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興漢室 作者:武陵年少時(連載中)

 
Babcorn 2019-4-26 00:18:0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67 106615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5
第二章丨亂由治郅

    “區區見五代之亂,天下塗炭極矣,常有撥亂反治之志。”————————【陳摶高臥】

    今天特意把眾人叫來,除了宣示皇帝對關東諸侯的看法、為之後的朝廷決策奠定一個基調以外,還有對今後朝廷主要側重的方面做一個定策安排:“我近日批閱《漢紀》,鑑古知今,我以為之所以造成如今亂象,無非有三種原因。”

    “其一,乃天時不予,近年來頻出旱蝗,百姓流離,多因於此。其二,便是涼並羌胡為亂,耗費國力民財,疲憊州郡。其三,乃朝廷處政失措,閹宦專權,貴戚橫恣,擾亂社稷之故。”

    皇帝說完,一一向在座眾人臉上望去,眼神中帶著虛心納諫的謙和,說道:“諸位都是朝中能臣,我的股肱心膂。漢室中興、還復太平之任,全在我與諸卿肩上,但有良言,還望直抒胸臆,毋須避諱。”

    衛尉趙溫在心中盤算著;‘朝政處政失措,再如何也得由皇帝先表態,自己身為臣子,不能先提這個事。涼並羌亂主要是以軍事為主,自己在行軍打仗方面不如兄長,還是藏拙為妙’。

    於是打定了主意,想第一個起身回覆以博得皇帝重視的趙溫,由於這麼盤算的一剎那,被尚書令士孫瑞搶了先:“臣以為治國之策,在於強兵足食,兵強,則天下定;足食,則百姓安。商君有墾草之令,故秦人得以兼天下;孝武有屯田之制,故漢軍得以定西域,此皆先代之良策也。是故欲攘天下,必先安民;欲先安民,則必先足食。”

    士孫瑞跪坐於席上,身板挺直,侃侃而談;“前些日子,陛下已有詔旨裁汰諸軍老弱,為防其閒散滋事,特設屯田中郎將、校尉等官督促開荒,屯墾備糧。如今陛下說到民事,臣以為可效屯田之法,施以民屯,廣招流民墾荒。不出三年,當倉廩豐滿,百姓安樂。”

    趙溫不甘心讓士孫瑞搶了風頭,立即補充道:“近年天多旱時,臣以為當命地方招募流民、或趁秋收之後徵集百姓疏通六輔、鄭國等渠,以備不時。”

    “你們都說得很對。”皇帝很高興,看來能做到高官的人都有各自不俗的能耐,只是由於歷史與個人的機遇,才導致他們淹沒在滾滾塵世之中。若是給予合適的舞台與時機,論治政理民,他們未必會比那些名人差到哪裡去。

    “我有意先在京兆、扶風、馮翊、弘農四地郡縣屬官增設農曹掾,專司流民屯墾一事,以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屯長。諸農曹掾雖隸屬郡縣,但屯田歲入、耕種、倉儲皆要聽奉大司農直轄調遣。”皇帝手指點了點在座的大司農周忠,說道:“周忠——”

    皇帝拉長了語調,大司農周忠趕緊上前聽命。

    “即日起,大司農府下添設勸農令一職,秩六百石,主勸課農桑、屯田墾殖等事務,由太尉掾第五巡調任。我另外再命五官、左、右中郎將選拔三署郎官,之後統一由尚書檯擬詔任命為各地農曹掾。”

    聽到皇帝特意要挑三署郎官任命曹掾,不僅是周忠,就連楊琦、趙溫等人都是驚了一下。

    漢代的郎官除了羽林郎、虎賁郎專門負責軍事以外,其餘的中郎、侍郎等都由德行出眾的孝廉或是豪族世家子弟擔任,分別由五官、左、右中郎將管轄,被稱為三署郎官,隸屬光祿勳。

    他們日常執戟陛前、隨侍殿下,比衛尉手下的兵衛更靠近在皇帝身邊,地位也更為重要。

    三署郎官會定期接受德行學識的考核,然後其中的劣者黜退,優者選補官職。可以說是漢代官僚隊伍中的幹部儲備和人才梯隊,往往都是將來的公卿、牧守之選。

    如今皇帝特意讓三署郎去地方郡縣從基層做起,擔任農曹掾,可謂是降尊紆貴、變相的貶謫,但也從側面表示了皇帝對屯田農墾一事的重視,敢於打破常例,將出色的人才送到地方上去。

    周忠只覺肩頭背負重擔,同時也為身受皇帝信重託付而感到激動,自己當初因為北軍糧餉一事上了皇帝的船。事後雖然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但他跟楊琦等人比起來依舊只是個邊緣人物,要想真正簡在帝心,就必須認真勤勉。

    他當即表態道:“臣代國家掌理天下財賦,既受重任,定無不盡心。務必會與勸農令、以及諸郡縣農曹掾四處招徠流民,屯墾荒地,休養關中民力。”

    皇帝囑咐道:“屯田所需種子、耕牛和農具等,皆由太倉和地方府庫提供。至於屯田所出,使用官牛者,官六民四;使用私牛者,官民各半。屯田之民不得擅離所在,地方豪族亦不可擅自侵佔。”

    想起歷史上的曹魏屯田制在後期被世家大族肆意兼併,良政化為烏有。底下眾人多半都是關中豪族出身,侵佔民田是常有之事,雖然眼下還不能對豪族世家大動干戈,但該有的警告還是得有,免得有人質疑他不教而誅。

    “若有違者。”皇帝環顧在座眾人,嚴厲的說道:“休怪法不容情,屆時勿謂我言之不預也。”

    皇帝對屯田安民的重視明明白白的表現在眾人眼前,再加上預先的告誡,眾人都明白屯田是皇帝的逆鱗,誰也碰不得。

    王斌坐於皇帝下首,地位赫然遠超眾人,此時挺身跽坐,往身側諸人不客氣的盯看一會,附和道:“屯田墾殖乃興國之本,斷不容有失,北軍中候臣斌謹諾。”

    趙溫有些不滿於王斌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地位凌駕於眾人之上似得——雖然目前看來事實如此。

    有了王斌的帶頭,底下眾人雖然心思各異,但都一致的向皇帝做出了擔保。

    看著底下眾人唯唯諾諾,井然受命的樣子,皇帝笑了,這些人看似恭謹,其實背地裡打的主意他都猜得出個大概,他無意插手,反倒是隱隱有坐觀其變的態勢。

    屯田的事安排下去後,該打的預防針也打好了,皇帝這時也掉轉了話題,說起了第二件事。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6
第三章丨御戎之方

    “竊以戎狄作患,其來久矣。防遏之道,自古為難。”————————【上書奏北邊鎮守策】

    “正所謂;‘王政修則海內賓服,德教失則夷狄寇亂。’涼並羌胡,自世祖光武皇帝中興以後,勢漸坐大,群種蜂起,荼毒我大漢子民。而朝廷又無防禦之道,剿撫不定,導致涼州局勢愈發糜爛。”

    皇帝所指的三件導致天下崩壞的原因,已經對其中一項提出了解決方法。剩下的兩項中,眾人見皇帝有意無意的避開最為敏感的‘處政失措,閹宦專權,貴戚橫恣’不講,單提出羌胡之亂,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眾人無不識趣的跟著皇帝的話頭走,反正這三個亂世的原因,無論是先提還是後提,皇帝既然已經開誠布公,那麼要想表達朝廷革故鼎新的決心,就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士孫瑞久在關中,又曾隨蓋勳防禦羌胡叛軍,對羌胡的情況最是熟稔不過:“涼州羌人於西陲為患百餘年,時叛時降,朝廷一直難以徹底收服。不僅如此,連年征伐,疲憊州郡,前後耗費數十巨萬。是以羌胡雖為邊疆外患,卻是心腹內疾,若攻之不除,等若是養煩痾於膏肓,再難根治。”

    王斌點頭附和道:“如今朝廷中樞就在長安,眼下大軍輻輳、屯駐關中,正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一舉解決羌胡之患。”

    趙溫見王斌只知附和稱是,而提不出一個有用的意見,心裡鄙夷不已。這麼一個資質平庸的人,如若不是皇帝的親舅舅,哪裡能手握北軍,與他們共處一室論政?

    看著王斌那幅身材瘦削、神情木訥的樣子,趙溫沒來由的一陣嫉妒,心裡恨聲道:‘待過幾日,且看你王氏能有什麼氣候!’

    他這話倒不是虛言,王斌雖然是最早一批跟隨皇帝的人,但皇帝除了讓王斌擔任北軍中候以外,似乎並沒有任何過於倚重的意思。尤其是在王允被免之後,王斌所得到的封賞也不過是一個博陽亭侯,官秩上毫無陞遷。

    並且朝中近來風頭最盛的外戚並不是王斌,而是司隸校尉董承。

    皇帝為了報答昔日董太后對他的養育之恩,不僅拜董承為司隸校尉,封武城亭侯,還准許其開府,納其女董氏入宮為貴人。

    要知道漢代以來唯有三公、大將軍才可以開府,而開府就是建立府衙,自選僚屬,等若是可以自己建立一個官僚班底。讓董承開府,雖沒有給予錄尚書的職權,但無疑是昭顯了皇帝有意讓董承崛起為朝廷內除了馬日磾、楊氏、趙謙之外的第四方勢力。

    而董承絲毫不以曾為反賊而有一點低調謙遜,反而肆意張揚,對朝政指手畫腳。尤其是在立後這件事上,對伏氏、宋氏兩位貴人百般挑剔,明眼人都知道其意在讓自家女兒為後。

    雖然不知道皇帝如此優待董承是為了什麼,但此消彼長之下,不僅是趙溫,有很大一批人都在唱衰外戚王氏的將來。

    趙溫回過神來,只聽楊琦提出了反對意見:“……如今若是要一舉解決羌患,得先以重兵迫之,再施以懷柔。朝廷眼下要做的是安撫關東,恢復秩序,實在不宜在羌胡一事上耗費太多心思。”

    楊眾也跟著說道:“自朝廷啟用‘三明’以來,叛羌氣焰漸消,在中平年間,皇甫將軍征討羌亂,斬獲無數,涼、並之間,再也無有能興兵起事者。另外,叛軍首領韓遂、馬騰早已派人奉上降表,不日即到長安,此二人一旦歸附,朝廷便可順勢收服涼州,選派能臣宣示文教。”

    皇帝未有表態,沉默的點點頭,側過臉看向趙溫,垂詢道:“衛尉的看法呢?”

    趙溫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向自己,他知道皇帝是要綜合各方的意見,如今士孫瑞提議將朝廷今後的施政重點放在治羌,而楊氏則提議要朝廷將重點放在撫慰關東。

    議事到這個份上,兩方與其說是治羌之爭,倒不如說是朝廷的政治路線之爭。

    皇帝無論傾向於哪一方、選擇那一條路線當做朝廷今後的施政重點,哪一方都將獲得大量政治資源的傾斜。

    趙溫與其兄長趙謙的勢力作為朝中鼎足之一,自然要為己方利益打算。

    由於黃琬的關係,近來趙謙與楊氏走的很近,趙溫的立場也不例外的傾向於楊氏,他故作沉吟:“涼並羌亂,屢經剿除,如今雖仍有叛逆,不過疥癬之患。所以臣下也同意侍中等人的說法,在地方上要以撫為主,韓遂、馬騰之輩,務以籠絡為上。”

    見大部分臣子都不支持將朝廷的重點放在涼州羌胡,皇帝心裡雖然有些失望,但也並沒有強求的意思。此時的涼州在經過‘三明’的歷次剿除之下,羌胡早已元氣大傷,沒有一百年的時間休養生息,羌胡根本興不起風浪來。這是歷史已經證明過的事情,無論是馬超擁眾造反、還是涼州各郡謀叛曹魏,雖然都有部分羌胡參與,但主要參與者還是漢族,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羌亂。

    皇帝雖然想派兵一口氣滅了那些日後禍亂華夏的諸羌胡種,也得權衡一下成本與得失。如果因為重兵圍剿羌胡,而導致涼並異族叛亂不止,威脅到朝廷在關中的韜晦之策、並將軍隊拖入民族戰爭的泥淖,從而使關東諸侯勢力做大,這無疑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情。

    另外,馬日磾與士孫瑞等人在朝中勢力太大,從政治的角度上來說,皇帝自覺有必要適當壓制一下。

    斟酌許久,皇帝終究沒有選擇士孫瑞與王斌贊同的根除方案,打算先用懷柔政策穩住異族,等皇帝至少有了一個安穩的後方,才能騰出手來對付羌胡。

    “眼下朝廷正要休養生息,不宜妄興刀兵,故而對待羌胡,當以羈縻為主,攻心為上。”皇帝緩緩言道,給這件事定下基調:“我有意分出金城、酒泉、敦煌、張掖四郡,其中再從金城郡分割四縣,沿鮮海、允谷、鹽池等地,建西海郡;再改張掖居延屬國為居延郡。此六郡是為涼州,由韓遂任刺史,駐守金城。”

    眾人俱是一驚,沒想到皇帝為了穩住西陲局勢會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只聽皇帝接著說道:“馬騰此人應設法束之高位,留於長安,如此二者兵勢一分,便再難聚眾對抗。”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1:36
第四章丨決事省禁

    “如皆守社稷,則孰執羈靮而從?如皆從,則孰守社稷?”————————【禮記·檀弓下】

    眾人這才明白皇帝將涼州叛軍分而治之的用心,有朝廷雄軍在側,諒韓遂也不敢肆意亂來。朝廷只消不斷派遣賢能之人擔任太守、縣令,佈施德化,不出數年,涼州便能徹底平定。

    “至於剩下的武威、北地、安定、漢陽、隴西、武都六郡,設為雍州。其刺史之選,如諸郡太守一般,都等韓、馬二人來朝之後再做決斷。”讓誰去做雍州刺史,其實皇帝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選,那就是黃門侍郎鐘繇。

    鐘繇在歷史上為司隸校尉,坐鎮關中,節制安撫馬騰、韓遂等人,使曹操無西顧之憂,足以見其能。

    只不過鐘繇的身份有些特殊,他與曹操關係匪淺,又是出身潁川,地緣上親近關東士人。讓這樣的一個人替皇帝駐守關係緊要的雍州,並不能讓皇帝完全放心,還要觀察一段時間才能做出決定。

    在此之前,皇帝得早作預備,以免鐘繇真的不堪驅使,導致他手中無人可用。

    “雍涼二州的郡守、縣令的選任無不得以寬仁識禮、忠良能幹為主,尤其要以善與異族打交道為上。”皇帝提出了要求,說道:“諸卿有什麼好的人選,可一併報來,日後自當有詔旨下達,命眾公卿舉薦。”

    眾人七嘴八舌的說著各自認為的合適人選,但在皇帝眼中,這些人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與缺點,雖然擔任郡縣之長倒也足夠,但是要想做雍州刺史,卻沒有人能比得上鐘繇。

    如果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那就只有鐘繇了,皇帝開始琢磨著如何去敲打鐘繇,使其效命,擺手讓眾人退下。

    哪知這時,眾人都置若罔聞,遲疑著沒有告退的意思。

    皇帝這才恍然,他們是在等自己對興亡三事中,對‘處政失措,閹宦專權,貴戚橫恣’的表態。

    他想了想,知道恰好可以拿此事大做一筆文章,於是說道:“讓尚書檯傳詔,明日我要去高廟拜謁。”

    眾人盡皆離去,唯獨侍中荀攸被皇帝留了下來。

    皇帝盯著眼前這位其貌不揚、卻堪稱智謀之士的人,誠懇的說道:“我素知侍中胸懷錦繡,適才所論及涼並羌胡、關東諸侯等事,我想聽聽侍中的高見。”

    在皇帝手下任職是一回事,願不願真心實意為皇帝辦事卻是另一回事。

    皇帝還沒有自大到因為荀攸在蔡邕、李傕等事上幫了自己一把,而誤以為荀攸已經就此真心投效於他了。

    站在荀攸的角度來說,早在蔡邕一案了結後他就該自尋門路去蜀郡為官。如果不是看在漢室尚有可為之處,哪會甘願待在面臨李傕叛軍的威脅、即將水深火熱的長安城中?哪會選擇待在皇帝身邊?

    這兩天皇帝之所以沒有表現的急不可耐的找荀攸袒露心跡,就是為了等到今天這樣一個時機。

    他已經給了荀攸足夠的時間去考慮、觀察,如今正是荀攸選擇何去何從的時候了。

    如果不願輔佐,那麼荀攸接下來的回答大可敷衍了事;如果願意輔佐——

    “涼並羌胡與關東諸侯,看上去是兩件事,其實依臣看來,可以當做是一件事。”荀攸目光深邃,平靜的直視著皇帝。

    皇帝精神一振,既是欣喜於荀攸不言自明的態度,又是驚訝與荀攸遠過常人的智謀:“敢問計將安出?”

    荀攸的視線從皇帝臉上移開,目光低垂,讓人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也不知道他心裡適才已做了一個關乎個人榮辱的決斷:“諸公先前所議,無非是以為東西之事難以兼顧,欲安關東,則不能多分心力治理涼州,欲定涼州,就只能眼看關東諸侯坐大。然而兩者之間或有折中之道,是以臣下才說兩者可當做一件事。”

    說完,荀攸移開座席,膝行至皇帝跟前,右臂一揮,將一隻衣袖攤在桌案上。

    皇帝先是吃了一驚,但心裡很快放下心來,出於信任,他微微頷首默許了荀攸的行為。

    只見荀攸伸出左手對衣袖上的花紋指點道:“關中土地豐饒,百姓殷實,西可收隴右六郡之兵,南可得巴蜀漢中之財。秦人、高祖皆據此而得興王業,陛下若要據此以制天下,猶可鑑於前人。”

    皇帝點頭道:“先收涼州,再定巴蜀,潛心休養數載,可兵精糧足,甫出函谷而天下定。”

    “可是,”皇帝疑惑道:“若是先收涼州,則關東卻不能坐視不理,這又回到先前的問題上去了。”

    “陛下睿鑑,光武皇帝曾言‘既平隴,復望蜀。’臣亦有意勸陛下如此,可謂是不謀而合。”荀攸對皇帝的方略表示贊同,復又說:“當年光武皇帝納新息侯馬援,以釋關隴之憂,從此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陛下不妨效之。此外,陛下與諸公似乎都只盯著涼州,而忽視了——”

    他手指點在衣袖正中,往上一移:“並州。”

    皇帝順著荀攸手指的地方看去,在荀攸的解釋中,並州南接三輔,西臨雍涼,東靠燕趙,是一處必爭的險地,對關中的軍事意義和重要性絲毫不弱於涼州。

    按荀攸的話講,只要將並州收入囊中,既可以保護三輔不受北地胡人的侵襲,又可以震懾雍涼的異族。最關鍵的,就是從並州的上黨、太原等地可以居太行高山,下臨河北平原。

    無論是可以時不時的敲打冀州袁紹,還是為了以後能夠收復天下,佔據並州,對於皇帝來說都是一步先手好棋。

    “只是並州的局勢較涼州還要錯綜複雜,烏桓、南匈奴、羌胡等部族雜居一處,糾鬥不止。孝靈皇帝以後,並州九郡,唯有上黨、太原、西河三郡尚在,餘者皆淪為胡人之手!”荀攸沉聲說道:“朝臣之所以視若不見,其實都是心知朝廷如今尚苟且艱難,豈有餘力伐之?”

    皇帝眉頭深鎖,苦惱道:“涼州倒還好辦,只需用心籠絡馬騰、韓遂二人,可保期年無虞。只是這並州,各族勢力盤根錯節,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情。稍有不慎,激起各族兵亂,反倒會讓朝廷陷入困境。”

    “尚書令有句話說的在理,羌胡雖為邊疆外患,卻是心腹內疾。陛下若要從容東向,須得使關中安穩,絕不許涼並之間再起變亂。”荀攸收回衣袖,說道:“時下正有一人,可為陛下牧守並州,解此憂慮。而且此人一出,正好可以讓關東愈加混亂,一時難以威脅到朝廷。”

    世上竟還有這種人?

    看到皇帝迷茫、驚訝的神色,荀攸提醒道:“劉侍中東出武關,已快有一年了吧?”

    皇帝一愣,隨即在腦海中回憶出一幅場景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31
第五章丨往事回顧

    “公之所以得無死者,以綈袍戀戀,有故人之意,故釋公。”————————【史記·范雎蔡澤列傳】

    那是初平二年,也就是去年的時候。

    同樣是在這宣室殿中,皇帝這副軀體的原身正在此小聲的啜泣,他小小年紀承受了太多本不應該承受的情緒,背井離鄉的憂思、權臣在側的恐懼、以及宗廟隳滅的傷慟。

    “國家肩負萬民之望,何故在此……”來人話音突然一頓。

    劉協看著來人,突然撲倒對方懷裡,止不住的哭泣道:“劉侍中,長安一點都不好,我想回去。”

    侍中劉和是幽州牧劉虞的兒子,漢室宗親,是世祖光武皇帝長子東海恭王之後,算起來還是皇帝的堂兄。

    劉和垂目看著劉協,意味不明的說道:“是誰教國家作此想的?”

    “我昨晚、昨晚夢見皇兄了。”劉協在劉和懷中可憐巴巴的抽噎道。

    劉和一嘆,俯下身對劉協說道:“國家如果真的思念東都,臣可以代為籌算一切。”

    “要怎麼做?”劉協沒有哭了,臉上淚痕猶在,期盼的看著劉和。

    他雖然不是神童,但也算聰慧,如今朝廷被董卓把控,那董卓連自己兄長少帝都敢毒殺,如果知道劉協想回東都,指不定會生出什麼事端。

    劉和目光流轉,像個兄長一樣——雖然這兩年劉和確實如兄長一般照顧劉協。他伸手擦拭了劉協臉頰上的淚痕,小聲說道:“家父乃幽州牧,為人忠正,只要國家有詔,其必然會帶兵救國家出長安。”

    “可是……”劉協眼珠子轉了轉,慚愧道:“我識字不多。”

    “臣來教國家如何擬詔,國家以後也要學如何去擬寫……過些天臣會逃離長安,為國家請來義軍,在此之前,還請國家顧自保全……”

    於是劉和偷偷潛出武關,去找其父劉虞帶兵來救皇帝。哪知途徑南陽的時候,被別有用心的袁術扣留,袁術另外派遣別的使者去找劉虞,說要一起派兵西進去接皇帝。

    劉虞不聽公孫瓚勸阻,貿然派遣數千騎兵到南陽,這數千騎兵一到南陽就被袁術吞沒,援兵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以上就是皇帝所知道的詳情,當然,劉和出武關之後所發生的事由於道路阻絕,荀攸還不知道其中緣故。但是這已足以讓皇帝產生聯想,要知道劉和受命東行的事只有皇帝與劉和這兩個當事人知道,荀攸刻意提起此事來,難道說……

    “劉侍中請援的提議,是你的主意?”皇帝眉頭一皺,脫口道。

    劉和跟宋都一樣,在劉協的心中極為重要,劉和名為侍中,實為劉虞被扣留在朝的質子,年長劉協十餘歲,對劉協照顧有加,可以說是親人也不為過。劉協將他當做兄長一樣信任,不然也不會跟劉和說那些私密的事,還請求他去東邊尋援兵。

    身體原主人劉協的記憶與感受猶如上回宋貴人那般,再一次影響到了皇帝的情緒,荀攸作為主謀,難道會不知道劉和東出請援一事面臨著千難萬險?

    為了所謂的反董大計,不惜利用劉和對劉協的憐惜之情。雖然皇帝心裡明知不能因此而怪罪荀攸,畢竟天下何人不反董?荀攸更是在之後以身作則,去謀刺董卓,這讓皇帝更加無法怪罪於他。

    更何況以劉和的本性,哪怕知道被利用也會甘心被驅使吧?

    即便如此,皇帝心裡還是為此忍不住替身體的原主人劉協氣惱,但他畢竟是個成年人的靈魂、更是一個老練的棋手,不能被情緒左右了自己的判斷。

    荀攸沒有承認此事,顯然是不想在這個事上向皇帝邀功——那樣只會愈加引起皇帝的反感。

    但他也無從否認,只得別開話題,道:“幽州牧劉公,乃漢室宗親,忠直而有才幹。去年還選派掾屬田疇、從事鮮於銀走小路前來長安奉表。其人又於河北諸地深孚德望,威信卓著,在幽州時,為政尚清靜儉約,以禮義化民,懷柔遠近,廣受烏桓等塞外異族的擁戴與敬重。於忠於能,臣以為沒有誰比劉公更適合牧守並州、羈縻各族的了。”

    皇帝喝了口茶水,順著荀攸的話頭往下講去:“記得去年我與董卓接見田疇等幽州來使,聽說在幽州,劉公與奮武將軍公孫瓚齟齬不斷,彼此政見不和,竟生私怨,常以權名制之。而且,公孫瓚與渤海太守袁紹屢次兵戎相見,如無劉公在其後掣肘,公孫瓚未必戰止於此。”

    ‘渤海太守’是朝廷正式給予袁紹的官職,但袁紹現如今鳩佔鵲巢,取代韓馥成了未被朝廷承認的‘冀州牧’,此事人盡皆知。皇帝偏偏如此說,無疑表明了皇帝對袁紹此人的觀感極差。

    荀攸暗自將皇帝的態度記在心裡,回答道:“臣之前所言涼並羌胡與關東諸侯,兩件事可以當做是一件事去做,正是意在於此。只要朝廷下詔,將劉公轉任並州,以劉公之忠,其必能捨土奉命;以劉公之能,其必能徠服羌胡,此其一也。”

    “其二,劉公為朝廷牧民守土,一旦奉詔,便驅車來朝,足以樹朝廷之威,振奮人心。”荀攸緩緩說到招劉虞來朝的第二個好處。

    在荀攸提到劉虞的時候,皇帝就已經想明白了其中的無數利好,但他還是想聽聽荀攸的分析,看看對方與自己是否英雄所見略同。

    “劉公調走之後,朝廷再詔拜公孫瓚為幽州牧,沒了劉公從旁制約,公孫瓚能統合幽薊兵馬,堪與袁紹一戰。屆時鷸蚌相爭,能為朝廷騰出至少三年的時間休養生息。”荀攸說完,抬頭看向皇帝。

    歷史上公孫瓚與袁紹一直打到建安三年才徹底告敗,這還是由於公孫瓚以下犯上殺了劉虞,引起幽州本地士族不滿、導致劉虞舊部從事鮮於輔等人率州兵及烏桓共數萬人隨袁紹討伐,才使得公孫瓚元氣大傷。

    如果這一世公孫瓚沒有殺了劉虞,又能名正言順的統領幽州,對上袁紹的時候是否會比歷史上要堅持的更久一些呢?或者說,公孫瓚與袁紹之間的征伐,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31
第六章丨高廟罪已

    “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輪台罪己詔】

    初平三年六月初六。

    詔修長安諸帝陵。

    車駕幸長陵,祠高廟,詔諸王公、牧守及以下。

    曰:

    “……本朝定鼎四百載,列祖列宗,深仁厚澤,奚能縷述?意者漢室之德未有失也,而朝廷之政有所過歟?朕繼位三載,雖未能仰紹愛民之政,亦無害民之事,更無殷紂之暴也。何以海內鼎沸,百姓播越?……遭遇此變,實不可解,惟自責耳……諸公若願為忠良,則當赤心為國,匡朕之咎;若自甘卑鄙,則勿尸祿保位,益增朕罪。”

    有漢一代,歷代皇帝只有在出現重大自然災害後才下詔罪己,內容都是自謙自省,並不是真的悔過。真正下過異常誠懇、有認罪性質的罪己詔的,唯有孝武皇帝。

    如今皇帝這道高廟罪己詔一出,一夜之間傳遍三輔,按這個速度,再加上皇帝的暗中推動,不消數月,便可天下皆知。

    這道詔書信息量極為豐富,影響深遠,意義重大,皇帝是要借此讓民間知道朝廷革故鼎新、矢志中興的決心,並重新建立士族百姓對朝廷的信心。所以沒有讓別人捉刀代筆,而是由皇帝自己親筆寫就。

    罪己詔共分為三個內容。

    “其一,是明言,本朝建基四百載,雖德運有改,但仍是天命在漢,不容有疑。”太尉馬日磾坐於堂中,向底下府掾、親信分析著皇帝所頒的罪己詔:“如此可駁‘代漢者當涂高’之讖語。”

    尚書令士孫瑞著即補充道:“各地皆以為朝廷微弱,譬如秦末逐鹿之時,便自生齊桓晉文之心,意圖爭霸,何其謬也!朝廷雖有小人為禍,卻無苛政之烈。如今明天子在上,大漢中興有望,豈能再容宵小生事?”

    堂下眾人盡皆點頭稱是。

    馬日磾略有深意的看了士孫瑞一眼,點頭說道:“其二,陛下登基不過三年,受制於權臣之手,哪裡有機會匡扶天下?若是全天下皆以此罪於陛下,豈不荒謬?但陛下將朝廷之失,皆攬於己身,這是以退為進的法子,為的就是讓天下人看到陛下的坦誠與胸懷。”

    “那其三呢?”侍中馬宇問道:“我看罪己詔的最後,似乎對我等有告誡之意?是在警示我等公卿,不得務自鑽營,要以國事為重?”

    馬宇與馬日磾同出扶風馬氏,是馬日磾的子侄輩,為人志大才疏,好出妄言。

    勸農令第五巡聞言反駁道:“豈是如此?這分明就是指那些關東方伯、州郡牧守,讓他們勿相侵害,並以生民為重。若有違此意者,是為加罪於陛下,自絕於世人,陛下便可以堂堂之師,征討不臣。”

    馬宇仍不服氣,強詞道:“我適才所言又有何錯?朝廷現今雖俱列名臣,其中也不乏渾噩之輩。詔曰‘朝廷之政有所過’,這過既不在君,便在臣屬之中。怎麼能說陛下此詔無有警醒我等大臣之意?”

    見兩人逐漸變為口舌之爭,馬日磾不得不出言制止道:“好了!無論這罪己詔中是否有此意,我等都要加勉勤勵,切不可興意氣。”

    “我等自勉,那別人呢?”馬宇說道:“桓、靈以來,朝政失措,天下紛亂,是我等士人之罪歟?還不是閹宦、外戚矇蔽於上,擅權無道所致?陛下前日在宣室召見近臣,曾言興亡三事,其中流民、羌胡二事皆有定策,而朝政失措卻未給天下士人一個交代,也未說如何杜絕,這如何讓我等自勉?”

    馬日磾一時語塞,誠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麼多年朝政之所以荒怠無道,全都是由宦官、外戚擅權所引起的。無數黨人、士子費盡千辛萬苦、捨生忘死才有了如今宦官與外戚勢力一蹶不振的局面。

    這個時候,正是要一鼓作氣,讓皇帝重新訂立規矩,從制度上明文約束、甚至是斷絕宦官與外戚參與朝政的權力以及躋身朝堂的途徑,實現真正的君主臣佐,共治天下。

    因為朝廷處政的權力就那麼多,出於自己的利益,自然不樂意讓外戚與宦官來分一杯羹。更何況這兩者禍亂朝綱,實在不是什麼好貨,更不能讓他們出現在朝堂之上。所以很多士族大臣都對皇帝翹首以盼,希望小皇帝能親士人、遠小人。

    但沒想到皇帝心裡隱隱然防範著士人,別看主政的馬日磾、黃琬等人俱是一時名臣,也別看皇帝雖然寵信小黃門穆順,但從未准許其干政。

    一時如此,不代表一世如此!

    這一點,從皇帝舅氏王斌、董承接二連三蒙獲重任嘉賞,就可以看出外戚復起之勢不遠。到那個時候外戚與士族大臣必然會有一戰,無論結果是誰先低頭。只要二者合流,那麼皇帝為了制衡,宦官再起之日也就不遠了。

    皇帝如今只是用罪己詔稍提了幾句,看上去重視無比,其實是輕飄飄的一筆帶過,刻意留了一個閹宦、外戚隨時可能再興的口子,讓朝中士族大臣如鯁在喉,以至於對皇帝高舉輕放的態度大為不滿。

    “此次陛下頒詔罪己,是我大漢首次自陳歷代處政得失,直面過錯。若論給天下士人一個交代,沒有什麼能比罪己詔還要鄭重的了。”見馬日磾沉默不語,作為關西士人的二號人物,士孫瑞嚴肅的說道:“伯軒隨侍陛前,當慎思謹言。”

    馬宇不甘的說道:“但是司隸校尉董承自入朝以來,對朝政屢屢妄加非議,這可是……”

    士孫瑞人情練達,精明事故,如何不知道這些人心裡打著什麼念頭、唱的什麼戲?這夥人自詡忠良,要排斥閹宦、外戚,還大漢政治清明。說得好聽,其實走的還不是爭權奪利的那一套?

    朝中任何人都有各自的政治底線,只有在彼此瞭解對方政治底線的前提下,兩者才能不會撕破臉皮,在彼此容忍的範圍內互相試探、鬥智、博弈、甚至是利益交換,這才是妥協的藝術,同時也是政治的魅力所在。

    就比如司徒趙謙的底線,就是盡全力維護其弟趙溫的地位,以保證在他死後蜀郡趙氏依然能在朝廷佔有一席之地。所以在針對趙謙時,除非是想與他鬥得不死不休,否則無論做什麼都不能損害到趙溫。皇帝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會順水推舟,同意趙謙提出的讓黃琬為司空的建議,好讓黃琬今後對趙溫多加維護。

    投桃報李,趙謙近來也對皇帝言聽計從,無不尊奉。

    在士孫瑞看來,皇帝的這道罪己詔,無疑就是向所有人公佈了他自己的政治底線,那就是‘若願為忠良,則當赤心為國,匡朕之咎;若自甘卑鄙,則勿尸祿保位,益增朕罪。’

    皇帝之所以不願在杜絕宦寺、外戚干政的事上鬆口,就是要留著這只隨時可能破籠而出的猛虎來讓臣子們警惕。‘若願為忠良’,那麼皇帝自然不會讓宦官這些人來擾亂局面、消耗內部實力。可若是踩了皇帝‘自甘卑鄙’、‘益增朕罪’的底線,那麼就不要怪皇帝再度啟用宦官和外戚了。

    馬宇這群認不清形勢的人,妄以為說服馬日磾,就可以聯絡朝臣逼迫皇帝表態,實在是愚不可及。當初就連王允都沒能越過底線,讓皇帝在原則性問題上讓步,憑馬宇幾個人就能做到了?

    “伯軒。”士孫瑞豎起右掌制止了馬宇的話頭,語氣帶著警告:“須知‘要君者無上’!”

    這是當初承明殿策試題裡的一句話,引自《孝經》,由皇帝親自擬定,用以向朝廷宣告自己對王允的不滿。

    王允正是因為冥頑不靈,執意犯上,所以才成了皇帝眼中的‘要君者’,在之後的短短數日之間從雲巔打落至塵埃。

    如今士孫瑞用這句話來提醒馬宇,讓他要以王允為戒。

    馬宇立時警醒,遂閉口不言。

    “只是我等不言此事,不能說明別人不會言及此事。”黃門侍郎韋端在一旁突然插話道:“當年袁氏首誅宦寺,並以此為傳世大功。如今陛下態度曖昧,既沒有阻絕宦寺翻身之機,就等若是無形之中削減了袁氏功績。朝中袁氏門生賓客不少,不滿之下,必然會出面鼓動。”

    韋端為人老成持重,語氣態度拿捏的極好,讓人不由自主的用心去聽:“如果那些關東士人在袁氏門客的唆使下,以正朝綱、絕宦寺為由,上奏抗辯。我等若默不作聲,恐怕首先在道義上站不住腳,而且還會遭受攻訐。”

    “由得他們鬧去。”一直沒說話的馬日磾此時開口了,他雖然自覺有義務制止宦官再起,但如今皇帝並沒有這個意思——他也相信以皇帝之明,不會做這種於國無益的事情,所以他也沒必要為那些袁氏門生搖旗吶喊。

    馬日磾說:“王允不在了,楊氏又明哲保身,這夥人在朝中折騰不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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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丨中黃太乙

    “天之大運,非君才力所能存也。”————————【魏書】

    長安城東。

    朝廷赦詔下達後,楊奉再無性命之虞,藉著司隸校尉董承的庇護,他得封興義中郎將,帶著手下數千兵馬屯駐城東。整日裡除了必要的操訓士卒,就是躲在營帳中縱情聲樂。

    這一日,楊奉正在帳中暢飲,忽報有人聲稱是故人,在營外求見。

    楊奉心下起疑,道:“我在長安從未有過故人,這人可曾報過姓名?”

    “這人做一道人打扮,沒有說姓名,就說他字正方。”帳下吏答道,從懷中掏出一物呈上;“這是那人讓在下轉呈給將軍的,說是將軍看了就知道了。”

    楊奉打開包裹,裡面正是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黃絹。

    看到這塊黃絹,楊奉頓時坐不住了,神色驚恐,抖著手將那塊黃絹打開。

    那黃絹上寫著四個大字,猶如針刺般的扎入楊奉的眼中。

    ‘中黃太乙’

    “那人現在何處!”楊奉一把攥住那塊黃絹,焦急的說道:“快領我去見他!”

    中黃者,黃中之色也。太乙者,天之貴神也。二者合稱中黃太乙,意為身著黃服的天神,是代表天帝的使者,僅次於天帝。同時也是當時民間信仰的道教尊神,是大賢良師張角以及黃巾教眾所崇信的神祇。

    這面黃絹是神壇上祭祀所用,類似於神主牌位。在黃巾起義之初,張角的諸親傳弟子皆有此面黃絹,統領部眾,在虔誠的黃巾教徒中有著一呼百諾的影響力。

    楊奉出身白波黃巾,當年是白波軍首領郭太的親信部將,作為黃巾軍曾經的中層教眾,他如何不識得這面黃絹?只可惜郭太死後,他手中的黃絹不知所蹤,沒有號令部眾的信物,又沒有一個足夠威望的領軍人物,白波殘部彼此不服,各佔山頭,整日裡互相攻打。

    白波軍從此走向下坡路,一蹶不振,楊奉也是在這個時候下山投降李傕。

    就楊奉所知,自從張曼成、郭太、張牛角等人戰死之後,這世上唯有黑山軍褚飛燕尚保有一塊黃絹——那還是張牛角死前傳給他的,如若不然,褚飛燕未必能在短時間內讓黑山軍大小渠帥都信服於他。

    如今一塊黃絹突然出現在這裡,讓楊奉心裡又是驚疑又是警惕,驚疑的是這個神秘道人突然來尋他,定是看中了他手中數千兵馬以及他在朝中的地位,想有所圖謀。警惕的卻是他好不容易才洗白上岸,如今實在不願再跟這些人打交道,生怕與他們接觸惹來猜忌。

    現在那道人已堵在門口了,為避免事情不受控制,楊奉心裡也抱著一絲好奇,親自前往轅門迎接。

    那道人身材頎長,又老又瘦,像根竹竿似得立在轅門外。他看似剛過半百的年紀,卻精神抖擻,雙眼明亮有神,氣質儒雅不群。

    楊奉‘啊’的一聲,立即恍然,連忙將此人帶入帳中寒暄。

    這人正是張角弟子,常乘騎青牛,來往上黨、河東等郡。憑其出色的智謀與手段,被黑山軍張牛角、白波軍郭太奉為座上之賓,常為其出謀劃策。楊奉曾受命接待過對方幾次,沒想到自郭太死後,對方便再也沒有出現過,今天竟在這裡見到了。

    青牛角呵呵一笑,道:“沒想到白波谷一別,楊將軍已成朝廷的興義中郎將了。”

    “原來是先生當面,有所失儀,還請見諒。”楊奉驚疑不定的說道:“這兩年不知先生雲遊何處,何故出現在長安?”

    青牛角撫鬚笑道:“怎麼,富貴之後,就不肯照拂往日同患難的人了?”

    “不敢,不敢。”楊奉口頭上這麼說,心裡依然沒有放鬆警惕。就他所知,青牛角不是愛慕名利的人,反倒是處處尊奉黃巾教義,其手下數百死士無不是虔誠的教徒,與現今已淪為山賊匪徒的其他黃巾軍比起來簡直不能相提並論。

    這麼一個清教徒似得人物,絕不可能是為了要和他共富貴,一定是別有企圖。楊奉打起精神,自覺要小心應對。

    但青牛角接下來的話卻讓楊奉大吃一驚:“如今世道艱難,整個關中,唯有將軍這裡還算是安穩。所以不才來投靠將軍,還望將軍看在‘中黃太乙’的面子上,予以照顧。”

    楊奉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是問起其他:“先生,你以為大賢良師的那一套到如今還行得通麼?”

    這個問題對於青牛角來說十分尖銳,當年信奉太平道的第一批忠實信徒除了青牛角以外都已凋零,如今雖然河東、上黨、青州、豫州等地仍有黃巾殘餘盤踞,但打的都是黃天當立的旗號,做的卻都是殺人越貨的勾當。

    越來越多的投機者和亡命徒讓轟轟烈烈的黃巾起義變成一場上不得檯面的寇亂,這不僅與黃巾的教義、更是與青牛角心中的信念背道而馳,每想到這裡他都無不痛心疾首。

    如若不是這次走投無路,他也不會低頭來找楊奉。

    青牛角沉吟道:“一切自有天數使然,我等但盡人事而已。”

    楊奉想與青牛角撇清關係,道:“我既然投效朝廷,便已與往日再無瓜葛。今日我念在過去情誼,請你好吃一頓、暢飲一番,以後,還請不要再為難我。”

    青牛角臉色變了變,強忍著心中不忿,譏笑道:“我不為難你,難道就沒別人為難你嗎?別看眼下朝廷一時平靜,你仗著董承庇佑,沒人針對你。但說白了,你一不是朝廷正經出身的官軍,二不是董承手下的親信,日後一旦有變,且看你如何自救!”

    楊奉本是個沒有主意的人,被青牛角這麼一說,頓時失了方寸,慌然道:“先生這話是何意?”

    “長安城最近有流言說,國家曾有言在先,要納董承之女為後,可如今遲遲未有動靜。”青牛角很滿意楊奉的反應,做出一副萬事在握的神情說道:“若我沒有猜錯,這個流言當是董承自己弄出來的,意在造就聲勢,提醒國家‘守信’。”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59
第八章丨屈身奉上

    “世間只有虔婆嘴,哄動多多少少人。”————————【喻世明言】

    董承雖然如願將女兒送入宮中,但遲遲未被冊立皇后。

    這事一直懸而未決,讓董承心急如焚,誤以為皇帝言而無信、卸磨殺驢。所以他才有意在朝廷之上強硬的與他人爭辯立後人選,又在私下裡傳播流言,意圖將這件事與皇帝的信用、名譽掛上鉤,逼其就範。

    這是楊奉早就知道的事情,當初董承要這麼做的時候,他與樊稠等人為了儘早讓董承成為大將軍,無不同意。如今看青牛角的樣子,似乎很不看好董承的做法?

    “朝中那群大臣不瞎不聾、一個個工於心計,豈會不知董承打的什麼主意。之所以不發一言,那是因為他們都在等著看董承倒霉呢。”青牛角凝重的說。

    楊奉不明其中的彎彎繞繞,順著對方的話頭問道:“這是何故?”

    青牛角用一種經驗豐富的語氣說道:“你們涉足朝廷才幾天,根本就不瞭解國家的脾氣,當初就連王允都不能讓國家就範,董承這點伎倆就能成事了?我看現在國家多半是在忍著,或是想給董承一個收手的機會,不然的話,不僅皇后之位得不到,恐怕就連命都要保不住。”

    楊奉被對方煞有其事的模樣嚇唬住了:“這、這應當不至於吧?我等拿赦詔才幾天,朝廷就要對我等動刀了?”

    “董承好歹是國家外親,自然不會有事。”青牛角乜斜了楊奉一眼,見其鬆了口氣,立即又嘲諷道;“但一頓敲打是逃不掉的,如果國家有意要敲打董承,必然會從董承的羽翼著手。將軍,你說——”

    青牛角賣了個關子,明知故問道:“董承手下,有哪些人是他的親信呢?”

    楊奉對青牛角已徹底服帖,再也不會因為自己是將軍對方是賤民而自鳴得意,他老老實實的答道:“有揚威將軍樊稠、中郎將王方、還有我、以及其他原屬李傕、郭汜,後來歸附的若干校尉如宋曄、楊昂這些人。”

    “那、”青牛角又問了:“若論關係親疏、交情深淺,爾等又如何?”

    “那自然是樊將軍與其親密些了!至於其他的,也都差不多……”話說到一半,楊奉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在裡面,還真不能算得上是董承的親信。若按青牛角的話說,皇帝如果不是真要置董承於死地,那就不會刻意針對董承的親信,而是會對付依附董承的旁系。

    這樣既能起到敲打、警醒的作用,又不至於讓董承急紅了眼、激起太大的牴觸。

    若給董承選擇,是願意暫且忍讓,任皇帝敲掉與自己不甚親密的旁系,還是願意為了這個旁系與皇帝誓死力爭?

    這是個顯然而易見的問題。

    楊奉從席上站起,走到青牛角面前稽首一拜,苦著臉道:“在下適才無禮,有冒犯先生之處,還請先生恕罪。”

    又道:“在下想先生絕不只是為了說這些話而來,若有良計,還望先生教我,就別繞彎子了。”

    見對方這麼上道,青牛角偷偷鬆了一口氣,若無其事的伸手將楊奉扶起,道:“你如今已是興義中郎將,難道就不曾想過更進一步?”

    楊奉疑惑道:“我現今自保都尚且無力,怎麼又談及更進一步?”

    “這也不難,你只需將我引薦給董承,之後的事情就都交給我來做。我不僅保你無虞,還能給你一個大好的前程。”青牛角自信的說出此行的來意。

    楊奉聽了,半信半疑道:“先生的才智,我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可董承卻並不清楚,若是他不願見先生,又該如何?”

    青牛角篤定道:“他已技窮,譬如病重將死之人,有續命良方,便絕無不納之理。”

    楊奉想起青牛角當年遊走白波、黑山之間所表現的謀略,不禁信服於他。說不定此人還真能替董承和他解決這次危機,並且逢凶化吉,讓他借此在董承眼中更加看重。

    但信歸信,楊奉心中依然還存有一絲疑惑,青牛角作為大賢良師嫡傳,又擁有‘中黃太乙’的黃絹,無論是黑山還是白波,天下間哪裡去不得?

    為什麼偏偏要留在長安,委身投靠於他、為他出謀劃策?

    青牛角似乎是看透了楊奉的心思,呵呵一笑。以後還有用得著楊奉的地方,與其讓他心生疑竇,日夜防備;倒還不如開誠布公,各取所需。

    在楊奉探詢的目光中,青牛角斟酌了片刻,說道:“獻計董承,不過是第一步。我不僅是要幫助將軍在董承身邊立足,還要借董承的權勢,實現太平道佈施天下的理想。”

    楊奉對那虛無縹緲的‘中黃太乙’一直保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心中雖然不屑,面上卻是由衷的說道:“那我就預祝先生遂願了。”

    於是便由楊奉引路,帶著青牛角來到司隸校尉董承府邸。

    董承雖出身草莽,在戰場摸爬滾打數年,一朝得拜,譜子擺的極大。門亭長進去傳報,約莫有一刻鐘的功夫,就在楊奉快要等不及的時候,董承才派人帶引入內。

    兩人進入前廳,只見董承施施然從後面走出,他做足了氣勢,道:“中郎將不在城外操練軍隊,來我府中可有何事?”

    未待楊奉說話,青牛角上前一步,坦然說道:“司隸校尉將臨大難,尚不知乎?”

    楊奉驚慌於青牛角的直截了當,還未來得及補救,董承便已勃然大怒。

    “哪裡來的鼠輩,敢在我這裡饒舌!”董承叱道:“你找死麼!”

    “將軍且慢、且慢!”楊奉連忙阻止道:“這是在下特意為將軍請來的謀士。”

    “謀士?”董承冷笑道:“你還會給我找什麼謀士?哪個謀士會一來便口出不遜之言?”

    青牛角猶自站在原地,全然不懼的說道:“我只是好說實話罷了,你擅傳流言於坊市,意圖逼迫國家就範,行跡不軌,不日必遭大禍!還真以為這件事能瞞得過國家以及滿朝公卿嗎?未免太小看人了!”

    董承從未遭到過如此不敬,他臉漲的通紅,霍然豎眉,手按佩劍,對青牛角怒目而視。

    他有意拔劍立斬此僚,但幸而尚存一絲冷靜,看對方從容不迫的模樣,董承強忍著憤怒,有心聽聽他有什麼說辭:“我雖不堪,但也是朝廷詔拜的司隸校尉,你區區微賤之身,卻不知有什麼見教!”

    說罷,董承冷不丁看了楊奉一眼,似乎有一言不合就將楊奉連帶處置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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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丨青牛先生

    “雖非篤行之君子,然亦戰國之策士也。”————————【史記·樗裡子甘茂列傳論】

    這倒把楊奉嚇得夠嗆,連忙催促道:“先生,你不是有良計要獻予將軍麼?煩請直言!”

    青牛角顧自在一邊榻上落座,雖然裝的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其實心裡還是極為忐忑。他沒有再過於激怒董承,而是平靜的說道:“敢問董公,這坊市流言可是真的?”

    董承就任司隸校尉、被皇帝認回董氏外戚以來,風光一時無兩。平日最愛擺架子,不喜歡聽別人喚他的官職,而是喜歡別人喚他‘董公’,因為這樣會讓他認為自己是繼承了董卓的權勢,從而沾沾自喜。

    青牛角從楊奉處得知這一事情後,此時投其所好,也言稱‘董公’。

    果然,董承面色稍稍緩和些許,猶豫了會,跟著坐回主座,目光不善的看著青牛角:“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若是假的,在下能讓它變成真的。若是真的……”青牛角自信的說道:“鄙人敢斷定,這話絕不是親自出於國家之口、更無明詔可為憑據,這樣的話,還不如說是假的。”

    董承突然想了起來,當日王斌的原話是‘以後擇立中宮,老夫當盡力相助。’這裡說的是盡力,而不是說一定會讓董氏成為皇后。想到這裡,董承已明白自己失了算計,他不願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含糊道:“我豈會妄言,這自然是有憑據的。”

    青牛角不信,但也沒有追問有何憑據,給了董承一個面子。心說‘董承為人急功近利、狂妄自大,跟董卓一樣,都是不能長久之輩。自己雖是暫且依附,但不可牽涉過深’。

    他抬手說道:“董公可知彼一時,此一時也。當初朝廷有求於你,自然滿口諾言,便如同民家男子向女子求親,起初無不是‘氓之蚩蚩,抱布貿絲’。既而成婚,便‘三歲為婦,靡室勞矣’,縱使女有不滿、心懷悔恨,可情勢更易,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董承不甚明白青牛角借鑑《詩經》裡的句子,但這不妨礙他理解對方舉的例子,他知道自己此時就是那個被男方用‘愛情’迷了心竅的女子。皇帝起初‘信誓旦旦’,在獲取他的信任與幫助、得到了他想要的之後,便將事先的承諾一概不認賬了!

    “真是可惡至極!”董承恨聲埋怨道:“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勸李傕繼續打下去!自己求來的怎麼也不如自己打來的踏實!”

    青牛角忍不住鄙夷道:“皇甫嵩用兵之能天下皆知,當日城中上下一心、軍旅振奮,就憑爾等烏合之眾,當真以為能拿下長安?”

    “哼!你少說多話!”董承頓時作色,怒斥道:“我還道你有幾分辯才,沒想到只會亂放厥詞,其實也是個沒主意的。若是技止於此,莫以為我劍不利!”

    青牛角把袖一展,攤出雙手,道:“誰說沒有主意?我今日來正是要救董公於險地的。”

    董承已漸沒了耐性,直瞪著他,沉默不語。

    “董公初登朝堂,有所不知。在朝廷之中,為官者無不是簪纓世家,務求體面,除了生死之斗,其餘因利益而起的紛爭,向來是以妥協為主,講究的是各取所需。”青牛角雖然不曾為官,但當年也曾在張角座下聽其分析過朝堂規矩,加之他天生是搞計謀的料,自然要比董承更為熟悉這其中的勾當。

    董承這才舒緩了臉色,他當時與王斌等人的密謀,確實算得上是一場利益交換。

    可為什麼最後皇帝得到了‘所需’的一切,而自己的‘所需’卻沒能被全部滿足呢?

    董承看向青牛角,礙於顏面,他不肯低頭去問。一旁的楊奉見機得快,主動替董承請教道:“可如今看來卻不是這麼回事,先生,這是為什麼?”

    曾經迫於生計,為了給手下黃巾找條活路,青牛角不得不屈身於田景幕中,為其呼來喝去。後來董卓伏誅,他又遊歷閭裡,窮困潦倒,幾次死裡逃生、朝不保夕。

    如今見到楊奉慇勤的神色,以及董承狀若無意般投來探詢的目光,青牛角彷彿又找回了當初遊走黑山、白波之間,為黃巾渠帥座上賓指點形勢的感覺。

    他朗聲道:“這都是因為董公你能力不濟的緣故。”

    董承當即譏笑道:“我能力不濟?須知我司隸手下就有一千二百名徒兵,又有揚威將軍樊稠等涼州將校,盡皆信服於我,兵馬數萬,哪裡能力不濟!”

    “董公誤會了,我所言並不是這個。”青牛角說道:“這就好比二人合謀一虎,本來說好平分虎皮。結果事成之後,一人沒那個氣力去保有虎皮,試問董公,若你是另一人,又該何為?在朝堂也是如此,別看今日有人許下承諾,可能明日事遂,他見你沒能力保有權勢,又會食言反口。”

    董承現如今已經明白,當初的聯合都是虛的,他看上去坐擁數萬兵馬,其實不過是抱成一團虛張聲勢,根本不敢再興反抗。

    這樣的實力,不被順帶消滅就是好事了,還妄圖讓皇帝兌現諾言?

    “沒想到朝中也跟軍中一樣,不過是吃相斯文了些。”他到底是能屈能伸,很快緩和了語氣:“適才多有得罪,還望先生勿怪。”

    青牛角很滿意董承的態度,點頭說道:“董公須知在朝堂之上,不可以真誠待人。只有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你我對等,那便講究妥協合作,如若不然,也莫怪別人不守道義。在這件事上,若是董公沒這個能力,也別怪國家食言。”

    “那、”多日疑惑、惱恨皆因青牛角幾句話便予以解決,董承無不佩服,此時已將對方視為謀主,言語愈加敬重:“先生所言雖然在理,但我心中實在不服,不知道先生可有教我?”

    “董公欲為大將軍輔政,就不得不展示自己具備相應的能力,只要董公有足夠的能力,國家見了,自然會樂於扶植。”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59
第十章丨仕宦郎署

    “臣當弱於其君也,乃後臣事君順之;子當弱於其父母,乃子事父母致孝也。”————————【太平清領書·卷三十六】

    正如馬日磾所料,袁氏的門生故吏在朝中的反對不僅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招致了皇帝的不滿。

    皇帝沒有直接針對他們,反而是下了道詔書,痛斥了近幾十年來‘舉茂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的官場亂象。為此特意命謁者僕射楊眾轉拜五官中郎將,領左中郎將劉范、右中郎將牛亶對所有的三署郎官進行嚴格的學識與道德審查。

    前文已提到,三署郎官是官僚隊伍中的幹部儲備和人才梯隊,按規矩,他們只需熬上兩年資歷,就可外放郡縣、內擢尚書,升職加官簡直不要太容易。等到他們憑藉關係和互相吹捧的‘清名’成為公卿,就能反過來提攜那些已經退居二線、曾提攜過他們的‘恩公’後人。

    如此反覆,一代一代,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地域、血緣、師承為紐帶的士族圈子。

    這個圈子的裡面,最為著名的就是弘農楊氏與汝南袁氏這兩個東漢中後期實力最為強勁的頂尖豪門,跟隨其後的就是扶風馬氏、龍亢桓氏等豪族。這些豪族曾在宦官與外戚的壓力下,彼此聯姻、交流學問,共同組成了龐大的士人集團。

    集團內部以黨人自居,互稱君子,推崇德行,點評時政。在宦官專權的黑暗時期,他們就是朝野的一股‘清流’。

    在沒了宦官與外戚這兩個共同的敵人以後,本就存在嫌隙的士人內部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分裂,比如馬日磾與王允所代表的關西士人與關東士人之爭、以楊琦為首的弘農楊氏與背後支持王允的汝南袁氏的鬥爭、甚至還包括以趙謙等邊地出頭的士人為博一席之地而挑起的紛爭。

    也正是由於士人內部激發的矛盾,皇帝才得以遊刃有餘,從容利用各方勢力,好達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如果當初王允懂得退讓,封賞公正,對各方勢力不偏不倚。以馬日磾一開始對王允的好感,完全有機會統合士人集團,到那時就算皇帝手腕再了得也無計可施。

    只可惜性格決定成敗,而且當時的情況以及王允背後的支持者們也不容許他這麼做。

    現在皇帝任用楊眾去排查、清除袁氏在朝中的殘餘勢力,就是要讓楊氏加大與袁氏的隔閡,促使士人的分裂。若有人問,楊氏與袁氏有姻親之好,不肯相幫怎麼辦?

    如果是以前外戚、宦官還在的時候,大敵當前,楊眾確實不會樂意做皇帝的刀子。可現在二者皆已弱不成勢,已經到了摘取最終的勝利果實的時候,為了自家的百世榮華,哪裡還會顧忌往日的情面?

    皇帝早就對袁氏表示過不滿,上行下效,無論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打擊袁氏,已成了向皇帝靠攏的‘投名狀’。

    楊氏也不例外。

    在奉詔以後,楊眾稍作思量,便選擇毫不猶豫的執行下去,但是光祿勳楊彪卻及時攔住了他。

    “做事要多思量。”面對自家從弟,楊彪諄諄道:“這回清查,你應當高舉輕放,稍作姿態即可。最多排除數名不堪的郎官,切莫將事情鬧大。”

    楊眾奇道:“這是何一說?”

    說完,楊眾便反應過來,對方可是光祿勳,名義上是五官、左、右中郎將以及三署郎的長官。如果自己將清查範圍弄大,導致大批人因此罷官,楊彪作為光祿勳會有失顏面。

    “你大可放心。”楊眾寬慰道:“你才任光祿勳多久?此事與你毫不相干,不會有人說你失職。”

    楊彪苦笑不已,道:“我可不是為此憂心,我且問你,一旦有郎官德不配位者,你該如何?”

    “陛下詔旨說的明白,無論是誰,一概罷官處置,這放在以往也是如此。”楊眾理所當然的答道。

    “那、”楊彪接著問道:“這些人學識不精、德行不足,又是誰舉薦他們為郎官的呢?若是陛下有意追究,那舉薦之人是否也要一併懲處?”

    這話讓楊眾頓時冷汗直流,本以為只是例行考察郎官、順帶打擊異己的小事,沒想到可能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後果。

    如果皇帝有意追根究底,那麼不僅是這些不合格的郎官,連帶著那些舉薦者、甚至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彼此結成的圈子都要遭受毀滅性打擊。

    皇帝兵權在手,威權無兩,旁人自然不敢、也不會直接去怪皇帝,要怪就只會去怪這件事的執行者楊眾,甚至是他背後弘農楊氏都要為此躺槍!

    這個時候哪怕弘農楊氏選擇了忠於皇帝、哪怕弘農楊氏有意打壓袁氏一系士族勢力,他們也不會樂意被皇帝當刀使,並因此而得罪大批士族,甚至背叛自己的階級。

    本來還想在此事上積極表現以獲得皇帝認可的楊眾,如今存了消極的念頭,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我明白了,這次清查,當務求寬大。陛下若有意追究舉薦之人,我等當力諫勸阻,絕不可讓事情牽連過深。”

    “陛下威權日隆,定策之前,尚許旁人暢其所言、提出反對,但只要事情定下來了,便決不允許旁人再做饒舌。”楊彪這段時間摸清楚了皇帝的行事風格,有意強調道:“是故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輕易諫阻。”

    這麼一說,楊眾深以為然,思慮片刻,終於想出一個穩妥的法子:“不如這樣,此次清查,以學識為主。須知品性不能以題策考試優劣,如何察之?是故所有郎官,一旦入選郎署,皆可視為德行稱位,不需考察。”

    學識會因個人的勤奮與否而有進退,這可以通過考試檢驗出來,並且可以將被清查的郎官怪罪為其自身在入職後放棄學問,而不是在入職之初就不精於學。

    這樣既能撇清舉薦者的責任,又能應付皇帝交代的差事,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善。”楊彪贊同道:“正當如此。”

    於是在楊彪的支持下,有光祿勳的背書,五官中郎將楊眾行事便再無阻礙。連續三天舉行了大小十數次策試,每次都是在承明殿內舉辦,按規制都有皇帝親臨,策試的結果以及罷黜的名冊也都由皇帝御覽決定。

    凡事都推給皇帝裁決,楊眾儘可能的扮演著一個執行者的模樣,如此不僅讓楊氏避過了這次可能出現的風波、順帶清除了袁氏在朝中的後備勢力,而且由於這次盡力控制清查規模和追究力度,還使楊氏在朝中的聲望劇增。

    清查的結果報到皇帝的案頭,雖然並未盡如其心意,但也勉強算是有一個好的結果。至少他因此明白了楊氏在關鍵性問題上的立場,以及罷黜了所有與袁氏親近的郎官。

    另外通過這件事情,皇帝也知道了士族之間哪怕彼此不和、互相爭鬥,但在遇到根本利益時還是會選擇抱成一團。如果皇帝真想徹底打破士族壟斷政治、輿論、經濟等種種局面,就只能依靠兩種人。

    一個是出身於士族、屬於既得利益者,但思想卻超越了階級的人物,比如招致所有士大夫口誅筆伐的王安石。

    另一個就是非士族出身的權臣來為皇帝做打手,這樣的人在歷史上有很多,比如臭名昭著的魏忠賢。

    這兩個人,一個站在國家的利益,願意背叛自己的階級;一個則是維護皇權與自身的權力,不惜殘暴士族。

    而皇帝打心裡需要的、欣賞的其實還是第一類人,只可惜目前皇帝還沒有觀察到一個願意背叛士族,為他效力的王安石。

    不過不要緊,‘王安石’不可求,‘魏忠賢’卻多得是。

    眼下大力扶植董承的勢力,讓董承成為皇帝的‘魏忠賢’,無疑是皇帝最好的選擇。這樣既能讓自己與士族之間有一個緩衝,不至於撕破臉,而且還能消耗、掣肘董承的勢力,並在關鍵的時候把董承拿出去當替死鬼,暫時平息眾怒。

    只不過,如今最重要的是董承此人願不願意做皇帝的打手,以及他本人至少要有為官最基本的政治素養和能力。

    前者倒好說,皇帝這幾天有意在立後這件事上懸而未決,就是為了讓支持伏貴人的弘農楊氏等士人、與支持宋貴人的馬日磾等士人互相鬧騰。等到皇帝直接納董氏為後,遂了董承心願的同時,必然會引起其餘兩方人的不滿。

    到那時哪怕董承有意與士人打好關係,那些人也不會接受一個叛而復降的、非士人出身的外戚,兩者之間的敵對可以說是不可避免的。

    但若是董承沒有那個政治覺悟,則一切免談,皇帝也不會讓一個政治小白壞了他的大事。那個時候,皇帝在不願讓王斌站在風口上的情況下,也就只能退求其次,去扶植最不願去扶植的宦官勢力了。

    所幸,董承在三署郎官的事情告一段落後,所上呈的一道奏疏充分證明了他確實擁有讓皇帝扶植的價值。

    “陳言開上林屯田疏。”
Babcorn 發表於 2019-4-26 06:59
第十一章丨墾闢上林

    “地可墾闢,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人得至焉。”————————【上林賦】

    “上林苑地廣千頃,經年之亂,荒地尤多。除城西建章等離宮,其餘之地盡皆釐清,募民屯田,以所人充糧草,屯得益興。”在宣室殿裡,皇帝拿著董承的奏疏,緩緩說道:“開放上林之禁,分田地、池沼予百姓墾殖,這是孝元、孝成皇帝時就有的成例。”

    看著少府張昶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皇帝饒有興致的問道:“如此德政,怎麼還會遭人反對?”

    反對的人給出的理由雖然是“上林苑乃皇室園林,不能放任百姓在離宮舊址耕種樵採,有損朝廷威嚴。”但實際上是怎麼回事,皇帝心裡其實是再清楚不過。他有意問張昶,主要還是想看看張昶的態度。

    張昶官居少府,掌管園池苑囿、山地池澤等稅,如何不知上林苑現今的情況?關中上林苑自從王莽之亂以來,荒於修葺,導致上林苑宮苑成為殘墟,土地山林池澤皆被私人開墾圈佔。眼下除了建章等城西幾處重要離宮未有被人侵佔以外,其餘的土地盡皆為他人所有。

    這些人不是旁人,正是扶風、京兆等地豪族,他們侵佔上林荒地野林,少說也有十幾年。他們知道這是薅皇室羊毛、有損國法的勾當,都不敢聲張,就連歷任京兆尹都對此視而不見,默認既定事實。

    如今董承上疏要拿上林苑的荒地給百姓屯田,用意雖然是好的,卻包藏著禍心。

    要知道上林苑現在除了城西的建章宮、葡萄宮等幾處離宮以外,哪裡還有多餘的荒地給流民?董承這麼做,就是要讓皇帝將目光放在這上面,最好給那些私自侵佔皇室園林的豪族一個顏色看看。

    這件事一經流露,便引起朝中眾多大臣的反對,尤其是以馬宇為首的若干扶風、京兆士人紛紛上書諫阻,就連太尉馬日磾、尚書令士孫瑞都不贊同此事。開玩笑,這事一旦捅了出來,在有心人的利用下,誰知道年輕氣盛的皇帝會不會大動干戈。

    張昶此時面對皇帝的垂詢,有苦難言,只得委婉道:“上林苑多是池澤山林,真正適合開墾為田的土地並不多,耗費朝廷大量的精力人力去擇選合適荒地、招募千戶流民,有些得不償失。”

    “這沒有什麼劃得來劃不來一說。”皇帝不以為然,說:“只要於民有益,付出再多又有何妨?你眼界要看長遠,屯田一事,利在當下,功在千秋,不過區區荒地,我留之無用,倒不如一併劃撥出去。”

    皇帝本有意施行均田制,大力限制豪族兼併,只是不願在這個時候引起豪族的反對,這才退求其次,選擇更為合適的屯田。

    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這些豪族兼併土地的氣焰,皇帝有意借題發作:“這幾日你就把此時辦了,上林所剩宮苑,可堪用者幾何?不堪用者幾何?林地池澤,又荒蕪多少?所剩幾許?務必一一查清現狀,上報於我。”

    “不要在乎旁人的意見,儘管去做,有什麼事我來替你擔著。”他警告道:“但若有紕漏,我唯你是問。”

    張昶悚然,不願得罪馬日磾等一干三輔豪族,為其說情道:“陛下,近年來關中百姓流離,苟為求活,多有入上林苑私墾田地者。此次清查上林,還請陛下念在他們生存艱難,從輕發落,以示寬宥。”

    “若真是貧苦百姓迫於生計,私入上林,便將其納入屯田,由勸農令負責。”皇帝看著張昶,與其說是給了他一個面子,倒不如說是給了三輔豪族們一個機會:“若有豪富肆意侵佔園囿,限期七日之內,必須退還少府,否則,便以國法論處!”

    皇帝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仁至義盡。張昶鬆了一口氣,自覺已經為此盡力了,剩下的該如何去做,全看那些人有沒有這個覺悟了。

    於是董承提議屯墾上林苑的奏疏被皇帝嘉納,立即下發尚書檯擬詔施行。

    京兆、扶風等郡豪族兼併上林荒地已有百多年,大批田地早已墾為良田,此時要他們一齊吐出來歸還朝廷,教這些人如何肯幹?

    “明公如今秉政中台,為關中士民所仰望。”原元氏令、京兆新豐人王翊坐於下首,焦急的勸說道:“正該規勸陛下,為我等伸張才是。”

    馬日磾知道這些人家產富裕,有良田千畝、僮僕成群。如今皇帝要收回他非法侵奪的土地,像是要在他們身上割去一塊肉似得。尤其是王翊,為人最是小氣吝嗇,錙銖必較。此人是太尉劉寬的學生,劉寬死後,其門下諸生紛紛獻呈喪儀,而王翊家產頗豐,卻只獻五百錢。

    雖然時人都有藏富露窮以示清廉、在喪儀上不可攀比炫富的習性。但王翊資產豐裕,無人不知,劉寬在世時對他尚且不薄,只獻五百錢,委實小氣了。

    馬日磾本不欲跟王翊說話,但此時除了王翊,堂下還有扶風王氏、京兆董氏、馮翊李氏等十幾位大小豪族派來的代表,無不在等候馬日磾表態、也可以說是,無不在逼迫馬日磾表態。

    作為老牌豪族,與家族的興榮比起來,馬氏在上林苑兼併的這些田地實在算不得什麼。詔旨剛一下發,見事不可為,馬日磾立即囑咐馬宇安排僮僕,將上林苑兼併的田地以及連帶著依附於馬氏的流民一併登記造冊,呈交少府,免得惹來麻煩。

    但馬氏家大業大,不在乎這點損失,可像是王翊這些新興的中小豪族一旦沒了這些田地,必然元氣大傷。所以他們才會聯袂而來,請儼然以關西士人之首自居的馬日磾為他們主持公道。

    與王翊一同在劉寬門下求學的原尚書令史、左馮翊萬年人李弘發言道:“我等知道明公有難處,但此事牽涉到三輔十數家冠族,朝廷若是一旦收回,不知要弄出多少麻煩來。陛下尚且年輕,雖然明睿,到底是不更事,這還得讓明公多從旁勸諫。”

    ‘爾等皆有苦衷,大可謁闕上書,何苦唆使我去勸諫,這不是難為我麼?’

    馬日磾當然不會將這句心裡話說出來,他現在左右為難,心裡實在不想在這個事上開罪皇帝。又不禁怨恨這些人平日裡只知各自兼併,一旦出事了才想起他來。

    他無可奈何的說道:“開上林田池之禁,募民屯田,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於情於理,老夫都不該上疏諫阻,諸君讓老夫伸張,不是老夫不願,實在是愛莫能助。”

    王翊等人面面相覷,頃刻,有一老者出聲問道:“上林之地,既有詔旨允准解禁,那我等屯墾其間便不算違制。朝廷何故要特意收回,另行交付於流民?”

    “是啊,讓流民去種也是種,讓我等家僕去種同樣是種,又不是不上呈賦稅。”王翊似是找到了進言的理由,積極的說道:“與其讓朝廷另外收回,交付流民,倒不如就此分與我們,省的多此一舉。”

    馬宇在一旁譏笑道:“上林苑的那些地是要用來作屯田的,朝廷早有詔旨,屯田所出,用官牛者,官六民四;用私牛者,官民各半。彼等田租參照舊制,三十稅一,與屯田所收相比猶如雲壤,當真打的好算盤。”

    王翊被馬宇說中心思,羞惱不已,彼此好歹也是一個陣營,再怎樣也不該這麼直白,就連馬日磾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在這時,那老者突然又抬頭說道:“吾等當初其實是不願見流民無所生計,所以才開墾上林荒地。如今陛下有惠民之策,吾等自當遵從,即日起便將田地分發給他們,吾等不佔一分。但屯田的初衷是讓無地的流民安居,這有地之民,似乎不宜納入屯田。”

    嘴上說的好聽要把田地分給百姓,其實不過是企圖借此矇混。名義上那些田是百姓的,實際上還是歸這些豪族掌握,不過是換了個名目罷了。

    “鄭公!”眼前這位老者是馮翊大族,字文信,是孝靈皇帝時的侍中,與馬日磾曾同朝為官,年高德劭,馬日磾不得不對他客氣幾分,好言說道:“上林之禁雖解,但那地依然還是陛下的。詔旨說的明白,甲族冠姓所佔之地,交還後便不再追究;但其餘佔地的百姓,哪怕是為生計所迫,依然算是犯了國法,充入屯田已屬輕判,哪裡還能討價還價?”

    王翊道:“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

    看到這些人猶不死心,馬日磾最後說道:“我等在此事上並不佔理,陛下心意已決,不容更易。話已至此,諸君還是早做打算、切莫自誤!”

    見馬日磾態度堅決,不肯出頭,眾人無法,只得依次告退。

    只是在他們之間,像是王翊仍還抱著僥倖,生怕自己先主動歸還土地之後發現皇帝只是虛張聲勢,其實並不會追究下去,到那時自己豈不是虧了?

    眾人在私底下偷偷聚了一次,彼此達成默契,仗著人多勢眾,就算皇帝也不能干犯眾怒,於是誰都沒有先出頭歸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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