀書,長大以後更是要擔負重任,或為朝中公卿,或為地方牧守,只知經典,不知治事,那是斷不可行的。”

    這話裡帶有濃濃的告誡與期望,法正聽得心潮澎湃,凜然受教。他只知道如今未央宮裡的哪位小皇帝年幼聰慧,但拘於見識與年齡,他一時卻沒有想到秘書監會有這麼大的前景,寄託了皇帝如此厚望。

    漸漸地,他對五日後的承明殿策試充滿了鬥志,恨不得現在就開始策試,盡快通過,好早點見到那位讓他好奇不已的皇帝。

    魯充坐了一會兒後便告辭離去,這副場景在長安許多官吏家中不斷上演,皇帝要收伴讀的事情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傳遍了三輔諸地。

    人們都對承明殿策試這既新奇又有例可循的選拔方式矚目不已,更多人只會想到皇帝要用這個方式挑選自己心儀的陪讀,好在身邊栽培成得力股肱,但只有極少的人從中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2
第五十五章丨密謀顛覆

    “不見灞陵原上柳,往來過盡蹄輪。朝離南楚暮西秦,不成名利,贏得鬢毛新。”————————【臨江仙】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三日,霸陵原。

    衛將軍呂布根據王允指示,帶著並州兵與涼州降人組成的軍隊,一共三萬餘人駐紮在長安東邊的霸陵以密切關注屯留陝縣的李傕等軍動靜。

    呂布本想將軍隊移駐在華陰或是弘農縣,既能給李傕保持壓力,又能就近防守,不至於將霸陵與陝縣之間數百里的地方統統作為軍事緩衝區。

    但王允的態度很堅決,跟李傕這些鼠輩比起來,他更需要呂布手上的軍隊能留在京兆給他助威,再加上諸縣涼州將校聽聞流言說王允要殺光涼州人,盡皆改變風向,擁兵自守。所以呂布不得已只好屯駐霸陵,將霸陵與陝縣之間若干縣邑交給那些半割據的涼州將校戍守。

    這幾日無事,中郎將胡軫與楊定約好去霸陵原上打獵,他們都是涼州大人,地方豪族,董卓死時又見機得早,老老實實的投降王允。王允為了安他們的心,仍讓他們掌軍,此次更是隨呂布駐紮霸陵。

    霸陵原位於長安以東,地勢自東南向西北傾,居高臨下,便於兵馬迴旋,西漢時此地曾是北軍長水校尉屯兵之處,作為長安東部最近的一處極為重要的戰略要地。

    此時的霸陵原民戶殷實,荊峪溝谷內草木旺盛,正是大軍駐紮、士族遊獵的好地方。

    二人帶好數十名部曲家兵,穿著輕便的戎服,弓箭搭在馬鞍兩側,一行人白日縱馬原上,叫囂呼喝,將在長安備受拘束的窩囊氣都撒了出來,好不快活。

    他們看似漫無目的,信馬由韁的從原上跑到河邊,又從河邊跑到山林裡,每個人的馬屁股上都掛著滿滿的山雞、野兔之類的獵物。

    在山林裡,他們有意往人跡罕至的地方前行,最終到達一處不知的山澗,這正是灞河的一道支流。他們在湍急的山澗旁邊下馬休息,有的跑去樹下乘涼,讓馬自己去飲水、有的把馬牽到水裡刷洗身子、有的還到林子裡拾柴準備生火炙烤獵物充飢。

    此時正是午後,日頭漸漸偏西,光線依舊很毒辣,只是有頭頂樹葉的遮蔽,水邊的林子裡還是很涼爽宜人。

    胡軫帶著楊定有意與眾人拉開距離,兩人各自相對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胡軫知道此地不僅遠離軍營,還能完好的避開呂布的耳目,是一處絕好的密謀地點。

    他對楊定說道:“整修,你我相契,又同在太師手下效命,論交情,在朝中,我沒有比你更讓我信得過的人了。所以有些話,我自認有必要跟你說。”

    楊定表情一肅,他知道胡軫城府深沉,這次特意將他邀出來遊獵,絕不僅僅是為了玩樂而已。此時見胡軫一臉認真,他也打起精神來:“文才,你有話就說,我們倆之間你還要扭捏什麼!”

    “好!那我可就說了。”胡軫看著楊定,左手似若無意的摸著刀把上鑲嵌的寶玉:“你覺得王允此人待我等如何?”

    “哼!我等與王允那伙並州人素來就互相看不慣,若不是太師死了,我等無所依靠,誰會樂意在他手下做事。”一提到王允,楊定便是憤憤不平的樣子:“他對我等涼州人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直恨不得將我等全部殺絕。李傕他們乞求赦免,被他一口回絕,我們那些在陝縣的弟兄們眼見就要得不到一個好下場,你還問我王允待我等如何?”

    胡軫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你說的沒錯,王允老兒瞧不起我等,把我等歸順朝廷的舉動看成是屈服於他的權勢。如今竟還想著讓我們涼州人去打李傕他們那些軍中袍澤,簡直是妄想!我且問你一句,你是願意繼續在王允手下供牛馬驅使,還是願意跟我辦一件大事出來,接替太師,讓朝廷繼續掌握在我們涼州人手上。”

    楊定大驚失色,他連忙回頭看向分散四周的部曲們,這些家兵的忠誠他自然毫不懷疑,只是做賊心虛,他還是下意識的怕旁人聽到兩人的密謀。

    一隻手伸過來搭在楊定的肩上,不輕不重、顯得很是親熱的捏著楊定的肩,胡軫沉聲說道:“整修你且放心,咱們的部曲都是從西涼老家帶來的,絕對信得過。我剛才說的,你認為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當然是跟著你幹了!”楊定在涼州好歹也是在一方摸爬滾打過,此時如何不知胡軫話語中淡淡的殺意,他故意裝出激動的樣子說道:“兄弟不知,我早已受夠了在王允手下的窩囊氣了。在他手下領兵,既不能放縱軍士劫掠,又不能飲酒作樂,天天過著苦日子,哪有董太師在的時候舒服?你有什麼計畫,儘管說出來,兄弟不是智謀見長,一切都聽你的。”

    胡軫冷冷一笑,緩緩收回搭在楊定肩上的手,摸著刀把的手也移到了膝上。

    他說出了他預謀已久的計畫:“如今你我加起來不過六千兵馬,要造反的話,還遠遠不夠。徐榮打仗厲害,但他惟朝廷詔命是從,我等指望不上他。段煨雖是我同鄉,但他族兄是段太尉,自詡於國有功,不肯與我等為伍,近來又被皇帝加恩名臣親族的詔旨給迷了心智,高高興興的做他的建義中郎將,更不會摻和我等的大事。”

    楊定順著話陷入沉思,胡軫接著說道:“所以我思來想去,身邊這夥人都靠不住,咱們只得把眼光放遠點,把主意打到李傕他們身上,他們手中少說也有牛中郎將留下的四萬精兵,一路過來只要收束各縣散兵、強徵青壯,便可得十萬人,再加上我等作為內應,到時候在陣前倒戈,誅殺呂布,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李稚然他們看上去一味的懇求王允代朝廷赦免,皇帝似乎也有寬赦的意思,若是皇帝強勢些,說服王允將李稚然等人赦免了。”楊定憂心道:“那他們豈會聽從我等之言,再行反叛?”

    “所以,這就是我們現今要做的事。”胡軫眸光一閃,低下聲音,略為得意,又故作神秘的說道:“‘王允當悉誅涼州人’,這個最近在關中盛行的流言,你可曾聽聞?”

    “什麼!”楊定詫異道:“這是你散佈出來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不是為了咱們!”胡軫的面色因為激動而顯得猙獰;“你試想,若是李傕那幫人在咱的帶領下打敗王允、呂布,掌握朝廷,屆時憑藉軍中聲望、家世,涼州人當推誰為主?”

    “我、我們?”楊定想了半天,終究得出一個不可置信的結果。

    胡軫篤定道:“那是自然,李傕出身邊鄙,郭汜盜馬之輩,樊稠庸兒無能。他們之中有哪一個比得過咱們?到時候咱們憑藉這一計救了數萬將士性命的恩德,李傕等人還不對咱們服服帖帖?如今只需要我刻意傳出王允要殺盡涼州人的流言,讓李傕知道投降無望,到時候再設法勸他造反,簡直易如反掌!”

    楊定怔怔的看著胡軫說不出話來,他想不到胡軫短短幾天就瞞著他醞釀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陰謀,不啻於初次聽聞王允誅董那般讓自己心神動盪。他一時間沒有主意,問道:“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流言已經開始傳了出去,最近各縣的涼州將校都對朝廷產生恐懼,各有心思,我也已派人去商縣聯絡樊稠等待時機,現在就差派人去李傕那裡了。”胡軫想了想,補充道:“至於你剛才說皇帝有意寬赦,這大可放心,太師在時,皇帝尚無什麼作為。如今王允掌權,我看他不比太師弱勢到哪裡去,皇帝想做什麼事,還得多吃幾年奶再說。”

    見胡軫如此看不起皇帝,楊定終於找到機會能說教胡軫了,不然他一直被胡軫耳提面命,以後論資排輩,豈不是要落了下乘?

    “你莫要小看皇帝!”楊定回憶道:“你忘了太師死的那天,呂布與蓋順都自稱奉詔,要我等歸順他們各自,這足以說明皇帝與王允兩個人之間不對付,以及皇帝意欲干涉朝政的心思。如果皇帝真要與王允對著干,王允說不,皇帝偏說是,並借此提升聲望的話。那麼赦免徐榮、寬赦蔡中郎是一回,赦免李傕則是另一回。我們要謀圖大事,就不得不考慮到皇帝。”

    似是沒想到楊定也會有如此心思縝密的一面,胡軫不由得高看一眼,他心裡暗自起了些許提防之意,但如今正是雙方合作的關鍵時刻,不能生出嫌隙。

    是故他面色如常,沉吟道:“整修說的是!皇帝年紀雖小,但不可不放在心上,這樣說來,他在太師在時裝出一副柔弱的樣子。太師死後,王允自詡忠臣,他便出面干涉朝政,也算是個明白形勢強弱、知道權宜的人物。”

    “不過也不必擔心,我正有一招,準備給這對本就不和的君臣添點麻煩。”胡軫陰測測的笑道。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3
第五十六章丨白龍魚服

    “自長橋以至大街;鱗次櫛比,春光皆馥也。”————————【秋園雜佩·蘭】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五。

    長安,北煥裡。

    北煥裡位於城北夕陰街附近,西南不遠處就是有名的長安九市,順著夕陰街一路走去能直接出雍城門,在那裡可以直接看到上林苑的風景、西渭橋的船隻。

    這裡一直以來都是平民聚居之處,閭牆不高,民居修建的破敗不堪,一間緊挨著另一間,像相互攙扶才得以勉強站立的老叟。

    自從長安重新成為帝都之後,朝廷百官及家眷、還有十幾萬雒陽、河南人都遷移至此。為長安帶來病態的繁榮,同時也使這裡更為擁擠不堪,大量流民聚集在城外,由於缺少賑濟,幾乎每天都有上百人因飢餓死去。

    巷弄裡人聲嘈雜,窄窄的巷子裡還到處丟棄著生活垃圾,人與牲畜的糞便淤塞在水溝裡無人清理。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三五成群的在空隙裡追趕打鬧,對這裡的髒亂臭早就習以為常。

    北煥裡的閭門太小,再加上裡面道路被擴建的民宅棚屋蠶食得十分狹窄,導致輜車行駛到這裡便進不去了。馭者只得將車停在裡門外,留下幾人在原地照顧馬車,從車廂裡走下幾個人,身後跟隨著持短兵的護衛,依次進入閭裡。

    按漢朝‘一里百家’的規定,北煥裡共有一百餘戶人家,約四百多人。由於離北闕甲第等勳貴聚居區較遠,董卓死後所造成的些許混亂並未對這裡造成太大波及。

    此時正是百姓進饔食的時候,辰巳之間,也就是後世九點到十一點左右。這時候裡內炊煙裊裊,宅門內飄出一陣香氣,碗筷桌椅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婦人們吆喝貪玩的孩童回家吃飯的叫聲。

    平民百姓吃東西不講究規矩,或是箕坐、或是盤腿,更有甚者還端著陶碗蹲坐在門檻上,一邊吃一邊好奇的打量這群新面孔。

    這群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中,有面色溫和、噙著微笑的老人,也有板著臉、面帶不屑的中年人。在這群人中,有一個少年最為打眼,他穿著長袖深衣,膚色白皙,一雙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新奇的觀察著四周。

    這少年隱隱被人護在中間,外頭還圍著十來個持短兵的護衛,相比於中間少年輕鬆的神色,這伙護衛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警惕著裡內所有的風吹草動。

    不同於城中青石板鋪砌的大道,裡內的路都是由黃土夯成的,昨天晚上剛下完雨,不少低窪的地方都積了水。路面高低不平,泥水混著穢物,散發著陣陣惡臭。

    在這條泥濘的路上走了沒多久,眾人的布履與那些泥水只隔著一層鞋底,間或還有泥水濺到衣擺上,看到這裡,板著臉的中年人只感覺一陣噁心。

    “公子。”他忍不住對那少年說道:“這裡污穢滿地,黔首又不識禮數,實在不是個值得來的去處。您若是想看長安風物,大可去宣平裡或是北闕甲第,何必要到這裡來?”

    “你不懂。”那少年開口了:“勳貴大族人家的宅第有什麼好看的,他們家有的,我家難道沒有嗎?我要看的是這些貧苦百姓的生活,看他們平日裡是怎麼勞作、怎麼餬口的。稼穡是否艱難,餘糧能否夠用?肉食者鄙,那些人看不到也不屑於去看這些東西,單憑一張利嘴就說蒼生如何如何,我若不親眼看看,又怎知他們所言真假虛實?”

    中年人正是趙溫,少年則是微行出宮的皇帝,他實在耐不住宮中枯索的日子,趁著停雨後天氣涼爽,藉口體察民情把趙溫幾個人連哄帶騙的弄了出來。

    皇帝原以為長安城裡該是餓殍遍地,三輔民不聊生。沒想到這一路過來,皇帝看到長安城裡的百姓雖然日子過得苦,但起碼能保持最低生活水平,只要好生治理,不消多久就能振興關中,恢復長安曾經作為帝都的榮耀。

    隨行的楊琦此時附和道:“公子說的是,正所謂‘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只有親近百姓,才能算是真正瞭解民間疾苦。當年孝宣皇帝養於掖庭,也常常出宮遊歷三輔,得以知曉百姓不易,後來登基,憑藉往日民間所歷,辨別奸邪,探查吏治,終成中興之業。如今公子效仿宣帝故事,正是仁主之相。”

    皇帝笑道:“平日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正直的一個人,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身旁的百姓離得比較遠,聽不清他說的什麼,縱使聽到了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是故楊琦說話也沒什麼顧忌。

    幾人便在這閭裡閒逛著,皇帝也時不時的回頭與楊琦、趙溫等人說些閒話。

    北煥裡雖然是百姓雜居的閭裡,但裡面除了民居以外,還有一些售賣日常雜物的店舖。閭裡中間,更是有幾間賣餅的餅鋪和食肆,雖然人人都習慣於在家吃飯,但裡內也有些殷實之家或是單身漢,偶爾會拿些閒錢來享受。

    皇帝這時肚子也餓了,順著空氣裡傳來的香氣找到了一家店面還算乾淨的餅鋪,對隨從說了幾句後便抬腿準備進去。

    “小的斗膽,敢問幾位尊駕來蔽店是公事,還是私事?”見到這麼一群人,餅鋪老闆忐忑不安的迎了上來,這些衣著華貴的人看著就像來自官府豪門,如果是尋常小吏的敲打剝削那還好說,可若是紈袴存心找茬,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不是公事,我家主子餓了,要到你這鋪裡吃些東西。”剛被皇帝從牢獄裡開釋出來的穆順心裡頭正憋屈著,見被老闆攔在門外,他極為不耐:“還愣著做什麼,你不想做生意了?”

    “啊,做、做。”老闆尷尬的笑著,兩手往塊發黃的墩布上不自覺的搓著:“幾位尊駕裡面請……”

    看那為首的少年長得不像是性格乖戾的人,只求這些人真的只是吃飯而已吧,老闆心裡一橫,側身把眾人迎了進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3
第五十七章丨良將所歸

    “逆命而利君謂之忠,從命而利君謂之順。”————————【荀子·臣道】

    這是最普通的餅鋪,從來只接待底層百姓,哪裡來過皇帝這些貴人?老闆帶著他的婆姨用四面大竹簾從屋樑上垂了下來,隔出了一個私密的空間,裡頭擺放了半新的桌案。

    一個八歲多的小姑娘和比她稍小一些的男孩用稍白一些的粗布將桌案碗筷抹了又抹,生怕皇帝等人不滿意。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我若是嫌這裡髒,根本就不會進來,所以你們用不著太拘謹。”皇帝看那對兄妹緊張笨拙的擦拭著用具,試圖舒緩一下氣氛。

    那對兄妹卻像是受到了驚嚇,擦拭的動作越發的笨拙了。穆順有些看不過,將兩人趕了出去:“都下去吧,擦個物什都擦不乾淨。”

    穆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素絹,仔細將桌案的邊角都擦了一遍後,才讓皇帝等人在席上就座。

    “公子,可是要吃些什麼?”穆順問道。

    皇帝看到隨行的護衛分坐在四周,說;“餅鋪裡都有什麼好吃的?如果能吃到宅院裡沒有的就好了。”

    “公子說笑了,宅院裡什麼沒有,若論食物精細,甚至還要比外間更勝一籌。”趙溫說道。

    古時候人們的飲食種類不多,菜式的騰飛時期至少要到唐宋之後了,漢代的烹調方式說來說去無非就那麼幾種,只是宮廷裡的更精細、做法更好一些。

    皇帝也明白這點,若是說來到漢朝的最大的遺憾,其中恐怕就是吃不到後世琳瑯滿目的食物了:“那就上碗湯餅吧,包括我那些護衛,每人都來一碗湯餅,不夠再添。”

    見皇帝請客跟他們吃一樣的東西,那伙護衛受寵若驚,一齊站了起來,對皇帝抱拳道;“謝公子賞食!”

    這場面把那老闆嚇得夠嗆,抱著妻兒連聲應諾著,跑到後廚去了。

    皇帝伸手拿起桌上的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帶著一股子土腥味,皇帝聞了聞,怕裡面不乾淨有寄生蟲什麼的,沒敢下口。

    穆順見狀,知道皇帝習慣喝晾過的開水,於是將那杯水和陶壺拿出了去,把水潑了,另外燒了壺水,晾冷了再拿進來。還未進隔間,竹簾便被人由裡掀開,露出楊琦的半張臉,他面無表情的對穆順說:“國家要見張遼。”

    穆順一愣,頓時憤恨不已,沒想到楊琦太不把他放在眼裡,剛才那語氣簡直像是隨口吩咐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

    旅賁令張遼才二十三歲,是一個昂藏七尺,孔武有力的並州漢子,他筆直的站著,猶如一桿標槍插在地上。甫一進來就佔據了隔間不少地方,使這裡頓時變得有些擁擠。

    皇帝很欣賞張遼孔武有力的樣子,他在後世就曾聽聞張遼五子良將的名聲。是故在呂布上表請求選派將士入宮的那天,皇帝猶豫良久,終於在張遼這等猛將的誘惑下接受了王允的提議,將其還有同樣耳熟能詳的高順一併欽點入宮,還特意重新恢復了光武皇帝裁撤的旅賁令讓張遼擔任,以便時刻親近。

    他有意拉攏道:“張將軍當日百騎便可沖赤兒敵陣,解救袍澤,實在是勇武不凡。”

    “這一切都是手下用命,衛士令高順在其中也出力甚多,是故末將不敢居功。”張遼目光炯炯,略看了皇帝一眼便迅速轉到他處。

    “你們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將,今後朝廷欲求復興,必將四處用兵,屆時少不得需要你們親冒矢石,為國效命。”皇帝毫不掩飾他將以武力謀太平的雄心,對張遼說道:“你與高順是我欽點入宮,不要覺得做了衛士令與旅賁令後就失去了上陣殺敵的機會,我與尚書檯諸人商議過,有意在月底的時候,命羽林、虎賁、北軍五營、還有宮中兵衛們一同前往上林苑演武。”

    看著張遼微微驚詫的神情,皇帝笑道:“屆時我將一一評點你們的領軍之能,配不配得上我對你們今後寄予的重任。文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皇帝這兩天有意無意的帶張遼、高順觀看南北軍的訓練,尤其是被皇帝下令整頓後的北軍五營的訓練場景,千軍萬馬步調一致,如臂指使,就連對練兵頗有心得的高順都讚歎不已。皇帝既有雄心,又有能力和權勢,缺的就是張遼這樣的猛將。

    聽了皇帝的話,張遼激動莫名,他曾見過皇帝跟前兩個同樣年青的將領,論智謀,他自詡不輸於蓋順、論勇武,他自詡不遜於張猛。

    但這二人一個是羽林監,一個是長水校尉,他們從未上過戰場,能有今日全是靠著皇帝的信任。如果張遼能在皇帝面前嶄露頭角,憑他的智謀勇武,還怕會屈居他人之下?

    今天皇帝微服出巡,不帶旁人,偏偏帶上張遼護衛,皇帝以性命相托,這其中的意思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呂布收留他,只是顧及鄉人情面和他手下千餘兵馬,但從未當他作為一個嫡系看待,而皇帝卻是實打實的看重他的軍事才能,要委以重任。他若是還不知道在皇帝與呂布之間如何抉擇,那他還憑什麼在亂世摸爬滾打?

    張遼心悅誠服的拜倒,鄭重的說道:“末將必不負國家所托!”

    皇帝大為高興,張遼不比高順,他剛歸順呂布不久,還沒有為呂布死心塌地的想法,在歷史上呂布就戮後,他也是很輕易的就投降了曹操。

    而高順則不一樣,他目前是個對呂布一味順從的人,與其多耗口舌將精力浪費在高順身上,倒不如先把張遼拐到自己身邊來。若是之後張遼能代為說服高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這便是皇帝打的主意,他這幾天也一直是按這個想法行事,如今終於見到了成效。正想說些鼓勵的話,加深君臣感情,只聽簾外傳來了老闆的聲音:“幾位尊駕,湯餅來了。”

    在得到准許之後,那老闆舉著盛放陶碗的小案,身後跟著同樣舉著小案的妻兒走了進來。他們不僅給皇帝端來了湯餅,還送了碗醬菜、胡餅和生魚刺身、還有炙肉。

    雖然皇帝事先說過所有人都吃湯餅,但這並不意味著可以不顧禮儀,那老闆是熟知規矩的,在給皇帝和趙溫等人準備了湯餅之餘,還特意添了幾道小菜,並用魚肉的數量大小以區別尊卑。

    張遼顧忌著安全,端著吃食到外面和護衛們一起吃去了。那老闆也跟著下去,帶著妻兒給那些護衛們端完湯餅後,逃也似的躲到後廚,只盼著這些人早點吃完走人,別找自己的麻煩。

    男孩好似不明白為什麼抱著他的父親身子在打顫,抬起頭天真的問道:“阿翁,你很冷嗎?”

    老闆搖了搖頭,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女兒在妻子的懷裡高興的說道:“那些人的衣服好幹淨呀,他們吃完了會給阿翁很多錢嗎?”

    “肯定會啊,阿翁可是連我們家養在井裡的魚都撈出來給那個哥哥吃了。”那男孩嘀咕道:“那魚可是我們從城外魚市裡買來放井裡養了好久的,連大父大母都舍不得吃呢。”

    大父大母就是指祖父母,他們早被老闆提前喊到屋子裡躲著去了。在古代一般平民家只有老人才能吃肉,就連小孩都是很少能吃到,這次老闆為了討好皇帝他們,可是付出了很大代價。

    看著這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正在討論皇帝他們會吃剩下多少湯飯,兩人該怎麼分配時,老闆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外面突然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正是穆順,他也不嫌後廚髒亂,徑直走了進來;“到前面去把東西都撤了,順便去我家公子哪兒,有話要問你。”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3
第六十八章丨閭里民生

    “國政陵夷,民生困敝,其危不可以終一哺。”————————【訄書·商鞅】

    老闆沒有動,悄悄給遞上一根妻子的銀簪,壯著膽子問道:“敢問尊駕,貴府主人可是要問些什麼?小的不會說話,怕會擾了貴府主人的興致。”

    “嘿,你這話說的伶俐。”穆順乜斜了銀簪一眼,笑著收下了,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家公子寬愛下人,不會刁難你的。”

    老闆這才安下心來,招呼妻子兒女走到前面去收拾碗筷,自己則跟著穆順掀開竹簾,走到皇帝等人身前,跪下道:“小的見過貴府諸位尊駕,小店鄙陋,若是湯餅不合口味,還請諸位莫要怪罪。”

    剛才的湯餅可以說是後世面條的原型,裡面除了幾條青菜和麵餅以外,就只剩清湯寡水了。皇帝吃著感覺沒什麼味,混著醬菜和生魚片吃到還勉強湊合。

    只可惜這時代沒有辣椒,不然的話就往湯餅裡舀一勺辣椒醬,那吃起來才夠味。

    皇帝等人正在用剛晾涼了的開水漱口,在心裡正憧憬著辣椒的滋味,聽到老闆這話,一時都有些驚異,就連板著臉的楊琦都露出了訝然的神色。

    趙溫忍不住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會說話的,以前可讀過書?”

    “裡內有位先生,擅長觀星和風角,聽說是從山東來的單家,客居在此,喜歡在閭裡鄉野到處遊歷。我們不知道喚他什麼,只見他常騎青牛,故叫他青牛先生。他有時到小店裡吃湯餅,吃飽了也不急著走,常拉住小的兒女們或是識字、或是說神怪異事。小的在一旁偶爾聽聽,也記了些。”老闆如實說道。

    “青牛先生?”皇帝奇道,沒想到陋巷之中也有隱士奇人,聽老闆的說法,這青牛先生精通道術和醫術,據說已有百歲高齡,但看上去卻才五十歲不到,在長安各裡的民眾中間有著很高的聲望。

    一旁的楊琦突然冷言道:“不過雲遊方士罷了,乘騎青牛,莫非是想效老子不成?”

    老闆不知該如何答話,倒是皇帝體貼的岔開了話頭,繼續問道:“你這餅鋪開在閭裡,恐怕生意不如開在市裡的好吧?”

    “如果是以前的話,自然是比不上九市裡面的鋪子,畢竟很多來往商旅,遊學士子都願意往那裡去。”老闆是個明白人,對楊琦的插話置若罔聞,有意不提青牛先生的事,順著往下說:“只是現在都差不多了,聽說關東到處都在打仗,盜賊阻絕了道路,東邊已經很久沒有商旅過來了,所以九市與這裡的生意都不怎麼樣。”

    皇帝知道此時李傕等人剛肆虐完潁川不久,曹操還在兗州打黃巾,袁紹正與公孫瓚爭奪河北,相比之下,關中還算是比較安靜的。

    不過這安靜也不長久,因為用不了多久的時間,李傕、郭汜見遇赦無望,就會在賈詡的勸說下發兵西向,屆時關中生靈塗炭,自己在朝中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皇帝克制住心裡鬱悶的心情,打起精神道:“你還開著餅鋪,就說明這裡內的人家都還有些錢糧。那收成呢?這兩年的收成怎麼樣?”

    “小人家裡沒有閒田,開餅鋪也是時常要靠親鄰接濟才得以為生。”說到收成,老闆頓時苦著臉:“以前倒還好一點,最近幾年雨水不足,去年還險些鬧旱災,所以這收成也只能勉強度日。”

    老闆怕皇帝有官府的背景,話只敢說一半,至於另一半,不用說皇帝也能猜到。

    除了災害困擾著百姓以外,漢末繁重的課稅也是一大主因,比如說三十稅一的田稅,孝靈皇帝卻每畝要加征十錢,口賦的起征年齡也從七歲降至一歲。諸如此類,再加上各地吏治敗壞,嚴重增加了民眾的負擔。黃巾起義被平定後,各地仍是起義不斷,就足以證明百姓所受的剝削之重。

    皇帝又繼續問了些坊間瑣事,比如養育子女的負擔、遠離城鎮的鄉下百姓的現狀等等,所得到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讓皇帝愁眉不展。

    楊琦見狀,趕緊讓老闆退了下去,對皇帝說道:“近來多災多難,百姓難以為生,各地情況皆是如此。陛下心存社稷,憂心之餘,更當勤於政務,選賢與能,告布仁政,使百姓安樂,天下太平。”

    “你說的是啊,只是如今陝縣李傕、郭汜指日必反,大戰將至,這關中三輔怕是又要遭受一場兵燹。還天下天平,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皇帝嘆了口氣,突然問道:“派人去送給李傕的密詔,這時候應該到了吧?”

    “算算日程,這兩天應該到陝縣了。”楊琦說道,在與王允磋商無果,一時奈何不了的情況下。他很擔心皇帝讓尚書檯私擬詔書赦免李傕的行為,是否會得到當初私擬詔書赦免徐榮一樣的成功:“李傕虎狼之輩,怕是不會輕易信服,再者說,王司徒事後得知,若堅持不認,豈不是有損朝廷顏面?到時怕是又會出別的亂子。”

    “我本也不想如此,奈何時不待我,王允當初誅殺董卓,讓尚書檯私下擬寫赦免的制書,可曾按三公當場受命的規矩來?可見規矩不是一成不變,他能權宜變通,我為何就不能?若不是看在他尚未犯下大罪,又於國有功、得黃琬、呂布等臣子將士擁戴的份上,這朝堂哪裡還有他說話的地方。”

    “與王司徒論事必要順其心意,順則悅,逆則怒。這幾日在他手下的朝臣多有怨言,此次更是絕陛下與諸大臣之請,孤行一意,非要按他的法子處置李傕不可。長此以往,我擔心司徒會愈發剛愎。”趙溫時刻不忘攻訐王允,突然接話道:“陛下以雷霆手段,拿下張喜,實在是大快人意。”

    皇帝目光閃爍,暗自得意,卻不便表露:“衛尉的案子證據確鑿,不容反覆,你持節理獄,要盡快給他定罪。廷尉正法衍近來與你關係如何?”

    “法衍近來多次表示要寬赦蔡中郎,還舉出孝桓皇帝時對阿附梁冀的胡公判決案例,請判蔡邕處以阿黨之罪,剝奪爵祿,開恩減死罪一等,免為庶人。”

    “庶人?”皇帝也沒想到會判的這麼輕,他旋即說道:“這樣也好,先就如此判,王允哪裡定然不會甘心,爾等與宣璠討價還價後折中辦理,務必保全其性命。”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23
第五十九章丨其深次骨

    “人之怨之,亦必次骨,以其掩人所不備也。”————————【邇言】

    趙溫唯唯應下,他近來對皇帝委以的安排無不盡心,很快就成為皇帝手下繼王斌、楊琦、士孫瑞之後的親信臣子。他這麼做除了聽從兄長、前將軍趙謙的吩咐要報復王允以外,還有為自己打算的意圖。

    這次張喜下獄,衛尉是一定會空出來的,加上皇帝一直有意整頓身邊禁軍,包括兵衛、郎衛。是以衛尉一職定會被皇帝安排親信,並授予大權,這也是趙溫一直努力的目標。

    這時門外突然走進來一群人,服飾都做底層官吏打扮,為首一人年紀輕輕,頭戴竹皮帽,眼睛裡透著精明狡猾的神色。

    他站在門邊,往餅鋪裡掃視了一圈,在看到那一群護衛時,臉色突然一變,剛邁出去的腳立時就收了回來。還沒看清那竹簾後頭坐著的是什麼人物,這年輕人就如見鬼似得退了出去。

    他這一舉動頓時把其他人驚住了,連忙跟著走了出來,有一人問道:“亭公怎麼了?為何如此驚疑?可是看到什麼了?”

    “你還問我?裡君,難道你就沒注意到裡面那些人穿的衣服麼?”被稱作亭公的年輕人像是被眼前人欺瞞,一臉怒意的質問道;“那是襦袴,是軍中士卒騎馬作戰時穿的戎服,他們就算不是兵也是豪族的部曲。這種人我們碰都碰不得,而你卻騙我說他們是一群不明身份的外來人,你是故意害我嗎!”

    兩人口中的亭公、裡君分別是亭長和裡正的尊稱,漢時十里一亭,號為鄉亭。而大城裡也有亭,設於城內,管理城區部分閭裡的被稱為“都亭”,設於城門的則稱為“門亭”,均置亭長,權力與鄉間亭長一樣,負責治安警衛,調和民事。

    這年輕人名喚王忠,扶風人,曾在扶風都尉手下的雍營中擔任都伯。後來董卓撤銷扶風都尉,將雍營收編,並安插親信,把他清理了出去。他藉著家裡的關係,在長安城當了個交道亭長。

    這交道亭在長安城西北,不僅管著孝裡、北煥裡等居民區,還管著長安九市中的交道亭市、交門市以及孝裡市,可謂是位卑權重。

    王忠平日裡雖然喜歡佔些商家便宜,但從未故意刁難過閭裡的百姓,一來是這些百姓本就貧苦,刁難了也沒好處、二來則是王忠心裡尚存著一絲良知,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去搜刮他們。

    平常的時候他更喜歡帶著幾個亭卒在交門市裡閒逛,那裡靠近渭橋,風景殊異,又聚集著很多順渭水而來的商人在此售賣貨物,是個撈油水的好去處。

    可今天他正在市裡逛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北煥裡裡正告知了一個消息,有一群來路不明的外人進了閭裡!

    亭長負責治安,裡正要對閭裡的所有生人進行監視和登記,稍有可疑就得押送官府處置。

    對於轄區百姓的身家安全,王忠不得不謹慎對待,要知道這時候長安城北等遠離未央宮與宣平裡的地方幾乎遍是賊寇,他仗著有幾分武力,再加上有一幫同從軍營裡退下來的老兄弟們鎮場,跟盜賊肆虐的城東北相比,城西北的治安還算好的。

    所以一聽到自己轄區裡進了批外人,王忠下意識的就以為是流竄的盜賊,然而當他到現場一看,卻發現情況跟裡正說的完全不一樣。

    印象中的盜賊沒見到,倒是看到了一群達官貴人,自己那麼貿然的衝進去,也不知道有沒有犯忌諱,如果影響到仕途,那可就得不償失了。此刻他的心裡又是驚懼不安,又是備受羞辱。

    不管裡正是不是有意在欺瞞他,自己這次丟了那麼大臉,事後一定要讓他好看!倘若不把他給收拾了,以後這七里三市的人會怎麼笑話他?

    “你們聚在這吵嚷什麼?”從王忠身後傳來了一個冷漠的聲音,卻是張遼注意到了這裡的動靜,故而派了兄長張泛前來打探。

    王忠狠狠的剜了裡正一眼,對張泛低聲下氣的說:“在下是交道亭長,聽說諸位尊駕到訪北煥裡,於是特來一見。如果擾了尊駕的興致,我等這就退去,還請勿怪。”

    張泛狐疑的看了王忠一眼,就像是打量一個有刺探軍情嫌疑的士兵。

    王忠被他這眼神看的火起,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一時間不好發作,那餅鋪老闆適時的跑了出來給王忠解圍,微微喘著氣,話語裡帶著驚訝:“原來是亭公!今天到底是遇到了什麼喜事,好教亭公到小人的鋪子裡來了?”

    “你認識他?”張泛對老闆說道。

    “是,他是咱們交道亭的亭長,平日裡多賴亭公照顧,才得以使我們這些人少受盜賊之苦啊。”老闆看出這其中恐怕有誤會,出面為王忠辯解道。

    張泛為人謹慎守成,此時也沒了主意,沉吟道;“待我回去稟告,爾等先在此等著,不得擅離。”

    王忠被這人蔑視的語氣激得臉色漲紅,只恨不得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對方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護衛而已,居然敢欺負到自己這個亭長頭上。他想起當初在雍營做都伯的時候,只有自己欺負別人,哪裡輪到別人欺負自己?

    身後的亭卒們也是群情激憤,他們以前跟隨王忠在雍營裡的時候,哪個不是什長、伍長?怎麼受得了一個護衛的腌臢氣?

    “大兄,這人實在是放肆!”

    裡正突然插口道:“亭公,這人不過小小一護衛,居然敢對您不敬,要不要我等進去收拾了他們?我看他們人數不多,只要咱多找幾個人,事後做成盜賊劫掠的……”

    這話讓所有人心頭一動,都覺得這方法大為可行。那夥人衣著華貴,身上肯定帶有不少財物,事情若是成了,必然有一大筆好處,大不了落草為寇,或者跑到別的地方去當兵謀生計,也好過在這裡當個亭卒整天混日子。

    眾人都是蠢蠢欲動,有幾個性急的都開始擼袖子了,看的餅鋪老闆在一旁又驚又懼,腿都嚇軟了。

    “都噤聲!”見身後的亭卒被裡正幾句話撩撥了起來,王忠心裡惱恨,都這時候了,他如何不知裡正這是打定主意要害他?一個看似尋常的護衛都是衣內著甲,這裡面坐著的肯定不是什麼普通的世族大家。而且那護衛個個精悍,顯然是久經沙場的老兵,真起了衝突,自己絕對討不了好。

    王忠不能眼看著自己這些人往死路上走,連聲喝止道:“這些人都是軍中銳士,我們惹不起。諸位就算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你們就不想想自己家人嗎?”

    那些人知道自己剛才太過衝動,此時聽了王忠的話之後都陷入了沉默,也不再提找回場子的事了。王忠見穩住了手下後,就想在人群中找裡正,可這時哪還有裡正的身影?王忠被人算計,氣得滿腔怒意無處發洩,心裡更是隱隱覺得不妙。

    他正想離開,沒想到此時張泛去而復返,對王忠說道:“交道亭長,你遇到幸事了,我家公子要見你。”

    王忠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境後,轉身對手下抱了抱拳,然後跟著走進了餅鋪。他沒有進到竹簾後的雅間裡去,只被帶到竹簾前站著。

    王忠不知道里面人的身份,既不跪,也不干站著,單是行了個軍禮:“小的王忠,忝為交道亭長,不知簾內是哪家貴人,若有衝撞,還望海涵。”

    張遼正準備呵斥王忠的無禮,卻突然被簾內一個稚嫩的聲音搶先,語氣帶著莫名的驚喜和激動;“什麼?你說你叫黃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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